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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二十

      “‘第二日傍晚,我们果真走到了巴亚多利德城,在熙攘的街道中,我们与几名商人辞别,互相道了珍重。之后,沾了几名修道士的光,我和骑士得以进入城中最华丽的修道院住宿。那是一座气势恢宏、庄严肃穆的建筑,里边陈设华丽,镶金绘银,用具精巧讲究,墙上绘画色彩鲜艳,栩栩如生,据说就连国王来到,都自叹寒酸。
      “‘我们好好的吃了一顿,睡过一觉,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旅途的劳累一扫而光,精神充足。休整完毕,我们聚在一处吃饭。因为又要再上路,我依依不舍那奢华的场所,认为只在这里睡了一晚,还什么都没看够,因此有些恹恹不乐。那时,小白脸坐我对面,跟他的同伴们一样,进食时不发一语。我惊讶地发现,他在休息过后,小脸蛋上竟泛出玫瑰般的色泽,叫人移不开眼睛,心里只感叹道:“睁眼时若见不到这美丽,逗留异乡有何益处?”
      “‘我又要讲,不知道您老兄有没有听说过,巴亚多利德地方产一种圆形的大面包,新鲜吃时,芳香柔软,棉絮紧实,放过几日,变硬之后,那时连刀都切不开,只能用力砸碎,拿热汤泡软,味道就变差了。我尚不知道这面包厉害,只道它很好吃,就悄悄的多拿了一个,塞进行囊里。
      “‘吃好以后,我们离开巴亚多利德,往莱昂走去。到得莱昂,骑士也与我们分别了,我们没有了武装,处在令人担忧的境地。那时我才知道,出发之前,修道士们已经联络了一支从塔拉戈纳往孔波斯特拉去的商队,约在莱昂碰头的。但他们走到布尔戈斯时,因事耽搁了,只派人捎来口信,说不必再等。修道士们一时没了主意,只想快快出发,但又担心路上安危。那时我们已经由南往北,穿越了半岛,只需往西再走一段,就到世界尽头了。
      “‘恰在此时,我们又得到消息,有另一支停留在莱昂的商队要改程前往孔波斯特拉,已经招到几名朝圣的贵族同行,只盼再多几个同伴。修道士们立即去信,得到令人欣喜的答复,第二日立即就上路了。一伙人浩浩荡荡,照旧在路上唱歌讲故事,打发无所事事的日辰。
      “‘有日,正当我们走过一处山林,有强人剪径来了。我们十几个人,半数都有武装,原是足够应付的。可这伙强盗也有十几个人,个个握住武器,凶神恶煞,不好对付,并且,在每一个覆满黑毛的胸膛前,都有五六个染血的十字架,那是强盗们不畏惧教会的证明。
      “‘很快,商人和贵族就跟贼人战在一处,他们要保护生命和财产的决心,使他们全身充盈勇力。有几个贼人朝修道士们扑去,修道士们虽然高喊圣人的名,没几下即被俘虏。我因为早先撒尿去了,躲过一劫,藏在草丛里偷看。
      “‘贼人们将修道士绑好,留下一个看守,其余人就去包围商人和贵族。我悄悄爬到小白脸身后,给他松绑,被那看守的看见,大喝一声,朝我扑来。我一时情急,摸到行囊里有个硬东西,就抽出来往对方头上一拍。随着粮食的气味四溢,那圆面包断掉了半边,我就拿那露出来的尖角,往强盗身上乱戳。他被我打得有些懵,又吃了痛,嗷嗷乱叫,惹来同伴注意。我连忙拣起一块石头打他,他就倒在地上不动。我见那贼人的同伴,有一个提着刀杀气腾腾的赶过来,急忙拉起小白脸,在山林里没命的逃。也不知道追兵是什么时候放弃的,只一味往前跑。小白脸一直求我回头,说他听见营地里有别的响声。我确实也听到了,是新一阵刀枪剑戟的拼搏。但不管来者何人,他也好算是我抢来的东西了,怎会交还回去。我紧紧攥住他,一直跑到有人烟的地方才停下。
      “‘那是一条叫托雷诺的村子,我带住快虚脱的小白脸,急忙躲进村中央的小礼拜堂里。礼拜堂的神父见了我们,大吃一惊,连忙召集几个孩子来照顾。那天晚上,小白脸闷闷不乐,一直坐在火旁抹眼泪。我如常地吃喝,跟神父谈话,丝毫不思念那些死人,想到之后的路只有我们两个,心里竟还觉得有些高兴和期待。
      “‘当地神父听了我们的经历,摇头叹息,之后他和小白脸一起祈祷,昭慰亡魂。我们在礼拜堂里睡了一晚,第二日小白脸坚决要走。神父挽留不住,从他仅有的一些贫寒物资中,找出个还能用的水囊送给我们,又动员村民,为我们准备一些粮食。小白脸再三谢过,感激地收下,又说无以为报,只好到得孔波斯特拉后,为他们祈祷。我其实行囊中,还带着堂兄给我的钱,不过我认为在这穷乡僻壤,有钱也搞不来好东西,就一句话也没有说。
      “‘之后,我们起程上路。进入加利西亚以后,不知打哪来的,到处都是水和绿叶,我从未见过那样的景象,好似已经走到天堂的边缘。那里的空气好潮湿,还常常下雨,搞得我们狼狈不堪。
      “‘有一日,我望住前方延绵不尽的山路,发誓再也走不下去了。小白脸没有说什么,只决定停下休息。吃了东西之后,他说道:“神位居宇宙中心,我们却往边极朝圣。在这昏暗地带,竟还有明星高升,只有亲眼看见,才确信‘神恩普世’不是一句空话。您想去仰望这种奇迹吗?”
      “‘我只是不作声。
      “‘他叹一口气,讲道:“纵然旅途满路艰苦,但那些走过了的,已从您身上减除,不能再使您忧虑。如今我们到达卢戈,还差几日,磨难就结束了。您凭自己的双脚就可以迈过痛苦,您还能抱怨什么呢?那些只能听凭时间的双脚才可迈过的痛苦,不是比这酸楚一千倍一万倍?”
      “‘我倒不是忧惧路途的艰辛,只是心中厌烦,不想再继续。连日的劳累和饥渴,也使他的脾气变坏,他见我对他的话无动于衷,坐在路边仿佛一块石头,就恼起火来,撇下我不管了。
      “‘待他走了以后,我坐在寂寂无声的树林里,开始为自己的幼稚后悔。我对自己说:“傻瓜,你愣在这里能做什么?你不要忘记,是为了讨好那个小白脸,才吃这些苦头的。再熬过几天,等他高兴了,你就可以让自己高兴了,如果现在往回走,就啥都捞不到了。你不要吃亏。”
      “‘于是我一跃而起,快步追去。等我赶到小白脸身边时,却惊奇地发现他饿得靠在一棵树上,眼神涣散,以往把我牢牢挡住的清高,已好似衣服被脱了下来。我见他这种样子,心中大喜,方才思索的种种求饶话,如今都变成一种嗜血的冲动。我兴奋地盯住他,激动地围着他打转,瞧见他惊怖得汗毛倒竖,更助长了我的胆子。
      “‘我笑嘿嘿道:“神父大人啊,您是怎么了呢?您平日不是惯于禁食,好修炼苦行吗?您口中念念有词,可您的神还是不肯伸手将您救起。您连自己都不能依靠了,您只能依靠我。”我这样说着,拿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努力凝聚眼神,瞪住我说道:“去您的吧。我不要您管。”然而他话才说完,就要往旁边栽跟斗。
      “‘我一把将他拉住,揽到自己身上。他那样绵软地靠在我怀里,使我心痒难当,立即掰过他的下巴,亲了他的嘴。他把我吐出来,从我身上挣脱开去。我上前一步,箍住他的手腕,把他使劲往前边拽。他只能踉跄几步,最后挂在我肩上。
      “‘我带着他重新上路,心中洋溢无比的快慰。他是我的俘虏了,他只能听凭我摆布。
      “‘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我也感到腹中空虚,脚步拖滞。小白脸几乎已经失去意识,扯得我不停往旁边歪倒。我开始认为他是个十足的累赘,如果我不能活着走出去,抓住他不放就更加没有意义。但是,我仍然紧紧捏住他的手,搂住他的腰,即使我有时需要停下来,把他提高一点,我却最终没有选择把他放弃。我的身心都感到异常痛苦,在泥泞和挣扎中,我满怀绝望。我在折磨自己。老兄啊,即使直到如今,我仍然没有得偿所愿,我那时却在残忍地折磨自己。
      “‘到最后,连我也躺在地上,没有一丝气力了。他的脸靠在我手边,那么精致柔软,我几乎确信他已经死了。我的另一只手摸到自己的胸口,那里还有一小块干硬的面包,但是我不打算把它掏出来吃掉了,我想就这样结束一切。我闭起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然而一阵模糊的钟声将死亡驱走,我看见钟声好似火点燃蜡烛一样,使小白脸苏醒过来。我听见他重新开始呼吸,接着从我身边爬开,慢慢站立起来。这个卑鄙的人,当我拼尽全力搬运他的时候,他却抓紧一切机会休息。我看见他往前走,他要把我抛弃了。
      “‘愤怒和怨恨使我忘记一切,我拼着最后的劲头,赶上去将他拽倒,而后骑在他身上,用力捏他的脖子。他怎么可以忘恩负义,怎么还想着站在别人眼前?他是我的东西,是我从众人之中抢来的,我决不允许他回到众人之中,我决不允许别人把他抢走,甚至他自己也不能把自己抢走。
      “‘我的手因为用力而酸痛,被他狂暴地挣开了。他把我推到一旁,拼命逃跑。我又再赶上去,将他拽倒,与他扭打起来。在死亡已经逼近的时候,我们还在相互扭打。
      “‘大概是他发出的叫声,引来几个人,那些人立即把我们分开,而后送到设在路旁的医院。小白脸因为他的教会身份,被安排在单人病房里,而我则和其他人一起,挤在一个大房间,每天忍受脏乱和吵杂。
      “‘也许小白脸学乖了,这回他不着急出发,倒是我等得有些不耐烦,主动问起,才登得程。这是最后一段路,我们之间几乎没有交谈。他在低头想些什么,我很想知道,但问不出口。
      “‘又走了三天。这日,我跟在小白脸身后,心不在焉地登着一条山路,耳边忽然听见人群的吵杂声,抬头一看,在我的身边竟是一段城墙,墙内高高耸立着一个辉煌的十字架。那一定就是孔波斯特拉主教座堂的十字架,原来目的地已经抵达。
      “‘我们跟在一群农民身后进城,入门后小白脸就直奔大教堂而去。在那里,他长时间地跪在耶稣基督的苦像前,沉默不语,我站在圣水池边等他。这时过来一名神父,问我是不是朝圣者,又是以谁的名义、凭谁的资助而来。我骂他多管闲事。
      “‘他却道:“仁慈的天主在上,您只消回答了我这些问题,才是朝圣成功的。”我就报了堂兄的名字,并自己的名字。神父取出一本册子,并一支笔,又向我摊开一只手掌。起先我不明所以,后来才明白他在向我要钱。我勃然大怒,拔腿就走。他拦住我,又用积德那套废话来劝我。我真不想搭理他了,但我一转眼,就瞧见小白脸站在我身后,冷眼旁观这一切。我猛一个激灵,乖乖交了钱,跟在他身后出去。
      “‘外头阳光灿烂,清风送爽,我站在教堂门前高高的台阶上,从世界的西极望住东边的天空,忽然觉得这一趟旅程真是不可思议。小白脸沉声对我说,我的任务已经完成,可自由来去。
      “‘我顿时无名火起,说道:“您要过河拆桥,利用完我,就将我赶走了吗?”
      “‘他道:“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话吗?您受堂兄所托,才最终来到这里,我雇您做脚夫,工钱也已经付过,您还要怎么样?我不是您的主人,对您不负任何义务。”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想到我跟他要就此别过,心里就窝火,恨恨道:“不管您怎样狡辩,我是跟定您的了。您把我骗到这里来,就要负责带我回去。”
      “‘他皱眉看着我道:“您真是蛮不讲理。我再说一遍,别跟着我。”然后就走了。
      “‘我简直气得发疯,心想我救过他两次,总要讨点报偿的,就发狠跟在他后面。
      “‘有一个傻子在沿街叫喊。我们走过时,那傻子呆呆地瞧住小白脸,突然扑到他身上,心肝宝贝的乱叫,又要亲他的嘴。小白脸连忙避过,推开他,问他是哪里来的臭不要脸的东西。那疯子指住小白脸,骂他是个下贱的娼妓,专往痴呆的床上钻,不思进取,甘愿活在烂泥里。他讲的口花乱喷,如数家珍,似乎对一切都了若指掌。
      “‘他这样骂着,小白脸却冷静地瞧他,片刻之后笑道:“您好意思说这番话。”他已经走远几步,那疯子还要扑上去,被我赶过来拦住。疯子就趴在我肩上,用发出臭味的嘴,对住我耳朵讲□□的话,听得我急火乱窜 浮想联翩。我见小白脸快走得瞧不见影儿,连忙推开他,拔腿追去,同时暗暗记住那地方,发誓晚上再过来。
      “‘我看清楚小白脸住的地方,也给自己寻了个落脚处。夜里,我悄悄溜回遇见疯子的地方,沿街打听,终于教我在一家小酒馆里找着。他这时不发疯了,坐在角落里发呆。我买了一杯酒,端到他面前。他凝神瞧我一眼,随即露出轻蔑的笑容,将酒一口喝光,说道:“如果您想得到那宝贝儿,先给我还上在这里赊下的酒钱。”
      “‘我为着达到目的,答应了这厚颜无耻的要求。谁知当我返回他身边,他却跳起来,指住我大笑道:“像您这种又懒又贱的穷鬼,不可能弄得到他的!”然后他尖叫着冲出酒馆,沿大街狂奔。所有人都在看我。我被一通戏耍,气得简直没了命,拔腿赶在后面追。他在黑暗中又跑又叫,却居然什么都没有磕着,我在后面追得好苦,眼见他自平地一跳,纵身投入河里,不见了踪影。
      “‘我在白天从没见过那条河,不知怎会在此出现。我满腔怒火,站在河边,手里捏着一颗石子,要等无赖露出头,我就打他。可是,不要说影子,我连气泡都没见着,心想那混账要不是淹死了,就是不动声息地游走了。我在那里等,已经不济事。本来,我那旺盛的怒火,可以照亮一哩呱那么远,这条河的出现,却把它生生截断,全又堵了回来,使我胸口都发痛。
      “‘我觉得那天诸事不顺,心里憋屈得很,回到住处,只是坐立不安。我想着那疯子在耳边说的话,和小白脸对他的态度,觉得内里复杂,有好多蹊跷,说不定小白脸其实不如表面上那么道貌岸然。我越想越来劲,终于按捺不住,溜上大街,走到小白脸下榻的地方,闯进他的房间。
      “‘他那时正在换衣服,可能打算睡觉,见了我,连忙把胸口又掩起来,厉声叫我出去。我站在门口,笑他遮遮掩掩,活像个娘们儿。他不搭话,走过来要将我推出去。我抓住他的手,阴鸷的盯住他。我们站在同一块平地上,在没有旁人的房间中,身份和礼节全都失去作用,力量才是取胜的关键。
      “‘我说道:“神父大人,请您不要食言。当初我们出发时,您曾说过,只要我们走到这里,您便会为我的灵魂求得平安。现在,我浑身是火,只想得到您,我要不就放任自己被欲望焚毁,要不就冒犯天条,强迫您配合我,这两种办法,都于我的灵魂无益。若要拯救我,您只能自愿委身。请您兑现诺言吧,请您亲我抱我,跟我共度良宵,从此待在一起,直到哪天,我不再因您而感到火热,您再离开我吧。”
      “‘他听完我的话,怒斥道:“该死的淫贼!圣人们在教堂的柱子上窃窃私语,您当时怎不将此种龌龊心思对他们说了?”
      “‘我讥笑道:“您不要装什么清白了吧,您自己其实就好比一个□□,那个街头疯子缠住您,一定不是平白无故。”
      “‘他怒不可遏,要踢我,我趁机将他按到床上,一通好吻。他的小嘴儿真香甜啊,令我心旌摇荡。他拒绝我,口中发出呜呜声,却使我好兴奋。老实讲,我一向在女人身上,也没有感到那样大的热情。我激动得头脑发晕,毕竟不懂男人之间要怎样行事,只焦急的把手在他身上乱摸,用嘴乱亲,总不得窍门。
      “‘就在这时,他突然静止不动,乖乖的伸手握住我那家伙,施展温柔的魔力,叫我只顾得享受,再不想其他,心里暗笑他果然内行,又瞧不起他原来好□□。那可恶的小蹄子,用计欺骗我,趁我放松,就从我身下溜掉,跑出房外喊人。
      “‘这下真是惊天动地,不得了,一个俗人竟敢□□教士,亵渎神圣,罪该万死!那时我竟还有闲工夫在琢磨,小白脸怎会好意思讲出这种事。随即,我被一大群人按住,带到一处法庭,走了过场,也不知是什么人在审我,迅速的就定了罪,赶在退潮的最后一刻,给我的脚上绑了大石头,从高处投进水里。
      “‘我一落入海里,海水就开始涨潮,但这于我并没有用处。脚上的石头拖住我,逐渐沉往冰冷的水底。我满心绝望,知道已与人间无缘。在我脚下,又圆又大的扇贝散步海底,张口露出里面的珍珠,好似天上星星露出发光的心脏。我朝它们坠落,好似倒转飞往天堂。我不由得想起,朝圣队伍走到托莱多郊外时,修道士们讲的故事,故事里有一头邪恶的□□,用它长长的尾巴拖住天上的星星,将它们甩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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