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0、托孤 ...
-
倚杖望晴雪,溪云几万重。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峰。野火烧冈草,断烟生石松。却回山寺路,闻打暮天钟。
永和十二年冬,刘隆召回了在冀州的刘渊,立为太子。
在第一场初雪降下之时,刘隆带着太子登上了高高的城楼。
此时天空白雪纷纷,城楼上寒风凛冽,夹着风雪,吹的人睁不开眼。
而在这冰天雪地中,一抹红色的人影如遗世独立般静静的站在那里,身旁是一席青衣的婢女,撑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两人就像是融入了这天地一景中,静谧致远。
素瑶看着刘隆苍老虚弱了不少的容颜,无奈的叹气,他身上的毒,老头和蓝石都束手无策,他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每走一步,都是费尽心思的在为阿姐和渊儿铺后路。
刘隆走到她面前,刘渊十分恭敬的给素瑶行礼:“见过姨母!”
素瑶看了看气质沉稳不少的刘渊,点头,“太子长高不少,看起来,皇上让你去冀州历练是个好决定!”
刘隆笑了笑,“你不必谦虚,渊儿有很多地方需要你指点,你可愿意教他?”
刘渊不解,看向自己的父皇,为什么要这么说?
素瑶却将目光投向远处,“你和阿姐的事,为何要我来?”
“就当我们夫妻缠绵的紧,不愿意为孩子分心!”刘隆目光温柔,说出话,却让人肉麻!
素瑶难得的翻了个白眼,目光看向刘渊:“渊儿可愿?”
刘渊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所送的书,书中的注释不仅清晰,且通俗易通,让他受益匪浅。
可他却还是不明,她送他那些书的用意。
不过眼前的这位姨母,是父皇母后所倚重的,能够让父皇母后都相信的人,他也愿意相信,且,他很想知道,这位姨母到底能有多大的能耐,“渊儿愿意!”
素瑶似笑非笑,“好,那你来看看这城楼之外是什么?”
刘渊看向城楼之外,天地在白雪纷飞中,一片茫然,他沉默的看了一会儿,忽然心中一阵豁然,“天下!”
刘隆听了一笑,素瑶却依旧是神色淡淡,“天下,于你最重要的是什么?”
“父皇母后和皇妹!”刘渊不加思索。
素瑶叹息,“渊儿,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刘渊一顿,自己是太子,是储君,天下与他最重要的,不能仅仅是家人了,“姨母,渊儿明白了,于刘渊来说,最重要的,不过是家人,而于太子刘渊来说,最重要的,是臣民!”
素瑶看着他,目光沉了沉,轻咳两声,“你以后每日下课之后,便来宣明殿吧!”说完便不在理会,转而看着那苍茫的天地,云生,此人若是你来教诲,必定会是一代明君。
刘渊一脸疑惑的看向刘隆,刘隆只是慈父般的拍拍他的肩头,“走吧,不要打扰你姨母了,以后每日过去便是!”
末了又看向素瑶,“你身子弱,不要着凉了!”
素瑶却没有回答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风雪中,裙裾飘荡,犹如随时可以飞走的九天仙子。
刘隆父子走后,青莹实在不忍,“姑娘,咱们回吧!”
“好!”素瑶的声音轻微的几乎要埋没在风雪中。
宣明殿中又是帷帐层层,将寝殿围起来,刘渊第一次踏进宣明殿,便被吓了一跳,这里就如同一个大火炉,可他还是听到了素瑶那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和青莹担忧的声音,“姑娘今年咳血的次数越发多了,还是让师傅过来看吧。”
“不用了,我没事,你把药煎浓一些便可!”素瑶的声音有些虚浮。
青莹出了寝殿便看到候在外面的刘渊,平静的行礼,“参见太子,贵人正在等候太子,请太子进去吧!”说着打起帷帐。
刘渊迎面便感觉到一层层热浪,走进去没几步,额头便溢出了汗水。
见素瑶坐在书案前,连忙站好行礼:“参见姨母!”
素瑶抬手虚扶:“以后过来,不必有这些虚礼。”
见他额头上已经溢出一层薄汗,“热吗?”
刘渊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不热。”
素瑶一笑,倔小子,“把外袍脱了吧!”
刘渊不敢,“姨母,渊儿不热。”
素瑶也不勉强,“好,那就开始!”
抬手将一份近几年旱时各地收成,和涝时各地收成,以及无灾时年的各地收成推到他面前,“之前给你的几本书看完了?”
刘渊点头,“看完了!”
“君以民为本,民以什么为生?看完你手上这个,在将你的理解写下来,有什么不懂的,便来问我。”末了又说,“既然你父皇将你交给我教导,你也自愿来接受我的指点,便要放下你心中的那点男子尊严。”
刘渊被点破心中的小九九,脸红了红,“是!”
素瑶不在理会他,径自拿了一本书靠在一旁看了起来。
刘渊偷偷的打量了一圈寝殿,除了必要的床榻和梳妆台之外,几乎都是藏书,惊讶的瞪大了眼,素瑶幽幽的声音自书后传来,“看过了,便认真看书吧!”
刘渊连忙打开条陈,认真的看了起来,看了一会儿,便发现不对劲,这是什么东西?
永和七年,益州大旱,收成仅有十万石。
永和八年,扬州、荆州,水灾,收成仅有八万石。
永和九年,虽有小灾,但无大损,乃是丰年,收成各地收成平均逾五十万石……
刘渊看完满脸疑惑,为何要给他看这个?
素瑶忽然咳嗽起来,掩着嘴,放下书,拿过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见刘渊一脸疑惑,却并不想问她,她也没有要自动上前解答的意思,目光又回到书上。
刘渊只能开口叫她:“姨母!为何要让渊儿看这个?”
素瑶这才将目光落到他身上,“你看到了什么?”
刘渊皱眉一思索:“收成,灾年的收成比丰年的收成要少很多。”
“收成少了,百姓便会食不果腹,而朝廷却依旧要收赋税,我们现在宫里所用所吃所穿,都是在百姓身上得来的,可是百姓,这些是从哪里得来的?”
素瑶并不喜欢循循善诱,但面对刘渊,必须要用这一招。
刘渊想起之前所看过的书,“五谷,粮食!”心中豁然开朗,君以民为本,民以五谷生。
“那你可想过,为何灾年时,收成会比丰年减少那么多?”
“因为天灾……”刘渊脱口而出,却发现这个答案并不有底气。
“天灾固然是大因,但灾情发生后,朝廷不能采取有效的措施和政策挽回损失,安抚百姓,他们依靠自己的微薄的能力并不能多的改变什么,自然便不会在去做努力。
且,朝廷为什么不能做些努力,去减少这些灾情的发生?要知道,发生灾情后,不仅百姓受苦,国家必定要从国库中拨出银子来赈灾,还要派出人力来帮助百姓回归家园,这样对国计民生并不利!”素瑶一口气说了几条,听得他差点接受不过来。
刘渊人小,心志大,默默的记下来,想着回去慢慢消化,素瑶却直接将一本书放到他面前,“为君者,当知民生疾苦,当解民生疾苦,你从小到大,太傅和少傅,教的,不过是‘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却并没有教你,这当中的责任是什么。你既坐得起这位子,便要担得起这责任。我今日想教你的,不过是民生二字。”
刘渊听得入神,到最后,还愣愣的看着她,眼中竟然有一丝尊崇。
素瑶将桌上一杯温茶喝完,“今日便到这儿吧,这本书你回去好好看,明日,我会提问。今日我讲的,你可回去好好想想,其中还有不解之处,明日过来问我。”
刘渊连忙站起身,“是,多谢姨母教导!”
“去吧!”
刘渊在素瑶的教导下,愈发成熟稳重,对于朝政大事小事,都能够听懂,看懂,体恤民生疾苦,更训诫自己的属官,应戒奢入俭,不可欺压百姓,虽为弱冠,却隐隐已有帝皇之范。
林天雄等人发觉不对之时,为时已晚,太子宫已被严防死守,暗杀根本无从下手。
林天雄暗自心惊,不知不觉中,暗中竟有实力如此强劲的对手,更令他心中发凉的是,他的一举一动,对方都知道,他犹如初生的婴儿,赤条条的在她面前,无所掩藏。
刘隆的病越发沉重,整个人快速的苍老,消瘦,素瑶用尽一切办法,还是没能挽回什么,只能看着素锦一天天为刘隆潸然泪下。
一天,素瑶正在宣明殿看刘渊的功课,却听到殿外有人进来,是刘隆的贴身内侍,“红贵人,皇上召您往德阳殿一趟。”
素瑶皱眉,这个时候怎么会让自己去德阳殿?但刘隆身边的人已经全部都被换过一遍,绝不可能对自己有害,所以她还是决定跑一趟,带着青莹去往德阳殿。
殿中,除了刘隆之外,还有陵王刘恪,和霍平。
一进殿,素瑶看到霍平就变了脸色,转身往外走,但霍平的武功可不是盖的,只是一瞬间,便挡到了她面前,“贵人走错路了,皇上在这边呢!”
青莹自发护到素瑶面前:“霍将军请自重!”
素瑶稳了稳情绪,拍拍青莹:“青莹,罢了!”
转身走到殿中,也不向皇上行礼,“叫我来何事?”心中却隐隐不安。
刘隆虚弱的轻咳一声,“阿瑶!你的身份,我已经告知了皇弟和霍平。”
素瑶听了只是微微皱眉,并不惊讶,她一看到霍平便知道了,只是不愿意面对,只是刘隆此举何意,抬头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阿瑶,锦儿和孩子,我就托付给你了,这天下,你也帮我看着好么……”
话还没说完,素瑶便冷冷打断他:“这是你的事,托付给我做什么?”
“阿瑶,别这样,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咳咳……”刘隆捂着胸口重重的咳了几声,“我知道你有能力,你将渊儿教导的那般好,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帮我好好看着这天下。”
素瑶目光凄凉,语气却有些激动,“是么?你这算盘打的这般好,可有想过我是否愿意?”
“阿瑶,渊儿年纪小,即使他有帝皇之相,也难免稚气未脱,被权臣把控。你临朝听政,替他把持几年,让他一点点成熟起来,到时候接手,便不会骑虎难下。阿瑶,我知道这个请求,你难以答应……”
“知道我难以答应,却还是说了,我不会答应你的!你的天下,你的妻子儿女,你自己去护着守着,与我何干……”素瑶已然动气,话语竟隐隐有些颤抖。
刘恪和霍平想插嘴,却被素瑶喝止:“你们别过来,他病糊涂了,你们也跟着糊涂不成?”普天之下,怕是只有她敢这么骂皇帝了。
“阿瑶,你别生气,皇兄说的话一言九鼎,你就当他是说胡话,答应他不就完了?”刘恪皱着眉,他也不想这样,可眼下皇兄病入膏肓,此事应是最好方法。
霍平眼色复杂的看着她,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话。
素瑶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攒动的闷浊之气,“此事我不会答应,姐夫你还没到该立遗诏的地步,阿姐和我都没有放弃,你怎么敢自己先放弃?你可想过,你一撒手,我阿姐如何,你的一双儿女又如何,你的天下该如何?如今林氏把持朝政,你就甘心这般去了吗?”
“我的情况我清楚,蓝大夫已经和我说实话了!我活不过明秋,何不用剩下的时间,为你和渊儿铺好路?我已经交代好皇弟和霍平,唯你马首是瞻,你胸怀大略又重情重义,把我的家人和天下交到你手中,我很放心。”刘隆继续劝说,言语恳切,满是对素瑶的信任。
素瑶一甩袖,“可那你是天下,并不是我的!我……”她猛地咳起来,一声重过一声,手心的湿热,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
青莹一闪身到扶摇身边,“姑娘!”
霍平和刘恪大惊,“你怎么了?”
素瑶压下心中悲戚,“我不过是一个苟延残喘之人,你有自己的归期,可我连归期是何时都不知道,或许是明天,又或许是明年,你就这般放心将如此重责大任放到我肩上么?”
“阿瑶!”霍平看着她手心的血迹,心中大骇。
刘隆却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直直的跪下去,“就当姐夫求你……阿瑶,姐夫别无他法……”
素瑶猛地后退两步,心竟然痛了起来,原来还有人比自己更可怜,忽的笑了,眼泪却翻滚而下,“这是我这辈子,答应你的最后一个请求……”
声音飘忽如羽毛,落在刘隆耳中,却犹如一颗定心丸,让他瞬间脱了力,倒在了殿中。
“皇上!”刘恪和霍平连忙上前去,而素瑶却没有看一眼殿中慌乱的两人,扶着青莹转身踏出了德阳殿,寒气肆意,她终究撑不住,吐出一口血,失去了意识。
刘恪和霍平左右难以顾及,只能兵分两路,刘恪送扶摇回宣明殿,霍平安置刘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