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倾天下》左岸光阴

30、姐妹相认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素瑶拿出一支步摇，刘隆目光一紧，“这是锦儿之物，怎么会在你手里？”
　　“这是宫中此次捐出来酬银买粮的，我一眼就认出了这支步摇，我姐姐最心爱之物，如今见你这般紧张，想来是你送她的吧？”素瑶语气中没有半点恭敬，“皇后宫中没有一个贴心的宫女，反而尽是林采苹的眼线，否则，怎么会让我姐姐这么心爱的东西流出宫外！这就是你所说的保护？”
　　刘隆久久无法应答，最终只能化作一声叹气，“阿瑶，你可愿进宫护你姐姐周全？只要你姐姐在后宫平安无事，我便无后顾之忧，立即开始清理朝堂！”
　　素瑶看着刘隆，似乎想看到他眼中的情绪，只可惜，她只看到了真挚和恳求。
　　房间里静默着，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偶尔还有素瑶刻意压制的咳嗽声。
　　青莹在里间大气也不敢出，最终只听到素瑶的一声“好。”
　　墨竹一下子推开门扉，目光如剑，声音如冰，“我不许！”
　　青莹连忙跑出来，拦住他：“墨竹！姑娘自有姑娘的主意……”
　　“那是她的事，我的事，便是护她周全！”墨竹紧紧的盯着素瑶。
　　素瑶依旧是一脸平静淡然，说出的话，却是斩钉截铁，“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墨竹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气的转身离开，一瞬间便失去了踪影。
　　素瑶看着他消失的地方摇摇头，“青莹，若是老头来了就告诉他我在休息，不要让他为难人！”
　　青莹明白她的意思，“姑娘！”
　　素瑶摆手，“我累了，回去吧！”
　　话是对刘隆说的，可也是对青莹说的，此刻，心，正鲜血淋漓。
　　门开了又关，刘隆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素瑶才闭上眼，任眼角的热泪滚落。
　　她当然知道答应刘隆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今后的路会如何艰辛，但要除掉林天雄，为云生报仇为自己报仇，要除掉林采苹保护长姐弱侄，扶起衰弱的素家，她别无选择。
　　手紧紧的捂着青玉钗，云生，你可会怨我？明明说好一生相携，永生相知，可到头来，不仅阴阳相隔，她连为他守节都不能……
　　朦胧间，似又见云生那宠溺的目光和温柔的轻笑，那是她独有的，别人从未拥有过的。
　　“云生……”颤抖的唇间，溢出细碎的两个字，却是凝聚了蚀骨的思念和浓浓的悲凉。
　　斯人远去，空余音容，当初的信誓旦旦，如今又会留给谁？
　　云生，若有来世，定要让你尝尝，这入骨的相思，定要与你，相守到老……
　　入夜，向恒果然找来，素瑶已经喝了药睡下，向恒气的吹胡子瞪眼，只能给她诊了一回脉，重新开了药方，“这丫头性子倔，认定要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墨竹啊，我让你护她平安，委屈你了！”
　　“师傅，墨竹无悔，只是不忍她如此熬尽自己的心血。”墨竹看着床上人儿静谧的睡颜，目光温柔如水。
　　向恒叹了口气，“她已经是无心之人，你可明白？”
　　墨竹依旧看着她，“墨竹明白，只是早已泥潭深陷，不愿离开！”
　　向恒摇头，又是一个痴情之人，只可惜阿瑶已经无心，到最后，终归是伤心伤情，目光看向素瑶，丫头啊丫头，你何其不幸又何其有幸？
　　转身出去，三两下便找到了刘隆的所在，看着这个风华正茂的皇帝，向恒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能够做一个明君，但这不能以素摇的心血为基础！
　　躬身一礼：“草民见过皇上！”
　　刘隆看着眼前的老者，随躬身行礼，却自有一番道骨仙风，知道他便是素瑶口中的“师傅”不敢怠慢，亲自将他扶起：“长者免礼，请坐！”
　　示意白涵出去，向恒单刀直入，“我不同意瑶儿进宫！你只是为了让她助你稳住后宫，但她的身子情况不容乐观，不能离开这里，更不能进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刘隆皱眉，“长者，让阿瑶进宫只是为了替她姐姐稳住后宫，这样我便可以专心朝事，阿瑶重情重义，对素家，对皇后始终都放不下。她既答应了我，便是胸有谋略，难道长者愿意看着她一辈子就在这一方扶摇阁中遗憾终老吗？”
　　向恒被赌得无言以对，不错，素瑶的性子他最清楚，想必这次皇帝会出现在扶摇阁，也是她一手促就。
　　“你可会待她好？”
　　刘隆听到这话，心下有些不解，只是愣愣的看着向恒，只见他眉眼中满是怜悯，“你们都没有云生那般用心待她。这世上，再无一人可值得她托以真心！”
　　也不理刘隆愧疚的神情，站起身，背影苍老了不少，站在门扉，他的话随着夜风散在这扶摇阁中，“小子，我老头子不管你是皇帝还是什么人，瑶儿在我心中犹如亲生女儿，若你不能好好待她，我定不会让你好过！”
　　说完这句话，身影便没入了沉沉的夜色，只留下刘隆一人若有所思。

　　永和十二年，皇帝刘隆出游，带回长安望族红姓女子名扶摇，一入宫便封为贵人，荣宠万千，朝廷哗然。
　　册封礼那天，青莹捧着大红的喜袍送到了素瑶面前，“姑娘，这是皇上特意命内衣局赶制的喜袍。”
　　素瑶看了一眼，燕双飞，情意绵，大红锦绣，滚金线，看得出是下了大功夫，但她，却再也没有穿上红妆的资格了，“拿走吧！”
　　在一旁侍候的宫女暗自面面相觑，这还是头一次见皇上赐下的无上恩宠。
　　除了当年皇后娘娘十里红妆进宫封后，眼前这位红贵人还是头一位呢，就连这几年风头正盛的林贵人都没有这等殊荣，可见皇上是真的喜欢这位红贵人。
　　可是这位红贵人似乎并不在乎皇上的恩宠，进宫几日了，都没见过她脸上有过一丝笑容。
　　青莹将衣袍递给身后的宫女，“你们都下去吧！”
　　“是！”宫女们低着头，慢慢的退出去。
　　青莹倒了杯热茶递给素瑶，“姑娘，还有几个时辰就是册封礼礼。您这…”
　　“青莹，这辈子，我以为，我只会为一个人披上红妆，即使是假的，我也不能接受…”素瑶摩挲着手里的青玉钗，语气带着涩然。
　　青莹一瞬间有些哽咽，“姑娘，青莹不想看你委屈自己，不穿就不穿，我去拿姑娘的衣裙来。”
　　“青莹，拿那套大红的吧，虽说我不愿，但还是不要让姐夫面上过不去。”
　　“是”青莹取了那套压箱底的大红衣裙，曳地长裙，用黑线绣出了一簇簇的团云，边沿用金线压过一道，虽没有刚刚那一套好看，但做工精细，衬得素瑶魅惑如斯。
　　精致的妆容遮住了她苍白的脸色，挽起如瀑般的墨发，金灿灿的头饰步摇点缀其上，青莹不得不感叹，美人如画便是这般了吧。
　　接过素瑶手中的青玉钗就要插上去，却被阻止，“今日不是戴着它的日子，云生看了会伤心。”
　　素瑶拿过青玉钗握紧在手中，青莹抿了抿唇，没做声。
　　素瑶看着镜中的自己，明明是女子最美的时光，在她这里，却成了算计的开始，云生，你会不会原谅我？
　　你一定要原谅我，如果可以，这一身的红妆，我只为你……

　　初冬的夜，寒气四溢，长秋宫气势恢宏，如今却不复当年盛景，皇后素锦，一人披着一件外衣，站在空荡荡的大殿前。
　　冬夜，即使没有风，也能感到寒意彻骨，可素锦却依旧呆呆的站在那里，目光看着灯火通明的宣明殿，心中不免还是隐隐刺痛。
　　她忘不了那天册封时看到的场景，红扶摇，人如其名，一身红妆，眉目精致，三分清纯，七分魅惑，不语无声，却威仪自在，就连她也愣了神，更何况他。
　　倚靠着门扉，思绪渐渐模糊，十二年，她入宫伴他十二年了，皇家夫妻，总是情义浅薄。
　　起初她刚刚入宫为后时，他疼她宠她，她爱他敬他，宫中都说帝后感情深厚，只怕从此后宫无妃了。
　　可她却并无一人独承皇宠的意思，他和她结为夫妻十二年，而相识却已是二十载，当年素府后园，梨花纷纷似雪，她站在树下看着亭中那个明朗英气的少年，从此一颗心便只装得下他。
　　她总喜欢跟在他身后喊他师兄，而他也将她视若珍宝，爱她宠她，青梅竹马，八年时间，早已情根深种。
　　入宫两年产下皇子，他激动的在她床榻前感谢她，“锦儿，谢谢你，咱们有了第一位皇儿了！”
　　她泪如雨下，却被他温柔的吻去，“锦儿，我永远不会抛弃你，更不想看你流泪。”
　　只可惜，时光无情催人老，帝皇之心冷如冰。
　　五年前，素瑶殉情坠崖，爹娘痛失爱女，几乎同时一病不起，素家渐渐没落，只余下她这个柔弱无用的皇后。
　　林氏进宫，恩宠无双，竟只是用一杯冷茶，便将她这个皇后羞辱于长秋宫，他不信她，渐渐的将她冷落。
　　她没有心机，没有手段，但素氏的傲气始终存于她的心间，既然不爱了，那便放开手吧，她有一双儿女膝下承欢，已然满足，就这么走远吧。
　　只是为何，看他美人在怀时，心会似刀刺般痛，夜深人静时，会默默的流泪，她终究还是爱他的罢。
　　曾经她也恨自己无能，竟学不来那后宫的权谋手段，以至于连一个侍女都不如。
　　泪又无声无息的滚落，脸早已冻得冰冷，抬手抹去泪水，脸刺痛不已，素锦不禁嘲笑自己，说是放下了，其实还是放不下。
　　转身想要去偏殿看看孩子，却看到了黑暗中的人影，正想叫人，嘴却早已被捂住，熟悉的怀抱，熟悉的味道，让她惊呆，只余泪水汹涌而下。
　　刘隆温柔的捧着她的脸，将泪水尽数吻去，“锦儿，不哭，是我！”
　　门外早已有人守住，整个大殿的人都在安神香的作用下沉睡，只有这对夫妻，泪眼相对。
　　寝殿里点起幽幽烛火，素锦看着刘隆，有些不可置信，“皇上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应该在宣明殿吗？
　　帷帐后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他这些年一直都在，阿姐却愣是没发现吗？”
　　素锦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那人渐渐走到光亮中来，素锦惊讶的说不出话，“阿…阿瑶？”
　　她看向身旁的刘隆，似乎是在求证，刘隆轻轻点头，她更是不敢相信的看着她，“你真的是阿瑶？”
　　素瑶咬着唇，声音已经哽咽，“阿姐，是我！”
　　素锦握住她的手，语无伦次，眼泪唰唰直流，“你怎么，你……”
　　“阿姐，说来话长，当年坠崖九死一生，好在天不亡我，得幸捡回一命。”
　　“这么多年，你怎么不回来？”素锦尽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她这般云淡风轻，却更让她明白，当年定是九死一生。
　　轻笑着拭去她的泪，“阿姐，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以后在宫中，没有人可以欺负你了，我会一直陪着阿姐！”
　　素锦有些不解，随后惊讶的看着素瑶两人，“你……你们……”
　　素瑶连忙安抚她：“放心，姐夫心中只有你一人，即使后宫再多佳丽，也只是为了衬托姐姐而已。我虽是贵人，但有名无实，这就是我答应进宫来的条件。”
　　刘隆握着素锦的肩膀，满脸愧疚，“锦儿，对不起，是我护不住你，才出此下策！”
　　素锦心疼的摇头，“都是我不好，我要是能压得住林氏，就不会让你操心。阿瑶这辈子，都被我毁了！”
　　“阿姐，不可自薄，我已是无心之人，这辈子在云生走得时候，便注定是孤独终老。能够进宫陪着阿姐，护着阿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阿瑶……”素锦哭着，竟不知该说什么，刘隆也无声的叹气。
　　素瑶起身，打量了一下寝殿，“阿姐，时候不早，我该走了，我的身份，你千万不能透露半点，否则，我俩，素家便会陷入万劫不复。”
　　素锦连连点头，却又不舍她走，拉着她的手，“今晚留在这里可好？”
　　素瑶轻笑：“有姐夫在，我就不打扰了！”
　　素锦的脸顿时通红，刘隆也不知在的轻咳一声，扶摇笑的狡黠，身影很快就闪出了长秋宫。
　　偌大的寝殿，便只剩下刘隆和素锦了，素锦不知为什么会紧张，手指不安的绞着被角，就像当年初嫁时的模样。
　　刘隆看着她娇羞的低着头，心头一荡，恍若回到当年她十里红妆嫁给自己的时候，美人妆，芙蓉面，娇花羞语，潋滟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