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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戽升客栈往东是官道,一直通往雅锡壶的最西边境都城大芜;往南是肥沃的土地森林和没有雅锡壶保障的农民;北边是终年寒雪冰封的山脉,而连着西边的是大片的沙漠慌土。传说,越过这片死亡之地就是另一个文明。
      这样看来。戽升就是一个三不管地带。
      既然是三不管,当然就成为黑市喽,别看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却是一些见不得人买卖的集中交易场所。
      黑市,顾名思义。花钱买脏、买粮、买女人、买儿童、买人命。有买家,自然就会有卖家,在这里一切都是自由的。戽升客栈的老板就是这里的主子——沈星娇。
      她是个女人。没错。戽升客栈的沈星娇艳名天下闻,不多少大达官贵人公子哥想来一亲芳泽,但多不得其门而入。
      别看客栈外面不中瞧,里面确是别有洞天,不奢华糜烂但绝对干净整洁,和屋外的黄沙泥路显然是不打一处对称。这光景全是沈大当家一手经营的世外绝地!她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周旋其间,悠然其外,沈星娇就有这种本领。
      因为她有这种本领,谁都不敢惹她,因为戽升客栈和雅锡壶罗若即若离的关系,所以她不必太讲情面。
      可是今天到戽升的这些人中有几个着实让她头痛。如果她猜得没错,那桌上的两个小娃是奚云峰的一双儿女。斩草要除根,想是萧彧是最了解其中真意的,所以追兵应该不远了。
      沈星娇不想得罪雅锡壶,更不想招惹萧彧,所以怎样留住这对小娃就成了难题。十来岁的孩子,着实可爱的紧。可惜,沈星娇却是讨厌极孩子,当然还有那些视她为无物的男人——苏延,还有他身边两个跟班。这难题当然就是他们的头,苏延了。
      三个男人和两个孩子,怎么看都是怪异的组合!五个人一桌,虽然在墙边不显眼的位置,但绝对惹眼。
      清酌着手里的浓酒,苏延知道沈星娇在想什么,可惜沈星娇那双阅人无数的眼今天却走了神。她不看沈星娇。她看着此刻坐在墙角的一女二男,更奇怪的组合——
      那女子穿着简朴,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苍白的脸掩饰不了疲惫,同样的是那男人,衣服上的补丁面积加起来可以缝件小褂了,扎在脑后的头发不自然抵沓在肩上,颓唐极。
      是农民。一看就知道是那些终年劳苦煎熬在社会最底层人。
      两个农民在戽升出现就已经惹人刮目,那么两个农民和一个刽子手呢? 八杆子打不到一起的人,十杆子下去倒成了一堆。
      农民和刽子手。而且是个非常有名的家伙。若说这个人的名号有多亮堂,就算问个三岁被孩童也知道。老母总是用风涧鬼三个字来吓那些不听话的孩子。苏延自己也被吓过,怕鬼的她不敢再闹腾只能怪怪地听阿母的话,那年她才九岁,已经是十年前的旧事了,而那时风涧已经造就成人闻惧怕的鬼名。“风涧鬼”从而成了如同黑白无常般的定义名词而几乎让人忘了他只是一个人,一个还不到三十的杀手,事业如日中天的年龄。倒是真的见过他,又知道他的人倒是奇怪的少数。
      苏延就是这少数中的一个。不为别的,单看那双犀利如刀的眼她就认了出来,还有他腰间的那柄薄剑,甚至连穿的衣服也和六年前的那个晚上一模一样。那天晚上,他就用一根筷子杀了奚云则,简直是对死者的一种侮辱——连剑都没有拔!
      她甚至还能记得他说话的口气,音调,一个字一个字记得那句话。
      奚云则不配死在他的剑下。
      没错。奚云则的确不配,所以插在他胸口是一支筷子!
      六年后的第二次,她又见到风涧,时间并没有在他脸上留下些许烙印。依旧是那头散乱的长发,刘海几乎遮住了那双眼睛,只能看见高跷的鼻梁还有紧抿的薄唇,恶劣的气候下嘴唇总是惨不忍睹的——
      没错。几乎所有人的嘴唇都有一条两条的裂纹,蜕皮当然更是普遍现象。苏延有意无意地舔了舔干涩的唇,撤回目光。
      风涧的嘴唇似乎特别引人注意,第二个投来目光的就是黎安。一踏进门口,她第一个看见风涧。
      发型不错,乱得还挺有模有样,只是刘海太长了些。胡渣子长得也是地方,看上去特别沧桑感而并没有给人邋遢的印象。这鬼天气几乎风干了空气中的所有水分,还有他的嘴唇。黎安下意识摸了摸手袋,幸好——她有带润唇膏。
      而就在黎安打量她见过的第一个古人时,所有的古人都同时在打量他们见过的第一对“西方人。”——来自沙漠那头极西的另一世界,传说中的文明。
      也只有那里,才能见到如星般的璀璨。
      所有人的眼里都泛着星光,被灼耀了眼睛,象是看见了稀世的宝贝般久久不能挪开。从发上缀满的水晶,耳际点缀的星点,颈上悬挂的银河,指尖环套的光环……..
      所有的一切淫浸在光耀中,这是当然的,谁让黎安浑身上下披着挂着的全是高档奢侈品,当然也有人是看她的,而不是她身上的那些钻石。
      刚才还是闹闹腾腾的大堂现在一下子安静下来。这气氛不让人不害怕都难。瞬间感受到了那股子不对劲。
      黎安窝在周赀一的怀里,拉紧了披肩,奈何穿着耀眼十分的礼服,怎么盖也遮不了全身,后悔极了今天她为什么要穿成这德行!又缩了紧了脖子,轻声建议,“我们还是走吧,瞧这些人——”搜索用尽形容词都无法描绘此刻或站或坐在他们眼前的古人。
      “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
      黎安紧张地望向周赀一,那口气,明摆着就是他们两个已经被盯上了。哦不!不是两个,就黎安一个人而已,光她身上的那些稀罕玩艺就已经够了。
      “顶多把东西留下,就当被抢劫了好。”一百个不愿意可在这时候不是她能说什么的光景。尽管如此,还是偷偷地缩着手摘下了左手上的钻戒,不伤大雅的小小的动作。
      “一样要打,还不如先吃饱了再说。讲不定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会先有人打起来。”
      真不愧是周赀一,职位跳得快,连思维也是跳跃式的,至少已经想到了三种以上的结果。下一步就是填饱肚子好有力气揍人,目光早已锁定了几个猥琐男,当然是因为他们看黎安的眼神让他不爽透顶。没有退路可以走,挽着黎安,两人落坐在楼梯边的一张空桌旁。
      黎安被安置在最里面,周赀一严严实实地用后背挡住所有各色的打量目光。
      说不上什么荒谬感觉,总觉得还在做梦,可那一道道穿透的目光又真实得可怕,睨了眼周赀一,总觉得他脸上的那幅自信表情竟像极视死如归。
      死了就真能归?谁讲的鬼话!鼻头一酸,绝望极了。泪珠子突然不控制地淫在眼眶里,不消半刻就有决堤的趋势。黎安那样子让周赀一兀然心揪,嘴角扯起牵强的笑,打趣道, “哭花了脸可不好看,小心你刷了半天的睫毛膏。”
      扑哧一笑,她笑睨周赀一,“亏你还有心情臭我。我有带化妆包,只不过在这里补装的话,我怕会吓倒一片人。”
      何止吓倒那么简单。周赀一的笑就是这意思。“现代女人的化妆恐怕在古人面前几乎就成“造脸”了吧,就差没画皮了。”
      “你这是在说我吗?”黎安抗议道,早已没了哭意,有心抬杠起来。
      “怎么敢。你属于不化妆更好看那类。”
      高兴地收下周赀一的恭维。没办法,她无法免疫。
      两人旁若无人的说笑谈话在外人看来甚是亲密。好一对璧人!沈星娇忍不住暗叹,珊自踱步到桌前,打算亲自招呼这对伉俪。
      这之间的暗愫诡异地很。打个比方,被追捧惯的大爷突然遇见另一个更款的爷,心里除了酸恐怕不会有其他味道。沈星娇是个美艳极的女人,当然是习惯了那始终跟随其后的目光,这会儿一下子感觉不到了,当然酸得厉害。凤眼睬着黎安,那笑确是对着周赀一展开的。
      “两位要些什么?这天气感情晚上要起风了,正好,楼上还有两间雅房——”
      全句应是,留下来住一晚上。
      沈星娇没有说后头的,删了节。这样才比较“矜持”些,但还是免不了有点诡异古怪。这感觉当然全是识得沈星娇平时风作的熟客们心里头突升的。
      帐台后的苗掌柜奇怪,端酒的小刀子也奇怪,就连那两个农民也奇怪地瞥着眼。
      不过,沈星娇却明显地并不介怀。
      “麻烦安排一间就好,”周赀一悠悠地道:“要一些点心,看你们这里有什么细致点的菜端两盆上来,外加一份汤,两碗饭。” 简单到极点的要求。周赀一直视入沈星娇的眼睛,礼貌到不象话,最后还加了“谢谢”两字。那神态,那举止,那口气,让沈星娇讶异地闪了神。
      不只是沈星娇,恐怕在堂所有人都会被周赀一的“现代绅士气质”牵引着。那是种天成的流露,殊不知这就是人类在经历百年甚至千年后的文明积累。
      那是任何人模仿不来的。
      如此的周赀一,怎不受佳人青睐?
      最美的月牙也比不上沈星娇现在漂亮动人的笑眼。那是一种讯息,对着所有人散发的独一无二的“暗号”——这个男人,她沈星娇看上了。
      “可容请教公子大名?”沈星娇合了合眼睛,睫毛很长。眸子里两点星星极亮丽。
      若说沈星娇刚才的心情的是酸的。可酸的何止她一个人。同样的原因——危机感。女人一向对这超乎其他六感的第七感特别敏锐。黎安当然是其中利害的一个,怎不晓得沈星娇的眼神过火了一点。不愿意被凉在一边,干脆插上嘴替周赀一回道,“他叫周赀一,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一百八十二公分。”黎安徐徐抬睁双目,“曾经交过十九个女朋友。爱吃大闸蟹。如果你想知道我还可以告诉你他的胸围和臀围外加他的所有癖好。”直直的口气几乎没有高低起伏,一边眉毛挑了半高,最后才隆重介绍自己说道,“我,是他妻子。按你们的话应该叫做内人、夫人、贱内……”换句话说就是——名草已经有主了。
      “姑娘真是好福气。”这是句真心话。沈星娇羡妒地冷瞅着黎安。那冷也是自然流露的。可惜,一个人的福气不可能永远那么好。这不,沈星娇怎么看都觉得黎安额上悬着三条黑线。
      黎安的反应特别强烈,那是因为她害怕的缘故。试图从周赀一的鼓励眼神中寻求安慰,可对方跟本未曾注意她。
      周赀一的眼睛忙得很,哪还有空看她。因为,四周环境人物实在是太复杂。
      “不知这里距离最近的市镇有多远?” 提问的是周赀一,眼角的余光却留意着墙角的人影。时不时地还瞟向楼上雅座。
      “说远不远,说近嘛——也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到的,更何况,这远近就只有我这一家客栈。”
      沈星娇这句话说得妙。不明所以的人自然不知其中含义。隐隐约约地周赀一听出了些名堂。
      这里的人似乎还喜欢藏住话头子。“这话怎么解释? 难道这路不好走?”周赀一问道。
      听了这话,沈星娇咯咯地笑了起来,果然是异乡客。灵动的睫毛眨出俏皮的狡,说道,“只要走出这客栈,戽升客栈方圆十里以外一直到雅锡壶的大芜城门外可全是马贼的天下,路当然不好走。”
      话到这里,周赀一自然知道沈星娇是有办法送他们安全到达大芜城的,只不过这个女人不简单,也不好对付。脸上虽然没表示什么,可却上了心。找路不难,估计得花费一番。
      听到马贼这两个字,在场唯一表情大变的,好像只有三个人:
      一个是黎安。
      她是发问者。如果不是察觉到楼上雅室窗户里头射来的视线,她大概也不会无缘无故地就问这么一个突兀的问题吧:
      ——“这么大的地方就这一家客栈,那些马贼也会光顾这里歇脚吃饭吗?”
      ——“你见过他们吗?”
      另外两个是农民。脸上瞬间而起的那种义愤不是一年两年可以成火候的。看来这些农民被马贼欺负急了!
      此际,那个女孩站了起来,柔善纯朴的目中,瞅着黎安,充满了激动。
      以及担忧。
      黎安不知其中,所以也不受干扰地继续问他想要知道的问题:
      “马贼那么嚣张,没有人管吗?”
      那女孩终于忍不住了,反应特别强烈。因为她见过他们!
      “我知道!”女孩没头没脑地叫了出声,这会儿所有的目光都循着她的方向藐去。
      “你知道什么?”问话的是周赀一。
      “我见过那些马贼,还有他们的头目,知道他们住什么地方。”女孩神色如在梦中,“他们没有固定的住的地方,可是现在他们住在辰杉谷里,就离我们村不远。”
      “一共百来人,那个坐在黑马上的是他们的头领,左脸的一条刀疤从眉心划到下颚,可怕极了。后来,他们占了粮仓,那全是我们开春要播的谷种。”
      这样一条刀疤不管长在怎样的脸上都是同一个视觉效果——鬼脸。恐怕剧院魅影见了后都会懊恼自己还干麻躲在幕后。
      枭鬼,就是他的名字。这名字不但风涧早有听闻,苏延也耳熟能详,连沈星娇也知道一二。他就是这游离于雅锡壶势力之外的主人,也是使这片土地万劫不复的罪魁祸首。崇拜他的人,称他为“枭王”,憎恨他的人,也得承认他是个“厉鬼”,这些人中当然不包括农名。
      在农民眼里,他只是强盗,马贼,甚至更不堪。
      当然,一些人听着也颇感奇怪,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枭鬼占着粮仓做什么?缺粮吃?这怎么可能!
      这下,大家都对这两个农民为何“离家出走”到戽升客栈又有了一番新的体悟。
      “你们是什么村的?”座位中,不知谁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朱竹村。在辰杉谷外。”和那女孩一起的男子这会儿也站了起来说道,激动地不太寻常。也难怪,他们已经在戽升客栈逗留了近七天,谁也不会留意他们。农民地位低下甚至和他们说话都是钟侮辱。可先下似乎有些不一样,两个外乡人的问题,似乎最有发言权的就是他们农民。第一次,所有的人注意全都集中在两个农民身上。这转变全让他们措手不及,甚至是激动的。
      恐怕戽升客栈一百年都不会像现在这般安静。
      “我叫岩琦。”农民指着一旁的女孩,“朱孜和我来这里就是想请有本领的侠士打退马贼帮我们抢回粮仓。”岩崎环视一圈,那眼神甚是焦躁,怕没有把握住这唯一大声说话的机会。可话一出口,立刻迎来唏嘘声一片。
      农民要造反了!这些农民居然可以请到风涧这样的高手,不知出的什么价钱。几乎每个人都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除了黎安和周赀一。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岩琦从怀中掏出一带子,随着石头落在木桌上塔啦塔啦声,像魔术般变出了七彩的宝石。
      “啊!”黎安轻叫出声,那是钻石!虽然还没未经打磨抛光,但一颗颗鹌鹑蛋大小的晶石已经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耀。一共六颗,颜色微有差异。每一颗都价值连城!
      稍微有联想力的聪敏人就已经可以猜出事情的缘由了。
      “看来他们是挖到宝藏了。”周赀一轻声说道,“可惜在农民眼里那只是石头,远没有粮食来得重要。这就是价值观的问题了。”
      “他们可以用钻石交换生活必需品啊,有了矿山还怕挨饿?”黎安甚至认为这些人真是笨得可爱。也许该给他们上商品经济课。
      “别忘了他们只是农民,奢侈品对他们没有意义,我甚至还怀疑他们有没有货币的概念。”周赀一摇头笑着,“就算他们真的已经进步到有这个意识,可还需要渠道。只有城市里的人才需要这些高档奢侈品,而通往城市的路又被马贼占据着,早晚都落入他们的腰包。所以,农民们想要得只是自己辛苦种的粮食,那最实在。”
      周赀一说得也实在。这就是农民,思想虽然狭隘,可谁都不能说他们不纯朴。他们只祭天不祭人。老天给他们的是粮谷,而人带来的只有灾难。这种灾难的毁灭性远比洪涝干旱更可怕。
      “可惜。”黎安真有些同情他们起来了。
      “可惜什么?”
      “可惜自古以来凡是农民起义词从来都没有成功例子。”这不是历史,而是常识。“小农意识”狭隘到可怕!
      周赀一又不同意,反驳道,“又错了,也许这次是例外。”
      “例外?”黎安眨了眨眼,两点星子有些微讶异,“难道你要帮他们?”
      帮不帮的也轮不到他来说,周赀一突然又这可怕的想法。觉得莫名,还是叉开话,“只是也许。因为这次不是反政府,而是反‘邪教’,‘邪教’可是人人喊打的。”一个不太确切的比喻,但足够形像。
      “可是我怀疑你说的‘邪教’压根就和政府是一伙的。”只是黎安自己的想法,可也是问题的中心。
      马贼其实要宝石也没用,他们有渠道就一定有关系可以将宝石送进城里,当政者不去管辖这些肆无忌弹的强盗不会是因为没有能力。
      这下周赀一点了头,这观点若是成立的话……
      一阵无语沉默。

      两人同时看向那叫做朱孜的农民的女儿。她很年轻,也顶多十六七岁的样子。可那双手早已磨练地坚忍非凡。此际,那双不该属于十六岁女孩的手正端着一个做工考究的木盒朝周赀一这桌走来。随着她走近,鼻下传来一阵芳香,勾得黎安肚里的馋虫叫嚣地利害。
      里面装的一定是点心。黎安十足十地有把握。
      “这是桑果。用我们朱竹村的大米,辰杉泉水制成的。请一定品尝看看。”朱孜端正地将木盒放在黎安的面前,殷勤地打开盒盖,那一瞬间的芳香几乎盈满四周左右。
      绿色桑果,上面还洒着细糖粉。光是看就知道味道有多可口。黎安毫不犹豫地轻捏一个放进嘴里,一时满口异香……
      “嗯…有竹子的味道….还有一些抹茶味。”从舌尖回味到鼻腔,黎安几乎用心在品尝这从没感觉的味觉体验,可总觉得还是少了种味道,“还有……还有一种味道,很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赀一,你也尝尝,很好吃。”
      “那是大米的味道。”朱孜欣然回答,那表情象是在诉说一件天下间最美妙的事情,甚至还带有些骄傲的神采。
      真是一言点睛。
      大米的味道!
      黎安想笑,可当她看见朱孜脸上那种无法语言形容的骄傲时她却笑不出来。天知道这会儿自己是怎一种心情嚼在嘴里。讶异,赫然,还有舌尖上的香甜,甚至一丝一味的疚歉。
      她会为自己是名牌大学毕业生而骄傲,也会为自己的容貌骄傲,同样为有周赀一这样的出色男友而骄傲,甚至为自己一身钻石珠宝而骄傲。可她从来没有想过也未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为吃到用大米做的点心而骄傲!天知道她从小到大浪费的大米做成的点心的话可以堆一粮仓,可现在有人还正在为夺回自己的粮仓而努力。
      各种味道在嘴里蕴绕,那种骄傲需要慢慢品尝才能体会,她甚至不敢去看朱孜那眼中的神采,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品尝她的点心。吞咽下最后一口才觉得胃里沉甸地很,看了一眼周赀一,他脸上漾着的竟是欣然的笑意。而此际他才慢慢开始小口品尝。
      朱孜看得十分认真,没有错过他们两人脸上一丝一毫表情,而在这时候岩崎已经捧着六颗宝石站在两人面前。
      打动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朱孜和岩崎却用了他们最独特也最纯朴的方式。
      “也许老天刻意安排让我们遇见他们的。你说呢,赀一?”女人总是感性的,黎安也不例外,正因为这样才美丽。如果她挑了一颗石头,就是答应加入这明知是不可能胜利的战争。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一份新工作,说真的还有些不适应。”顺手从岩崎手中挑了颗最亮的石头拿在手中把玩。
      这一下,大家都觉得周赀一不简单了。沈星娇更加欣赏地看着他,就连旁桌的苏延也微微颔首,本该从容端到嘴边的茶杯顿在半空。
      只是风涧却偷偷瞄了周赀一一眼。
      这一来,农民就更受到鼓励了,岩崎振奋地几乎将手中的另外五颗宝石抖了出来,一面抹去眼角的泪。
      黎安本来是坐着的,忽地已到了岩崎的背后,屈指凿了他一记。
      只听她说:“人还没找齐就放松了吗?要哭等石头分完了再哭也不迟啊! 就两个人能对付马贼了吗?起码得一打以上。”
      岩崎一时只觉脸上无光,只好低下头去假装找什么东西。
      黎安还是一个劲地说下去,显然是有相当多的问题。
      “既然大家都已经是同盟了,不应该介绍一下吗?”话里指的是始终在幕后策划的风涧。黎安聪明,当然知道是谁在后面给农民们出点子。
      “还有,既然决定造反,也得有个领头的。”黎安黑白分明的大眼珠转了又转,流盼又流盼,“从前有只双头龙,虽然是最强的龙,它要往南前进,另一个头想要往北;想要飞上天空的话,另一个却想潜入海底,结果,龙就饿死了。”话是对农民们说的,眼却是邈着角落的那个耍酷的家伙。
      风涧听着听着,慢慢听出了味儿来了。
      “对啊!”岩崎附和。
      他觉得黎安很漂亮,说话的时候特别娇俏。
      他对她有好感。岩崎虽然只是小孩子——其实也已经不小了,也已经算得上是少年人了,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听这位姐姐说话,她说话的声音,方式,乃至她说话的神态。
      有人附和,黎安本来就要说下去的,于是就名正严顺地说了:
      “马贼既然有百来人,就凭人数的话我们怎么也拼不过对方,所以村里的人不能因为岩崎你和朱孜找到了帮手就可以高枕无忧。赀一可以帮忙在短时间里对所有村里的男人进行特训,既然大家决定对付马贼,那我们就得组织一支有纪律的团队。”换言之,黎安就首推周赀一作为这支农民军的首领。
      她的话明明告一段落了,忽然间,她那俏皮妖冶的手势又莫名其妙地展了开来,像是在空中弹琴似的挥动了一回,撩起一阵好看的光辉,才一个峰回路转的反问:
      “你说呢?那位头发乱乱的先生——”好看的手指着风涧,长指甲上描着一朵朵深紫色的梅花。
      “姑娘凭什么认为农民们会和你一起作战?”很低,还有些沙哑。说话的时候居然看着黎安的指甲,一个个地看下去。
      开声的是风涧。
      连风涧也发问了。这下黎安可更得意了。简直喜形于色。
      “不和我们作战,难到还会去帮马贼不成?”黎安反诘。
      “你以为农民们会和指甲上纹花的异乡人站在一起?”风涧不客气地说道,“你去问问他们吧!”看向朱孜和岩崎。
      “你——”
      下意识拳紧手掌,将突兀的指甲埋在掌心,橙红了脸,虽然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一时间还是红得像玫瑰一般的颜色。
      她却不知道:以风涧的个性,就是看重才会这样直问。
      “我们是请来帮他们——”
      “错了。”风涧直接打岔,“他们要的不是‘帮’他们,而是‘替’他们。两者之间可相差甚远。”
      风涧待她情绪稍微平静下来,才道:“别忘了他们是农民。”
      黎安怔怔地望着风涧。
      又转首过去看看周赀一。
      周赀一摊了摊手,做了个不知所谓的表情,“在这之前,我想的确应该好好了解一下他们是怎么想的。”这话是问风涧的。伸出手握住黎安的手,将她的手指瓣开轻按在桌上,安慰地笑道,“这一点很重要。猜不透老板的意思怎么能在他手下打工呢?”一句话轻松地解了黎安的讪气。
      黎安扁了扁嘴,有些委屈,“年龄代沟,时代代购,外加阶级代沟,看来还真是件苦差。”
      风涧轻咳一声,说下去,“农民只为自己着想,不管什么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最终出发点,雇用人来抢回属于他们的粮仓也不就是这么回事。他们不会沾染自己的手,宁愿为稻田流汗但不会愿意面对马贼而流血。”
      然后叹了口气,向岩崎问了一句:“房梁上,床下,地板下,恐怕每户人家都藏着粮食吧。米,酒,盐,肉。虽然这样,但还同样会面不改色地请求别人救救他们。不是吗?”
      岩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忽然窘涩地看了一眼朱孜。
      “是的。”风涧继续说道,“但究竟是谁造就了他们这种自私成性的脾性?”那双铄历的细眼一一扫向在座所有人还有楼上,“始作俑者就不用我说了。农民是最低下卑贱的,敢说你们有谁没有这认为?烧村子,毁田地,抢粮食,这所有看来似乎就成了天经地义,因为他们不会反抗,也无法反抗。这样的话,变得自私也就理所当然了。”
      “似乎太偏激了点。”这回周赀一接下去,有些微词。“不错,农民的意识狭隘了些,一切事都从自身利益考量。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天平,就看他们将什么放在两端衡量了。不可否认,也许有农民会将我们和马贼同时放在天平上,然后选择马贼就只是为了一袋粮食。而我们却为了这样的家伙拼命似乎真的是滑稽可笑到极点!可是我们也同样可以在这之前改变他们。”
      周赀一站了起来,走到岩崎的面前突然问道,“土地和粮食对你们很重要吗?”
      有些错讹,又惊讶于周赀一的认真。那是岩崎在十八年中从未得到的尊重,甚至在这之前,他从未跟一个有钱人站得如此之近,近到可以闻见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好闻香味。蓦地,心里触动一下,用力地点头。
      周赀一抬手搭在岩崎的肩上,手下感到的只是粗粝。
      “但是,你们所在乎的土地,粮食,甚至灌溉的水源究竟是你们的吗?好好想一下。”周赀一严肃的说道,神情之中是一种说不出的坚毅和信念。没有让岩崎有很多考虑的时间,他接着说,“如果土地重要的话,那就为土地而战。如果儿女重要的话就为儿女而战,只是为了生存而考虑的话或许就一个人而言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反过来,只是考虑自己事情的人只会最先自身灭亡。你现在是为一场战争而奋斗,我不认为你是个农民。”
      当周赀一说那句不是农民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岩崎。之后又纷纷投向说话的人,太诧异了。在这个阶卑分明的年代,居然有人这样说话!
      岩崎似乎也是震动万分。那种形容不出的心潮在胸口盆澎湃几乎爆裂欲出。不是农民?那他是谁?
      “是战士!”周赀一慢慢地,清晰地发出了这两个字,“如果是战士的话你就会更明白自己存在的价值。”
      自身的价值。
      那是岩崎从未经历的身份。这种身份似乎代表了无上的荣誉,而他此刻也正在感受河慢慢体会这种不一样的自己。
      忽然间,他似乎可以为了这种荣誉而放弃所有。
      也就是这一秒,莫名地让他觉得朱竹村对他而言从来没有如此重要过。有同样感觉的是朱孜。
      从周赀一说出那句话后。在场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两个农民身上发生的微妙改变!
      当农民发现自我生存价值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看来有人要头痛了,不只是马贼而已。

      风涧笑了。有谁曾见风涧笑过?这下该饱眼福了吧。
      周赀一同样也笑了,对着风涧。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第一次默契地会心交流。
      他们都知道——
      变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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