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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雨伞和吻 ...

  •   我俯着往阳台下看。
      大风怪啸着扫过道路,行道树已经被刮得东倒西歪,雨幕则密集如泼。
      “据记者现场报道,此次暴雨已造成极为严重的城市内涝,数条公交线路瘫痪,一环立交桥无法通行……”
      “地铁线路中的部分站点已出现渗水现象,广大市民请注意安全……”
      “部分道路严重淹没……”
      电视里还播报着晚间新闻,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晚上九点了。
      这场罕见的冬季暴雨从下午六点开始下,一直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我再次把手机摸出来,拨了傅长端的号码。
      他是没有车的,不知道怎么回来。
      听筒里还是不变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is powered off.
      我不再等下去。
      我拿着两把伞到客厅玄关换鞋,再想了一会儿,跑进房间里收拾了一双雨鞋和棉厚的防水手套出来,再带了点别的东西。
      那雨鞋据说是前租客留下来的,是零几年的胶皮样式,有些惹人发笑。
      但我也顾不得了这么多了。
      我匆匆关门跑到楼梯门下,猛一开门,风就把我浇了个跟头。
      我不无艰难地撑着伞在路上行走,路灯的光似乎都被冻得瑟瑟发抖,四处在风中摇落。
      傅长端的研究所坐公交车要一个小时,计程车这时候基本已经全部停运了,也只有地铁站还在运行。
      道路上都是一臂深的积水,我转出小区的大门,发现路上车灯如流,人多挤在商业街的店铺门面旁,到处人满为患。
      这场雨来得太突如其来,很多人都滞留在了街道上。
      我低头翻出手机,研究所周围的酒店、宾馆甚至青年旅社的床位都满了。
      金属像是粘在了我的手上,四周寒意沉重如生铁。
      经过了好一番折腾,我才终于从人流密集的地铁里挤出来。
      这条线路要绕两个站,但好在避开了渗水的那一部分线路,还是通行的。
      路上我杂乱地想,他的手脚在被窝里都那么冷,现在呢?

      “大爷,我找人。”我冲着研究所的门卫室喊。
      里面是昏暗的,只点了一根蜡烛。
      那门卫大爷披着一件军大衣走出来,举着蜡烛问我:“小伢子,什么事?”
      我简单地交代了一下我的身份,那大爷皱着眉头为难道:“所里的电都停了,内线电话是打不进去的。里面有很多重要的资料,我不能就这样放你进去。”
      我说:“我把我的学生证给您撂下,行吗?”
      大爷还是摇头:“不行,这黑黢黢的我也看不清楚……”
      我说:“您看看。”
      说着我把烫金的证递了上去,趁他眯着眼打量的时候我越过他就跑。
      叫喊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我头也不回地跑,感觉裤腿全湿了。
      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雨,他肯定追不过来的。

      等我跑到主楼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并不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
      这栋楼左右大概有十几个办公室,上下共有七层。
      我咬着牙退到漫天暴雨里,仰头眯着眼看还有几个零散的、还有微微亮光的窗口。
      电是已经全停了的,但是还有人在这里处理资料。
      我重新进去把伞收了,拎着僵硬的步子往上走。
      二楼还有一个亮着光的办公室,我探头往里瞅了一眼,是一个年轻的科员就着蜡烛光在收拾东西。
      我敲了敲门,问傅长端的办公室在哪儿。
      他愣了一下,说傅主任好像下班了。
      我看了一眼他手边的方格纸。他显然是在这里记录数据,坐了很久的样子。
      我心里有点凉,想着,我真是太蠢了。
      他那样一个人,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搞到饥寒交迫的地步。
      他大概是看我脸上的表情不对劲,小心翼翼地安慰我说:“傅主任排的是明天的班……要不你先喝点热水缓缓?你脸都冻得发白了。”
      我摇摇头对他道谢,再问了一遍傅长端的办公室。
      就算他不在,看看他工作的地方也是好的。
      我抱着这样无聊的想法,拎着那袋可笑的雨鞋上了四楼。
      四楼里静悄悄的,除了我的脚步声,廊上只余被玻璃遮挡掉的风声雨声。
      我的鞋很潮,摸了一把发现小腿一段的外裤已经全湿了。
      我慢慢走到那个门牌号前,里面是暗的。门缝里什么光也没有。
      我对着那扇门站了大概好一会儿,才迟钝地摸出手机来,已经十点多了。
      我随手把雨鞋扔在门边,有些疲惫地跺了跺脚,好驱赶鞋子里一股散不去的潮意。
      “谁?”
      门里面传来一个短促的字音,随即门被打开了。
      我看见他雪白的脸从黑暗里浮现出来,脸上有惊讶的神情。
      “你怎么来了?”
      我平淡地说:“来看看你。”

      门把从他手里被放开了,它晃着退到了墙内。
      他像是有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神情有些复杂。
      他说:“你先进来吧。”
      我借着烛光打量了一圈儿,发现这间办公室里很干净,东西都码放的很整齐。
      他在我的外套上捏了一把,皱了皱眉:“你不冷吗?”
      我没答他的话,看着他问:“吃晚饭了吗?”
      他摇了摇头:“我不饿。”
      我把羽绒服内口袋的一袋切片和手套放到他桌子上,接着把雨鞋拎放在他办公桌下。
      我说:“你手机没电了?”
      他低低应了一声,从角落的置物架上叠了块毛巾,接着站在我身前。
      我愣了一下。
      他比我要稍微高一点,我感到他的指端托着我的颈侧上方,另一只手拿着毛巾认认真真地擦我潮湿的短发。
      浅微的烛光里他的眉眼端沉俊秀,动作里仿佛用尽了一生里所有的温柔。
      那春末时节的气味和温度又缓缓地渗过来,像一张网套织住了我。
      我拼命地压咬着牙关,好一会儿才说:“我自己来吧。”
      我发现我的声音很哑,里面还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有一股火从我心底缓缓地烧,而我必须尽力忍住这种异样。
      他的手顿了一下,低声说:“没什么。”

      我的破坏欲和侵略欲有点强。
      我喜欢写作业,那样笔能被我狠狠地碾在纸上,留下反着光的浓重墨迹。
      我的字重而锋芒毕露,尖锐的字骨和行锋像要从格子里戳出来。
      有段时间我杂着练了一些柔道和拳击之类的东西,但最终因为其中的规则限制而放弃。
      我收集了很多哲学、心理学和社会学的著作,闲下来的时候拼命地读,想找到渠道把这股无时无刻不在探头的东西压下去。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作为一个陌生人,我很想把他用力绑在我的床上,想看他隐忍着绞紧长腿,想看他被我舔的时候逼到红着眼眶。
      我的机会太多太多了。他星期五的下午是空闲的,星期一下午才上班,中间我有整整三天的时间。而他毫无戒心地吃我做的饭菜,在午睡的时候仅仅关门,不好交游,不和我爸妈联系,没有其他会来探访的朋友或者床伴。
      我感到头发逐渐变干,而他已经退回一步把毛巾收了回去。
      “下次别跑过来了。”他淡淡地说,“我和你爸妈都会担心。”
      那神情平静得就像重新戴上了一副干板的面具,语气和交代一件普通的公事并无差别。
      我突然感到一股没来由的愤怒,那愤怒让我心里挤涌出一丝酸涩。
      我有些厌倦地冲他摆了摆手,接着把我的伞重新从地上拎起来,准备下楼。
      “宁峻,你去哪里?!”
      我听见他从我身后快步追上来。
      我停住了脚步:“我忘了锁家里的门。”
      这当然是个谎话。
      “计程车和公交都瘫痪了,地铁十二点停运,”我背对着他说,“如果要回去只能转三号线,绕过小北站。雨深水多,穿上雨鞋。”
      他骤然扣住我的手腕,拉着我转过身来。
      他严厉地说:“别人逆你一点你就受不了,十几年了你的脾气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嘲讽似的看了他一会儿。
      接着他突然像是被烫着了一样撤回了手,情绪在幽邃的瞳孔里翻涌。
      我虽然不知道他生气是什么模样,但我觉得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宁峻,”他生硬地说,“雨太大了。”
      我看着他说:“我不想留在这里。”
      这在我说完的那一刹就变成了假话,因为他脸上那种淡淡的、事不关己的神情还是变化了。
      他疲惫地说:“听话。”

      黑暗里我仔细地看他。
      他面庞还是显得年轻,只是眼角有一点细微的皱纹。
      我开始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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