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流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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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伊·里德是个壮实的女孩，有着一头薄而蓬松的灰发，此刻她正在给一盆鸢尾花浇水。它优美的脑袋低垂着，水珠从叶片上滚落下来。
“来了！”听到有撩开门帘的声音，凯伊立即响亮地喊了一声。这是一家很小的店面，铺着米黄色的地板，桌椅也是黄色的，零散地摆在上面，其中一张桌上粘着死蚊子。垃圾桶是满的，泛黄的串珠门帘被风吹得摇曳起来。
就在她将注意力从自己的鸢尾花上转移开来的时候，一张放大的脸凑过来，把凯伊吓了一跳。
“小姐，请问这里放的是什么歌？”
戴里克·诺特的脸上堆着笑容，手轻佻地搭在柜台上。他身后还有几个男孩，都衣着整洁，但满眼诡秘的笑意，其中一个吹起了口哨，引得戴里克和其他男孩哈哈大笑起来。
“诺特，别来烦我！”凯伊气愤地叫道。但这只让男孩们笑得更大声了。
“啊哈，运气不好，亲爱的小凯伊，我们的卢修斯怎么也不愿意来你这个小地方喝茶，为此他还跟我大吵了一架。”戴里克无奈地摊开手道，他从打着发胶的棕色头顶到脚上缀有白边的黑色帆布鞋都那么中规中矩，嘴里吐出的却是足以把人气疯的妄语。没错，妄语，没有词能比它更加准确地形容戴里克那番该死的话了。
“滚开！”凯伊没好气地说。
“别这么害羞嘛，我可是想帮你。你也不是不知道，卢修斯这家伙麻烦得很，就凭你——”他意味深长地打量她一番，“——恐怕很难追求到我们的级长大人吧？”
凯伊脸红了，有嘘声从人群里向她砸来，紧接着又是粗鲁的嘲笑声，夹杂着兴奋的低语。戴里克摆了摆手，笑声平息下来，但还是有几个人在挤眉弄眼。凯伊忍着没有一拳向戴里克的鼻子揍去。
“你们再敢惹事，我会打电话把老板叫来。”她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戴里克耸了耸肩。
“看来凯伊还在因为没能见到卢修斯而生气，”他懒洋洋地说，淡色的眼珠不住地转着。“既然这样，我也只能——”
哗！
戴里克显得惊愕极了，水从他的一侧面颊淌了下来，顺着棕色的卷发滴到肩头，然后渗进衬衫里。他的睫毛上闪动着水珠，这使他看上去有些狼狈，又有些可怜。玻璃杯从凯伊掌中缓缓滑落，变成了碎片。凯伊没来由地后悔起来，也许是因为戴里克发抖的嘴唇和撇着的眉毛都显露出他全然没有料到凯伊会这么做吧。
“你——你走吧，别再来了。”她有些张皇地说。戴里克后退两步，“走。”他挤出一个字。
男孩们走了，只留有一地玻璃碎片和失神的凯伊愣在原地。
凯伊在斯莱特林中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她的父母都是麻瓜。因为这，不少斯莱特林校友侮辱她，说她是斯莱特林的败类，还不许她进入公共休息室。凯伊在学校没有朋友，姿色平庸的她也不奢求任何异性的关注，她只希望自己能被平等对待，可是，就连这竟也实现不了。
五年级的时候，她暗恋上了一个斯莱特林学长——卢修斯·马尔福。卢修斯不仅是纯血统，而且成绩优秀，相貌端正。无论何时何地，凯伊都能在人群中一眼寻得他油光水滑的淡金色后脑勺。她止不住地倾慕他，并将这份心意郑重其事地写在了日记本上。
“他今天笑了一次，上帝啊，他笑起来真是太好看了。”
“他最近跟一个姓布莱克的学妹走得很近，他们是什么关系？”
“好希望他能看看我，对我讲话。”
“我喜欢他……”
凯伊梦碎的那天，隆冬的第一场雪从天而降，一切都被冻住了，包括凯伊的心。
她的舍友从她的被褥里翻出了那个皱巴巴的日记本，陈旧的烫金封皮像凯伊的脸一样红。室友把它当成了一个笑料，当着斯莱特林众人的面读了，并赢得了一片掌声和尖叫，汽车鸣笛般刺耳的声音。
所有的人都在大笑，除了卢修斯。他神情严厉地没收了日记本，警告室友不准再宣传这些荒诞不经的东西。当他想要把它扔进壁炉时，凯伊说，我自己来处理吧。
然后，她在同学们的面前，将这个被她倾注了爱心和期待的日记本撕成一条一条的。
呲啦。
呲啦。
呲啦。
原来心碎掉也是有声音的啊。她边撕边想。
家里的生活比较拮据，凯伊便找了份冷饮店的工作。不知怎的，这事被她的同学戴里克·诺特知道了。
戴里克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棍，身材瘦弱的他相貌还算清秀，只是脸上总是挂着一副令人厌恶的坏笑，而且经常没来由地刁难凯伊。他喜欢吹嘘说他的父亲和卢修斯的父亲是旧识，两家来往频繁。虽说卢修斯从未否认过，但凯伊还是对他提不起半点好感。
戴里克有一次状似无意地对她说：“嘿，小凯伊，你不知道吧。卢修斯有女朋友啦。”
凯伊不动声色地咽着口水：“谁啊？”
“布莱克家的小妹妹西茜，那妞真不错，啧啧，身材真好……你节哀顺变吧。”
“我可不在乎。”她扬起了眉毛，惊讶地发现自己真的在保持心平气和。卢修斯永远不会属于她，那么继续沦陷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柄罢了。
毕业后凯伊没有外出闯荡，而是选择在圣芒戈魔法伤病医院做了一名小护士，生物伤害科。她从小就对神奇动物很感兴趣，所以这份职业对她而言不算太坏。相反地，护理病人的感觉很好，只是工作非常繁重，她经常没日没夜地加班，还要忍受病患们大惊小怪的哀嚎。世风开放的年代里人们都热爱冒险，为此而受伤的人也屡见不鲜，病房经常被堵得水泄不通。
日复一日的操劳中，凯伊臃肿的身形变得纤细了，她经常熬夜研究有关神奇动物的论文。就职于圣芒戈的第四年里，凯伊成了一名护士长，还在巫师周刊里发表了几篇动物类小文章，好评不断。
有一天她下班时，在门厅前撞见了戴里克。
戴里克并没有认出她，他架着一个喝得醉醺醺的妇人，那妇人满头鲜血，气味比空气中充斥的药水味更加难闻。
凯伊犹豫着要不要叫住他。逝去的四年使戴里克成熟了、沉稳了。他的肩变得很宽，他棕色的卷发向后梳，露出下面削瘦的一张脸，其中镶嵌着两只碧蓝的眼睛，目光冷冰冰的。妇人神志不清，戴里克显得很吃力。出于一个治疗师的天性，凯伊决定上前帮他。
她和戴里克搀着妇人，楼道又长又深，他们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谢谢你了，小姐。”妇人得到安置后戴里克抹着汗水道。凯伊闻之一愣，不禁哑然失笑。
“谁能想到呢，戴里克竟然学会懂礼貌了。”她故意说。
戴里克这才认真地打量她，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他就惊叫道：“天啊，竟然是你，凯伊·里德。”
“好久不见了，戴里克·诺特。”
无论是凯伊还是戴里克，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那段恣睢张扬的少年时光。他们坐在六楼的茶室里，今晚没有月亮，只有细碎的星光寂寞地照亮夜空。“受伤的那位不会是诺特夫人吧？”凯伊担忧地问道。
“唉，是我妈妈。”
“发生什么事了？”
戴里克好像有些为难，但凯伊关切的目光使他莫名地萌生出一种想要找人倾诉的冲动。
“我爸爸一年前因病去世了，妈妈和他一向感情非常好，受了打击，做事总是迷迷糊糊的。她酗酒，这次又喝醉了，脑袋撞伤是个意外。”
“真糟糕，你应该多陪陪她的。”凯伊同情地说。
戴里克长叹一声：“我也有工作啊……”
“母亲难道不比工作更重要吗？”她指出。
“你说得对。”戴里克无不烦恼地说。
气氛沉重起来，凯伊发自内心地替戴里克感到悲伤。这个曾经对她百般刁难、养尊处优的戴里克，也终究抵不过光阴的推进，开始承担起家庭的责任了。想到“家庭”二字，凯伊的心微妙地悸动了一下。“你这家伙，找没找到女朋友啊？”
“还没呢。”戴里克笑呵呵答道。
此后他们的来往愈加密切起来，次年一月，他们结婚了，婚礼上戴里克彬彬有礼地对凯伊的父母各鞠了一个躬，这让凯伊感动不已。婚后凯伊辞去了圣芒戈的工作，她想实现自己少年时期遗下的梦想——成为一名生物学家，还为此购买了大量神奇生物类的书籍。戴里克支持她，经常带回一些动物杂志，并介绍了几个相关行业的朋友。十一月，西奥多出生了。凯伊不断地亲吻他，将他的小手小脚捧在手心，凝视他静谧吃奶的模样。这孩子生得像他父亲，骨瘦如柴，瞳孔冰蓝，只有一头蓬松的灰发遗传自她。不知为何，小西奥多体弱多病，凯伊几乎操碎了心。
五年后的一个宴会上，凯伊和戴里克遇见了老朋友——卢修斯和他的夫人纳西莎·马尔福。
卢修斯邀请他们参观马尔福家的庄园，他的儿子德拉科长西奥多五个月，是个同他父亲如出一辙的金发小人儿。西奥多五岁了，性格非常活泼，不失勇敢和机灵。他和德拉科很投机，两个孩子迅速成为了朋友。卢修斯又向戴里克介绍了帕金森和格林格拉斯先生，他们都来自古老的纯血家族。
最近戴里克很奇怪，他对工作不再狂热，也不陪凯伊和西奥多玩了。事实上，他总是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呆就是天亮。
有一天他对凯伊提起了“伏地魔”的名字。
“我从未听说过什么伏地魔，这听上去像个邪教组织。”凯伊质疑地摇了摇头。
戴里克显得有些厌烦：“时代变了，凯伊，我们应该把目光放长远些。黑魔王的主意非常不错，他的许多观念与我相符，我一定要尽全力拥护他。卢修斯和米契尔·格林格拉斯也是这样想的。”
“我不反对你，可是工作才是我们的本职，你不能为此放弃工作啊。”凯伊轻柔地说。
“……你说得对。”戴里克勉强承认道。
这是他们第一次发生争执。虽然戴里克没再多说什么，但凯伊隐约感到两人之间的某些东西正处于断裂的边缘。
“走开！”一夜未归的戴里克冲在门前迎接他的西奥多大吼。小西奥多虽未受到惊吓，但看上去打心眼里觉得不快。年幼的他当然不知道当初那个温柔风趣的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样子。凯伊赶紧上前护住他，“你又发什么疯啊，干嘛欺负一个孩子!”她怒声说。
“为什么吗？”戴里克冷笑着，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当他凑进凯伊时，她闻到了一股芳馨浓郁的香水味，这绝不可能来自她。
“因为他啊，他的身体里流着泥巴种的血啊。”戴里克用了凯伊此生以来听过的最为恶毒的声音。
凯伊的心顿时被恐慌和绝望淹没了。赶紧搬走吧。她在心里想道，这个人已经坏掉了。如果不是亲身体会，曾经的凯伊绝不可能相信一个人能在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她稳住身子，声调平板地问：“你又去见沙比尼了？”
戴里克一惊，随后狞笑起来。“你知道了。”
“我不是傻子。”
“啊——凯伊，不是我说，你最近老得厉害。大概是这个小崽子的缘故。”戴里克轻蔑地瞥了西奥多一眼，凯伊强忍着没有给他一掌。“我可是黑魔王的心腹，怎么能骑着一个黄脸婆呢？至于沙比尼小姐，这上帝最完美的造物，你能明白吗？她是一个尤物，一朵野花，一个娼妓。她不属于任何人，不管谁有需求，都可以……”
西奥多静静地蹲坐在沙发一角。凯伊背对着他，他看不到母亲脸上的表情。但他听见了，父亲口中的野花和娼妓，播下名为仇恨的种子的人，所有矛盾的作俑者——沙比尼。一个娼妓般的女人。
这里是天的尽头，地的尽头，时间的尽头。一切呈现出温润的金色，一切都泛着柔和的光泽。晨光熹微，勾勒出远处座座小山包的轮廓，泉水不知在何处叮咚作响，苍鹰的翅膀剪断云层。几个木屋坐落在山脚下，是凯伊的父母和邻居们的房子。
然后她想起来了。那头人头狮身蝎尾兽。
人说濒死之时眼前会重现一生的影像，原来是真的。
凯伊知道，自己的人生绝对称不上成功，甚至称不上圆满。她从两手空空到拥有，又从拥有到失去。到头来，她一无所有地离开这个世界。
并不是一无所有。凯伊猛然想起了西奥多。
她的儿子已经九岁了，独立又聪明，喜欢依偎在她怀里，像她一样对神奇动物兴趣颇深。他就是她的另一个心脏。原来，自己还没有被完全抛弃啊，她的心脏还在世间跳动着呢。
我的西奥多，要快快乐乐地长大。凯伊在心中祈祷。
要成为世界上最聪明的人。
要成为世界上收获关心和爱最多的人。
……还有呢？就做个梦想成真的人吧！
要好好活下去啊，西奥多，我的儿子。
如果有人爱过我就好了。凯伊朦朦胧胧地嘟囔道。
盛开着鸢尾花的田野，只有一朵花儿没有受到晨露的润泽。当它归为尘土之时，天空突然飘下雨来，仿佛乌云也在为不幸的人哀恸。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流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