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不重来》小熊笔筒

14、第 14 章

　　杜黄裳心中痛悔自责，他明明看出杨湛和颜峰初来者不善，却因为不愿与问水谷结怨而自退一步。他退的这一步，直接把叶衣衣推进了绝境！当日景江城外，若他心狠一点，集结灯火楼供奉直接灭杀杨湛，衣衣何至于身受重伤，寿元减损？杨湛、颜峰初，这二人一个出谋一个出力，当真是好手段！
　　他缓缓走进内室，凝视叶衣衣苍白的面庞，心痛如绞。
　　“衣衣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人摇摇头：“老朽也不知道，少则一两天，多则三五月，只看叶公子的心气有多强。”
　　杜黄裳坐在床畔，轻轻握住叶衣衣露在被子外的手，柔和地上下摩挲，然后低下头，印上一个吻。
　　仿佛家常闲话一般，杜黄裳声音如往常般平静而温柔：“衣衣，你放心，等你醒来，杨湛和颜峰初随你处置，是抽了仙骨还是毁了筋脉，都随你。”
　　叶衣衣眉眼不动，静谧如画，眉心的小痣色泽黯淡。
　　杜黄裳陪着叶衣衣坐了半天，才出门召集灯火楼部署议事。
　　灯火楼地下是一个个小间，天下情报往来，尽归于此。
　　杜黄裳面前恭立着五个头戴鬼面之人，正是景江城灯火楼掌事之人，平日里隐没于街中巷尾，为灯火楼出面时则以鬼面遮盖，掩饰其身份。
　　杜黄裳背对鬼面人，边思考边吩咐：“有几件事你们且着手去办。
　　“第一件，以景江城为中心，方圆千里，细细搜索颜峰初的踪迹。凡有线索，速速来报，不可妄自行动。城中的四域修士，留意其是否暗中集结、聚会。特别是北疆修士，注意他们是否与颜峰初相互通信交流。
　　“第二件，趁着江海大会，放出消息，说问水谷有弟子入魔道，谷中另派弟子正在缉拿。让说书人把问水谷当年的事迹好好的说一说，特别是‘问水出，乱世结’，来龙去脉好好的讲清楚。再把当年灵是掌门的恩怨纠葛拿出来给那些没见识的小子们讲一讲。总之一句话，把问水谷的盛名给我架起来，再让天下修士都知道问水谷出了个入魔的叛逆弟子！
　　“第三件，明面上我们找的是颜峰初，暗地里，找的是杨湛。遇到杨湛的，若有万全把握，就地格杀！另外，颜峰初有一亲妹拜入葬花冢门下，派人去将颜小姐接来灯火楼，好好款待。
　　“最后一件事，留意江海大会动静，凡有强身健体之效的奇珍异宝，都送过来。”
　　杜黄裳正在一一交代，一只纸鸢忽的闪现在他面前，是灯火楼内的传讯：“禀少主，五华门傅以渐到。”
　　杜黄裳起身整整衣袍：“这几件事，辛苦诸位了。那些灰衣人的来历，也要继续查。今日暂且到这儿，明日再议。”
　　座下五人躬身领命。
　　杜黄裳深吸一口气，离开地下，从楼内蜿蜒盘旋的密道直登最高层。
　　傅以渐，五华门大师兄。
　　杜黄裳记得，在他和衣衣还是总角小童时，傅以渐便已经跟着叶掌门学起了掌事之道。衣衣年纪小，不愿自己一个人呆着，总要找人来陪。他爹爹事务繁忙，不便时时带着他。傅以渐就自己做了个背篓，走到哪儿把叶衣衣背到哪儿。大大的竹篓，一个小小的孩童趴在边上摇头晃脑的笑，这便是杜黄裳第一次见到叶衣衣时的情境。
　　后来叶衣衣逐渐长大，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越发的多，离傅以渐似乎远了起来。不过他总记着傅以渐锻剑缺着什么材料，傅以渐每次下山也总记着给叶衣衣带点零嘴回来解馋。
　　叶衣衣在外头打架，惹出收拾不了的乱子要找人撑腰，老一辈出手又太过小题大做，最后往往要找到傅以渐头上。傅以渐此人刻板教条，凡事认个死理。在外处理了烂摊子，回头就要收拾叶衣衣。叶衣衣机灵得很，外面仗着傅以渐狐假虎威，一看事情处理好了，立刻脚底抹油去找杜黄裳。傅以渐总不能把师弟硬从阑珊楼拉出来教导，只好不了了之。
　　傅以渐等于是叶衣衣的半个爹加半个兄长，叶衣衣伤重，杜黄裳除了送信给叶掌门和自己师尊外，首先就通知了他。
　　杜黄裳到时，傅以渐正入内室探望叶衣衣。杜黄裳想了想，没有进去，自端了一盏茶站在窗边。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傅以渐缓步而出。他一身玄衫，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装饰，腰间一柄青铜剑古朴而厚重。
　　傅以渐眼神锋利，直逼杜黄裳：“你私自拐带衣衣离开五华山，致使他受此重伤，可还有何话要说？”
　　杜黄裳肃然深施一礼，默然无语。
　　傅以渐看着在他面前弯腰低头的杜黄裳，眼神复杂。半晌微微叹气：“你待他之心，半点不输于我。我又何必为难你？待你金丹大成，便是灯火楼名正言顺的继任掌门，在我面前低头，回去你师父怕是要重责于你。”
　　杜黄裳声音苦涩：“是杜黄裳有负师兄信任，应当赔罪。与阑珊楼和五华门无关。”
　　他顿了顿，又言：“若我知道会是如此结果，任他闹破了天也绝不会带他离开五华。我只想着他被拘了这些日子，一定是闷坏了，带他出来散散心，有我在旁边看着，总不会让他出什么差错。”
　　“你太自负了。”傅以渐毫不客气：“你自负得不把天道放在眼里，早晚会吃大亏。”
　　“已经吃亏了，”杜黄裳自嘲，眼中满是哀痛：“这个亏吃得太痛了。只是，既是我藐视天道，后果又为何要由衣衣来担。”
　　话音落地，一室沉寂。
　　“动手的是什么人？”傅以渐问。
　　“颜峰初，杨湛。”杜黄裳一字一顿。
　　“我会向北疆二让派施压，令他们交出颜峰初。”傅以渐语气平淡：“还有呢？”
　　杜黄裳疑惑地看着傅以渐，不明白他是何意。
　　傅以渐轻叹，自进入灯火楼以来一直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向后靠在椅背上，手指轻叩茶桌：“你是关心则乱啊。这两个人，一个出自二让派，一个出自问水谷，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要说他们是散修，对衣衣下手，一击即中然后逃遁还有可信之处，可这两人有门有派，他们就不怕五华和阑珊楼合力对他们的门派下手？说他们二人与衣衣受伤大有关联我信，但要说确实是他们合谋故意致衣衣于死地，我却不信。”
　　杜黄裳被傅以渐一提点，猛然醒悟。他因为叶衣衣的伤势急怒昏了头，竟然忽略了一人。
　　论起无名无派还有机会对衣衣下手之人，不正是同叶衣衣、颜峰初和杨湛进入秘境的那第四个人！

　　被杜黄裳惦记着的第四个人就在离他不远处的地下秘境中。
　　杨湛焦急地守着小爷，不时用手探一探他的鼻息和丹田，只觉得小爷的气息越来越弱。
　　他身上没有任何伤痕，正好好儿地与杨湛说着话，突然间就倒了下去。杨湛只能传信给颜峰初和叶衣衣让他们自寻出路，自己带着小爷去到灵气丰沛的秘境中心，盼着小爷能自行好转。不是他怀疑那二人的居心，只是小爷现在毫无自保之力，他要保护两个人周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十八个筑基修士，他与颜峰初和叶衣衣每人对付六个。原本一切顺利，虽然以一敌六，但他们三个各有保命手段，自保绰绰有余。
　　后来小爷不知用什么方法收拾掉了那两个金丹修士，堂堂金丹修士竟然尸骨无存。金丹修士一死，剩下的人方寸大乱，被他们三人制住，说定各自带着俘虏前往西北角会和，同出秘境。路上他先碰上了小爷，两人刚说几句话，小爷就一头栽下祥云，不省人事。
　　杨湛用尽手段了手段，也不知道小爷昏迷究竟是何缘故。再等十二个时辰，若小爷还不醒，他便只能带小爷上五华山了。
　　杨湛在黑暗中叹口气。他意识到他可能犯了个巨大的错误。小爷的强悍让他不知不觉中忽略了一种可能性：既然小爷对叶衣衣有碍，那么反过来，叶衣衣对小爷同样有所妨碍。
　　如今小爷毫无缘由的昏迷不醒，传给叶衣衣和颜峰初的传信符没有半点回音，很可能是遇到了不测。杨湛不得不猜想：小爷昏迷，大概是由于他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将生命分给了叶衣衣。两人系出同源，生命共享，一人将死，另一人以命补之。
　　杨湛心底乌云密布：如若他不幸料中，那么能救叶衣衣的唯一方法恐怕就是……杀了小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