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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另一廂,紫陌正享受著千燁的膝枕,不時把玩他垂落下來的秀髮,忽聽他道:"小夜的身子,似乎越發虛弱了。"

      "嗯,今日秋老虎,路上的人頂多披著薄披風,就她還冷成那樣。"給她當被子的毛裘是早就吩咐清嵐備在馬車裡的,她最近畏冷實在有點嚴重。

      紫陌向上看去,千燁低垂的臉上寫滿了憂心。

      "她雖甚麼都沒說,但這症狀……"
      "你見過?"

      "我們戲班子裡,上一代演女旦的人是個姑娘,名叫露華。她雖來歷不太清楚,但生得美,技藝又樣樣精通,一下就取得了女旦的角色。她有個怪僻,每月十五必足不出戶,與她同寢的姊妹說她似乎是中了毒。她待在我們戲班兩年,最後的半年也像小夜這樣,畏冷、嗜睡,又吃不下飯。"

      "那麼……那位姑娘現在呢?"
      "她在某個月的十五深夜,再也沒有醒來。"

      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夜然時。她雖有些訝異,卻馬上表示支持他們。她平日素來活潑可人,說話颯爽風趣,行事又豁達大方,紫陌和千燁這種本就不拘禮俗的人都很喜歡她直爽的性子。實在無法想像,她躺在床上一睡不起……

      "她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她……"千燁放在紫陌額上的手微冷,他伸手握住。
      "我會馬上派信鴿給大師兄,問問這件事情。"

      "……拜託了,務必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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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紫陌在京裡的宅院已整頓好,千燁退出了戲班,住了進去。

      紫陌特地為夜然安排了一間通風舒適的房間,房裡的布幔窗簾都是她喜歡的樣式,窗外便是院裡大片的紅楓。當晚他們設了小宴招待她時,把這件事告訴了她。

      夜然差點把果汁噴出來,不可置信地說:"我幹嘛來當你們的大燈籠?你們要收我做乾女兒嗎?給我房間做啥?"

      千燁離了戲班,做男子打扮依舊儒雅俊秀,帶著淡金色刺繡的月白長袍襯著他如墨的黑髮十分惹眼。他笑了一下,摸摸夜然的頭:"小夜要是願意,我倒是樂意。"

      夜然張大了嘴,撇頭看紫陌,他卻只是灌下一杯酒,不吭一聲也沒反對。

      "……我才不要,我都快十五了,兩個帥爹爹在家裡有礙我心靈發展啊!!"她打了個哈欠,"況且,我這幾天就會離開京城了。"

      紫陌冷冷瞧著她,說道:"妳要去哪?"

      夜然倒果汁的手停頓在空中,隨即又將杯子斟滿,隨意道:"哦,我想去草原走走呢,聽說北方的景色也很不錯。"

      "是麼?"紫陌又灌下一杯酒,哼了一聲。

      夜然納悶的看著紫陌,隨即靠到千燁的肩上蹭著:"這男人莫名其妙在生甚麼氣,好可怕。"

      千燁拉過夜然的手,看著她蒼白到近乎透明、青色血管交錯的手背,又抬眼看到她前面的食物——一口都沒動過,她整個晚上就只喝了些果汁。

      她被千燁看得有些發毛,不抽回手反而鑽到他懷裡撒嬌,硬是用輕浮的語氣道:"怎麼,性向改變了,愛上我了?"

      千燁笑笑,輕撫著她的頭,順著辮子摸到髮尾,那兒本應如絲綢般的黑髮已有些枯黃,他明媚的眸子浮上了擔憂,終是開口:"紫陌是在氣,我們把妳當成家人了,妳卻甚麼都不願意告訴我們。"

      她埋在千燁懷裡的身子僵了僵。

      "我……"

      "小夜,若是有治癒的希望,妳還會不告而別麼?"

      她猛然抬頭,千燁給了紫陌一個眼神。

      紫陌放下手裡的酒杯,用難得一見的正經八百口吻對夜然道:"我應該跟妳提過,我師父是南海奇人,我與三位師兄分別學得師父的四種技藝。我學棋,也就是運籌帷幄,"他無視夜然投來不可思議的眼神,彷彿在說,就你?撇撇嘴繼續道:"三師兄學武,二師兄習書畫,而大師兄則繼承了師父的醫術。師父所學除了一般的醫術,更精通江湖數百門派常用的藥與毒物,我想,大師兄很可能會知道你身上的毒。"

      夜然心裡並沒有抱太大的希望,但仍坐直了身子聽著。

      "我去信給大師兄,他已答允近日會抽空過來了。"

      她勉強笑了笑,喃喃自語:"怎麼我身邊盡是些敏銳的傢伙……"

      紫陌又恢復成皮皮的樣子,翹了二郎腿道:"哼,物以類聚唄。妳老實說,妳的毒……情況到底如何?"

      夜然縮了縮身子,但千燁一直握著夜然的手,不讓她掙開。她索性讓他握著,淡然道:"我中這月哭已經要七年了,每月靠一粒解藥緩解毒性,才不致一命嗚呼。如今我身上解藥的還有兩顆。"

      千燁的手緊了緊,紫陌也馬上皺起了眉頭,他們都沒想過時間會這麼緊迫。

      "妳難道沒想過求助?"紫陌問。

      夜然無奈地笑了笑:"頭一年,我父母雖恨我被魔教擄去一年後性子大變,但仍不惜重金從多方管道找來各種名醫和神醫,卻仍是無果。後來他們要逼我去甚麼澄心庵的,我就帶著藥和銀子跑了。"

      "……妳不想解毒麼?為何這般消極,難道……"千燁握著她的手溫暖,但力道大得令她有點吃痛。

      "難道妳真的覺得生無可戀,這世間沒有妳在乎的人麼?"
      夜然愣愣地看著被握住的手。

      一開始她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雖然有著奇妙的能力,但她試過很多次,她的手可以治好外傷,對自身的毒卻沒有任何效果。她既不想待在厭惡自己的家中,也並不積極想解毒,因為那時總想著,不知道死了以後,她還能不能回原來的世界?

      可是……是從甚麼時候開始,她開始害怕別離了?從她漸漸習慣了身後一直有個黑色衣服的身影,習慣了他背著她上山下海,到最後習慣了他床前守著她的睡顏。她試了好幾次,終究無法對著他說再見,只能選擇這種糟糕的離開方式……她怕,如果她不走,那等真正的離別到來時,會有多痛?

      "小夜,若是我,就算會痛不欲生,也會選擇陪著妳到最後一刻的。"

      千燁溫柔的嗓音從頭上傳來,她低著頭看著腿上裙子被一滴淚水打濕。

      "為了他……也算是為了我們,別放棄。"千燁捧起了她的臉,淚水便滑落到他的手上。夜然看見他的眼睛也有些濕潤,她轉頭看紫陌,紫陌則馬上撇開了頭不看她,但她已看見他的表情,是不忍和憐憫。

      "可是……我好怕……"一旦軟化,她所堅持的淡然和豁達全部一下子崩潰,細瘦的肩膀顫著,無措道:"如果你的大師兄也沒法子呢?如果兩個月後我還是會死,我……"

      "那就再找別的大夫!!不然殺去大典教也要搶到解藥!"紫陌激動地大吼,"妳知道老子是幹情報的,江湖消息可多的是。大典教表面風光,實則早與許多中原正派結下樑子,只是他們行事狠辣,大多被他們攻擊過的門派不是滅門就是只剩幾個老弱婦孺,所以一直難有人集結眾力挺身而出。但……只要我動用一些關係,要找人混進去,也不是甚麼難事。"

      紫陌上前,按住她的肩膀:"妳一定要撐下去!不准再跑了。"

      真的有希望麼?她可以不用死?可以……可以再見他一面麼?很多以往不敢奢望的事,她還有時間可以去嘗試麼?她不確定,也不敢抱太大的期待,但……

      "好,我不走了。"她笑了,緊緊抱住他們兩人。

      她想試試看,她想要有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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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紫陌的大師兄來的那幾天,她偷偷問了千燁:"你上次對我說,為了你們,還有「他」別放棄……那個「他」,是指誰啊?"

      千燁似笑非笑地盯著她:"誰呢……就是妳睡得迷糊時說夢話會喚的……妳要我講出他的名字麼?"

      夜然馬上道:"不用了不用了!"她逃之夭夭。千燁笑著,見到她耳上染了可疑的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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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到十五,紫陌的大師兄便到了。因為夜然過了午時又沒和衣就不小心睡著了,於是他被紫陌請到了夜然的房裡,他和千燁也跟著進來。

      說是最大的師兄,其實不過是二十七八的年紀。一襲銀白色長袍,用同色束帶將頭髮冠起,衣著簡單卻也高雅。皮膚白皙,濃墨般的眉下是深邃的桃花眼,鼻樑直挺,嘴唇豐潤。俊美無儔的面容儒雅高潔,略帶著冷漠。看似淡然又隱隱散發著一股凌人的氣勢。

      夜然一睡醒,視覺上就受到強烈的衝擊,有點看傻了,這師父收徒弟第一關是就要美形是不是?為何紫陌和這位大師兄都是這種高級貨色?!

      白衣青年似乎很習慣這樣的眼光了,他從容地向夜然微微頷首:"在下顧言。"

      夜然雖坐在床上,還是忙朝他欠了欠身:"我叫葉夜然。"眼角餘光瞥到顧言身後同樣是白衣的女子朝她投向一股驚訝的視線,她也不禁好奇地回望了一下。顧言不著痕跡上前擋在兩人中間,伸出手向夜然請脈。

      診了約半刻鐘,夜然又快要睡著的時候,顧言才開口:"葉姑娘中此毒已將近七年了?"見她點頭,他接著說:"妳的運氣不錯,及時讓紫陌那小子通知了我。若再晚些,可能便無力回天了。"

      言下之意是解毒有望?夜然不可置信地抬頭,對上顧言帶著銳氣的眼眸。

      "解毒之前,能否告知我中毒的經過?"

      夜然一五一十道:"那時候我人還在大典教,哦,聽說我是七歲生日時被綁去大典教裡的,八歲那年我被下了月哭,然後教主命我帶著七年份的藥回藏雪山莊,以我性命要脅,成為山莊裡的暗樁。不過我在家裡待不下去,也不想做甚麼間諜,就跑了。"

      這番話說的輕描淡寫,顧言微微皺眉,又問:"葉姑娘在大典教的那一年都做了些甚麼?"

      夜然攤攤手:"我不知道,我失去了八歲前所有的記憶。我有開始有意識的時候,正是第一次被教主種下月哭、痛得死去活來的那天。"印象真是深刻到想忘也忘不掉啊。

      紫陌和千燁都驚訝地瞪著她,像是在怪她怎麼沒講這些事情。顧言倒是冷靜,沒有追問,續道:"這種毒乃針對女子所制,每月十五腹部周圍會極為痛楚,是由於毒根已在宮內深種。女子種此毒後,若只服暫時性的解藥,不根治便無法生育,並且身體會漸漸衰弱。而若時間超過七年,身體衰弱的速度會急遽增快,就算服用暫時性的解藥,仍會在數月之內便衰弱而亡。"

      夜然紫陌和千燁都緊張地聽著。

      "此毒可解,但有點兒麻煩……"顧言抬眼看了一下房內的兩位男子,卻聽夜然馬上緊張地接話:"請說。"

      "……解此毒,須在葵水來的第一日服下解藥,之後便會陸續排出。解毒的過程仍舊會有那種痛,但會一次比一次減緩。三至四次之後毒便能完全拔除。"

      夜然愣愣地看著顧言,良久,艱難開口:"你是說……但是我還沒有……"

      "姑娘今年貴庚?"
      "……快十五了。"

      顧言點頭:"方才為姑娘把脈,得知姑娘體虛畏冷,這除了是月哭影響之外,也跟妳自身體質有所關聯。妳這樣的體質初次的月事是會稍晚,但據我推斷也快了,應該不會超過半年。"

      她啞然,這也看的出來?中醫真是神奇。

      "但,我的解藥只剩兩顆。"她想到重點。
      "在下既能製出拔毒的藥,暫時的緩解藥物自然難不倒我。"顧言笑得頗為自信,有點閃到夜然的眼睛。

      "啊……那就麻煩你了……"夜然有點不敢相信,就這樣?這麼容易?她不用死了?

      "好說,這是小師弟的請求嘛。"顧言抬眼覷著紫陌,後者背脊馬上一挺。

      "你在信裡不是還寫著,找到了一生相伴的對象,是個絕世無雙的美人,叫我一定要來看看?"

      紫陌暗暗叫苦,他本是怕顧言生性並不樂於助人的,事務繁雜,身分又……總之是不能閒著沒事就到處跑的身分,怕他嫌各種麻煩而推託解毒之事,才在信裡加油添醋寫了一堆,就是想讓他有興趣來一探究竟,結果他還真的對這個有興趣啊……

      雖沒想到會這樣趕鴨子上架的被迫出櫃,但既然是自己提出的還是得解釋清楚。他十分慎重地拉起千燁的手,無視他略為慌亂和窘迫的神色,正經道:"就是他,千燁。"

      顧言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們,打量了千燁幾眼,微笑道:"原來如此,果然風華無雙。"他身後的女子一直蠢蠢欲動,此刻終於忍不住站到顧言身前,激動喊道:

      "你們……太美好了!太令人感動了!!!我月下這輩子力挺你們到底!!!!"

      房裡其他四個人皆望向她。夜然呆愣,顧言無奈,而紫陌和千燁顯然是想到了他們與夜然第一次見面的情景,這反應,簡直和她……如出一轍啊,雖然激動了點兒。

      "等,等等,你說月下……?"夜然回神,腦袋一炸便要下床,一個踉蹌被那自稱月下的女子扶住。

      "有何不妥麼?"顧言在一旁問道,聲音有些防備,但忍住了沒上前。

      "不,只是我有一位朋友……與妳同名……"夜然連眼神都沒飄到顧言身上,只是直勾勾地瞧著白衣女子,而月下扶著她雙肩的手竟然在微微顫抖:

      "我,也有一個朋友,叫做夜然。"

      那年,夜然同幾位好友一起出國旅遊。行至某座著名的壯觀雪山時不幸遭遇了雪崩,她們奇蹟似的沒有喪生在雪堆裡,卻莫名其妙地掉到一個古代的墓穴……然後,然後在一切都還不清楚的時候,夜然便感到一陣暈眩,昏迷再醒來後就到了這個世界。她是曾經想過也許其他人也會有同樣遭遇,但一來她覺得命不久矣,二來世界這麼大,想找一個姓名相貌都改變的人如同大海撈針……沒想到……沒想到……

      "我們那天……是去爬甚麼山來著?"夜然望著面前陌生的面孔,愣愣地問。
      "是……長白山……"月下的聲音帶著哽咽,雙手改為緊緊擁住夜然,眼角已滲出了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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