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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几位里边请。”南方的小二都笑得这么谄媚。

      看他们进了客栈,看他们进了包间,门一关,都不见……

      “客官客官,怎么刚来就走。”

      转头出了酒馆,在就近的路边摊坐下。
      “来碗茶,”我也该吃点东西了,“再来碗面。”
      “好咧。”

      谈笑风生,此时我无比痛恨这四个字。皇甫继勋口若悬河还不忘殷情地为白衣男子添茶加菜,全身上下能动的地方都不闲着,白衣男子始终弯着眼角,有时被他逗出泪花,有时提醒他吃饭。寒风带走他们的谈笑,我的耳旁只留下一片呼啸,长叹,生也,命也。

      我有些出神,直到感觉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定睛对上的竟是如此纯净的眼眸。该死的疏忽!

      呃,其实今天的天气很好,阳光淡淡的,轻轻的,只让人稍稍感受一下它的温暖,眼前却是明亮得很。唐目前还是很安定的,瓦片安分有序地排列着,飞檐在屋顶张扬绚烂的结构,人们都喜欢打开窗户与路人共享同一阵风。
      再抬头,人去楼空,朝南的窗户多了一抹白。

      月黑风高,上房揭瓦。

      “勋,那还是我的家吧……”男子换了一袭靛衣,背对一室灯火,融进黑夜里,语气尽是无奈,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可是你大哥他……”皇甫继勋似乎很为难,欲言又止,走上前想要拥住男子,紧了紧拳头,终是放下了。
      “死的是我二哥。”男子转身垂下眸子,脸上一片阴霾,“晚了,休息去吧。”他坐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酒,下了逐客令。

      “皇甫少爷,请。”厮儿躬身,然后随皇甫继勋出去了。

      “‘梁上君子’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我还在想这男子眼熟,到底何许人也,他发话了,而我也想起来了。
      “嘉儿一开口,我赵匡胤就成了‘跳梁小丑’了。”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正面迎敌,我索性一跃旋身同他一张桌子坐下操起酒壶对嘴畅饮起来。
      “大哥偷了不少呢!”他一手把玩着空杯子,一手支着下巴看着我的眼里充满笑意。
      “呵呵,好酒,好酒。”我被他盯得脸上烧火,自己也觉得出现在这里名不正言不顺,停下胡乱抹干嘴夺过他的杯子斟满,刚一抬手就被他抢了整壶学着我的模样又消耗了大量琼浆玉露。
      “小娃娃会喝么?” 可恶,居然被小鬼抢了酒,我仰头吞下手头仅剩的一小杯。
      “咳,咳……”有什么好笑的,好酒啊,浪费了,我心里叫天,看到他眼里更甚的笑意,我直翻白眼。“都呛到了还这么高兴!”
      他脸憋得通红,来不及咽下的酒水溢出嘴角,前襟也被洒了个透。我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等他停下咳嗽一把抱住他的肩,拿着袖子用力给他擦了几下。最后他软在我怀里,一时平静得有些尴尬,手足无所措,只有他的呼吸渐渐缓下来,两人相贴的地方一阵温暖。他的嘴唇被我擦得充血,衣衫也松开了,眼睛里还留着被呛出的泪花,有些楚楚可怜。
      我脑子一蒙,起身推开他。

      “衣服湿了,小心感了风寒,快去换!”
      “是不是我一转身,大哥就走了?”他抱着我的手臂不放。
      “没有的事!”我抽出手,再推了他一把。
      他提着灯走进里间,我望着屏风上清瘦的身影,他真的有好好吃饭吗,很轻呢。

      “大哥来陪我聊聊吧。”他的声音传出来。
      我一惊,要干什么?

      ……
      “大哥,坐。”馒头,不,他裹在棉被里向左边努努嘴。
      我僵硬地坐下,嘴角不住抽搐。
      “大哥为何来金陵?”他一开口就让我头疼。
      “呃……”

      “少爷。”厮儿敲门,他连忙吹了蜡烛,示意我禁声。
      “就睡了。” 厮儿顿了一下,“咦,皇甫少爷你还有什么事吗?”
      “……”关门声。
      “怎么阴阳怪气的,少爷回来了,他应该高兴。白天还蹦达着,现在就蔫了……” 厮儿碎碎念和脚步声一同远去。
      还是这张嘴啊,我忍不住笑。

      “大哥是闻到酒香了吧。”他突然对我说,兴奋的预期中夹着一种莫名的成分,“这酹月阁是百年老店,早年战乱休了些日子现在又开得红火,招牌酒酹月,最适秉烛夜饮。与其说是以阁名酒,不如说是以酒闻阁。人们都恋着这杯中物,谁会管这房子。”
      “江南酒好风景好,自是令人神往。”若是让我攻下来更好。
      “那大哥是来成家,还是立业?”他一挑眉显然是不满意我的回答,又把话题拐了回去,开始套我。
      “嘉儿可帮我成家立业?”我得先知道他是什么人,看皇甫继勋对他的态度,我意识到事关重大。
      “大哥若想,未尝不可。”他笃定地看着我,黑夜中的眸子泛出异样的光,“只怕从嘉没有这个机会。”却在一瞬间暗下去,让我几乎以为刚才那是错觉。

      “嘉儿是出来游玩的?”他的身份不容小觑,我采取迂回战术。
      “大哥不是听到了,我是要回家。”他叹了一口气,像是抱怨我的防备。
      “不想回去?”我小心翼翼。
      “嗯。”他的声音闷闷的。
      “家里有豺狼虎豹?”还是小孩子啊,我忍不住打趣他。
      “呵呵,豺狼尽冠缨(1)啊……”我快听不见,然后他突然提高了音调,“我的家很大,房子和人都很多。我爹妻妾成群,我的兄弟成灾。”他无所谓地笑笑,似乎是在风趣地谈论天气。“听上去好象很热闹,可我还是觉得很冷清。”他抱紧了被子,“现在二哥死了……”微微的哽咽,他快要说不下去。我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继续道:“谁能再与我弹琴论经呢?”

      “那你大哥……”同胞兄弟至于有这么大区别吗?你和你二哥都这样,你大哥还能是一拿刀杀猪的粗人?
      “我大哥很像你,”他吸了吸鼻子,“就喜欢舞刀弄枪耍拳头。”
      “所以他不喜欢你?”我接下他的话。“可我觉得你挺可爱的,”我小声嘀咕了句,“他是担心你要与他争家产?”豪门都这档子事。
      “算是吧,大家都为这事争破了头,他不认为我是一个例外。”他有些无奈。
      “难道就没有人会自己白手打开一片天?”爹爹是飞捷指挥使,我敬他爱他想像他一样指挥千军驰骋沙场,而我现在算得上是青出于蓝。

      那次守城,看到爹的队伍趁夜而来,我何尝不是想让爹近来休息,可是军令如山,我也想让爹看看如今他的儿子已经能与他比肩。

      “谈何容易……”

      “我是在你这个年纪离家的,那时比现在还乱,我不爱读书,觉得文人的那些穷酸玩意无处可用。爹娘为了让我收心,讨了一房,说是要镇我的魂,天知道我没过多久就跑了,其实我挺可怜她的。”我想要活跃一下气氛。

      “大哥已经成家了啊。”他顿了顿,转向我,“是来立业的。”他没领我的情,套出了我的话。“可惜,本来还想与大哥多有写联系。”我冷汗未干,他又莫名其妙来了一句。
      “吃醋了?”我赶紧跟着扯开话题。
      “啊?”还是发怔的适口可爱啊,做人不能太聪明。
      “来,笑一个,爷我今天就为你停留一宿。”我捏住他的下巴,做一回流氓,手感很好,公子哥都是这么细皮嫩肉的。
      “哈哈哈哈……”他大笑着扑过来压住我,“睡。”闭上了眼睛。

      唉,本来想回营的,令坤应该在帐子里等我吧,是叫他今晚来向我报告了解到的情况的,还要讨论一下兵力部署,作战计划。唉,失信了。

      虽然隔着衣物,还是让我很明显地感觉到身下褥子的高级,光滑的面料,柔软的触感。就算是头号的客栈,头号的上房,也不会花费这么大一笔。且说这间房朝南,北风吹不进来,阳光却可以斜斜射入。周围只住了个皇甫继勋,清净得很,下一层就可以看见许多人,可想而知是皇甫继勋包了下来,那么他们是什么关系?

      “大哥不习惯吗?”他趴在我身上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
      “嗯。”我没太在意他说什么。

      一阵沉默。

      他起身给我拉拉被子,然后向里面挪了一下转身侧卧。
      “睡吧,很累了。”他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对自己说。

      他背对着我,让我有些不舒服。床不大,他却和我有一段不小的距离。我朝里面挤了挤,环上他的腰。
      “离这么远,太冷了。”他的身子僵了一下。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2)’是吧。”他赌气似的开口。
      “什么?”我听不大懂。
      “大哥是觉得当兵打仗比读书好?”怎么在意这个?他转过来,额贴着我的肩。
      “你爱萝卜,我爱白菜嘛。”我摸摸他怀里的脑袋,“睡了。”

      应是夜半迫鸡鸣的时候,我猛然惊醒。并不是做噩梦,我杀了这么多人还没见着半个来索命的。只是发觉竟然在一个人身边沉睡至此。
      看着他毫无防备的睡脸,我惊奇地发现我居然没有利用他来牵制皇甫继勋进而牵制皇甫晖甚至是唐军的想法。

      我抚上他香甜的睡脸,这样超越世俗的美好不为我所有是不是应该毁灭?纤细脆弱的脖颈,只用我的一只手就可以掐断,只怕不会再有如此暖人的热度了吧。

      趁夜回到营地,我的帐子还亮着,进去果然看见令坤伏在案上。地图已经用架子挂了起来,上面有修改的痕迹,应是他实地考察后纠正过来的。他乖乖地任我扶他躺下,累坏了吧,都没有行军打仗的警觉。

      “大哥。”卯时初刻,他醒了。
      “我们从滁州(3)下手。”面对他的疑惑我没有解释,手指向地图。

      滁州以北地势坦荡辽阔,颇有一马平川的味道。南部以山地、丘陵为主,两军容易在此对峙。其内部,山地岗丘逶迤曲折,丘波起伏,岗冲相间,易守难攻,不利于我方但是兵家必争之地,只有攻下这里才算据了一方土地。出了滁州顺大江往下两岸地势低平,看来会是一场持久战。

      又是百无聊赖地四处闲逛。

      “既破我斧,又缺我斨。周公东征,四国是皇。哀我人斯,亦孔之将。(4)”

      山中隐隐穿来了朗朗的读书声,稚嫩强装老练快慢不齐的和声让我想到了孩子们摇头背诵的样子,虽然说我不喜欢读书,但也是十分怀念学堂的日子——当然是放学后。

      “既破我斧,又缺我錡。周公东征,四国是吪。哀我人斯,亦孔之嘉。”

      路转,愈来清晰的声音是从前面的茅草屋中传来。

      轻步上前。

      孩子们摇头晃脑地背着书,有几个睁开眼偷看的注意到我的存在,装做继续背诵时不时往我这边瞟。我下意识走进去,很快,教书先生发现了我。
      他不像以前教我的先生长须白发,老气横秋,应该只长我几岁。长相是丢在人群中找不出来的平凡,却十分干净,有文人的儒雅却不见死板,手拿书本的样子真是为人师表。

      “既破我斧,又缺我銶。周公东征,四国是遒。哀我人斯,亦孔之休。这是一首颂歌,周公东征,平定武庚、管、蔡的叛乱。破斧、缺斨、錡、銶可见战斗激烈,四国皇、吪、遒,我方将、嘉、休,战争胜利,将士生还。”我在最后一排靠窗子的位子坐下,先生抬头看了一眼。“由史可知,这场东征是被迫进行的,所以才会矛盾的歌颂胜利又庆幸生还。你们多读几遍,自己体会一下。”说完,他向我走来。

      “敢问公子有何高见?”他一手在背,一手在腹对我一鞠。
      “想请教先生,歌颂胜利和庆幸生还为何矛盾?”我起身回礼。
      “胜利的是国,生还的是人。”他一针见血。
      “将士为过征战,胜荣,败耻,威吓还要计较个人生死?”我尚未理解透彻。

      “国之于人,是大,人之于国,是小。然而百姓成国,就是说,人者,国之本也。马革裹尸之于人,是荣,而之于国,是失其本。公子认为个人荣辱与国家根本,哪个是大,哪个为小?”他稍做停顿,卸下严肃的表情,一脸随和地继续,“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我心服口服。

      “在下赵匡胤,先生可够告知姓名?”我恭敬抱拳。
      “我们同姓,赵普。”他一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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