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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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做天子吗？”从士卒到天子，我不知道说出了多少个职位正如我不知道这几年走过了多少地方，现在才明白什么是义无返顾，说白了——我蒙了。
然而接下来从签筒里一跃而出的圣签无疑是在我烧得火热头脑下再添了一把柴，望着签上令人兴奋却不负责任的“上上”我几乎能从这快被人摔干净的班驳墨迹中看到一分无奈。是的，无奈，可笑我赵匡胤竟然会有这种情感。经过这些年翻山越岭，起初的冲动早就灰飞烟灭。我知道爹的犹豫、娘的担心以及妻子的身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抛妻弃子。现在战火纷飞，人人自危，出了家门，再回去不知是会看见家人的土坟头还是自己两眼一黑尸骨未寒，不过应该没人帮抬棺材吧。
破烂的高辛庙！该死的，真冷！还是家里的炭盆好啊。走出来就像这筒里的签，你遥遥，我晃晃，大家都是混水里的一粒沙，哪天沉底都不知道。
压了压身下的草堆，扯下塑像上的布盖好，神仙老儿保佑我，至少今天不用天为被地作床了。
顺着汴水往下，是唐。
谁不知道这名号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奉天承运大旗飘飘，人家命好姓李。哪像你，赵匡胤啊赵匡胤，走哪都是一宵小。
“哪来的乞子，爹你要收留他？”
“贤侄，这……似乎有些难做……”
“实话告诉你，这兵荒马乱的，我家狗儿都下了锅，你再来我这吃白饭……”
“不是我说，你还是……”
……
“该死的！”
“这位兄台可否高抬贵‘脚’，草儿何其无辜。”
奶声奶气的，瞧瞧，果然是个小鬼。哟，后边还跟着个厮儿，看那衣服料子，非富即贵，不是东西。
“呵呵，贱脚一双，爷我爱糟践谁就糟践谁。”没工夫和小鬼磨几。“什么‘贤侄’，脸皮到是比城墙拐弯那厚实些，‘乞子’到是直白贴切，不要拿我和狗比，你不用和我说实话我也知道！”我恨恨着喃喃自语。
他不怒反笑，到也不是嘲笑，这厮儿红着眼瞪我，咬着唇，若他家少爷一发话怕是要骂骂咧咧一通。好象我糟践的草是他家少爷似的，富贵人家多是绣花枕头。等等，莫不是这眉清目秀的小脑瓜有问题……
大方的给我打量，我着看他淡淡的笑，越看越觉得是我在调戏良家妇男，对上他清亮的眸子，我脸上一热，讪讪道：
“小娃娃，兵荒马乱的，你这乱走乱问，不怕着了道？”
“兄台是道上的？”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和文人打交道就是麻烦，我甩甩手，不屑：
“乖娃娃，回被窝里藏好，也许能多活几年。”
殊不知他是越发的好奇。
“敢问兄台贵姓？”
“赵匡胤。”一次告诉你。
“贵庚？”
“二十二。”眉头一紧。
“家住……”
“你有完没完？”没完你也不要找我！
他一愣，然后对我一楫。
“在下李从嘉，多有得罪了。”
看他那低眉顺眼的恭谨劲，我又觉着没有那么无趣了，看来今晚是有着落了。
“小嘉儿，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饶了你。”
他又是一愣，这小鬼真是有什么怪病？
“那，大哥，我们可算是朋友？”笑得真灿烂。
朋友？这年头夫妻都各自飞了，不过……你要是给我吃给我住，你还是我祖宗呢！
“当然。”今天我们是朋友，“嘉儿，你看我初到贵地，”是真的“路上遭人打劫，”这也不算假“身无分文，”你要翻出来，我还高兴呢“又举目无亲的……”他们没拖我下水就谢天谢地了“你能不能……”
“大哥有难，小弟定是要帮的。”
好家伙，真爽快！哎，后边那厮儿，别瞪我，小心眼珠子掉出来，是你家少爷自己爱让我吃豆腐，我可没逼他。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麻烦，什么叫惹麻烦……
我也发现，原来男人，不，是男孩也可以这么麻烦的……
一路上，他拉着我问东问西的，小鬼，圣贤书除了让你有黄金屋和颜如玉就没告诉你生活常识？果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大哥！这个是什么？”他眼睛怎么好象在闪光，
“糖葫芦。”我头晕。
“这个这个，是什么？”真是丢脸！
“面人。走了！”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我拉着他拔腿就跑，
“大哥……”再把嘴给堵上……
“你给我安分一点！这么招摇，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富家子弟啊！我赵匡胤走南闯北什么场面没见过，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祸国殃民！”该死的，不就是睡了一晚破庙么，神仙老儿，有你这么折腾我的吗。
转眼瞥见刚付完银子的厮儿追了上来，我终于知道什么叫风风火火，怕是哪吒把那俩轮子托给了他，仿佛听见“呲呲”干柴断裂的声音，看着上蹿下跳的火苗，烧得这么旺，看来是要把我下锅啊。
果然……
“你给我注意一点！这么莽撞，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力大如牛啊！我家少爷身子金贵什么时候不捧着，今天算是知道了什么叫无头苍蝇！”他叉着腰，另一手点着我的鼻子，叨叨絮絮罗罗嗦嗦活象家里那裂了缝的壶——终于破口了。
不爽，太不爽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我赵匡胤再怎么落魄，也不至于由着个厮儿蹬鼻子上脸！
爷我要好好回敬！
“哈哈哈哈，妙哉妙哉，一字不差，缘也份也。”
我说厮儿，你家少爷不会矜持一点吗，笑成这样，不怕牙掉啊……
随处逛了一会儿，他走走看看不再问，想那厮儿是憋着一肚子火，不敢扫了少爷的兴致没掀盖，我也不想折腾，就这么晃着。
“呐，快到清明了吧……”他眼光一暗，好象在问我，好象又不是。
我才发现他很瘦，怪不得刚才拉着他的时候和攥着根竿似的，不像有些穷人家没钱吃饭的面黄肌瘦，他这好吃好喝养着的小脸尽是苍白。怎么会看上去这么让人心疼，不受宠的孩子么，听说豪门深似海，他一身寂寥应是被我从不接触的一些恩怨磨出来的吧，现在看来，他也只是个孩子呢。
——不过，富家子弟就会出来祸害良民，扑腾了一会儿这又是怎么了……
“大哥，我们去看斗鸡（1）吧。”奇怪，我明明看见他的不快，算了，反正到头来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管不了这么多了。
“走！”我拉着他一头扎进人群里，那厮儿又是一阵气急。
“好！好！”
“快！上啊！”
“哎，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赢了！”
——啊，哈哈，又赢了，看不出来这小鬼还是有两下子嘛！怀里揣满赚来的铜子，我那叫一个乐啊。
“嘉儿，你怎么知道它会赢？”我指着怀里的宝贝鸡。
“中原鸡，不屈不挠，”他顿了一下，“不死不休。”若有所思。
转而又是狡黠一笑：
“你不觉得，它很像你。”
“啊？”该死的，你们主仆两就不怕被笑死吗！
“好了，不气了，”他扯了扯我的衣袖，“那是在干什么？”
“老鸨子带着小姐们遛弯（2）呢。” 我没好气。花枝招展白面红唇卖力地扭动着腰肢，妓院缺钱了是怎么的，几块破布就往身上披，还要走街窜巷买卖，担子都没有，白面和猪肉全往身上堆。
“哦。”他显然没什么兴趣。
我心生一计，让爷好好教训教训这敢在爷我头上动土的主扑俩，叫你们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鸡”。
“嘉儿，我们吃什么住哪里？”
“这个……”一看就知道平常不怎么出门。
“我来定可好？”试探着问一句。
“大哥请说。”上钩了。
我顺着小姐们的笑闹声，找到了目的地。
“这是……”他有些不知所措。
“赵匡胤，你这不要脸的东西，这是我家少爷来的地方吗？”厮儿涨红了脸，再一次化身为壶。
“怎么？好吃好住，还有漂亮的小姐，不够么？”我一挑眉，有胆整我，没胆进去？
“也罢，说不定能碰上个鱼玄机！”他大步向前，率先走了进去。
“鱼有什么玄机啊？”我不明白。
“走了！”
“厮儿，你别扯我衣服，新的，放手！”
“哟，几位是第一次来吧。”老鸨子迎了上来，瞥了眼那小鬼，凑到我身边，促狭的笑着“来过班（3）呢？”
“他是男的。”我嫌恶的避了避，被她说得有些尴尬。
老鸨子一脸不敢相信走了过去，左右围着他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着眼珠子也没闲着，说着：“拌个男装，碍着我收钱了。”操起爪子就是这么一下，“哟，还真是个带靶儿的。”连忙陪上笑脸。
我急忙上去拉着他，出事我可担当不起。
“钱当然不会少你的。”他家富贵。
我拉下脸，那厮儿更是气得直咬牙。他勉强的笑了一下，脸上还是很红，让我想到了仲春后山盛开的桃花，真是——可爱。然而我发现，好象周围的人都是这么想的，连忙拉着他坐下。
“先上几个好菜。”我脸拉得更长了。
我低着头猛吃，他们俩也没有交谈。他不太适应这里的气氛，那厮儿忍着不敢发作，少爷没发话，想教训我都不成，而我得逞了又好吃好喝本是高兴，经刚才那么一搅和也高昂不起来。
断断续续地聊了几句，那厮儿脸上的神情越发的高傲。不就是你家少爷擅长琴棋书画之雅，我这莽夫沉溺斗草斗虫之戏么，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嘛！你家少爷身世显赫，我爹爹也是名门望族武将出身！
“大哥为什么想要出来闯荡呢？”他问。
“男儿志在四方。”我咽了口饭。“我在学堂那会儿就没兴趣。我敬重夫子，但看不进书，他不少唉声叹气，爹爹也常关我禁闭。出了学堂，我便学着押队操着口令整队带学堂的伙伴们回家，一路上，人们都夸我呢。”我有些自豪。
“那大哥定是精通射御之术。”
“也不全是，我好马，我家附近有一石马，我常常坐在那，想着以后我也会驰骋沙场。后来爹爹给我找来一匹真家伙，那性子，可烈了，看它那不管不顾的扑腾劲儿，没人敢给它上鞍，我那时年幼胆大，想都没想就骑了上去，它带着我就是一阵乱闯，结果我这额头就贴上了门楣。”说着我拍了拍可怜的额头，他被我逗笑了。
“那这脑瓜子不是废了啊。”厮儿也敢插嘴，我敲了他一下。
“我抹了把脸，拍拍衣服又追了上去，后边把马骑回来它成了我的坐骑娘就抱着我直哭。”说起娘我有些伤感，她应是最挂心我的。
“大哥再多说一些吧。”他听得认真，我也来了兴致，滔滔不绝起来。
“还有一次……”
“乒乒乓乓——”突然一阵吵闹，清脆的瓷器破碎声，老鸨子尖利的叫骂声，女子哭泣求饶声，接下来就是巴掌和拳头的声音，清晰可闻，真是不会做生意。
这种事常有，我寻思着要不要去救人，小鬼就站起来了。
“大哥，我们去看看。”看他那样子，是要破费了。
不出我所料，约莫是个碧玉年华的女子，被大汉围在墙角，瑟瑟发抖，看上去有几分姿色，也不奇怪会出现这一幕。
老鸨子见我们闯近来，脸赶上锅底了。怪声怪气吊着眼睛开了口：
“几位要是想见我们这的行首，怕是走错房子了。”
“恕在下卤莽，可否放过这位姑娘？”他弓身一鞠。
不用那么礼貌吧。
我双手环在胸前，眼睛扫过那几个一看就知道光长个子不长脑的大汉停在老鸨子身上，大有一副你不准我就上的阵势，爷我要救人还是头一次先礼后兵。
一阵无语。
老鸨子估摸着我们身上绫罗绸缎不错，想是兜里铜子也不会少，立刻换上了谄媚的嘴脸。
“几位是看上这新来的雏儿了，好说好说。”随即狮子大开口。
没见过这么坑人的，我抓着拳头对着那几个大汉就是一阵肉雨，好女人我不打，要怪就怪老鸨子自己犯贱，把人用力摔在她身上。他没说话，小心地避开拳脚，吩咐厮儿扶起那个女子照数付了钱转身就走，我觉着有些浪费，但钱已经出手了就不好收回来，何况那还不是我的，再踹了几脚地上的人跟了上去。
转进了屋子，厮儿拿来药酒给那女子擦上，那女子不知是脸上被多甩了几个巴掌还是怎么的异常的红，活像我家后山那些个猴儿的屁股，低着头眼睛时不时往他身上瞟，鸨儿爱钞，姐儿爱俏，刚进来就染上这风气了么。他蹙眉不知在想什么也不说话，弄得我自己是一脑子闷气，爷我辛苦花力气救人做了英雄还不留名怎么就这么不讨好。
他转脸对着我，一正色，道：
“大哥，莫再为这种人劳累了身子。”拉着我检察起来。
“没事，拳头正痒着呢！”原来想我啊，我一咧嘴。
随后，他问了问女子原由，那女子呜咽着夹杂着抽泣声期期艾艾地说了什么，我大概听明白：她叫赵京娘，路上遭了歹人被卖来这里。还真像我那一套啊，不过在这个乱世这样的人多了，不幸，也没办法，大家都一样。不过今天算是见着了个另类的主，还真是慷慨，国库是他家的么，一天救济人就凑齐了一对男女。
“赵姑娘，你莫急。”才子爱佳人，不过他那是家里捧着护着的宝贝公子哥想做这护花使者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他向我看来。
“我正要北上，姑娘可与我一道。”我沉声。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