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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费觉捶了捶酸胀的小腿肚子,天光从窗外透进来,带着点墨绿色,雨下了一整天一整夜,听声音,还未有消停的趋势。费觉向后仰去,背靠着床尾上下抖动肩膀,他手里捏着张锡箔纸,没有捏得很紧,身边靠紧他大腿的地方摆着两只酒店的垃圾桶,里头堆满了银元宝。费觉找了圈,再找不到一张锡箔纸,他手上这张便是最后一张了。

      费觉用力闭上了眼睛,在眼皮下转转掩住,又使劲睁开,瞪大眼睛看电视,一出粤语残片告终,二十四小时电影台重播昨天傍晚的娱乐新闻。

      隆城八大案又有新进展,嚣张劫匪公然挑衅警方劝慰,寄送匿名信件扬言要在慈善晚宴上劫走价值数千万的宝石项链,请问歌手袁芳芳对此有什么看法呢?

      费觉关了电视,反复作了好几遍睁眼闭眼的动作,低头把锡箔纸折成只胖元宝,扔进桶里,他吹了声呼哨,拍拍手,撑着卧床站了起来。但他没能站稳,两脚发麻,膝盖难以支撑,头也很重,视线跟着一黑,半个屁股蹭过床单,摔回了地上。费觉趴在床边歇了会儿,一手轻一手重地按摩太阳穴,前后左右活动脖子,待眼前又能看清楚东西时才慢慢地倚着床,靠后背把身体顶了起来。费觉在床上坐稳后,着实松了口气,搓了搓手,看看这只垃圾桶,提一提那只垃圾桶,笼统地数了数里面的元宝,一合计一盘算再一瞅时间,忙跑去浴室洗手洗脸,拿上房卡走了出去。

      他在门外遇到了莫正楠,太子爷清早不睡觉,西装革履地立在他房间门口,双手插口袋,乍一眼看过去有几分气质清冷的时装模特风范。

      费觉说:“你找我有事?打电话不就好了,人都到了门口了,干吗不敲门?”

      莫正楠说:“我怕吵醒你。”

      他说话的腔调太过温吞亲善,一开口,那萦绕在他身上的冷清便烟消云散。

      费觉指着电梯的方向:“我要去一楼酒店的厨房,借他们的地方作几个菜,供菜,給你爸的。你找我什么事?”

      “哦,我是想说,我有套正装,給你准备的,你要不要试一下?”

      “你包里塞得下两套西装?”

      “昨晚我朋友送过来的。”莫正楠说,“尺寸应该是合身的。”

      费觉按了下楼的按键,手收回去时,滑过莫正楠的手背。

      “再说吧。”费觉说,双手放在身前,互相包住。莫正楠往旁边站,刮了下鼻子,只应声,再没多话。

      费觉是熟客,到了大堂找值班经理说明了意愿,那经理对他客客气气,费觉提什么要求他都尽量满足,费觉不想有人打扰,也不愿要帮手,偌大的厨房里便只有他和莫正楠两个人。他把灯全都开了起来,厨房间宛如白昼。酒店厨房食材丰富,还很新鲜,黑毛猪的小排骨,游水鲫鱼,黄豆芽,青菜百叶,葱姜大蒜,各式调味料更是应有尽有。

      费觉套了条围裙,洗了两遍手之后就在灶台前忙碌了起来。他备了个小抄,用盘子压在料理桌上,做一会儿就回头看一看,嘴里念叨:“过水,沥干水,热锅,七分热,爆香,下肉……过水,沥干水,热锅,七分热……”

      莫正楠起先很安静,站在一边一句话都没有,小排下了油锅,噼噼啪啪炸出阵阵肉香,他和费觉道:“你不会做菜?”

      “啊??”费觉回得很大声,抽油烟机发出巨大的噪音,他听莫正楠的声音听得不很清晰,“我不会做菜??是啊。”

      他抓着锅铲翻炒,说:“平时都是你爸做啊。”

      “我现学现卖。”

      油花溅到他手背上,他面不改色,道:“和倪秋学的,你爸说他做菜好吃。”

      “哦。”

      “你说什么??”

      “我说哦!”莫正楠走了过来,对着费觉的耳朵大声说,费觉一摸耳廓,朝他翻个白眼:“不用这么大声吧!”

      莫正楠转过头,用手抹着桌子又走开了。

      酱汁收干,糖醋小排装盘,费觉尝了块,咂摸半天吐出块骨头,连连点头。莫正楠找了双筷子也夹了块,挤着眼睛看费觉:“好甜。”

      “你爸爱吃。”费觉说,“你不爱吃就吐了。”

      他指着垃圾桶,背起了下一道菜的步骤流程。

      “我爸平时都做些什么菜?”

      费觉提起一条鲫鱼的鱼尾贴着锅沿将它下进热油里,他仰起脖子想了好久才说:“好多,非得说几个,我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那最近一次他做了什么?这总记得吧?”

      费觉听了就笑,自己笑还不够,扭头对着莫正楠笑:“记得记得,做金沙苦瓜,蒜香肉排,一边做一边流鼻涕,我说他居心不良,自己一个人感冒不算,还要传染給我,病菌包在肉排里也是病菌啊,不过是好吃一点的病菌。”他还想起来些事情,遂接着道:“还好那天那顿饭没吃成,我也很聪明啊,把他送去挂急诊,打点滴,你看我现在好好的,没病没灾。”

      他嘴上闲聊,手里的进度也没落下,把鲫鱼翻了个面,可惜鱼没煎好,鱼皮糊在了锅上,翻过来时能看到白花花的鱼肉。费觉嘀咕道:“算了,算了,用这一面吧,不翻了,卖相还是要好点。”

      “我们六点出发来得及吗?”莫正楠问道。

      “现在几点了?”

      “五点。”

      “你去帮我把房间里的两桶锡箔还有昨天买的蜡烛拿下来吧。”费觉把房卡給了莫正楠,还提了句,“顺便把你爸的骨灰也拿下来吧。”

      莫正楠接过房卡,费觉看着他道:“你说什么?”

      莫正楠疑惑地一愣:“我没说话啊。”

      “哦。”费觉指着锅子,“是这里太吵了,可能我幻听。”

      莫正楠拿着房卡就走,可没一会儿他就回来了,费觉看到他,不无惊讶:“你怎么这么快?东西呢?”

      莫正楠把灶台和油烟机都关了,问费觉:“你幻听我说什么了?你想我和你说什么?”

      “你别妨碍我做菜啊,你去拿东西啊,别在这里碍事。”费觉把炉子重新点上,推开了莫正楠,莫正楠还杵着,人逼得更近,对着费觉高声说:“你没在做梦!我爸已经死了,是真的,他死了,脑袋被人轰开来,脸都不完整了,尸体还是你挖出来的,他死透了。”

      费觉捞起把黄豆芽下锅,滚油炸水,吵得要命,一股热蒸气扑面,费觉抻着脖子用锅铲把豆芽都归拢到一处,猝不及防地,他拿铲的手被莫正楠抓了起来咬了一大口。费觉痛得打了他一巴掌,莫正楠松开嘴,两人同时扭过头,费觉抄起酱油就往豆芽上浇,他耳朵里净是噪音,锅炉上方溢出的油烟被迅速抽走,厨房里所有空气都在准备着,都在等候着,都不得不被吸往同一个去处。费觉努力呼吸,往豆芽里加糖,加盐,又洒了几块冰糖。他快喘不过气来了。

      等他做完所有供菜,莫正楠却还不见人影,费觉把荤菜素菜挨个尝了个遍,吃了满嘴的糖味,他吐吐舌头,准备了些生米和一瓶花雕酒,打包了菜,提着袋子去前台給莫正楠的房间打电话。莫正楠不知在房间里磨蹭什么,接了电话才现了身,他也是满手的东西,身上背包,手腕上挂个塑料袋,怀里抱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垃圾桶,桶里插着把雨伞。

      “借你们的垃圾桶用用啊,少爷晕车,我们出趟远门。”费觉和前台开玩笑说。

      酒店门僮給他们叫了车,这次,他们没让司机在墓园门口等候,两人冒雨上山,还好雨不大,到了莫明的墓碑前,他们也只是湿了头发。莫正楠放下东西后,就給费觉打伞,说:“元宝和骨灰都在我包里。”

      费觉先把生米倒进香炉里,拿出做好的热菜,在墓碑前布置上,点了三根香,递给莫正楠:“給你爸上香吧。”

      莫正楠把伞給了费觉,接过了香,毕恭毕敬地鞠躬。伞面很大,但墓碑和莫正楠还是都淋到了雨,费觉把垃圾桶归到了墓碑前,嘟囔说:“别点不上就行。”

      莫正楠上完香,給费觉点了三柱,费觉用头压着伞柄,蹲在地上点锡箔,看到递过来的香,随手抓到手中,潦草地欠了三下`身子,一眼都没看墓碑,把香插进香炉就算完事了。莫正楠蹲到了他边上,掏了一只银元宝出来和费觉一起点。不知怎么回事,费觉点了半天,银元宝不是只烧了一只角便是一点起色都没有,莫正楠一出手,那整桶银元宝都燃了起来,火苗兴旺。

      费觉笑了,低语道:“封建迷信不是没道理啊,还是要自家人点才点得找,这买路钱才愿意收。”

      他吸进了几口烟火味,呛得直咳嗽,人挪开了些,伸手把糖醋小排推得更靠近墓碑,他忽而拍了自己大腿一下:“糟了!糟了!!忘记点蜡烛了!蜡烛呢?你拿了吗?在哪儿呢??不在这里啊!你放哪里了?”

      费觉跳起来到处乱转,莫正楠道:“你别着急。”

      他稳住了费觉,从骨灰盒下面翻出两根红蜡烛还有两个烛台,不紧不慢说:“东西都带了。”

      他还说:“我来点吧,你拿着伞。”

      费觉把伞举得很高,望着莫正楠把蜡烛点上了,那烛火摇摇摆摆,在阴雨中勉强稳住了身子,他终于是松了口气。

      “现在……就可以了?”莫正楠站起来问他。

      “可以了。”费觉说,摸了把脸,他手上潮湿,还有很重的烟味,他捂住嘴小声喘气,往垃圾桶里看,说道:“还好酒店的垃圾桶是金属的。”

      莫正楠没搭腔,递了根烟过来。

      “你爸在戒烟,你积点德,别在他面前抽啦。”费觉拖着音调说,手还没放下来,“小心他跳出来骂你不孝啊。”

      莫正楠不理会,还是点上了烟,再用一根点上另外一根,第二次递来給费觉,他道:“那不正合你意吗?”

      费觉朝他看过去,莫正楠的头发贴着额头,他穿的是极为讲究的三件套西装,袖子上装饰着两枚精致的袖扣,他的西裤剪裁贴身,皮鞋是时下流行的款式,可惜这两样东西一路走来弄到了不少污秽,尤其是左脚那只鞋,鞋面上有团硬币大小的脏泥巴,泥巴里头还混着干草。

      费觉弯下腰,用手給他擦鞋,说:“这种天就别穿这么好的鞋子出来了。”

      莫正楠沉默,费觉靠着温暖的金属桶,在裤子上擦手,道:“蒋律师找你,你为什么一直不去?”

      莫正楠说:“我最近没空。”

      费觉笑笑,他已经习惯了锡箔燃烧的气味了,即便靠得如此近,也不会觉得刺鼻。他的呼吸跟着平缓了下来,人都和气了不少,好言相劝:“还是去见见吧,公司的账本也在他那里,别到时候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对了,账本我复印了一份。”

      “复印了一份?”

      “嗯,查查账。”费觉说,“有什么蹊跷,我会和你说。”

      莫正楠道:“你的命能留到那时候吗?”

      费觉仰起脸,单手托腮,他蹲着,莫正楠站着,加上他本来就高,于费觉是居高临下的姿态,他俯视下来的眼神似乎也因此多了些许倨傲的意味。费觉微笑,弹弹手指:“康博士那种,小case啦。”

      “你是要去他家杀他,他办寿宴,去的人你以为都是什么好鸟?”莫正楠冷冰冰地说,那冷清的派头又回到了他身上。

      费觉放松地说:“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要給我爸报仇就非得靠打打杀杀?不如想个办法扳倒合盛。”

      费觉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太子爷,口气好大,有大志向,不过我这个人比较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太高明的主意我想不到。”

      “杀人才解气?”

      “杀人最不解气。”

      “那你又要去杀人?就算杀了康博士又怎么样?你会坐牢的!你觉得你一定能成功?你会死的!”莫正楠暴跳如雷,踢开地上那包线香,把费觉从地上提了起来,“还是你就是想死??!你死了有什么用?你不会还相信什么天堂地狱之类的东西吧?都他妈是封建迷信!人死了就死了!就完了!费觉!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费觉软绵绵地任他提着,他瞟着莫正楠,他们距离很近,他看到的是一个双眼充血,愤懑交加的年轻男人,剧烈的情绪波动让他显得十分生动鲜活,充满人情味。他身后是莫明的墓碑。

      慈父莫明之墓,爱子莫正楠立。

      费觉攥着手,脚跟着了地,他偏过头咳嗽,站到了锡箔纸燃烧升起的青烟里。莫正楠甩开了他,费觉扶着墓碑站好了,那烟经风雨的捶打被捏造成了一个古怪的姿态。

      它像是一只巨手,攥紧了费觉。

      莫正楠把伞丢了出去,调头就走,他下山时遇到了墓园的主管,那主管带着个水泥匠,看到莫正楠还很不解:“莫先生您这就走了啊?这才要封骨灰呢。”

      “你们上去吧,有人在上面,我还有事先走了。”

      “啊?”

      “上去吧!”

      “哦哦好,好,那再会啊,再会。”

      莫正楠裹紧外套,他听到身后那主管和水泥匠的闲话声,他们讲的多数话他都听不懂,只捕捉到一句没头没尾的,说的是:“什么人啊……“

      莫正楠头一低,跑下山去,到了墓园外,他找了棵银杏树落脚,银杏树枝繁叶茂,树下几乎淋不到雨,但也阻挡住了山上的景物,莫正楠站了会儿就去路上找车,他运气好,拦下了辆出租车,上了车他却又叫司机绕回墓园门口。

      “就这么几步路……我要和你算钱的啊。”司机不快地说。

      “麻烦在这里等一等。”

      “啊?在这里?等什么?算了算了,不收你钱了,我赶着交接班啊,不然你等下一辆吧,本来嘛是想顺路……”

      司机喋喋不丢,莫正楠什么也没说,下了车碰上车门又跑回了那棵银杏树下。出租车眨眼就没了影子,莫正楠直抓头发,无计可施,只好抽烟,烟烧起来,他的嗓子眼也跟着火烧似的又痒又痛,莫正楠挠挠脖子,抽一会儿就要看一看墓园的方向。抽烟抽得没劲了,他就数香烟,把烟盒里的烟数了几十个来回,倒是等来雨停的时刻。可风却比先前急了,凉飕飕地往人脖子里灌,后来风喘了口气,雨势又起来了,此消彼长,无论风还是雨,谁也不想先罢手。

      莫正楠等得很不耐烦,他许多次想走,想走回酒店,想离开渔州,离开道城,把所有阴雨天气都甩在身后,他可以回加州,还可以去夏威夷,去任何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他盘算着,计划着,兜兜转转终究回到这棵树下,莫正楠气得发抖,他受够了没完没了的风和雨了,他不等了,等什么呢?有什么意思?等来一个不像人的人,行尸走肉,他的魂并不在这里。他是飘在空中他抓不到的一缕风,也是永远下不完的一场雨。

      莫正楠抬起头,往墓园看了眼,他看到费觉走出来了,他手里拿着伞,没有撑,竖起衣领走在路上,肩上是一片枯叶。他的脸色苍白。

      莫正楠把手伸到树外,投降似地手举得很高很高。分明还在下雨。

      莫正楠小跑过去,给费觉打伞,说:“我现在订机票。”

      费觉点头,两人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拦了辆车,上车后,莫正楠便打电话订了两张回程的机票,说:“下午最早一班的。”

      费觉说:“订晚上的。”

      莫正楠捏着眉心:“下午最早一班的,先这样吧,如果赶不上,我再改期。”

      他又问费觉:“你带护照了吗?”

      “又不出国,我带护照干什么?”

      莫正楠并没再说什么,回到酒店,费觉主动提道:“去餐厅吃点东西吧。”

      莫正楠恰好也饿了,便和费觉去了十五楼的中餐厅,两人要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好菜,茶水上来,莫正楠去了厕所洗手,餐厅的厕所独门独间,莫正楠正拿毛巾擦手,外面有人敲他的门,还问道:“你在里面?”

      莫正楠看到门外一双脏鞋子,他继续擦手,没回答。

      “开下门,是我,费觉。”费觉说,他在转门把手。

      莫正楠靠在门旁,还是不动,不说话。

      “莫正楠……”费觉的声音贴得好近,他用气声在讲话,稍显沙哑的嗓音听上去更富磁性,他说,“做`爱吧……”

      ————一段纯爱情节————

      费觉说:“看腻了再说。”

      “谁看腻了?”

      费觉大笑,他闭上眼睛吻莫正楠,莫正楠抱住他打了个滚,和费觉躺在床上,他把头埋在费觉颈后,说:“就抱一会儿吧。”

      费觉打了个哈欠,莫正楠又道:“吃点东西吧。”他抚过费觉的腰腹,“你太瘦了。”

      费觉不出声了,呼吸声渐渐匀和,趋于平缓。莫正楠稍撑起身子看他,费觉枕着他的胳膊闭着眼睛。莫正楠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他便躺了回去,他不困,但他不想抽开手,就任由费觉睡着,任由自己听着他的呼吸。

      费觉一觉睡到晚上八点,他起来后,莫正楠叫了客房服务,两人在房间里吃东西,喝了点酒,吃完莫正楠就困了,他倒在床上模糊地听到费觉去洗澡,他洗了很久,花洒水声停下后,房间里外寂静了一段时间,再传来什么响动时,莫正楠听到的是费觉的低语声。他絮絮叨叨地说话,满身酒气。

      “六叔……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以后我们再也不去医院了……六叔……对不起,对不起……”

      莫正楠感觉到他在摸他的头发,他甚至能感觉到费觉在黑暗中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人。

      他认错人了。

      “你睡吧……你睡吧……睡醒了就好了……”费觉说。他摸着莫正楠的手,哭了起来。

      翌日,莫正楠比费觉早起身,订好了回程机票,叫了早餐。费觉起床后套上牛仔裤,光着上半身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摆弄完电视就去給莫正楠收拾行李,好像有忙不完的事情。莫正楠看不下去了,喊他道:“你坐下来吃点东西,不用那么早就去机场。”

      “几点的飞机?”

      “十一点半。”

      “现在几点?”费觉一看电视,“哦,才七点啊。”

      他坐到桌边喝了半杯橙汁,对莫正楠道:“你怎么起这么早?”

      莫正楠手边有叠纸巾,他拿起两张往费觉脸上摁,抹了抹他眼睛下面,说:“你昨晚哭了吧?”

      费觉抖索胳膊,眼球朝天上飞:“胡说八道,男人流血不流泪。”

      莫正楠指着自己的脸颊:“这里,眼泪还没干呢。”

      费觉吃了个鸡蛋三明治,不搭理莫正楠。莫正楠还拿眼泪说事:“流泪就能解决的事非得流血干吗?”

      “你有完没完?大早上发什么毛病?”费觉生气了,踢了莫正楠一脚,拿起餐盘坐到了床上吃。莫正楠的视线追随过去,费觉盘起了一条腿,另一条腿贴在床尾摇晃。他的牛仔裤是天蓝色的,他的脚背好白。

      莫正楠喝橙汁,举着杯子说:“还是做`爱?”

      费觉手里够到只枕头,往莫正楠脸上扔了过来。莫正楠闪到一边,接住了那枕头,说:“男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得到之后就无所谓了。”

      费觉被他逗乐了,倒在床上乱笑,他的胸膛一起一伏,渐渐地,那起伏的频率低了下去,他不再笑,只是往外送气,吸气,呼气,再呼气。

      莫正楠放下杯子朝他走乐过去,他的腿靠到了费觉的脚,手按到了他的大腿上,慢条斯理地弯下腰,爬到床上,手上的动作愈来愈轻缓,向着费觉的腰探索而去。费觉的嘴角向上翘起,维持着笑脸,却不出声,盛放食物的餐碟就搁在他脸畔。费觉看着天花板,拿了颗草莓咬了一口。莫正楠已经离费觉很近了,他使劲一嗅鼻子,这口满载着香甜味道的空气飞速通过他的他鼻腔直入他肺腑,莫正楠这才呼出一口气。

      他的气息喷在了费觉的脸上。

      费觉眨着眼睛,用吃剩下的半颗草莓封住了莫正楠的嘴,满面春风:“你别太喜欢我啊……我要是成了你心里的山,你得找个珠峰登山队员吧?哈哈。”

      费觉挣着坐起身,莫正楠趁势搂住他的腰咽下那颗草莓,亲了亲他的鼻梁,费觉接着道:“不过你还年轻,谁知道呢。”

      “这是你的经验之谈吗?”

      “什么?”费觉把盘子端起来,横在他和莫正楠中间,他用手抓里头的培根和香肠吃。

      “别太喜欢一个人。”

      费觉脱口而出:“对啊。”

      莫正楠从床上下来,换上鞋子,看着干净锃亮的鞋面说:“你还会擦鞋子?”

      “除了做饭,什么都会。”费觉得意道,“会修冰箱,会修电视,还会修车,有一技之长总能讨口饭吃。”

      莫正楠绑好了鞋带,抬起头看费觉:“那你会爱我吗?”

      费觉噎住,愁上眉梢,可一阵后,他又笑出来:“你脑袋里就一根筋啊?”

      莫正楠耸肩,找了双袜子出来給费觉穿好。

      “你别光着脚走来走去,容易着凉。”他说。

      两人吃完早餐就去了机场,无论是候机还是上了飞机,费觉多数时间都闭着眼打瞌睡,莫正楠也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着,总之回了隆城,见到红虾时,费觉的精神好极了,容光焕发。他吩咐红虾道:“先送莫少回去。”

      “你们要去哪里?”莫正楠问道。

      费觉人很亢奋,摩拳擦掌地说说:“你回去吧。”

      莫正楠把红虾赶去后排:“我开车吧。”

      费觉没动怒,按住红虾,轻声支会:“你坐着。”他笑着看莫正楠,“是不是我们去哪里你都要一起去?”

      莫正楠颔首。

      “杀人放火你也去?”

      “还没到康博士大寿吧?”

      费觉的表情严肃了起来,红虾不巧这会儿咳了声,费觉用力推了他脑袋一把,红虾瞪着眼睛,无辜道:“我喉咙……”费觉的眼睛比他瞪得更大,还凶。红虾立时没声了,坐在车上听电台。

      “那走啊。”莫正楠坐回后排,好整以暇,“红虾开车啊。”

      红虾忍不住犯嘀咕:“又来……”

      费觉对准红虾后脑勺又是一下,红虾抿住嘴巴,再也不讲话了,把音乐开得很大声。

      莫正楠在节奏强烈的舞曲中高呼:“我就是一根筋!”

      一阵冷风吹进车里,红虾打了个喷嚏,他立即是抱住了后脑勺,但费觉没再动手,他道:“开车啊。”

      红虾乖乖发动汽车,费觉哼笑,阴阳怪气地说:“突然手脚这么快?刚才不看你这么快发车,踩油门?”

      红虾給费觉递烟,费觉点了根烟,手肘撑着窗户说:“约了周游和可乐仔今晚碰头,现在去接可乐仔。”

      这话显然是对莫正楠说的,他听后便问:“那周游呢?”

      费觉道:“已经在船上了。”

      “船?”

      “夜钓啊。”费觉说。

      他们去了玛丽医院后门接可乐仔,之后一路向南飞驰。费觉对可乐仔礼貌有嘉,见到便问候他:“你妹妹好些了吗?”

      可乐仔却爱答不理,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莫正楠斜斜看他,可乐仔的头发很长,眼睛鼻子都被刘海盖住,很难判断他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唯有一张嘴巴露在外面,嘴唇闭紧成一条缝,双手也收得很紧,将一只运动包牢牢扣在怀里。他坐着的姿势像颗虾米。

      他身上有股异味。

      莫正楠給他点了根烟,递过去,可乐仔的发帘一动,那帘子后头的眼神似乎也闪动了下,他没要这根烟。费觉把手伸向后座,说:“给我吧。”

      费觉抽烟,莫正楠也抽,没人开窗,车里一下就乌烟瘴气的,到了南码头,人还没下车,烟先窜下来。红虾把车停在一片小树林里,他拿了个手电筒走在最前面带路。可乐仔紧随其后,莫正楠和费觉几乎是并排行着。四个人默默走路,谁也没挑起什么话题,他们徒步经过一片浅滩后来到了停泊着许多游艇的码头,码头上没有人,只有几盏路灯,光线黯淡。

      红虾走到栈桥上,跳上其中一艘游艇,大家都上船后,红虾和费觉使了个颜色,跑去船尾解缰绳。费觉看看可乐仔,笑了笑:“进去吧。”

      他指的是游艇甲板下的舱房,他还給可乐仔开了门。可乐仔像是不会说话,一言不发。费觉见状,便先进去,那可乐仔依旧石头似的僵在原地,莫正楠只好从他身边挤过去,进了船舱。船舱里灯火明亮,周游确实已经在里面了,他一个人玩得很开心,一手啤酒,一手飞镖,看到莫正楠,举起酒瓶,笑着往墙上的飞镖圆盘上掷出飞镖。

      飞镖正中红心,周游給自己欢呼鼓掌,可乐仔这时才走进来,迅速关上了舱门,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舷窗外,成列的游艇被他们甩在了身后,码头慢慢成了条暗黄的粗线,黑色涌进人的视线,莫正楠扶着卡座坐好,周游和他搭讪道:“莫少以前出过海没有?”

      莫正楠摇摇头,周游笑了,从冰柜里拿了半打啤酒出来,給莫正楠开了瓶。啤酒往外冒白气,周游说:“费觉这个人真是心肠歹毒,非得把你拖下水,我看你还是早点回美国算了,免得受他荼毒,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莫正楠看向费觉,周游跟着张望,费觉正笑呵呵地招呼可乐仔,給他拿吃的拿喝的,船舱并不大,费觉像没听到周游的话似的,全然不在意。

      “哇,你看到没,笑面虎啊!”周游拱莫正楠,“这个人对你笑,你肯定要小心了,不是有求于你,就是要对你痛下杀手。”

      莫正楠道:“不至于吧……”

      可乐仔这时出声了,问道:“就我们几个?”

      他的坐姿拘谨,和所有人都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费觉走到周游和莫正楠处,对可乐仔道:“过来这里说吧。”

      可乐仔置若罔闻,似乎对他的座位相当满意。周游从卡座下面扯出个大包放到桌上,他站起来,拉开包链,拿出来六把枪,六副弹匣,三把匕首。

      费觉道:“这是周游,我姓费,叫费觉,开船的是红虾,你已经见过了。”他拿起一把枪检查,继续说:“27号晚上9点我从厨房进去,周游走车库,你走泳池后面的树丛,26号晚上踩点,衣服都准备好了,这是康博士,合盛的老大。”

      费觉从包里翻出张照片:“我们的目标。”

      “我会尽量安排多一些后备弹药,注意花盆下面和挂画后面。”

      “如果想要什么趁手的武器,现在就和我说,我尽量满足。”

      周游抄起一把匕首在手里掂量,他喝酒,没说话。可乐仔松开了他的包,伸出手指,说:“他是谁?”

      他指着的是莫正楠。

      周游看看费觉,费觉笑着介绍:“这是莫少,他不参与,不是外人,不用担心。”

      可乐仔道:“前天晚上,他和合盛的火炮在一起,勾肩搭背。”

      海浪拍打着游艇,船上的人都不自觉地上下晃动着身子,费觉坐下了,沙沙的涛声灌进船舱,没有人讲话。

      周游喝酒,眼角斜瞥着莫正楠,他年轻的脸上不见半点惊慌,面色沉稳,还是他打破了沉默,说:“是。”

      费觉拿起一副弹匣数子弹:“二,四,六……”

      莫正楠道:“火炮是我妈的男朋友,我和他在我妈店里喝酒,有什么问题吗?”

      可乐仔说:“我要加价,再加五十万,二十万现在就給我,剩下三十万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給我。”

      费觉挑起眼角,子弹数完了,他捏着弹匣,头半低着,又一颗颗把子弹塞回去:“二,四,六,八……”

      最后一颗子弹装好,费觉走去吧台,打开了冰柜边上的木柜子,嘀嘀几声响后,费觉捧着许多捆钞票出来了。

      “二十万。”他把钱放在桌上。

      可乐仔一个箭步冲过来,数了数钱,打开运动包,把钱撸进包里,从桌上扫走了两把枪,一副弹匣,拉上拉链,抄起放在桌上的一瓶啤酒,全数灌进喉咙。

      周游笑了,举高酒瓶,碰了下可乐仔手里酒瓶的瓶底,还冲莫正楠做了个干杯的动作。莫正楠在看费觉,不喝酒,不动声色。他的眼睛比夜晚的海还要深邃。

      费觉扯开嗓门往外喊:“红虾!回去了!!”

      游艇返回码头,可乐仔率先冲下船,费觉喊不住他,不一会儿他就消失在了黑夜中。周游和费觉道:“这种人才让人放心。”

      他有意无意地往莫正楠那里瞄,莫正楠第二个下船,正站在栈桥上避开风头,背对着他们点烟。

      费觉道:“有屁就放。”

      ”他去见火炮你知不知道?”

      费觉眉心蹙起:“他的行程干吗和我汇报?火炮是花姐男朋友,可能要当他后爸。”

      周游轻笑:“你是他后妈,怎么没见他和你勾肩搭背。”

      费觉削了周游脑袋一下,周游奋起反抗,两人在船舱楼梯上打成一团,抠鼻子抓眼的激战正酣,那边莫正楠出声了:“你们在干吗呢?”

      周游和费觉都没停手,莫正楠似是对眼前所见难以置信:“你们没搞错吧?加起来都得五六十了,幼不幼稚??”

      费觉停了手,上了岸,周游咧嘴笑:“打是疼,骂是爱!费觉爱我还来不及呢,是吧!”

      莫正楠在两人之间往复看,费觉啐了口:“爱你妈!”

      周游也要上岸,费觉却和他比了眼色,周游眼神一凛,往栈桥那头望出去。

      远处的码头不知何时停了辆老爷车,一个黑衣人站在车边打开了后座的门,一个男人走下来。他穿了身长大衣,人不高,鼻梁上架着副黄色镜片的眼镜。再往细致处端详,周游就看不太清了,光线不足,他沉吟着说:“是九爷……”

      红虾从甲板上下来,小声地和费觉道:“没错,是九爷。”

      周游戴上了兜帽,费觉骂娘,脸上挂笑,朝九爷走过去。那九爷本没动,费觉一往前,他也举步朝栈桥过来了。

      莫正楠回到船上挡在周游身前,问说:“你……是不是不能在这里露面?要不要躲一躲?”

      游艇在海上沉沉浮浮,周游扶住门框,道:“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他和莫正楠一起踏上栈桥,九爷已经来到他们跟前了。九爷笑容灿烂,见到莫正楠立马就握住了他的手,热络地拍他臂膀,瞅着他品头论足了番:“阿楠啊,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又高了吧?啊,你说你,和你爸真是像,六哥啊,走出去一表人才,哪个看得出他是混□□的?当电影明星都绰绰有余啊,你书读的怎么样啊?加州不错吧?玉婷我也想送去你们学校,不过她的成绩嘛……”

      “玉婷已经要读大学了?时间真的好快。”莫正楠笑脸相迎,周游站到了他身后去,听莫正楠和九爷寒暄:“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她申请看看,试一试总没坏处,正好明天我就要回美国了。”

      周游耳朵一动,望向费觉,费觉在笑,点头附应说:“就是因为太子爷明天要回去了,我带他来看看明爷的游艇,想看他打算怎么处理,顺便出去夜钓。”

      话到此处,红虾变戏法似的从船上拿下来个红塑料桶,里头是只张牙舞爪的八爪鱼。

      “哇!这都被你们钓到!走啊,去我那里吃白灼八爪鱼啊。”九爷那对有色镜片下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缝,他人稍往边上挪了半步,笑呵呵地对周游挥手,“走啊,周游一起来啊。”

      周游拍拍屁股,也扯出个笑,混进了这几人的笑面局里,恭敬地对九爷道:“没想到九爷还记得我。”

      费觉帮腔说:“对啊,对啊,一起宵夜吧,九爷都多少年没见到你了,海味轩你还没去过吧?九爷的店,隆城做咖喱螃蟹最正宗,都不用跑去新加坡吃。”

      九爷道:“我想起来了,费觉你是不是吃螃蟹过敏,不然你和红虾先回去,我带阿楠和周游去。”

      费觉道:“九爷好记性,我才想说呢,没好意思开口,哈哈,那我和红虾就先走了。”

      九爷说:“我是有心脏病,不是老年痴呆,不是我说,你们这些小辈的记性说不定都不如我。”

      费觉笑着挠眉心:“是,是,九爷说的是。”

      莫正楠道:“不是还要吃白灼八爪鱼吗?费觉对八爪鱼不过敏吧?”

      周游一拍他:“咳!八什么爪啊!他海鲜都过敏啊!太子爷你和他不熟不知道啦,走啊,就我们去吧。”

      他推着莫正楠往前走,莫正楠不愿动,周游手上使劲,几乎是生拉硬拽地拖走了莫正楠。

      “先走。”周游低着声音道。

      莫正楠脸还朝着九爷和费觉,人却没再抗拒,跟着周游走了。

      周游一转头,吆喝起来:“九爷那我们先上车去啦!”

      “好,好,你们先上车吧,小刀啊,你先陪陪莫少和周游。”九爷客气地笑,他和费觉面对着面,他们再说了些什么,周游听不到了,他和莫正楠已然走远,浪很大,盖过了风声,盖过了说话的声音。

      周游和莫正楠一前一后坐上九爷的老爷车,周游问了句:“太子爷你明天几点的飞机?”

      “早上八点。”莫正楠扒在窗口望着九爷和费觉,两人还站在原来的位置。

      “费觉……”

      “他现在知道了。”莫正楠说。

      九爷和费觉分开了,闲步往回来。红虾提着那个装八爪鱼的塑料桶跟在九爷身后。费觉竖起了衣领,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身朝向大海。

      周游不再看他们了,一扯衣领,翘起二郎腿,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懂得变通,要是让我选,我也回美国,你说留在这里干什么?天阴不阴,晴不晴的,待久了,心都发霉。”他伸出手臂給莫正楠看:“你看,霉斑都要长出来了。”

      莫正楠看了看他的手臂,又看了看他,或许是因为夜很黑,周围很暗,他的黑眼睛竟被衬托出了星点寒光。

      周游搓着胳膊嬉笑:“被你一看,汗毛直竖!”

      莫正楠扭过头,放下车窗和立在栈桥末端的费觉挥手:“我明早八点的飞机!你别忘了!”

      九爷上了车,问了句:“费觉送你去机场?”

      “九爷,这个桶我給您放后排,让周游提着?”红虾说。

      周游給红虾打开车门:“行啊,放进来吧。”

      莫正楠对红虾道:“你再提醒费觉一句,我八点的飞机,早上八点,提前三小时去机场。”

      红虾答应下来,关上门,和九爷欠了欠身子,同周游和莫正楠挥手道别。

      小刀把车开出了码头,九爷转身看着莫正楠:“你和费觉关系还不错?”

      汽车转过一个弯,就望不到费觉和红虾了,莫正楠却还伸着脖子,别扭地拧着身子往车后望,轻轻说:“还好……”

      九爷道:“费觉跟了六哥十年,感情很深,六哥这次意外离开,其实我知道他一直都很自责,心情很不好,他想要报仇也可以理解。”

      莫正楠转过来,嘴巴张开了,周游一把按住他,抢白道:“费觉想报仇?没听他提过啊,不过这次对他打击确实很大,这小子还以为跟着明爷混,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是找对了靠山,没想到明爷突然就没了。他废人一个,早就没什么斗志了,报仇倒不听他提,想回老家是真的,那天还和我说,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以前是明爷赏识他,罩着他,留他在身边。”

      莫正楠亦说:“嗯,他也和我说了,打算回老家。”

      ”他手头有点积蓄,可能开个健身房。”周游补充道。

      九爷道:“他能想到回家去那最好不过了,我是有心脏病的,说真的,我怕他啊去找合盛寻仇,阿楠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同样是混□□,我们混的呢就是要比合盛的级别低一些,他们是大鲨鱼,我们也就是小虾米。”

      九爷自嘲般地笑了笑,莫正楠捧他的场,道:“九爷您不容易,我爸走后,兴联的担子全都由你来挑。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您尽管开口。”

      “我这把老骨头啊,撑还是能撑一撑,就是英文实在看不懂,到时玉婷申请美国的大学还真要麻烦你了。”

      “一定一定。”

      “阿楠你回去美国就不打算回来了?什么时候把你妈也接过去啊?”

      “慢慢来吧,其实我爸这里还有些事没处理完。”莫正楠说,周游用膝盖碰了下他,莫正楠却还继续和九爷道:“蒋律师我一直没去见,可能过阵子还要再回来一趟。”

      “哦,是吗?那你走得很急啊。”九爷从后视镜里看过来,莫正楠声音稳定,自然地说:“学校里有点事,不回去可能没法毕业。”

      “那等你下次回来,我们几个叔伯和你一起去见见蒋律师啊,不是我们信不过他啊,只不过……他和费觉一向走得比较近。”

      周游道:“对啊,去见律师多几个人去也没坏处,九爷老江湖了,什么猫腻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不然叫上花姐一起吧,你妈肯定向着你啊。”

      莫正楠颔动下巴,人凑上前作势要和九爷握手:“那到时候还要麻烦九爷了。”

      九爷顺水推舟和他握了握手,莫正楠提议道:“不知道言叔,方叔他们这么晚了还有没有空一起宵夜。”

      周游一拍手:“咳!好久没看到方叔了!和他喝酒最痛快!”

      九爷脸一板,数落起了周游:“我看还是算了吧,老方大嘴巴,要是蛇七知道你回来,倒霉的还是你。”但他的严肃霎那就烟消云散,莞尔问周游:“泰国打仗啊?”

      “我看是快啦,”周游自怨自艾,“早知道就去阿姆斯特丹,怕麻烦跑去泰国,结果呢,本来是去避风头的,现在还不是担心那里打仗要跑回来?”

      “劳碌奔波命。”九爷说。

      “谁说不是啊!”周游道,“下次投胎,我也选做太子爷,天天躺在夏威夷沙滩上看比基尼美女。”

      九爷回头看着周游朗声笑,周游说完了亦摇头晃脑地发笑,莫正楠想了想,跟着笑了出来,小刀默默开车。

      到了海味轩,九爷领着周游和莫正楠从后门进去,在一间小包间里招待他们,他一口气把鲍鱼海参龙虾螃蟹全都点了,饭桌上大家都是和和气气,但话明显没车上多了,龙虾三吃,吃到龙虾粥上桌,九爷推说要回家休息了。

      “我有心脏病你们都知道的,不能睡太晚,你们慢慢吃啊,等下让小刀送你们回去,阿楠还住六哥那间公寓吧?周游你呢?回来之后在哪里落脚?”

      周游吞下嘴里的热粥,烫得他伸出舌头哈气,道:“我和太子爷一起,明爷家里大,我睡客房。”

      “哦,好好,那好,你们慢慢。”九爷拍了拍小刀,退了出去,小刀没走,点了根烟,周游问他借火,两人互相看了看,谁也没说话,又互相点头致意。

      九爷点的一桌子菜根本吃不完,临走前,周游要了几个打包盒把剩下的半只龙虾,几乎动也没动的辣椒螃蟹全打包了,他还额外要了份叉烧酥,说是明天留作早饭吃。小刀送他们到了莫家楼下,莫正楠和周游上了楼,莫正楠才把钥匙插进门锁,门就开了。费觉站在门内看他们。他穿了身睡衣,光着脚。

      “宵夜啊老费,給你打包了叉烧酥,不是红星的,凑合吃吧。”周游脱下鞋子,举高了外卖袋,自说自话走到了屋里。他看费觉没跟进来,回头喊他:“你吃不吃?”

      费觉嘴上应下了,人却还站在门口挡在莫正楠面前。周游坐到沙发上支着手臂看他们:“今晚我睡沙发,你们没人有意见吧?”

      莫正楠的声音轻轻飘送过来:“我来拿点东西,我去我妈那里。”

      周游闭上了嘴,坐在沙发上拆开外卖袋子拿了个叉烧酥吃了起来。莫正楠进来后径直走进一间房间,他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个包。费觉拖着步子坐到周游边上,挑挑拣拣,捏起个卖相最难看的叉烧酥咬了一小口。

      “难吃。”他说,扔下这块酥点心,和莫正楠一抬手:“五点太早了,我起不来,不去送了。”

      莫正楠点了点头:“那我走了。”

      周游同他挥手,莫正楠低下头,大步走了出去。门碰上,费觉打开电视不停换台,周游问他:“你们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费觉把外卖盒打开了,啃起了螃蟹。

      “明爷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不好好伺候,你不像话啊,你不像我认识的费觉了。”周游一板一眼说。

      “操。”费觉眉毛扬起,瘪着脸扔掉了螃蟹,“怎么这么辣!”

      他伸手到周游这边拿纸巾,周游一吸鼻子,盯住了费觉更用力地嗅了嗅。费觉擦着手指嫌恶地说:“你干吗?又做狗?”

      周游靠近过去再一闻,眼珠转换,拍了记大腿,摇着手指对费觉笑:“费觉啊费觉,真有你的!”

      “有你妈!”费觉怒骂。

      “你别老惦记我妈,她国色天香,大家闺秀,起死回生也看不上你个古惑仔。”

      费觉推开外卖盒,站起来没好气地说:“睡觉了。”

      周游调侃道:“你睡哪里啊?老爸的房间还是儿子的房间啊?”

      费觉扑过来就給了周游一拳,两人扭打在了一起,滚到了地上,费觉咚地撞到了茶几,周游被打翻的辣椒螃蟹辣得够呛,两人都停下了,坐起身一个擦脸,一个揉后脑勺。

      “狗嘴吐不出象牙。”费觉说。

      周游靠着沙发,打了个辣味十足的喷嚏,一省鼻涕,说:“你该不会真怕自己火太旺,烧屋自焚吧?”

      费觉用力踹他,周游竖起膝盖,仰面望着天花板,静默片刻,噗嗤笑了出来,费觉又踹他,这次没踹着,周游躲开了,他道:“还真他妈是子承父业。”

      ”操……”费觉愤愤道。

      周游看他,费觉盘着腿坐在地上点烟,他低着头,火苗直往他的白发上窜。周游说:“他和他爸挺像的。”

      “像个屁。”

      “像个屌咯。”

      “操`你妈。”费觉深吸了一大口烟,骂人时嘴里喷出来的都是烟。

      “不是说长相。”周游道,转过头来,“我是说眼神。”

      “你还看得懂别人的眼神?那怎么不闭嘴。”

      周游大笑:“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你也多留意一下啦。”

      ”操……”费觉在烟灰缸里拧灭了烟,又点了根,“那你说他的眼神怎么了?”

      周游瞥了瞥费觉:“和他爸一样咯,不是呼风唤雨就是死得很惨,眼神太毒了,比他爸的更阴。”他叹息,“说不定啊死得比他爸还惨……”

      “操`你妈,狗嘴吐不出象牙。”

      “你就不能换句别的?”周游翻个白眼,“诶,你杀了康博士之后想干吗?”

      “关你屁事。”

      周游一耸肩,道:“我小时候特别想当拳击手,想去参加奥运会,想拿金牌。”

      费觉扶着桌子起身,跨过周游的腿:“睡觉啦奥运冠军!”

      周游看了看地上的螃蟹,又看费觉:“你是不是真的对海鲜过敏啊??”

      费觉背对着他,举高手比了个中指,甩上了房门。周游笑得停不下来,他把地上的菜收拾了,调到体育频道,看着球赛吃叉烧酥,不禁喃喃自语:“还不如去吃炸两。”

      他高声问费觉:“明天去不去喝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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