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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费觉一下飞机就连打了五六来个喷嚏,肋骨都发酸了,头也有些晕,他按摩着太阳穴往外望出去,道城在下雨,天色黯黄,很难说清到底是清晨还是黄昏。他此时恰好站在了空调出风口的下面,一阵凉风钻进他的脖子里,费觉猛地把鼻子里的鼻涕往回吸。

      “你擦擦鼻涕。”莫正楠从费觉身后小跑了上来,塞給他一包纸巾。

      费觉没拆包装,抓着纸巾裹紧了外套往出口走。他没带行李,莫正楠也只有一个随身的大包,充作骨灰盒的饼干罐头就放在这个大包里。两人穿过排队提取行李的人潮,按照路牌的指引找到了机场服务台,买了两张去渔舟的大巴车票。

      距离发车还有半个小时,莫正楠和费觉说:“吃点东西吧。”

      费觉递给他一张车票,抬脚往附近的便利店走去。莫正楠跟着他,费觉进去买了罐冰咖啡,付了钱在外面找了个座把咖啡包在手心里,没开。他左右两边的座很快被别人占据了,莫正楠提着一大袋吃的出来时没地方坐,就站着和费觉说话:“吃点热的吧,暖暖胃。”

      费觉拉开易拉罐,喝了口咖啡,视线落在莫正楠身后,机场里到处都是接送往来的人,仿佛每个人之间都有说不完的话,拥不完的抱。莫正楠在费觉腿上放了个热包子和一个茶叶蛋。他抿着吸管喝豆浆。

      费觉看了看手表,忽然站起来,比了个抽烟的动作。莫正楠喊了他一声,费觉没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他听到身后沓沓的足音,低下头走得更快。到了机场外,费觉点上香烟,一手拿咖啡罐,另一手夹着烟,抽一口,往罐子里弹一弹烟灰。

      “你的咖啡喝完了?”莫正楠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费觉瞥了他一眼,又低头看自己脚下。他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倒是能看到莫正楠脚上的一双黑皮鞋。

      “嗯……”莫正楠把手伸到了费觉眼前,他給他剥了个茶叶蛋。

      费觉看着那颗蛋白上混着棕色酱渍的茶叶蛋,问道:“你休学的事和花姐说了吗?”

      “你吃吧。”

      费觉扭头抽烟,莫正楠不再强求,自己吃了那颗茶叶蛋,吃完开始啃肉包子。

      “是不是要我替你说?”

      “不用,过阵子我会和她说。”

      “你留在国内有什么打算?开公司?打工?寻找自我?”

      雨就这样下着,不大也不小,天空中看不到一点亮色,这片遮天蔽日的乌云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消散。

      “你会和我去美国吗?如果我給你一张机票,你有这个机会,有这个可能。”莫正楠问道。

      费觉笑了起来,把烟扔进了咖啡罐里,转过脸看莫正楠:“我去美国干什么?英文我也不懂,薯条汉堡我也吃不惯,一个朋友都没有,整天待在家看电视剧?”

      莫正楠正低头喝豆浆,他把垃圾扔到了身旁的垃圾桶里,说:“我知道,所以我也不回去了,我打算留在隆城。”

      他侧身站在垃圾桶边,哧溜哧溜喝完了豆浆,把纸杯子也扔了进去,他没看费觉,眼睛垂着,他说:“你就继续过你习惯的生活吧,古惑仔,□□,我罩你啊。”

      费觉笑骂:“现在都什么年代了,爹死了就传位給儿子?就算你想继承啊,不等那群老不死跳出来,花姐第一个反对。”

      “我妈那里我会处理好的,你放心。”

      费觉摇头走开:“要我放心干什么?关我什么事,你想混就混吧,横死街头,伤心的也是你妈。”

      “那你呢?”

      “我什么?”费觉瞪着莫正楠,他将他的五官看得十分清楚,也将他的双眼看得十分透彻。莫正楠的眼里除了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他说道:“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孩子。”

      费觉蹙眉:“你最好搞清楚一件事,你是你,你爸是你爸,他死了有人难过,不代表你死了,那个人也要一样难过。”

      莫正楠那黑色的眼珠亮了起来,他嘴边甚至带上了点得意的神采:“是你说的,我是我,我爸是我爸,你分得那么清楚,就别再弄混了。”

      费觉一震,推开了莫正楠,攥着车票直奔大巴月台,跳上往渔舟去的那辆大巴车,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闭上眼睛就睡觉。

      他睡也睡不着,只是假寐,有人在他身旁坐下了,那人身上的味道一阵阵飘过来,他已经能闻出来这是莫正楠爱用的洗发水的气味。这股味道他已经很熟悉,他自己身上也有。莫正楠把他所有的旧东西都扔了,他只能用他提供的香皂,牙膏,牙刷,沐浴露,洗发水,须后水,毛巾,碗筷,杯子,衣服,鞋子。费觉一吸鼻子,那气味越发浓烈,费觉突然浑身发痒,反胃地想吐,他强忍住,继续装睡。

      路上堵车,大巴开了又停,停了又开,费觉更难受了,雨不再是细如牛毛的往人间撒播,雨下大了,雨点拍打车窗玻璃的声音越来越密集,吵得费觉更没法睡。熬了三个半小时,车到渔州车站,费觉冲了下去就在路边狂吐。

      莫正楠給他打伞,还給他递水。费觉抠着喉咙骂:“你是变态吧?你他妈就是变态!你太恶心了,滚你妈的,你别靠近我!”

      莫正楠想拉他起来,被费觉打开。

      “你别碰我。”

      “走吧,雨很大了,先去酒店再说。”

      “你他妈别碰我!”费觉一跃而起,拦了辆出租车就跑。

      “麻烦去舟山寺!”

      费觉一看后视镜,莫正楠也上了辆出租车,那辆车换了线直接跟在了他们屁股后头。

      “麻烦开快点!!”费觉把身上所有钱都摸了出来,咬着指甲低骂道:“操`你妈,阴魂不散!”

      司机不置一词,老实开车,上了高架之后更是应费觉要求,把车开得飞快,费觉时不时往车后看,莫正楠叫的那辆车咬得很紧,确实幽魂似的,有时一个路口甩开了,另一个路口就又被他追了上来。费觉急得直喘气,一个劲要求司机加速,司机看了看他,叹道:“一看你就是在躲债,我也想帮忙,不过超速被抓不是小事啊,欠了别人钱就老实点还上啦。”

      “谁说我欠钱!”

      “哦,欠了情债那更要老实点还啦。”

      “停车!不用找了!”

      费觉甩下一把钞票不等出租车在路边停稳就跳了下去,他抬头一看,好在舟山寺就在不远处,他冒雨跑到售票处,买了张门票就往山上冲去。

      舟山寺香火不旺,门庭冷清,寺庙建在山顶,上山一程一共一千八百阶,费觉憋着股劲一口气爬到了半山腰,躲在道旁的树阴下往山下看了眼。他看到一个蓝衣服的人影挎着包往山上来,一步紧跟着一步,没有一刻松懈,停也不停一下。费觉脚底发软,坐在了一块石头上,好一阵过去,他才想起来擦擦汗,擦擦脸上的雨。

      莫正楠就这么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来到了他面前。他和费觉对视着,从挎包里拿出伞,撑开了,把费觉罩在伞下。

      伞是黑色的,莫正楠的上衣本是浅蓝色的,因为落到了雨,肩线处湿成了深蓝色。他的脖子和他的脸显得很白,衬得眼睛愈发的黑,几乎黑过那把雨伞。

      费觉又抬起手擦脸。

      “你……”莫正楠干咽气,一指山顶,“来过这里?”

      费觉说:“你爸給你爷爷奶奶在这里供了牌位,每年冬至都要作超度法事,清明的时候他也会过来。”

      “你陪他一起过来过?”

      费觉重新站了起来。

      “走吧。”他说。

      “喝点水吧。”莫正楠用矿泉水瓶敲了敲他的手背。

      费觉接过去仰头灌下半瓶,到了山顶,他找到了庙里的两位和尚,也給莫明立下一个供奉牌位。之后,他在香烛店里买了两大盒锡箔纸,一包蜡烛,一包线香,和莫正楠一起下了山。两人提着这些东西去了墓园,墓园偏僻,莫正楠給司机多付了五百块,麻烦他在路边等候。费觉也道:“我们不是去祭拜,就去看一看进度,很快就出来。”

      司机似乎有所忌讳,两人好说歹说,价钱加到八百,他才同意。

      墓园的主管正在吃午饭,听说了费觉的来意,把他带去了办公室后头的一间小院子,院子里支了个临时的雨篷,下面堆满了石碑,有的还没刻字,有的正在上色。那主管找了半天找到了莫明的墓碑,指着上头的刻字说:“照着你电话里说的刻的,没错吧?”

      费觉轻声念道:“慈父莫明之墓,爱子莫正楠立……”

      他和主管握手,送了两包烟,笑着说:“没错没错。”他一指莫正楠,“这是莫明的儿子阿楠。”

      “哦哦,你好,你好。”主管和莫正楠握手。

      “那你是……”那主管看着费觉,“要是他兄弟,想在碑上加个名字也还来得及,你看这边,这边,都可以加的……”

      他挑出来的那几块墓碑全是多人合立,有长兄和母亲所立,有幺弟和父母所立,也有爱子和爱女所立,还有爱妻携爱子所立。

      费觉跟着看了圈,笑着说:“我是他的属下,平时帮忙打理杂务的,不是家人。”

      “那好,我把发票給你。”主管领着他们回到了办公室,他給了费觉一张发票,再三叮嘱:“明早七点,迟了就不吉利了。”

      “好好,多谢您了,多谢,多谢。”费觉一路陪笑,出了墓园,他和莫正楠便去了酒店。

      酒店离墓园不远,二十分钟车程,环境清幽,装潢现代,帮他们登机入住的女前台看到费觉很是热络。

      “房间在25楼,2506和2507,费先生这次没和莫老板一起来啊?”

      “老板出差,带老板儿子回来探亲。”费觉苦笑,“助理做得像保姆一样,大概也只有我了。”

      前台送了费觉一套餐券和spa优惠券:“那就犒劳自己一下啦。”

      费觉冲她眨了下眼睛,喊上莫正楠坐电梯。

      “你们一直住这里?”莫正楠问道。

      费觉应了声。

      “也是两间房间?”

      费觉道:“老板不在住不起套房。”

      莫正楠又说:“不然先去吃点东西吧,你早上都没吃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费觉的手机响了,九爷打来的电话,费觉看到来电显示先是皱了下眉,出了电梯才接起电话,人已经是笑着的了。

      “九爷,好久没听到您的声音了,还好吧?”

      九爷也和他客套,说:“我还好,还好,就是担心你的状况,六哥走得突然,你那里怕是有很多棘手的事情要处理吧。”

      费觉哈哈笑,走到了自己房门前,和莫正楠打了个手势,用房卡开门进了屋:“我这个人怕麻烦,都交给蒋律师处理啦,加上太子爷也回来了,明爷的事还是他和蒋律师商量着办才名正言顺嘛,我就不插手了,我这个人一废废了七年,从前是明爷看得起我,留在在身边替他办事,现在明爷走了,我是一无是处,该回老家了。”

      “上次秦老板说在洪祥遇到你,你就说要回老家了,我还不信,原来是真的。”

      “那怎么有假。”

      “不过也好啦,你替兴联培养了个红虾,我看他不错,是块好材料,最近也很活跃。”

      费觉眼珠一转,在椅子上坐下:“难得九爷赏识后辈,改天我找红虾去拜会拜会您?他跟着我是我拖累了他,要是能拜到九爷手下,我也算没什么牵挂了。”

      “哈哈哈,我倒是确实缺人用,不过我对打劫一向没什么兴趣,上了年纪了,打打杀杀实在不适合我,抢来金子还要找金厂合作,外面风声又这么紧,什么八大案,七大案的,我是有心脏病的,你不是不知道。”

      费觉听着,附和道:“我知道,我知道,也怪我不好,和红虾打赌说八大案那个疯子抢劫图个痛快,不会放金条出去,他不依不饶,非要和我赌这个人是图财,惊扰到了九爷,实在不好意思,等我从渔州回来就去給您赔罪。”

      “诶,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六哥是明天落葬吧?”九爷叹息了声,“唉,我想起六哥啊……费觉,明天替我上一柱香吧。”

      “一定一定,您有心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九爷才挂下电话,费觉立即打去給红虾,问道:“我到渔州了,可乐仔的事办妥了吗?”

      红虾道:“办妥了,一切顺利,账本我也从蒋律师那里拿到了。”

      费觉站起身,把之前买来的两盒锡箔纸拿了出来,又说:“康博士寿宴之前,我只想你关注两件事,一是看好周游,二是搞定可乐仔,其他的事,你别多事,明白了吗?”

      红虾稍有迟疑才答复:“知道了。”

      费觉复问了遍:“明白了吗?”

      这次,红虾回答得很快:“明白。”

      和费觉讲完,红虾的手机就没停过,一直在他手里震,号码全都无法显示,他甚至还收到了一条匿名的加密短信。密文翻译出来是:急call,方。

      红虾正在一家面店里,他把手机调成了静音,摔在桌上,捞起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嚼,嚼得下骸都开始酸痛了,他扔下筷子跑出了面店。

      外头在下雨,红虾躲在面店边上的糕点铺屋檐下給方兴澜回了个电话。

      “说。”他问得简洁。方兴澜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不到万不得已我会打电话給你?你以为我那么没常识?你现在人在哪里?说话!”

      红虾说:“吃午饭,有事就说。”

      红虾从糕点铺里买了两个老婆饼,蹲在路边咬。

      “八大案……“方兴澜提起这岔,红虾往外啐了口,嘴里的老婆饼索然无味,他点了根烟,说:“早上跑了几个厂子,不知道惊动了谁,刚才费觉打电话过来,明明白白告诉我让我别插手。”

      方兴澜道:“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他那里似乎讯号不佳,杂音沙沙的响。红虾低着头抽烟:“爱莫能助。”

      方兴澜发出声沉重的叹息,声音又清晰了起来,他道:“十分钟前警局收到一封犯罪预告,妈的,当自己在拍电影呢,八大案的那个疯子说三天后丽晶酒店的慈善拍卖,他会到场。”

      “拍卖会上会拍出一条蓝宝石项链,价值五千万,这就是他的目标。”

      红虾说:“疯的。”

      “没错!”方兴澜调子一高,“就是个疯的!妈的!”

      红虾说:“世界上疯子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

      方兴澜一滞,郑重其事道:“林鸿生,你不要忘了你还是一个警察,你的职责是什么,你的义务是什么,你混□□混久了你全都忘了?让你收风又不是叫你去送死!”

      红虾耸耸肩:“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死?”

      方兴澜叱道:“当初要不是钟sir保你,你杀了人,现在还能在外面逍遥自在?早就把牢底坐穿了!你的命是钟sir,是警局保回来的!”

      这话把红虾听笑了,他站起来,踢开吃剩的老婆饼,笑容收敛,把烟头掷到地上,大爆粗口:“操`你妈!老子杀的是条子,进了号子也是众星捧月的待遇!操!”

      这一通骂完,红虾神清气爽,眼睛一扫,恰和在门口发促销传单的糕饼店伙计看到了一块儿去。那年轻伙计眨眨眼,勾着脖子四处扫视了番,眼神又回到红虾身上,露出个不知所以的微笑。

      红虾也笑,和他使了个眼色:“很好笑哦?”

      那伙计懵着,愈发地茫然,红虾还在问他,朝他走了过去:“我说,你觉得很好笑啊?”

      伙计攥着手里的传单,尴尬地轻声说:“老婆饼买六送一,先生要不要看看……”

      红虾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就把这个年轻伙计摔在了地上,年轻人手里的传单哗啦飞了满天,他毫无招架之力,被红虾压在地上一拳又一拳地打脸。

      “你干什么??”

      “这位先生!这位先生!!”

      一群人从糕饼店里惊慌地跑了出来。有人上前拉扯红虾,红虾力气大,推开劝架的人,卷起衣袖用膝盖顶住年轻人的脖子抽他耳光。

      “店长……有纹身……是不是□□啊?”

      “报警……快报警!!”

      年轻人的嘴被抽歪了,仿佛一个笑容永久地凝固在了他的脸上,那笑里掺着血和鼻涕还有眼泪。

      “还愣着干什么!报警啊!!”

      喊报警的人越来越多,围观的路人也越来越多,有胆子大的上来拉他,他们拉也拉不动,劝不住,直到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虾如梦初醒般从地上爬起来,凛然的眼神闪烁着,一抹脸上的雨,撞开一干人等,慌忙逃离了现场。他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把车开到了隆城的郊外,在山道上转了两个来回才往隆城市区的方向回去。等红灯的时候,红虾试着点烟,他的手一直在发抖,必须用两只手握住打火机才能擦起火苗。

      红虾颤抖着把烟送到嘴边。

      他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

      “嘀!!”

      刺耳的鸣笛声惹来隔壁车道司机的一声骂:“操!嘀个屁啊!”

      红虾握紧方向盘,驱车前往羊城大街。中途,他绕去红星西点屋买了一盒叉烧酥,两杯丝袜奶茶,车到羊城大街的一间小型加工厂,奶茶已经不热了,喝着是温的。红虾提着奶茶和叉烧酥去车间里把倪秋找了出来。

      倪秋穿了身连体工作服,戴着口罩和手套,他把前额的刘海扎了起来,露在外面的脑门上都是汗,看到红虾,倪秋卸下一边口罩,不无惊奇:“王哥说你找我?你怎么来了?”

      红虾笑了笑:“哦,正好路过这里,想起你在附近兼职,过来看看,买了奶茶和叉烧酥,一起下午茶啊?”

      “这里好热。”倪秋拿鸭舌帽扇风,源源不断的热风从工厂里涌出来,红虾看了眼,跟着倪秋走,嘴上问说:“好像很忙啊?”

      约莫是因为闷热,倪秋的脸红彤彤的,这让他鼻梁上的血印看上去没那么明显了,看上去不像伤痕,而像一块与生俱来的胎记。

      “去那里吧。”倪秋说,领着红虾去了工厂后面的铁栅栏边,又道,“还好……之前一阵都没什么生意,昨天突然来了单大生意。”

      “大生意?”红虾看着工厂的方向递了杯奶茶給倪秋。

      “有人从国外收了批旧的电脑芯片,拉来这里提纯。”倪秋往杯子里吹了吹气,一看那盒叉烧酥,眼睛都笑弯了:“红星的叉烧酥!!费觉最爱吃了!”

      红虾手捧着装叉烧酥的塑料盒,说:“哦,最近你们就在忙这个啊。”

      “是啊,怎么了?你有兴趣参股王哥这里?来调查行情的吗?”倪秋放下了纸杯,捏住一个叉烧酥放在手心里,“用这些贿赂我?可是贿赂我也没用啊,我也说不上话……”

      红虾笑着:“别和觉哥说啊,他老说我投资眼光差。”

      倪秋抿了抿嘴,把手掌举高到嘴边,咬了一小口叉烧酥,手指立即拢住嘴边掉下来的酥皮碎屑,用指腹推进嘴里,一丁点都没有浪费。

      红虾没他吃得这么斯文,一口半个,瞅着酥皮里裹着的还在冒热气的叉烧馅儿,说:“我还记得第一次遇到觉哥,在南码头,他就是在吃红星的叉烧酥,我和人打架,把他手里半只叉烧酥撞到了地上,他气得脸都绿了,”红虾莞尔,仍在叙述着回忆,“比他那时候一脑袋的绿色头发还要绿。”红虾转过了身,抱住栅栏的尖刺,向远方眺望,“他喊人把我们拉开,问我为什么打架,我就老实告诉他,那个人在我档口随地吐痰,不讲卫生。”

      倪秋没出声,红虾便继续说:“他笑得停不下来,叫我别卖水果了,跟着他作纠察队,他也最痛恨别人随地吐痰。”

      倪秋轻声笑:“是像他的作风。”

      红虾拿起纸杯喝奶茶:“后来,他收集了十口浓痰,倒在地上,让那个吐痰的人趴在地上舔干净。”他一抬头,看倪秋,抱歉道:“不好意思,不该在吃东西的时候说这些。”

      倪秋神色温和,声音悠悠的:“也是他的作风。”

      红虾摇晃了下纸杯,忽而问道:“其实呢你和觉哥从小一起长大,彼此都很熟了对吧?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染乱七八糟颜色的头发啊?我一直好奇,也一直没敢问。”

      倪秋咽下嘴里的食物,确保嘴角上的碎屑也吃干净了,说:“你下次可以问问他啊。”

      红虾摇着手指怪笑:“啊,看你平时安安静静,給我挖陷阱哇,我问他,怕他直接把我染成蓝精灵!”

      倪秋说:“不会啦。”

      红虾一提裤子,一拍屁股,说:“走啦,你慢慢吃。”

      “你这就走了?我也吃不掉啊……我分給大家吃你不介意吧?”

      “拿来給你吃的,随你怎么解决啦。”

      红虾走后,倪秋把剩下的叉烧酥都分了出去,酥皮留香持久,下班后他坐在公车上,还能闻到手指上的黄油香气。他使劲闻,把手指凑在鼻子下面,越闻越开心,到了香水街附近的公车站,倪秋还不舍得放下手,又嗅了嗅,搓着手指往茂记的方向走去。

      茂记大门还没开,倪秋敲了敲门,没人应门,他便绕去了后门,他正摸钥匙打算开后门门锁时,有个女人从后面喊了声。

      “诶!”女人的嗓音粗哑,倪秋过电似地打了个颤,忙回身和女人打招呼:“妈妈。”

      女人推了把他的脑袋,把手伸进他的裤兜里挖了个底朝天,她挖出来两张纸钞,抱怨着用钞票抽倪秋的脸:“怎么就这么点?比上次少了一百啊?那一百呢,哪去了?”

      倪秋低着头,女人的身影罩在他身上,他看不到什么光,他说道:“工厂里一个老前辈退休,大家凑钱送他一份礼物,再请他吃顿饭,一人一百。”

      他越说越轻,讲到“一百”时连他自己都听不清了,耳边响起啪啪的巴掌声,女人呼了他两个巴掌:“送礼请吃饭关你什么事?你说,关你什么事!”

      她把倪秋的脸掰正了,抓着他的头发推搡他:“关你屁事!!以后少多管闲事!知道了没有!我问你!知道了没有!!”

      倪秋飞快地点头,他耳朵里有耳鸣,好久才听到女人在问他什么,这才说话:“知道了,知道,知道……”

      女人甩开他,往他站的地方吐了口口水,数了数那两张钞票,扬长而去。

      倪秋扶着墙壁站好了,他揉揉脸颊,捡起掉在地上的钥匙,回去开门。

      “喂。”

      又有人从他身后喊他,这把声音很是陌生,是个男人。倪秋转过身,背光的角度里,他看到个穿兜帽的人朝他走过来,和他挥手:“炸两,现在卖不卖啊?”

      倪秋说:“还没开店……老板也还没来,不过你要是饿的话……”

      他咳嗽了声,男人走近了,倪秋看到了他帽子下的脸,他的皮肤很黑,五官英气,眼中寒意逼人。男人毫无顾忌地用那双冷冰冰的眼睛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哈!”男人打了个响指,喜上眉梢,深吸了口气,靠紧了倪秋说,“没错!哈哈!是双飞人的味道!”

      倪秋莫名其妙,男人啧舌头,一扯他的衣领:“你身上啊……”

      倪秋更搞不懂了,他只能闻到自己满手的黄油香气和叉烧酱的甜香。男人嗤了声,取笑起了他:“这么明显你都闻不出来?你鼻子没事吧?”

      他一指倪秋的鼻子,语调更轻蔑了:“刚才那个是你老婆啊?”

      “啊?不是不是,她,她是我……”倪秋着急地打起了结巴,“是我妈……”

      “哦,我看也不是你老婆,那么老,脸上的皮都挂下来了,老妖婆一样。”

      倪秋推开茂记的后门:“你要一份炸两是吧?外带吗?”

      男人直接跟着他进了厨房,反手关上了门,东张西望了番,说道:“你妈就能这么打你了啊?”

      倪秋从墙上取下条围裙穿上,他把头发梳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已经能在脑袋后面打理出短刷子似的一小截。他边洗手边说:“大概等个五到十分钟,可以吗?”

      “你妈干吗打你?你偷她钱了?”男人很执着,非要刨根问底。倪秋拿出张折凳替他把座翻下来,说:“你坐会儿吧。”

      男人一屁股坐下:“我要加菜。”

      倪秋正在准备食材,背对着男人,略微歉意地说道:“其实我们店还没开门,我看你着急……不如等开门之后你再过来吧?”

      他转身看了男人一眼,男人虽面朝着他,但一双眼睛瞟来瞟去,随口就开始报菜名:“加个碧绿扒三菇,排骨竹荪粥,还要个美极煎鸡翼。”

      言罢,他大手一挥,叉开双腿,潇洒道:“就这样吧!”

      他的视线又游回了倪秋身上,回到了他的脸上,倪秋看看挂钟,掰着手指想了会儿说:“那你可能要多等一下……”

      男人哈地一笑,笑声短促,他抓着折凳挪到料理台前,双手叠在桌上问倪秋:“诶,你是不是怕我不付钱?”

      说着,他往桌上放了两张大钞,说道:“我又不是来吃白食的。”

      倪秋慌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是我们老板可能会过来,我在想他可能……”

      “我是费觉的朋友。”男人说。

      “啊……”倪秋脸刷的一红,忙把男人拿出来的钱推回去給他,“不用給这么多,不用,不用。”

      男人闻言,伸手收钱,倪秋的手和他碰到了一起,男人的手背上还有雨珠,有点暖。倪秋更抱歉了,声音低了下去,头也跟着垂低,说:“我不知道你是费觉的朋友,对不起,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道歉干吗?”男人一拍桌子,倪秋被这声音惊到,一慌神,打起了嗝。

      “你怕什么?”男人的声音在发抖,说着说着话就笑了出来,“我说你怕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再说了是我没和你提我和费觉的关系,你道什么歉啊?你这么喜欢和别人道歉啊?你当客服的啊?”

      倪秋打嗝打得停不下来,他努力咽了两口口水想压住窜上来的气,却打了个最响亮的嗝出来,倪秋手忙脚乱地准备起了豆苗和鸡翼,男人还在笑,丝毫不控制,他不再坐着了,绕着倪秋打转,张牙舞爪地吓唬他,有理有据地说:“打嗝没事,吓一吓就好了,你看我啊,诶诶,你看我……哇呜!!”

      倪秋没看他,又是择菜又是腌鸡翼,把香菇冬菇拿出来清洗,忙得团团转,过了会儿,他的打嗝自然而然便好了。男人一拍他,说:“你别和费觉说你见过我啊。”

      倪秋点头,开了灶热油锅,温温地说:“小心油锅,你还是坐回去吧。”

      男人挨着他站着,抱起了胳膊,拱了下他:“你也不问问我干吗要你瞒着费觉?你不怕我打着他的招牌来占你们便宜啊?”

      倪秋看他,没回话,男人也看着他:“你们这里是费觉罩啊?”

      倪秋一歪脑袋:“嗯……怎么说呢……”

      男人咋咋嘴,走开了:“和你说话太费劲了,吞吞吐吐的,你还不如打嗝呢。“

      他学着倪秋打了两个嗝,倪秋拍拍围裙上弄到的酱汁,也不反驳,不辩解。男人就此安静了下来,倪秋对着炉灶炒菜,熬粥,偶尔一回头,把菜放上料理台就看到男人支着条胳膊不是在打哈欠就是拿筷子敲锅,眼皮耷拉着,百无聊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男人要的菜全都做好了,倪秋拍了下脑门,问他:“不好意思,对不起……我忘了问你是要在这里吃还是打包……”

      他的手指绞着围裙,整个人都在左右摇摆,不敢看男人,男人并没回话,倪秋喘了口气,嗫嚅着说:“抱歉……”

      只见男人一只手伸过来,抓了个鸡翼,倪秋谨慎地抬起眼睛,男人吃着鸡翼,还伸长胳膊过来拍他:“你做菜不赖啊,客服。”

      倪秋还是很拘谨:“那你是要打包还是外带?”

      男人正要说话,眉毛忽然一动,舔了舔手指,戴上兜帽就从后门溜了出,倪秋对着那满桌的菜傻眼了,过了会儿,茂老板从前面进了厨房,看到桌上四个热菜和倪秋干瞪眼。倪秋一吓,结巴和打嗝一块儿上来了。

      “茂……茂茂老板……这是咯,咯……是费……费觉……”

      茂老板听到费觉的名字,道:“他点的?人还没到你就做上了,凉了怎么办!”

      倪秋指指后门:“我……打包一下……人……”

      “人在外面等?那你赶紧的!”

      倪秋半掩住嘴巴抓了三个外卖盒一只外卖碗,把菜收拾进去,抱着外卖袋就跑了出去。

      下午停了片刻的雨又下了起来,倪秋跑到门外找了一圈,又找了半条街,愣是没见到先前那个男人,他瞅着怀里的热菜热粥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人一把把他拽进了路边的巷子。

      “你干吗?怕我吃白食,出来要钱的?”说话的是那个自称费觉朋友的男人,他个子比倪秋高,身材也比他壮实,山一样压在他面前,他手上力道太大了,抓着倪秋的手腕把倪秋都有些抓疼了。

      “你点的菜。”倪秋畏缩地说。

      “我没给钱你也追出来?万一我要是真吃白食的呢,吃个鸡翅就跑。”

      倪秋笑了,不打嗝了,也不说什么,就是笑。男人放开了他,接过袋子,一拍他的脑袋:“谢了啊客服!”

      他往倪秋的围裙口袋里塞钱,道:“记得下次打伞出来!”

      “給多了!”

      男人跑开了,和倪秋挥手:“买双鞋穿吧客服!”

      倪秋一看自己的脚,塑料拖鞋早就湿透了,脚背上都是泥巴,他拉长衣袖低头擦了擦脚背,等他再抬起头来时,男人已经跑没了影。倪秋在地上蹲了会儿,只好拿着明显給多了的钱回了粥铺,他把钱都交给了茂老板,茂老板悉数收下,两人在厨房准备了会儿便去店铺外头支雨篷。

      天越晚,雨下得越大,雨点噼噼啪啪,打得人外出觅食的兴致都低落了,倪秋在店里闲了半天才等来今晚的第一位客人。这位客人倪秋认得,他一看到她,拿上茶壶和碗筷过去,笑盈盈地招呼说:“楚俏!怎么今天这么早?今天你一个人?鼻子还疼吗?下雨天出门小心些吧,别又摔了。”

      楚俏拍拍他的手背,捧着脸蛋问他:“今天的发型好看吗?”

      她今天扎了个麻花辫,摆在右边肩上,辫子里还夹着条丝巾,脸上化了妆,口红鲜艳,身上一条蓝白格纹的裙子,外头加了件短的毛衣罩衫,鞋子是双白色的高跟鞋,跟不高,她坐在卡座里,两手撑着下巴,若是忽略她脸上的瘀伤,活脱脱就个三十年代的画报女郎。

      “好看。”倪秋说,“要吃点什么?”

      “帮我打包吧。”楚俏从挎包里拿了面梳妆镜出来,照着镜子说,“梓文住院了,今晚我去陪夜,我怕他嘴里没味,給我弄点卤鹅吧,粥就要个白粥。”

      楚俏等外卖的时候,外头又陆续进来了些客人,有一桌年轻人围聚在楚俏边上的圆桌,其中两个看到了楚俏,楚俏也看到了他们,但双方都迅速挪开了视线。

      楚俏拿出手机稍侧过身子玩游戏。她把游戏的音效调得很小。

      “就是她吧?是她吧?姓楚是不是?”

      “啊我知道我知道,三中被轮`奸的那个。”

      “嘘!!她看过来了!”

      “点菜啦点菜!”

      楚俏找了对耳机出来,插在手机上,她没再继续打游戏了,手机自动上锁,她盯着手机,手指一下一下地戳屏幕,倪秋把外卖拿来給她,她扣上外套扣子,抓紧衣领就走了出去。

      尤梓文住在玛丽医院,楚俏搭公车过去,进了住院部大楼,她找了个角落,用纸巾拭去鞋上的泥水,又补了个妆,上上下下全都看得自己满意了才去了十楼的病房。

      尤梓文住在六人间的普通病房里,他的病床靠近门口,楚俏一进门就被他喊住

      “俏俏,”他说,“把帘子拉上吧。”

      楚俏把外卖在床头柜上放下,道:“給你打包了茂记的卤鹅,上次你吃了一次就一直惦记,吃点啊?”

      尤梓文的脑袋包成了个猪头,气色倒不赖,他对楚俏微笑,说:“俏俏,你把那个抽屉打开。”

      他说话的声音是很甜蜜,亲昵的,听得楚俏眉开眼笑,她坐在他手边,娇嗔道:“干吗呀?”

      “你打开看看。”尤梓文也和她撒娇,两人推来推去,两只手在白床单上打起了恩爱架。

      楚俏把抽屉打开了,那里头有一根珍珠项链,珠子虽不大,胜在颗颗滚圆润洁。

      “上次是我不好,害你担惊受怕了。”尤梓文说,他的双手能自由活动,只是看人的时候比较吃力,必须先把脖子转过去对着想看的人。他的声音更糯了,加上他身上还有酒精的气味,整个人米酒一样,多看,多闻一些就要醉了。

      楚俏背朝着尤梓文,把项链递给他,尤梓文撩开了她的辫子,那冰凉的珍珠贴在了楚俏的皮肤上,她打了个寒战,头还有些晕,眼圈刹那间红了。

      “俏俏。”尤梓文的手搭在楚俏肩头,他的手心很腻,像是有汗。楚俏侧过脸去看他,看到他脑袋上厚重的白绷带,噗嗤笑了出来。

      “别笑啦!”尤梓文拧了她的腰一把。两人打闹起来,声音不觉都高了,外头有人把电视机的音量调高了,尤梓文顺势搂住楚俏,对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眼睛瞪着她。楚俏顿住,只听电视机里讲八大案劫匪公然挑衅警方,把犯罪通知寄到了警局,楚俏眨动眼睛,去挠尤梓文的痒痒,两人都没绷住,同时笑了出来。他们闹得起劲,帘子忽然被人掀开,一个西装革履,三十左右,满脸粉刺的男人探进来个脑袋,看着他们道:“文哥,嫂子,我没打扰到你们吧?”

      楚俏坐直了,一梳头发,笑着跳下床,说:“小严,你来啦,你们聊会儿,我去买点喝的,你要喝什么吗?”

      “不用了不用了,我正好下班路过,等会儿还要回家吃饭呢。“小严十分客气。

      尤梓文说:“給他买瓶凉茶啦,你看他满脸痘,降降火啊。”

      楚俏拿起包,尤梓文却拉住了她,楚俏一撅嘴,欺身上去亲了他一口,尤梓文才肯放手。

      “记得趁热吃粥!凉了吃都胃不好!”楚俏临走前还不忘叮嘱他。

      到了一楼,楚俏才想起来要拿伞,回到楼上时人在门口恰听到小严和尤梓文哄笑说:“文哥还是你厉害,两个女人,老婆送骨头汤,小老婆送卤鹅,你吃不吃的掉啊?”

      “我吃不掉也轮到你吃啊。”尤梓文说。

      “那串项链我看有点眼熟。”

      “女人带首饰还不是給男人看,你这个嫂子带,那个嫂子带不都是带给我看?”

      “文哥说得有道理。”

      “女人嘛……”尤梓文轻笑,“就差不多这回事啦。”

      “那我倒要讨教一下了。”

      “女人要哄,你哄一哄她,她马上变身圣徒,你打她左脸,她还把右脸凑上来給你打。”

      两人都笑了,笑声混杂在一起,楚俏也分不出到底是谁笑得更大声,更不屑,又更傲慢。她摸到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摸到那一颗一颗小而圆的珍珠,珍珠已经被她的体温温暖了,手感开始发腻,像极了尤梓文出了汗的手心。

      楚俏拍拍肩膀,推开门进去,自己埋怨自己:“我真是猪头猪脑,忘记拿伞了!”

      小严把伞递给她,他的手指蹭过楚俏的手背,两人互相看了眼,楚俏握住雨伞,笑着和他们挥手:“拜拜。”

      她打着伞去了街角的便利店。结账时排在她前面的男人要买彩票,楚俏忍不住看了看这个男人,男人相貌平平,毫不起眼,她又往窗外望出去。没有人走进便利店,也没有人走出去。

      这天晚上她一直没能睡着,尤梓文倒睡得很香,呼噜震天,到了下半夜,楚俏趴在窗边看雨,雨停之后,她拿上伞就跑到了一楼的室外停车场。空余的车位很多,四周空旷又潮湿,空气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腥味,土腥味,血腥味,鱼的腥味还有汗的腥味。

      楚俏提着裙角在空地上转圈,一圈接着一圈,转到头晕,她笑起来,挥起雨伞在空中甩出一道弧线。

      她忽然想起一瓶可乐从瓶□□开时的曲线,她想起费觉。一个头发很白,皮肤更苍白,眼角飞扬,一声不响地打人的男人。

      楚俏停下了,她靠在一棵树上,天快亮了,她已经能望到蛰伏在地平线边缘的晨光。楚俏举起了雨伞,像举起一把枪一样端在眼前,她用一只眼睛瞄准。

      “嘣。”

      子弹发射,后座力弹开她的肩膀,太阳跃出钢筋的森林,升往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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