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托兰的荣耀》郁子头

1、宫廷盛宴

　　不知何时，明亮的色调已被全然覆盖，取而代之的是昏暗与阴幽。

　　今夜没有受到阿尔忒弥斯的宠爱，但广袤的苍穹之上好歹散落着神祇遗失的星光，纵使稀疏黯淡，却也聊胜于无。

　　早在夜幕降临之际，街灯已尽数点亮，老旧的昏黄带着融融的暖意缀在两旁路上，颇有股陈年味道。

　　如往常一样，宽阔的街道上喧嚣不已，但不知怎么回事，今晚却无一人在街头散漫游走。所有民众好似接受了某道不可违抗的命令，都持着灯笼守在自己家门前，或沉默或议论。

　　但即便没有窒息的沉默，空气中凝重而肃穆的气息也足以令大家绷紧神经，不敢轻举妄动。

　　宛若浓墨在纸上晕开一样，深邃的夜色不知不觉已侵袭了整片天地，而就在这笼括的视野中，有一处却鹤立鸡群般透出华烁的明亮。

　　“踢踏——踢踏——”

　　由远及近，有什么东西正渐渐朝着这个方向奔赴而来。若是凝神谛听，依稀可辨别出那是细碎的马蹄声。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向来是经过良好驯育的马匹，否则绝踏不出如此整齐安定的步调。

　　遥遥可望，一辆马车自夜色深处驶来，驭马者牵掣着缰绳坐在外面的木板之上，姿态沉稳。

　　片刻，随着驭马者娴熟的呼唤，两匹马温顺地停下了步伐，平缓的节奏使得马车没有发生半点波荡。

　　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地，过程中没有制造出任何不该有的声响，并在头颅谦卑低下的同时，恭敬道：“尊敬的侯爵大人，王宫到了。”

　　此刻若是站在高处眺望，便能发现脚下的整座王城亮得不可思议。当然，要说最引人瞩目的，自然非王室所在的宫殿莫属。

　　进入王宫，乍一看只觉恢弘大气，但细细观赏，你就会发现奢侈恰恰隐于微末，纵然是极其琐碎、最不易令人察觉的细节，也都无一遗漏地具备着奇异独特的风格。

　　如果说从外面看，王宫犹如一只霸道得不容忽视的巨鹰，那么身居其中，它给人的感觉则是一只需要细致琢磨的天鹅，优雅且不失气派。

　　“洛佩兹侯爵大人，里面请。”

　　王殿以大方的姿态向众人敞开怀抱，侍者们分别位列大门两旁，一左一右各三名，在见到来宾后都能顺畅地道出对方的称号或爵位、向其问好，一言一行严谨慎重，显然是训练有素。

　　“洛佩兹侯爵，你来了。”进门才走两三步，便有熟人上前来打招呼。

　　“啊，雷克公爵。”洛佩兹侯爵对着来人稍稍欠身，随即展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您今天的气色真不错。”

　　雷克公爵拍拍他的肩膀，二人之间看起来甚为熟络：“你也不赖嘛。”尔后他特地望了望对方身后：“贵夫人没有与你一同前来吗？”

　　“这段时间艾丽莎不幸感染了风寒，只能卧病在床。”洛佩兹侯爵无奈地摇摇头，“对于无法参加今晚的盛宴，她深表遗憾。”

　　“噢，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了……希望侯爵能代我转达对贵夫人的问候，祝她早日康复。”雷克公爵露出惋惜的神情。

　　“衷心地感激您。”

　　说话之余，洛佩兹侯爵叫住了一名从身旁经过的侍者，并从他手里的托盘中取走了一杯葡萄酒，小啄一口后他微微露出笑意：“弗雷庄园的索坦，真是好大的手笔。”

　　弗雷庄园是曼彻国著名的酒庄，尽管位于郊区，但其知名度可谓贯穿整座王城，甚至在巴伐诺克大陆的其他地方也都能有所耳闻。

　　最挑剔的工艺造就最醇美的味道，尤其在品尝过后唇齿留香，索坦真乃爱酒人士一生的追求与向往。

　　然而这家庄园的酒不是你想买就能买得到的，光凭它昂贵的价格就可令众多人畏而却步，大概也只有真正的贵族才舍得如此奢侈讲究了。

　　“听说王室已经将弗雷庄园买下来了。”雷克公爵晃了晃手中的高脚杯，慢悠悠地觑了对方一眼，“作为送给维基殿下的贺生礼物。”

　　闻言，洛佩兹侯爵不禁沉吟，片刻后他像是想通似的点点头：“陛下他，还真是宠女儿呢。”

　　“谁说不是？”雷克公爵耸耸肩，“我家小爱丽整天.朝她母亲嚷嚷着要换个父亲……不过宠归宠，该教导三位殿下的时候，陛下却也一点都不含糊呢。”

　　就在二人交谈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雷克公爵和洛佩兹侯爵同时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对男女相继进入了宫殿内。

　　男子正值壮年，一身赤袍采取前短后长的款式，使得袍尾迤地而拖，服装的正面有两排洁白绒毛沿着纽扣缀下——无论是做工抑或是质料，明眼人一看便知此衣价值匪浅。

　　而稍微落后其半步的那位女子则当青年年纪，但与寻常女眷不同的是，她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衣裤，脚蹬一双紧致黑靴，干练利落的打扮竟把在场不少男性都生生比了下去。

　　当二人一齐进入视线之时，殿中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恭迎陛下，恭迎维基殿下。”

　　当国王登上高阶后，一旁的侍者小心翼翼地托起他的袍尾，以便对方入座。

　　国王坐在高座之上，大致浏览了一遍全场，然后冲台阶下的一人招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被国王招呼的男子的本职工作是统计来宾数目，现在时辰已不算早，该到场的人应都聚集在此处了，毕竟有谁有胆子来得比一国的君主还要晚呢？

　　“陛下，人数一共是一百三十八人，诸大臣已全部到齐，只有……”汇报工作的人跪在国王脚边，后面的话却不敢轻易说下去。

　　“什么？”国王不禁皱眉。

　　“只有……”男子颤颤巍巍地抬起头，在看清对方神情以后变得更加吞吐了，“亚、亚莉克西亚殿下好像……尚未入场……”

　　这世间果真有人有胆量来得比国王还迟，而这人恰恰是以作风不羁而远近驰名的贵族——曼彻国的二公主殿下，亚莉克西亚。

　　一听见自己女儿的名字，国王眉间的褶皱不由得堆积得更深了。

　　他一共有三个女儿，并且一直引以为傲，可在这三人之中，唯独二女亚莉克西亚行事乖张，着实令他头疼。

　　虽然素来主张自由发展，但假如不对二女强加限制，只怕对方会愈来愈嚣张，视规则于无物……尽管她现在就足够藐视和挑战权威了。

　　“唉——”一念及此，国王就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他挥退跪在脚边的人，又招来身旁的近侍耳语一番，不一会儿只见那人从大殿侧面悄悄离去，且并不惹人注意。

　　但这一幕逃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尤其是与国王近在咫尺的维基。

　　她不动声色地靠近对方身边，低声询问道：“父王，怎么了？”

　　国王的面容一如既往地威严，只是细看却免不了有几分愁绪溢出：“能叫我这般苦恼的，除了她，还有谁有这本事？”

　　闻言，维基自然明了对方指的是谁了。她转头望向底下的人群，认认真真仔细辨认后，竟发现真的没有搜寻到对方的身影。

　　该死，这厮难道又想浑水摸鱼、蒙混过关吗？

　　就在她心生焦躁之际，忽地，安娜的面孔闯进视线。

　　【亚莉克西亚？】

　　维基无声地做着口型，企图从自己最小的妹妹口中得知对方的行踪，然而最终结果却叫她失望。

　　“……”

　　须臾，维基默默退回自己原本的位置，只是在心中慨叹对方还真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如此盛大的宫廷聚会自然不可能因为一个人而拖慢进程，于是五分钟后奏乐响起，提醒着宴会正式开始。

　　曼彻国的传统是先跳支开场舞以活跃气氛，接下来再由国王讲话，宣布正事。

　　“维基，下去吧。”

　　倾听着舒缓的音乐，国王略糟糕的心情在逐渐好转。而当注意到有好几位男子用渴望而期盼的眼神望向这边时，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先前扫视下方时，维基便已经发现了那些目光，但她始终无动于衷。可现在身份最尊贵的人发话了，她便没理由继续懈怠在这里而不去交际。

　　“是。”她朝对方点头示意，随即慢慢步下台阶。

　　在对面做出邀请姿势的三位男士当中，维基挑了个稍微顺眼的，虽说敷衍，可表面上她却丝毫没有表露出这种情绪。

　　宫廷之中，虚与委蛇乃家常便饭，即便不喜，也需耐着性子对付，毕竟随心所欲可不是她的专长。

　　当将手放在对方掌心上时，维基礼貌性地冲对方笑笑，然而眸底却自始至终保持着寒冰似的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