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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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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四
这一通手忙脚乱,人仰马翻,连正在楼上午睡的叶翠雯都惊醒了。她听佣人说起傅玉声发病时的情形,也是吃了一惊,想要下来看一看傅玉声,却不料这一名男客迟迟不走。她便忍不住同佣人抱怨,说这个客人怎么这样没有眼色,还不知道告辞。
等医生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的漫长,孟青见他痛得这样厉害,就忍不住着急,把他的手拿了出来,试着替他一个个的按了按手掌上的穴位,又问他有没有稍微好受些。
傅玉声看他这样的着急,丝毫不似作伪,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可是一想起之前的那些冷遇,就忍不住要恨他那样的绝情,只是碍着有佣人在,不好说什么,只道:“等等大夫就来了,你还是回去吧。”
孟青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走,一定要等大夫过来看过了才肯罢休。
德国大夫过来,问了问他的情形,又开了药给他吃,前脚才走,后脚又来了一位老中医。原来两名大夫都是王春请的,等人走后,傅玉声虚弱的笑着,打趣王春这是双保险。
王春却忧心得很,他说:“三少爷,这可不是件小事情呢!你原本好端端的身体,若不是在西北落下这一桩病,哪里至于总要受这样的罪呢?前些日子刚养得好了些,还是请大夫仔细的看看,可不要再发作了!”
孟青听了很是意外,问说:“三爷从西北回来就胃不好吗?怎么没有人同我说?”
王春就笑着说:“三少爷是不肯教人担心吧。”
傅玉声却没有做声。
这时候厨房也熬好了米汤。知道他胃不好,所以特意做得清,连同一碟热气腾腾的小米糕送了过来,王春同傅玉声说一定要喝一点,吃一点,暖暖胃。
傅玉声答应了,不过他说自己能吃,就让他们先下去了。
其实他这时候胃痛已经好多了,只想把人赶出去自己清净一下。刚才疼得太厉害,他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只想躺一躺,哪里有什么心情吃东西呢?
孟青看着佣人们出去了,便自作主张的拿起汤勺,轻轻的搅着米汤,说:“三爷,我给你凉一凉再喝吧。”
刚才他的话说的那样明白,这人为什么仍是这样的无动于衷?连一句要紧的话也没有?
大约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格外的脆弱和不可理喻吧。傅玉声觉着眼前的这个人他根本就不认得。怪不得骆红花明明喜欢他,却还是执意要同他离婚。这样的一个人,狠心起来,却是这样的不通情理,铁石心肠。
因为没有了旁人,傅玉声也不必再给他留什么情面,便道:“孟阿生,你那时候同我说过什么话,难道你自己都忘记了?你说我的朋友多,并不缺你这样一个朋友,还说我们互不相欠,让我回上海来,不必再去东台。这些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的话在东台都说尽了。你若是还不明白,那以后也不必再来了。”
他原本就没什么力气,声音又低,这一番话说完,便不由得气喘吁吁了。
孟青好半天没有说话。
他这样一言不发,傅玉声便生了气,又觉伤心,又觉委屈,扭过脸去,闭上了眼,不再看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青才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干涩,还有点发抖,他说:“三爷,你别生气,也别赶我走……你在东台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曾忘。你说我不明白,可我以为是三爷没明白。三爷的朋友都那么的漂亮,有身份,我算什么呢?三爷待人好的时候,自然是不用说的,可往后若是哪一天厌烦了,是不是又要同我好聚好散?……我不想再来一次了,三爷,我受不了的。”
傅玉声心口一震,转过头来看他。
孟青把汤碗放在了一旁,他一直在看着傅玉声,即便被傅玉声看着,他的目光也没有丝毫的躲闪。只是神情疲惫,说不出是生气还是悲伤,看得让人心酸。
傅玉声后悔极了,方才实在不该由着性子同他大吵。他坐起身来,认真的说道:“我那时候实在不该同你说这句话,都是我的错。你心里怪我,我都明白。”
明明他可以有许多法子可以同孟青了断,他却偏偏选了最伤人的一种。到了如今,无论说些什么,都仿佛在为自己的过错推脱。
“总归都是我不好。我那时总是想,两个男子如何能够长久?总是会变心的吧。你有妻有子,总有一日会淡下去,你跟着我……,”他猛然一顿,忍住了不曾说出口的那些话,只道,“所以还不如早些散了。”想起当初,他满心的黯然,轻声说道:“我以为我能同你一刀两断,却不料无论如何也忘不了,断不掉。”
他说了这些,孟青却看起来很是意外,还有些不知所措。他这一生柔情蜜意的话其实说过很多,只是难得会说出这样的真情话。他自己也觉着不好意思,就想喝口汤来遮掩。
孟青端起碗来,说:“我来吧。”然后舀了一勺汤,小心的送到他唇边。
傅玉声不做声了,低头喝着他勺子里的汤。
孟青喂他喝了大半碗,才问道:“三爷,你还生我的气吗?”
傅玉声反问他道:“那你还生我的气吗?”
孟青看着他,苦笑一下,说:“我从来没有生过三爷的气,”他想了想,叹了口气,才说:“我是生我自己的气,怎么会生三爷的气。”
傅玉声隐隐的猜到他说什么,便哀求道,“阿生,等我把这些事情了断以后,就再不会有别的人了,那时你还肯陪着我吗?”
孟青的手抖了一下,却装作没听到一样,又舀了一勺送到他嘴边。傅玉声只好顺着他的意思喝了一口,这才推开汤碗:“你刚才说的,其实我心里也是一样的害怕。你从前待我那样好,可在东台就变得无情,送我到南京后就一走了之,连头都不肯回一下。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的心狠……若是往后倒是你先厌烦了呢?你可比我绝情多了。”
孟青低声的说:“我不会的。”
傅玉声一时语塞,不做声的看着他。片刻之后,他突然明白过来这人话外的深意,心口一阵阵的发烫,简直欢喜之极。
他攥紧了孟青的手,连声的问说:“那你信我的话吗?不回东台了吧?”
孟青看他这样的欢喜,脸上的神情也不由变得柔和起来,不由自主的说:“只要三爷高兴,那我就在上海陪三爷。”
傅玉声仍是不放心,他追问道,“那我说的话,你都信吗?”
孟青终于露出一丝笑意,说:“以前是我的不是。往后三爷说的我都信。”
傅玉声心口一松,终于觉着心满意足,又说:“那你同我发誓,就算是你日后变了心,也不许再那样待我。”孟青刚开口叫了一声三爷就被打断,他舔了舔嘴唇,说:“叫我玉声。”
孟青看起来有点为难,咳嗽了一下,只说:“我不会变心。”他目不转晴的看着傅玉声,想了想,又起誓般的说道:“我再也不那样对你了。”
他说话的样子那么的认真,傅玉声之前心里还有些委屈,这时候却都烟消云散,把东台时的伤心难过都忘记得一干二净了。
傅玉声情不自禁的问他:“你发誓吗?”
孟青笑了起来,旋即又露出那种教人难过的神情,握住他的手,郑重其事的说道,“我向天发誓,我若是……”
傅玉声懊悔起来,生怕他当真发出什么要不得的重誓来,想也不想就探过身去,紧紧的吻住了他的唇,不许他再多说一个字。
孟青当时就僵住了,屏住了呼吸动也不动。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慌忙的推开他,有些严厉的叫道:“三爷!”
傅玉声见他满脸通红,不像是生气,倒好像是着急羞恼,就猜他是顾忌这里佣人来往,怕被人瞧见。果然听他又说:“小心被人瞧见!”
傅玉声有点不高兴,哼了一声。他后悔没有早些从福熙路搬回去,害得他们两人这样的拘束,丝毫不敢放肆。他几乎都忘了亲吻一个人的快活滋味了,再度品尝之后,就仿佛吃到了糖的小孩子一样,哪里还舍得放开呢。
孟青见他又有些闹脾气,便让他吃点点心。这都是厨房那边为了他的胃病才做的,傅玉声一向不大喜欢吃,又因为闹病的缘故没什么胃口,就摇了摇头。孟青有些好笑,看他一眼,就说:“三爷,你这性子,真是……和廷玉有些象。”
傅玉声明知道他是说廷玉也挑嘴,却故意问他说:“他的性子也很坏吗?”这是当初两个人还好着的时候,孟青说过他的话,他一直都记得。
他这样反问,孟青一时间说不出话,却慢慢的露出笑意,说:“还是三爷的性子更坏。”
傅玉声不料他竟然还有这样一句,却丝毫不生气,反而心里甜丝丝的,说:“越坏你才越喜欢呢。”
孟青有点恼羞成怒,捏紧了他的手,说:“别胡说!”
傅玉声被他捏得有些痛,却愈发的高兴,又说:“你喂我的话,我就勉强吃一点。”
孟青也不再跟他多说,索性用筷子掰了一小块点心送到他嘴边。傅玉声笑嘻嘻的看着他,张口吃了下去,心满意足的想着,早知道自己生了场病,孟青就肯回心转意,当初就不该瞒着他,白白的荒废了这许多的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