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未遂》匿名希望

6、猴年马月，摄氏温度三十，很热

　　因为这一整件事，我跟艾尔林开始了同居生活。
　　大概有整整两周，我完全、完全不能离开艾尔林。我可怜的男朋友被迫陪我过了半个月的连体婴生活，我不确定他是怎么想，对于我大范围地参与他的生活、大规模地入侵他的领地，艾尔林看上去似乎并不排斥──至少，暂时。
　　不管怎么说，生活总要过；每一天的开始，我们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互道早安，轮流用浴室，轮流做早餐。周一三五他陪我上课，周二四六我被带去哈佛。午餐在附近找餐厅，下午去图书馆，晚餐前先到超市采购。
　　我们简直过着已婚夫妻的生活──这是好听的说法。那个词本来是老夫老妻。
　　我开始担心自己对艾尔林已经魅力尽失，直到那个晚上我说错了一句话。
　　「现在我简直就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
　　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在做晚餐，料理海鲜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想起这阵子的形影不离，脱口而出这句话，基于自我调侃。
　　突然艾尔林就停下动作。看着我。就那样看着我。
　　我察觉不对，抬头，老实说，有一瞬间我是被他不寻常的表情小小的吓到。我从来没看艾尔林的脸上出现过这种表情，眉角微微挑起、神色晦涩难辨，就连总是湛蓝澄净的眼睛也变得深沉。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危机感。
　　「……怎么了？」我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梗着脖子、小小偏过头，试图假装我的情绪里没有任何心虚畏惧。
　　艾尔林的表情变得更奇怪了。他继续盯着我。我保证他一定想了很多事。
　　「没什么。」最后，艾尔林别过头，垂着眼帘隐藏某些事，继续处理他手上的蚌壳。
　　怎么可能没什么。我才不相信，他看起来就是想讲什么又不想伤害我的模样。

　　这段小插曲让我们那天晚餐气氛很怪。
　　我用一整个晚上的时间思考该如何破冰，终于在睡前忍不住扑倒艾尔林。
　　经过这三个月来的相处，我很清楚，关于艾尔林，他不是个拒绝、或学不会与人沟通的独裁者，但有些事，如果他认定说出来会让我受伤，那我就没办法从他嘴里撬出一个字。
　　这样不行，当然不行。我决定从今晚开始改变这件事。
　　我把艾尔林压在床上，整个人跨坐在他腰间，手里拿着一本书──我随手从床头抽出来的砖头书，没仔细看封面，指着艾尔林的胸口，非常严肃的威胁道。
　　「亲爱的，我的艾伦，现在我要求你必须告诉我，这个晚上你憋了半天的话到底是什么，否则你今晚就别想好好入睡。」
　　这是我说错的第二句话。
　　艾尔林躺在床上，抬眼凝视我，表情专注。
　　或许是灯光；他比天堂更透蓝的眼眸转为午夜似的颜色。而我倒映其中。
　　「首先，乔娣，我必须提醒你，我知道你绝对不是试图挑战我的自制力，可是讲真的，你现在有危险。」半晌，他说。
　　我还没反应过来。听不懂也搞不懂他准备干嘛。
　　「其次，我的乔娣──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确定要问清楚我在想什么？」
　　当然确定。不然我干嘛了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对艾尔林严刑逼供？
　　「说。」我皱起眉，俯身向前，噘起嘴掩饰自己的不耐烦，心里打算严肃地与艾尔林来场长篇大论，提醒他正确沟通的重要性。
　　然而艾尔林一个字也不肯吐。他坚持憋住。
　　我把艾尔林的沉默当逃避，不肯放弃之下开始软磨硬泡软硬兼施，蹭他、抱他，亲他、咬他；天晓得艾尔林忍我忍得快失心疯，而我还在拼了命的给他作死。所以说，有些意外它们发生了，说起来，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意外。
　　「说。快说啦？求求你～～不要这样，你明明就有话想讲──」
　　人横越快车道，就很容易被撞。
　　我这么做。于是我被撞了。
　　事发只在一眨眼。天翻地覆之间，我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只觉得偏了一下歪了一边。好像是摔了。
　　但我在床上耶。有什么好摔的？
　　「──为什么不讲？」我讷讷把话讲完，像反应迟缓的旧手机。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我好困惑。等等，为什么我变成躺着？为什么艾尔林在我上面？为什么……我觉得气氛有点危险？
　　艾尔林垂眸，目光深幽。
　　我眼神游离，心跳加快。
　　突如其来！在我完全不能理解的原因跟状况下，艾尔林对我绽放一抹只能用美丽来形容的笑容。喔我这辈子没见过男人笑得这么美，也不觉得世界上有其他男性能笑得比他美。我彻底被他蓝眼睛里的波光、唇角藏的蜜糖给迷惑住，还有他上下滚动的喉结……
　　「乔娣，我爱你，」他说，一边用拇指拨开遮住我脸颊的发丝，「我真的爱你。」
　　然后他低头深深吻我。

　　隔天早晨清醒时，我理所当然地发现自己在艾尔林怀里。
　　他将我环抱住，睡姿竟如此没安全感，像害怕失去父母的孩子。我突然想起他从没提过他的家庭，而我也没有。
　　这样的交往似乎有点诡异。
　　我不晓得我该不该动真格，我的意思是，对这段感情；但我晓得再过不久艾尔林应该会醒，通常他都是八点起床。已经七点快半。
　　我不想做早餐。□□了一晚谁他妈还想早起弄什么法式吐司。
　　于是我决定出门买点咖啡，大概是星巴克。
　　当然，好吧，我得承认，这个决定有大部分的原因是，我暂时找不到脸来面对这个在床上超速撞我的家伙。这实在有点糟糕。
　　基于各种原因，我不想太仔细描述昨晚的意外。总而言之，那是个令我非常，嗯，难以忘怀的一晚。从各种角度。字面上的解释。
　　……哦，我都不晓得原来我也能这样开_黄_腔。肯定是被艾尔林带坏。
　　关于艾尔林，我的男朋友，我很清楚他不会想看见我这个……我现在这个不能说是很愉快的反应，就在我们彻夜疯狂之后。他爱我，他是这么说，但我该怎么知道他会多爱我？是不是真的爱我？很多人都会被所谓「恋爱的感觉」欺骗，不分男女。
　　可是，对我来说，爱情从来就不是「感觉」。感觉会消失，像是开心、愤怒，这些感觉都会消失，它们来自事件，甚至感动，或者憎恨，事件消失、时间拉长，感觉就不见了。
　　爱情应该是决定。一个需要负责的决定。不只爱情，应该说，爱，它是决定。我们决定爱，于是付出勇气、付出时间、付出愉快和痛苦，因为我们在对我们的决定负责，我们在对我们的人生负责。
　　这才是爱。
　　显然，截至目前，我没有决定要不要爱艾尔林。

　　想到这点我很痛苦。三个月，好，算宽容点，四个月根本不足够我认识艾尔林。我也不晓得他对我的爱，究竟只是感觉，还是决定。
　　实际上根据我的经验，八成以上的男人都听不懂我这个理论。我很焦虑，觉得自己做了轻率的决定。
　　我在沐浴后下楼，本来是要去星巴克，看到对街转角处的甜甜圈店，突然想起艾尔林喜欢那家店的原味甜甜圈。
　　他吃东西不喜欢食物有太复杂的味道，有时候口味还蛮奇怪的。我的心驱使我的脚步迈向甜甜圈店。此时一台箱型车从马路左边用不慢的速度开过街道，我有看见，只要我横越马路的速度够快，车就不会撞上我。
　　在我跨出人行道前，有个人从我背后，将我恶狠狠抱住。
　　「不！乔娣不！」
　　是艾尔林。他环抱我的力道足够把我勒死。「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怎么能这么做？！」他抬起我的下巴质问我，惊恐地，美好的面容几乎扭曲，瞳孔颜色变得比平常更蔚蓝、却透不出任何一点光，「不，我不允许这件事。你不能离开我！」
　　我被艾尔林的歇斯底里吓呆了。而且他把我抱得很痛。
　　「……艾伦？宝贝？你怎么了？」我睁大双眼观察他。小心翼翼。
　　艾尔林在喘气。他直直盯着我，好半天才回过神，表情从紧绷到愕然，许久，才垂下头，前额底着我的头顶，稍稍松开手臂。
　　「我以为……我以为你……」他喃喃。
　　尽管艾尔林选择的角度让我看不见他的脸，单凭我对他的熟悉，就足够判断出他陷入崩溃后难以恢复的情绪里，更不提他颤抖的身体、跟声音里的哽咽。
　　艾尔林哭了。他居然哭了？
　　我被吓到了，我真的被吓到了。喔老天，我弄哭了我的男朋友！在大街上！只因为我想去买两个甜甜圈？我不懂！
　　艾尔林他在哭什么？这是我的错？我做了什么？此时此刻我的内心亮起一个大写的吶喊，周遭背景变成梵谷式的扭曲。而且全街的活人都在盯着我，用他们的目光谴责我，包括那边那台推车上玩奶嘴的小宝宝──自从艾尔林出现并留下他珍贵的人鱼眼泪后。
　　我需要谁来告诉我这就是个整人节目。谁都好，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