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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伴读(一) ...


  •   护国大将军萧聿战前违反军令,擅离军营,论罪当自断一手或一足,革其军衔,辜念其救护公主有功,允其戴罪立功,将功补过。但官降一级,罚俸半年,去护国大将军衔。

      燕国公主驸马、近卫将军萧思温之子萧英雄擅自诱带公主出宫,又擅闯军营重地,论罪当诛。念其父常年征战,护国有功,膝下仅此一子,遂从轻发落。罚萧英雄杖责一百,闭门思过,今生永不得入宫。其父教子无方,罪连。去近卫将军衔,封南京留守,令举家迁至南京,终生非王命不得回京。

      ……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场大病让我变成了吐完丝的蚕宝宝,仿佛用尽所有气力,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动弹不得。犹如傀儡一般,我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日乖巧地窝在专属于我的金丝笼——公主殿中,日子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

      三个月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是深冬。连日的大雪落个不停,仿佛想要掩盖住天地之间最后一丝白以外的缝隙。

      我靠在软塌上看书,却不时被窗外的满天的雪景所吸引。

      我不是最讨厌的冬天,讨厌下雪么?什么时候起这冰冷的白色也可以让我流连起来?

      一阵冷风灌进来,我忍不住瑟缩。月理朵连忙替我拢了拢盖在身上的暖裘,掩上窗,再往铜盆里添些炭火。隔绝了窗外呼啸的冷风,屋子里虽然有些气闷,却很快暖起来。

      我继续低头翻书。月理朵照旧站在一旁,仔细照看着小火炉上煮着的汉人茶。她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不同的是,如今我也变得安静少言起来,于是偌大的屋子里就只有偶尔窗外寒风拍打窗棂声音,铜盆里炭火的噼啪声,还有火炉上茶壶煮水的噗噗声。一切单调得可怕,一如窗外的冬天,纯然的冰雪世界,除了白色仍是白色。

      我还记得三个月前,我不顾侍女们的阻拦,探望为我受了杖责的月理朵。伤势不轻的她趴伏在床上,见到我来,脸上没有丝毫怨恨和不满,反而扬起一朵平日鲜见的淡淡笑容。她说,既然喝过血酒就是过命的交情,她说,既然受了我一声姐姐,那么做姐姐的为妹妹受责罚也是应该。

      我说,从今日起,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叫她再受一丁点苦。

      她说,那么你要变强。因为只有权力才能实践诺言,只有真正的王者才能守护她想要守护的一切。

      ……

      “公主,拓跋世子到。”不知何时,屋内怡人的暖意让我迷糊睡去,月理朵这一叫,我才转醒。

      伸手揉了揉眼睛,我刚坐起身,就看见的一道高大的身影推门而入,是久违的李立。侍女们尽职地将他身上的残雪抖拭干净,我赶紧站起身来。

      数月不见,他倒是没什么变化,只是穿着暖裘的身子显得略微丰盈。见着我仍是一脸爽朗的笑意,丝毫没有皇宫中人人恪守的拘谨和疏离。阳光一般的笑容仿佛能融化窗外的冰雪,连冰冻了许久的心情也觉得温暖起来。

      我拢着披在身上皮裘,连忙招呼他坐下。见到久违的友人让我冷寂许久的心情微微波动。亲手沏上暖而溢香的汉人茶,不待他坐定,我忍不住问道,“你今日怎么会来?”

      他看看站在我身后的月理朵,再看看我,浅浅一笑,“看来你还不知道。”

      我该知道什么?我不解地望向身后静立的月理朵。

      “王妃有命,今日起,拓跋世子便是公主的伴读。”月理朵恭敬地解释,不苟言笑的脸上仍是没有太多情绪。

      李立给我当伴读?我不敢置信地瞠大眼,不明白娘为何作此决定。

      见我一脸惊讶,李立面上笑容退去,眼神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低下头道,“看来,公主殿下并不满意我这个伴读。”

      我大惊,又是摇头,又是挥手,连忙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很喜欢——”

      话未说完我突然收了声,望着坐在矮凳上的李立。他仍是低着头,双肩蹊跷地轻颤,随即愉悦的笑声溢出口中。他哪有半分生气的样子?分明是在逗我玩。

      我一时气不过,将覆在膝上的短褥掀到一边,就要站起身离开。李立却眼疾手快地拉住我,“怎么,生气了?”像是害怕我真的在意,他解释道,“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我们是朋友不是么?”

      我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面子上有些挂不住,被他一声“朋友”叫得心里一阵酸,甩手离开的事怎么也做不出来。萧聿、萧英雄,原以为在这个冰冷空旷的皇宫里我找到了很多朋友,却最终因为我的任性和无知亲手结束了短暂的友谊,还连累他们遭受了本不应得的苦痛。娘说,身处高位的人不敢有也不能有朋友,现在的我还有人愿意接近,愿意和我做朋友么?

      也许李立不知道,他那一句“朋友”对我来说是怎样的珍贵。

      他站起身,扶着我的肩将我转过身来,重新按坐回铺着兽皮的矮榻上,然后索性半蹲在我面前。“你这么冲动的性子,怎么能在这皇宫里生存呢。”这句话与其说是对我说的话,还不如说是他自言自语。

      我没有作声,他似乎也不在乎我的回答,径自继续道,“知道为什么王妃要我来做你的伴读么?”

      我继续不作声。理由我可以猜出很多,但是没有必要,反正我等着,李立也会告诉我。

      果然。“论汉学,我只算得上粗浅了解,论拳脚,与近卫军比试我也许过不了十招。再加上党项质子的身份,怎么说伴读的位置也轮不上我。但是,王妃对我说,她希望陪在在你身边的不仅是个伴读,而是一个会真心待你的朋友。王妃说,你曾向她提及我这个朋友。”他漾着笑,毫不避讳地直望着我,等待我的反应。

      这话到是不假。自从在莲池边偶遇之后,我曾在聊天时无意向娘提及此事,没想到娘竟然记在了心上。

      “你也当我是朋友么?”我问道。

      他笑道,“当然。”他顿了顿,望着我语带玄机,“虽然,我所祈望的不仅如此。”

      “什么意思?”我疑惑地看他,努力揣摩他方才话中的玄机。

      他一笑,将黑发撩至颈后,又伸手揉了揉我的发顶,“你还小,等过几年就明白了。”

      我撇撇嘴,人人都当我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凡事都不与我明说。总是用一句“你还小,等过几年就明白了”敷衍了事。娘是这样,萧聿是这样,现在连比我年长不了几岁的他也这样。

      骨子里的固执抑制不住又跑出来作怪,“若是过几年我仍是明白不了呢?”

      听了我的话,他不知为何愉悦地笑出声来,“你若是到那时仍不明了,一定是我做得不够好,要多多努力才是。”他拍拍我的肩,“放心,总教你明白就是。”

      见我心思仍在这话上纠结,他取过矮几上的杯盏放进我手中。微凉的掌心感受到透过杯盏传来的热度,倒是拉回了我几许神志。

      “喝点茶暖暖身子,这雪下了整日也该歇一歇了,我带你出去活动活动,总窝在屋子里也不好。”

      萧聿领兵出征,萧英雄随父留守南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久到我几乎以为余生都将困在这牢笼一样的公主殿中。

      久违的笑意爬上脸庞。这个冬季好似也不那么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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