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行人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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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采臣不知自身何时已经到了寺庙后院，不知不觉被牵引入一间屋内，隔着重重纱帐，仍然能看到女子倾国倾城的风姿。但却那般可望而不可即，犹如水中月、镜中花。
宁采臣痴痴地看，呆在了原地。
“宁郎，妾身想问宁郎三个问题，不知宁郎可愿回答？”女子在纱帐之后淡声询问。
宁采臣道：“自然，莫说是三个，便是三百个、三千个、三万个，若是你问的，我都愿回答。”
女子低声淡笑。
“宁郎，若我有难，你会不会助我？”
宁财神心神已痴，当下应道：“自然。”
“若我之难，只有宁郎能解，宁郎会不会怨我？”
“自然不会。”
女子的低笑声再度传来，似乎在嘲笑世间竟有如此傻子，死到临头还一幅痴态。
“那我要宁郎的心，宁郎可给？”
女子的声音越发柔情万里，柔肠百结，宁采臣只觉神识混混沌沌，却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那纱帐后的女子越靠越近，似乎要从纱帐中跃出，而那雪白的胴体散发的馨香也越发浓烈，缠绕在周身。
“宁郎的心，可愿给我？”女子的声音再度传来。
宁采臣最终握住她的手，痴痴地说：“我愿意给你，但我不能现在给你。”
女子一双皓腕勾住他脖子，在耳畔轻声道：“为何现在不可？”
宁采臣低声道：“我要考取功名，我的父母还在家乡等着我，我不能就这样把心给你……”
女子抱住他，道：“宁郎，我与你做一年之约，将心给我，你依然可前去科考，奉养父母，不过失了心，也只能继续这一年时光，你可愿将心给我？”
宁采臣抬头痴痴看他，最终点了点头。
女子微微一笑，倾国倾城，双手化作利爪，刺入宁采臣胸膛，霎时间一颗鲜红跳动的心便被她握在手中，女子目露喜色，一口吞下，口角仍留血迹。她在宁采臣嘴角落下一吻，低声道：“多谢宁郎心甘情愿刺心，小倩也没有什么可以赠给宁郎，这颗黄金石宁郎拿着。”
宁采臣空荡荡的胸口中被塞入一颗金灿灿的石头，宁采臣的神识清醒几分，却仍然茫然失措。
女子微笑，身影渐渐隐没在黑夜中，最终不见踪影。
竹龙坐在房屋横梁之上托腮看着，双腿晃动，一双红眼睛邪气四溢。
“这次倒和从前不一样，给了颗石头续命，不过一个人若是没了本心，将会如何行事呢？”
竹龙跳下横梁，翻手掷出一朵火莲花，那火莲花晃晃悠悠飞向宁采臣，最终顺着宁采臣的手腕爬上脖颈，停在锁骨处不动了。
宁采臣登时清醒，看清眼前人后道：“怎么是你？”
竹龙嗤笑道：“是啊，怎么是我？”
宁采臣想起梦中的女子，脸上一红，不再搭理他。
竹龙绕着他走了一圈，不顾宁采臣的嫌弃神色，幽幽道：“嗯，你倒看起来挺怡然自得的，丢了一颗心，换做石头，也能坦然接受。”
宁采臣神色一变：“什么！”
刚刚那梦中之景，竟是真的？
竹龙笑道：“真的假的，用手摸摸你现在的这颗心不就行了？”
宁财神将手放在心口，半晌，一点心跳也无，也没有任何跳动的迹象。
竹龙伸出一根长长的手指，戳在宁采臣的胸口，一脸孩子气地贴过去听，只能听到血脉流淌的声音，毫无生人的心跳声。他不禁觉得十分有趣，宁采臣想将他推开，可又心生惧意，他手无缚鸡之力，怎么赢得了一只妖怪？
竹龙离开他的胸膛，一双红琉璃般的双眼越发妖艳摄人，却带着孩子般的天真笑意：“你的这颗心，原本可以保住。”
宁采臣不说话，只觉得十分郁结，也恨自己为何如此轻率，受了美色迷惑，就这样把一颗心交了出去。
“聂小倩生食人心不错，但从来只愿吃心甘情愿奉上来的心，从前也有来这里的人，不过那些个人却比你聪明许多，他们贪恋美色钱财不错，但无论如何是不愿献出自己性命的。所以你，天字第一号的蠢货，是寥寥可数的捐心人啊！”竹龙说，眼中笑意几乎掩藏不住。
“闭嘴，你这妖物！”宁采臣即便没了人心，也觉得十分愤怒。
竹龙哈哈大笑：“你朝我发火有什么用？没有我点醒，你怕是要在这里迷茫一年，不，要不了那么长时间，不过几天肉身便饿死了。红颜骷髅，美人蛇蝎，这个道理懂了没有？”
竹龙拿着狗尾巴草的草尖去挠宁采臣的脸，宁采臣一把抓住他，道：“一年……我还有一年就要死，我不能死，你说！你肯定知道怎么拿回我的心！”
竹龙眼珠一转，道：“我凭什么告诉你？又凭什么帮你？无利不起早，有舍才有得。”
宁采臣一愣，道：“你……你要什么？”
竹龙凝眸思索，片刻，终于道：“你便带着我，去看看这人间。”
宁采臣再度愣住了：“就这么简单？”
竹龙笑道：“还有比这更难的吗？”
“成交。”
交易谈妥，宁采臣再问了许多才知道，竹龙原是第一个来到兰若寺的人手中的一盏红灯笼，那人原本是金华寺坐下的一位入寺僧人，因犯了杀戒被逐出师门，一路风餐露宿，最终到了兰若寺。
僧人遇到了小倩，自然是不愿意交出自己心脏的，且僧人素有修行，最终在小倩掌下侥幸逃脱。此举甚至惊动了小倩身后之人，但最终小倩他们也没有追究，不过这只红灯笼却确确实实留在了这里。
后来小倩吃了越来越多的人心，妖气越发浓重，最终让他也成为了能化成人形的妖怪。
竹龙有过许多任主人，但却都是被安放在屋内，又或者像和尚这样四处奔跑，没有机会欣赏天下美景奇事，对他来说是人生的一大遗憾。如今见了宁采臣，便觉得可以将这件事托付给他。
翌日，宁采臣便收拾行囊出门了。他与灯笼鬼约好，一年之后再回兰若寺向小倩讨他的心。
对此灯笼鬼的说法是，聂小倩吃人心向来生吞，嚼也不嚼，她只是一只女鬼，根本消化不了，只是将数十颗人心存在人形躯壳中汲取人气罢了。
宁采臣虽然疑窦重重，但是当竹龙告诉他聂小倩身后大妖的事情后，还是乖乖认怂，决定离开。
竹龙化作一个一尺小人，坐在宁采臣肩膀上，如同坐轿子一般，笑着看雪。
“我在兰若寺待了这么多年，没有人带着不能出去，如今总算是出来了。这人间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竹龙道。
“和尚之前，你的主人又是谁？”
“又是谁？不过是一个憨里憨气的傻子罢了，罢了，说给你听也无妨。”
边陲小镇，农户能否生存下去全看天意，如若有一年收成不好，基本就挨不下去了。
灯笼鬼曾经是农户桌上的一盏油灯，为农户念书的孩子在夜里释放一些光芒，不过这孩子看起来机灵，读书却真是天分不足。一篇论语要背上大半天，即使背住了，也是结结巴巴。
农户却很看中这孩子，千般疼爱，万般希望都放在孩子身上。
孩子对自己也不错，平日里总是多添灯油。
只是有一年天要亡人，一连旱了四个月，原本要收成的麦子都凋落了。收成惨淡，不说赚钱取利，就连最基本的生存也很是问题。
仓廪实而知礼节，粮食缺失时，便是土匪横行之时。农户家还有些存粮，却也不够了。天色也黑了起来，农户还没回来，孩子也不敢出门去找，打算睡觉。
灯被吹灭，就在孩子爬上床时后不久，屋外传来一阵悉悉索索之声，灯笼鬼好歹是一只鬼，目力超过烦凡人，也能看见屋外一群强盗手持武器，这是要来抢粮食了。
有时候，也不仅仅只是要抢粮食。
旱灾发生，粮食紧缺，人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吃一两个妇人，吃一两个成年男子，又或者吃一个孩子，不算什么新鲜事。
孩子没有醒。
灯笼鬼突然想，如果自己能化作人形变好了，如果自己能保护这个孩子便好了。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燃起的灯油都不够。
强盗最终推开了门，逼向了孩子。
竹龙的故事说到这里，戛然而止。
宁采臣问：“后来呢？那孩子怎么了？”
竹龙笑道：“什么怎么了？”
徐徐细雪落下来，落在宁采臣眼睫，他明明觉得自己该有恻隐之心，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孩子，被吃了吗？”
宁采臣问。
竹龙道：“谁知道呢？”
再不回答，宁采臣也再不问。
过了两日，宁采臣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落脚的村落，这里能看到零星灯火，寻了处客栈，宁采臣住下了。
竹龙化作人形，与他一起。
风雪越发地大，竹龙点了一碗熟牛肉，一碗烧刀子，宁采臣要了两个白面馒头，一碟咸菜。客栈内人声细碎，店家生了地龙，那股暖意自地下传入心底，店外却是风雪漫天。
竹龙慢条斯理地吃着牛肉，目光漫不经心地看向周围，忽而一笑。
宁采臣咬着白面馒头道：“你笑什么？”
竹龙道：“这客栈有妖，你说我笑什么？”
宁采臣悚然一惊，却不知该如何行动。这种天气他不可能离开客栈，但他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能救人。
“不过这妖怪很有趣，你可以看看他的手段。”竹龙道。
这时客栈老板捧着一锅热汤下来了，他朝着客栈内的人们道：“各位客官今日可赶了个巧，昨晚本客栈的一头驴子累死了，我便熬了这驴肉汤，整整一天一夜，加入了桂皮、八角、枸杞十几味作料，如今熬好了，今日便请各位免费喝汤！”
客栈内人声躁动，人们被这寒冬冻得瑟瑟发抖，此时若是能有一碗驴肉汤，当真暖身。
食客纷纷端碗取汤，竹龙也作势上前排队，宁采臣抓住他衣袖：“你不是说这客栈内有妖？”
竹龙笑道：“有又如何？”
宁采臣蹙眉道：“那你还敢喝汤？”
竹龙嗤笑：“喝又如何？”
作者有话说
第90章 行人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