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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四章 ...

  •   三
      我被女儿情绪感染,心情也十分畅快,只是这畅快稍纵即逝。
      在我转身朝老龙潭望去的那一刻,我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心事也变得十分沉重。放眼望去,昔日的古木森森郁郁葱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是光秃秃的山岗和慌坡,显得贫瘠而苍凉。就如同一个癞痢头掉光了头发般让人恶心。
      我的激情简直就降到了冰点,我无法想象这二十年来老龙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原本山清水秀的老龙潭变得如此的不堪入目。
      沿着龙潭河两岸看过去,除了增加了几栋新的房屋外,其他就基本上没有多大的变化,还保持了我儿时的记忆。
      * * * * * *
      好在那颗老麻柳树还在,还是那么的挺拔而苍劲,它那干裂遒劲的树干和那犹如巨伞般散开的枝桠记录着老龙潭人生活的酸甜苦辣和老龙潭的沧桑变迁。老麻柳树是老龙潭人生活变化和龙潭河变迁的见证者,它记载了老龙潭的的悲苦历史。

      唐学林拿到了信用社给的贷款,有了贷款他便可以大展身手的干他的事业了,他带领着龙疤子和嘎子在老龙潭水库忙活了几天,将前些天因为缺钱而停工的水库修整之事,重又继续下去。
      在被冲溃的堤坝缺口处,安装上立柱和竹篾编织的大网,竹网编织得密密匝匝的,连小鱼儿也钻不过去。竹篾大网编织得足有两米来高,就是发大水,大网也能阻止鱼儿逃出去。
      唐学林很自信地对龙疤子自夸道。龙疤子用手使劲地摇晃着竹网,觉得还算结实,但他还是感到有些遗憾地说道:要是能用铁丝编织网子就一劳永逸了。
      是啊,这竹篾等多能用两年,就必须换新的,唐学林赞同地说道:要是用铁丝的起码也能用它个七八年。唐学林眼望着水库远处,憧憬地说道:等着吧,用不了几年我们就可以用铁丝拦网的,到时候我们老龙潭还会有电灯电话,还会有电视机。
      龙疤子张着大嘴望着唐学林,惊讶地问道:那我们看戏就不要走出老龙潭了?
      唐学林肯定地回答点点头,龙疤子脸上充满了幸福和喜悦,他相信他眼前的这位唐大哥,一定不会诳他,他说的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得到实现。
      这几天龙疤子和嘎子给唐学林做事,冷落了姚桂英,姚桂英心里感到很愤怒,尽管眼下不是农忙时节,她家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男人所做的事情,但龙疤子不去她家帮着做事,她的心里就不痛快,她已经习惯了依赖着任何事情哪怕是一些女人家该做的事情,她都要龙疤子帮她去做。龙疤子也似乎觉察到了这些,在帮唐学林家做事的几天里,总是远远的避开姚桂英家,尽量不与姚桂英见面。
      姚桂英怒火中烧,她发誓要教训教训这个忘恩负义地龙疤子。
      这天晚上,龙疤子吃完晚饭,从唐学林家出来,走上河堤的时候他交代着嘎子:明儿早点奥。嘎子应答着过河回家去了。
      趁着夜色,龙疤子手摸着揣着裤子兜里的工钱,哼着曲儿优哉游哉地走在河堤上,突然从身旁窜出一个黑影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龙疤子,龙疤子一惊,正要反抗。只听姚桂英压低着声音但却是恶狠狠地骂道:你这个遭千刀忘恩负义的龟儿子,玩腻了老娘就躲着不想见老娘的面了?就想甩了老娘?老娘今天看你再躲再跑啊?
      龙疤子委屈地嘟囔道:我各人屋里也还有事,哪能天天帮你啊?
      你屋里有个球事啊?你屋里有事你天天给他唐学林去做事?
      他给我工钱我又不吃亏?
      钱呢钱呢?听到工钱姚桂英来劲了,她不由分说就在龙疤子的身上搜寻起来,龙疤子躲避着,想逃开,却被姚桂英另一只手紧紧抓着,姚桂英手伸进龙疤子裤子兜里,拽着钱狠命地抢了过来。也不管多少钱就揣进了自己的兜里。龙疤子委屈沮丧地蹲在地上,拿到了钱的姚桂英,心情舒畅了许多,她不再对龙疤子如同仇人,而是象安慰小娃儿般的对龙疤子:乖,别难过,钱去了可以再赚嘛?姐也没有亏待你啊,走去姐家。说着,拽着龙疤子朝自己家走去。
      鸡叫头遍的时候,龙疤子被赶出了姚桂英的家门。赶出龙疤子后,姚桂英想着最近一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又美美的睡下了。虽然,龙疤子躲避了自己一段时间,但却拿到了他挣来的工钱,而且,龙疤子现在是被自己牢牢地拽在了手心里,既有龙疤子为自己做活路,又还能给自己钱,尽管疤子不是很自愿的,姚桂英感到高兴感到骄傲和惬意。
      然而,姚桂英的这种高兴和惬意,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切随着王召友的惺惺回家而消失殆尽。
      那天,王召友伙同另外三个同乡畏畏缩缩狼狈不堪地回到了老龙潭。
      回到老龙潭就如同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他们忍不住痛哭流涕。在外面受了太多的委屈吃了太多的苦,终于在回到老龙潭的那一刻得到了彻底的释放。他们内心里有着强烈的述说欲望,要将淤积于心的痛苦和委屈倾诉给自己最亲近的人,希望以此来博得同情、理解和谅解。
      王召友回到家中,他那种游子归乡的亲切和激动,完全都被忐忑和不安所取代。他胆战心惊地坐在姚桂英对面,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姚桂英的每一个问题,生怕一字或一句之差招来电闪雷鸣和狂风暴雨。
      姚桂英坐在王召友面前,她面带微笑和颜悦色地看着自己的男人,这更让王召友感到不安,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阔别半年,千辛万苦地回到朝思暮想的老龙潭,他真希望姚桂英能关心关心他这几个月的流浪生活,关心关心他吃的苦和受的累。但是,他很清楚,姚桂英不会关心他这些的,她关心地是他回家来给她带来了多少钱。
      果不其然,姚桂英开口便问道:出门去玩了几个月,带回来多少钱?
      王召友蠕动嘴唇,正思忖着向姚桂英倾诉自己几个月的遭遇,他喉咙哽噎几次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不回答就是没有钱。姚桂英脸色突变:没赚得钱?没赚得钱你死回来做么子?不就死在外面算了?反正,屋里你也没帮着做事。
      王召友唯唯诺诺不敢出声。
      你是不是个男人?是男人就做个男人样看看,别人家男人出门都能找到钱回来,你不仅没找到钱,出门时候还将家里的钱拿去了一两百块,玩了几个月还有屁脸回来?
      王召友感到十分委屈:现在再外面打工的特多,没那么好找事做,再不回来就要再外面讨饭了,王召友力图让姚桂英相信出门在外的不容易,但他的解释在他自己听来都是那么地苍白无力。
      但这也是落魄的他唯一能做到,这,不仅没有缓解姚桂英的怒火,反而成了火上浇油。冷不丁的一只鞋底帮飞了过来,王召友猝不及防被不偏不倚的砸在脸上。姚桂英咆哮道:要是容易找事做,不都能去打工啊?还要你个男人去做么子?你就连黑老牯也不如吗?人家还拖家带口的偏在外面干得好好的?没找得钱你跑回来做么子?就不能再去找啊?等找到钱了再回来不行啊?
      突然,姚桂英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王玉水他们几个怎么没回来?
      我们这次去的人太多,在县城坐汽车时就分开了,后来就一直没有看见过他。
      他是有意躲你吧?他个龟儿子没良心的东西,亏得以前我们家对他们那么好。姚桂英恶狠狠地骂道。
      王召友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也想不出,以前自己家是怎么样的对王玉水家照顾关照过,就是真的对他们家有过好处,可这次也怨不得他王玉水。
      人太多了,买票的时候我们就挤散了,没买到一趟车。王召友怯生生地解释道。
      那他们几个就卖到一趟车了?人多就不能手牵着手?看他回来老子不找他算账。姚桂英余怒未消。
      王召友默默地低头不语,本来有一肚子委屈想到回到家来倾诉的,想博得姚桂英的一番同情和理解,这样,他在外面所受的冤屈也就会有所释放有所缓解。可没想到的是,却招来了姚桂英的一顿臭骂和抱怨。
      在广州的经历是王召友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
      那天在县城汽车站,买票的时候没有跟王玉水他们买到一班车的时候,他就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在县城一别,就再也没有见到王玉水。
      在广州转悠的几天里,他们又走散了一拨,王召友与另两个在万般无奈地情况下,只好去检垃圾拾破烂,每天只吃一顿饭,一天天的攒够回家的路费,这才回得家来。
      就在王召友他们几个潦倒不堪地时候,单独打工的黑老牯却算是基本站稳脚跟。
      黑老牯每天去帮菜农种菜施肥帮着收菜装车,工钱不高却很稳定。刘玉梅则每天领着五秀去镇上检些破烂再去收购站卖掉,几乎能保住一家三口一天的生活费。
      然而,好景不长,地里的蔬菜已收过,该播种的皆已播种之后,黑老牯就显得清闲了。每天天刚亮,黑老牯就去镇上转悠,希望能找上一份事做,接连几天下来,依然没有任何收获。
      眼看着刘玉梅的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自己却还没有什么积蓄,这段时间又没事可做,更是只出不进,黑老牯心里如同被火烤一般。
      这天他转悠进了一条小巷,见一些人正在忙碌着修房子,房子不大,像是老百姓自己家老屋地基上翻修的。有挑砖砌砖拌砂浆挑砂浆的,黑老牯抱着碰碰运气的想法走近那位拌砂浆的人,问道:师傅,你们这里还需不需要人手?那人指了指在二楼正呵斥人的年轻人:你得问他。黑老牯小心翼翼地踩着满是瓦泥的楼梯板,上到二楼来到年轻人跟前。年轻人停止了呵斥人但仍余怒未消,黑老牯递上一支银象牌香烟,年轻人挡开黑老牯的手,问道:你找谁?干什么?黑老牯俯首低眉地问道:老板,你这里还需要人手吗?
      年轻人打量着黑老牯:你会泥瓦活?
      黑老牯歉意地摇摇头。年轻人正欲走开,黑老牯连忙道:但我挑抬都没有问题,身体棒干活不偷懒。年轻人犹豫了片刻,黑老牯趁机说道:我不计较工钱,老板,随便你给。
      年轻人对楼下拌砂浆的人喊道:大哈,这个人以后就跟你干了,你他妈的以后再不要说人手少了,再要是砂浆跟不上,你他妈别想要工钱。
      随即转身对黑老牯:工钱要等到完工以后,老板结了帐才能给你。
      没关系没关系,黑老牯点头哈腰,对年轻人毕恭毕敬。
      黑老牯满心欢喜,庆幸自己又找到了事做,只要有事做,就会有钱进。除去下雨外,黑老牯断断续续地跟着这些不知底细的人干了近半个月。完工后的一天,年轻人告诉黑老牯,需要等两天,老板才给工钱,叫黑老牯过两天再来找他。两天后黑老牯再去那条小巷,那曾经的热火朝天的场面已经不复存在,修房工地已经人去楼空,只有一个老头和一老太太在打扫卫生。黑老牯上前打探,才得知,工钱已于昨天就结清了,那伙人已经全部撤离了。黑老牯一听就傻眼了,他哭伤着脸回来,刘玉梅听说后也感到非常惊讶,这些人怎么这样啊,这么不讲良心?那可是人家的血汗钱呢,也敢昧了良心去吞?过了一会,刘玉梅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说道:兴许是找不到你人,人家才把钱先带走了,以后再回来给你呢。当初,不是说的让你等两天吗?他也不会想到等一天老板就结了工钱,人家那么大的包工头在乎你那几个小钱?听起来似乎有道理,但更像是在自欺欺人。
      又过了几天,依然没有信息,黑老牯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事情做,这让他沮丧到了极点。菜农老头得知黑老牯的遭遇后,告诉他去派出所报案。黑老牯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兴冲冲地跑到派出所,派出所里一个年轻的女民警正与一个男民警闲聊。黑老牯畏畏缩缩地走进门,女民警瞟了一眼他,没有理他,继续跟男民警聊天。
      黑老牯:同志,我报案。两个民警聊得正起劲,女民警又瞟一眼他,还是没有理他,男民警眼里似乎只有面前的女警官,二人眼前根本就没有黑老牯。
      黑老牯提高声音:同志,我报案。
      女民警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太平盛世的你报什么案啊?说着朝黑老牯面前扔过来一个大本子:自己填写,黑老牯一看,见是一个表格,上面有报案人姓名家庭住址,案情描述等等。黑老牯颤颤巍巍的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在住址一栏,他犹豫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填写。女民警见黑老牯犹豫不决的样子,说:你是外地的吧,外地的把暂住证号码填写上。暂住证黑老牯根本就没有办理,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回答,突然,他心生一计:我暂住证忘记带来了,等我回去看了才记得号码。
      女民警侧过脸问:你要报什么案啊?
      黑老牯:被人诈骗。
      女民警:多少金额?
      黑老牯:一千来块钱。
      三千块钱以内不予立案,女民警有些厌烦:你知道办案子的花费是多少吗?
      黑老牯不敢久留,灰溜溜离开了派出所,身后传来“土包子”“傻帽”哈哈的大笑声。黑老牯垂头丧气地逃回瓜棚,向刘玉梅叙述了刚才的冒险经历,他心有余悸地说:要不是当时机灵的逃离了,说不定还要我们办理暂住证,那就又要背时了。
      刘玉梅忧心忡忡的劝慰黑老牯说道:要不,咱就不要那钱了,就当你这半个月么子也没做,就当耍了半个月,让那贪了我们钱的人拿去吃药打针。
      黑老牯阴沉着脸并未作答,心里很不服气地想,也只能吃着哑巴亏,除此之外他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讨回那一千多块辛苦钱。
      整整一天,黑老牯跟自己生着闷气,躺在瓜棚里的地铺上不声不响。次日,他又不得不出门去找事做了,他四处晃悠这里探探那里问问,终究没有找到一个比较固定的工作,偶尔找到一份临工,也不过是一天两天的事,他就这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地苦苦熬过了两个月,两个月后,菜农又有事可做了,黑老牯依然重操旧业跟菜农们打交道,尽管工钱不高,却比较安全,他曾对刘玉梅说道:菜农工钱低,至少不会骗人。这即是实话也是对自己无力去找到更好工作地自我安慰。
      刘玉梅终于分娩了,生下的是个儿子,这是他们盼望已久的结果,是家庭传承的象征更是父母做人的底气,刘玉梅哭了黑老牯也哭了,这是他们幸福地眼泪是喜极而泣。黑老牯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几岁,走路也轻快了许多,脸上随时都挂着笑靥。儿子的降生,抹去了黑老牯因为生活坎坷而带来的任何不快,就象一阵风,吹去了久居不散的阴霾,豁然间天开云散阳光灿烂了。
      儿子,从此以后,将让刘玉梅这个做女人做母亲的,在老龙潭能昂起头来挺直腰板走路。有了儿子一切苦痛一切磨难她都觉得不值一提了,分娩三天她就倔强的执意回到了瓜棚,黑老牯劝阻说:月子里要好好休息,医生说起码要再医院住一个星期,不然会落下病根的。刘玉梅指指儿子,有了他就是再有病也值。她这是安慰黑老牯也是自我宽慰的话,其实,她和很清楚,他们已经没有能支撑一个星期的住院费。
      尽管黑老牯对她信誓旦旦地保证,他就是去向菜农老头借,也要让她住足一星期,大不了给菜农老头白干半年活。但她还是固执地回到瓜棚,她要尽量节约钱,为他们的儿子节约钱。
      有了儿子,刘玉梅的脸上时时露着笑靥,气色也比原来好看,仿佛并没有因为营养不良而影响到她的生活。每次,黑老牯回来,远远的就能听到刘玉梅逗惹儿子的笑声,疲惫地黑老牯也往往被这种和谐幸福地笑声所感染,浑身的疲惫似乎一下子就减少了许多。
      然而,这之后,刘玉梅的笑声里,却流露着一丝不易被人觉察的苦涩。因为,刘玉梅看着儿子那双三角眼睛,和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几乎与龙矮子的眼睛和嘴唇一模一样。每每想到这里,刘玉梅就不自觉地感到恐惧和后怕,后脊背就会感觉到一阵阵发冷。
      她一遍又一遍地祈求菩萨保佑:儿子长大后,千万不要让老龙潭人看出来他象龙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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