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狐之香》秦椒

16、第016章

　　女侍们穿梭在相互连通的走廊里，双手端着装满酒的酒壶，依次给每间客房送酒。
　　酒是来自西域的酒，是用葡萄酿造的胡酒。
　　其中一名面孔生疏的女侍拉开门，走进了粗汉的房间。她叫小沫，刚来天水楼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小沫走到客人跟前，曲膝将手上的酒壶放下，然后拿起桌子上的空酒壶转身离开。
　　坐在粗汉身边的胡姬，连忙执起酒壶往粗汉的琉璃杯里斟满酒。
　　粗汉端起酒杯，只喝了一口便放下了。
　　“去，换烧酒来。”
　　粗汉皱着眉说。
　　胡姬急忙叫住小沫。
　　“赶快给客人换酒来。”
　　“是。”
　　小沫俯了俯身，抬起目光看了那粗汉一眼，随后关上门退出了房间。
　　廊内，灯火幽明。夏虫围着灯火来回飞舞，有两只较大的飞蛾从灯盏旁飞来，停在上面不动。
　　名叫小沫的女侍捧着一个酒瓶子来到幽静的后院。
　　大树下，一片漆黑。
　　“找到你要找的人了。”
　　女侍小沫低着头说。
　　“可看清楚了？”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黑暗中询问。
　　“嗯，看清楚了，没有错，就是那两个人。”
　　小沫语气肯定。
　　“很好。”
　　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一股极端的仇恨。
　　这时，一名年龄较长的胡姬从后院走过。
　　“你在那里做什么？”
　　胡姬朝小沫喊道。
　　“没什么。”
　　小沫连忙端着酒壶回到走廊。
　　胡姬看了她一眼说：“别让客人等着急了，赶快把酒送过去。”
　　“是。”
　　小沫俯了俯身，转身上了二楼。
　　胡姬走到院子里。
　　“奇怪。”
　　胡姬站在树下，嘀咕：“刚刚明明听见说话声了？”
　　胡姬望了望四周，什么都没有发现便转身回去了。
　　幽暗的夜晚，青幽幽的云朵在夜幕当中缓缓飘动，半月高悬在天上，青光无声地洒在地上。
　　天水楼楼前，四周被黑暗所笼罩，尤其是天水楼的背处，黒糊糊一片。那里是一个死巷子，丢弃了很多杂物，经常有野猫野狗在里面出没。
　　烛火颤抖着，火光里，粗汉的脸闪现着坐立不安的表情，他不停地喝着酒，仿佛咽下的不是酒，而是平淡无味的水。
　　“客人，您今天是怎么了？”
　　粗汉和平日里不大一样，自坐到这里后就只顾着闷声喝酒，也不说话。陪酒的胡姬忍不住开口询问。
　　粗汉似乎很不耐烦。
　　“现在什么时辰了？”
　　胡姬听了，轻佻妩媚地靠在粗汉怀里。
　　“天色还早呢，客人是想早点休息了？”
　　胡姬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攀上了粗汉的胸膛。
　　粗汉却拿开胡姬不安分的手。
　　胡姬表情愣了一下，见粗汉确实无意与她寻欢作乐，只好识趣地从粗汉怀里离开。
　　粗汉拿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胡姬连忙拿起酒壶给他倒酒，却发现酒壶已经空了。胡姬只好起身，细声说：“我再去拿些酒来。”说完，胡姬小步离开了房间。
　　粗汉坐在房间里等着胡姬拿酒来。
　　一道人影出现在门上。
　　“什么人！”
　　粗汉惊了一下，警惕地问。
　　“是我。”
　　是刚刚那名胡姬的声音，门拉开，只见先前取酒的胡姬端着一个酒瓶子走了进来。
　　粗汉放在腰间的手悄悄放了下来，胡姬走到他的身边坐下，给他面前的空酒杯倒满酒。
　　粗汉拿起酒杯，正要喝，却发现酒的颜色鲜红欲滴。
　　“不是让你换酒了吗？”
　　粗汉略微不满。
　　“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酒，保证和之前的味道不一样。”
　　“特意为我？”
　　“是。”
　　粗汉试着尝了一口。
　　“这是什么酒，怎么味道怪怪的？”
　　酒是温热的，甜腻中带着一股淡淡的腥锈味。粗汉很不习惯，这种味道感觉起来就像是饮血一样。
　　胡姬低低的笑了两声。
　　“怎么样？是不是与众不同？人血的味道一定很特别吧？”
　　粗汉猛然怔住，他看向隔壁，在隔壁房间里是和他一起来的同伴。
　　“你是谁？”
　　粗汉惊觉到眼前的“胡姬”并非是之前的胡姬。
　　“胡姬”慢慢抬起脸，在粗汉惊骇的目光里，她的脸和身体慢慢发生变化，变成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和身体。
　　“是你们杀死了我的弟弟。”
　　陌生男人看向粗汉的眼神充满了仇恨。
　　粗汉顿住，他并不认识陌生男人的弟弟，不过倒是前几日他和他的同伴砍下了一个小狐妖的头。想到这里，粗汉看向陌生男人的眼睛猛地睁大。
　　“你是狐妖？！”
　　粗汉心中一惊，头上流下冷汗来。
　　“我要杀了你，为我的弟弟报仇。”
　　陌生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那目光恨不得立即扑上去将粗汉撕碎。
　　粗汉大惊，急忙推翻桌子阻挡住陌生男人，起身后退几步，从腰间抽出刀来。
　　陌生男人慢慢站起身来。
　　“他还是一个孩子，你们竟然如此残忍。”他痛苦而愤恨地说着，一只手长出了尖锐的指甲。这不是人所拥有的手。
　　“去死吧。”
　　陌生男人扑向粗汉。
　　天水楼的对面，是一家客栈。
　　黑暗中，李云英睁开了微闭的双眼，淡定地说：“终于出现了。”
　　“动手吧。”
　　“是。”
　　天水楼四周，忽然涌现出很多通天阁的猎师来。
　　两名猎师撞开天水楼的门。
　　“怎么回事儿？”
　　十几名猎师涌进天水楼。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天水楼的老板呆住了。
　　胡姬取了酒返回房间，一开门就看到粗汉和一个陌生男人打斗在一起。
　　“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一片狼藉，粗汉脸上流着血。
　　胡姬满脸惊愕，酒瓶子掉在地板上，发出破碎的声音。
　　此时，猎师已经冲上二楼，拉开弓箭对准狐妖。
　　“放箭！”
　　一声令下。
　　只听“嗖嗖嗖”的声响连续不断，数支箭向屋内的陌生男人射去，陌生男人怔了一下，向旁边躲去，隔壁的门窗被撞破。陌生男人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朝走廊里逃去。他的胳膊被射中了，流着鲜红的血。
　　“追，别让它逃了。”
　　走廊的另一头，一扇拉门打开了，一名喝醉了的锦衣公子从房间里走出来，脚步踉跄。
　　“啊！”
　　锦衣公子与受伤逃跑的陌生男人撞在一起，锦衣公子被撞倒在地上。
　　“别过来。”
　　锋利的爪子扣住锦衣公子的喉咙。
　　“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陌生男人呼呼喘着粗气。通天阁所制造的箭，对狐妖有很强的杀伤力，伤口的疼痛，让他看起来焦躁不安。
　　锦衣公子惊愕地张着嘴巴，一动也不敢动。
　　有猎师拉开了弓箭。
　　“快住手。”
　　一名猎师急忙阻止说：“那是云英姑娘的表兄。”
　　持弓的猎师连忙放下弓箭。
　　被陌生男人挟持的锦衣公子正是王颜之，今晚，他约了人在这里谈生意。
　　猎师们一听是云英姑娘的表兄，没有人冒然上前。
　　王颜之酒醒了几分，身体僵硬着，脸上的表情既煎熬又后悔，早知道，他就让下午来顶替杨小桐的那名猎师跟在他身边了。
　　子秀在一旁急的六神无主。
　　“公子。”
　　“怎么办，师父？”
　　年轻的猎师小声询问旁边年长的猎师，老猎师没有说话。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人群里，一个娇小的身影悄悄地离开了。
　　“退后，全部都退后。”
　　陌生男人大声叫喊着，一边挟持着王颜之向后退。
　　杨小桐快速穿过迂回的走廊，从走廊另一头来到了王颜之和陌生男人的身后，陌生男人没有察觉，她急忙拉开弓箭，毫不犹豫射箭。
　　“啊！”
　　箭插进陌生男人的后背，贯穿了他的胸膛。陌生男人一把甩开王颜之，撞破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
　　王颜之被甩出去，头撞在旁边的木头上，血顿时顺着脸颊流下来。
　　杨小桐连忙跑过去，扶起王颜之。
　　“杨小桐。”
　　王颜之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放箭！”
　　楼下，传来猎师的声音。最终，埋伏在天水楼外面的猎师射杀了那名男子。杨小桐将王颜之交给子秀，和吴六一起来到楼下。
　　青幽幽的月光下，血从陌生男人的身上汩汩流出，他的身上插满了箭，一张人脸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变成狐狸的脸孔。
　　杨小桐望着狐妖，一滴泪从他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我还不能死。”
　　一个声音出现在杨小桐的脑海里，和上次听到的那个声音一样。
　　杨小桐猛地怔住。
　　“难道又是幻听？”
　　青白的月光，有些刺目，杨小桐眼前闪现着不同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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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看，我找到了什么吃的。”
　　摊开的手掌心里是几颗野果。
　　一只小手拿起野果，放进嘴里啃了一口。
　　“哥哥，你也吃啊。”
　　“我不饿，季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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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我想吃肉。”
　　“再等等，等我有钱了，就带你去吃烧鸡。”
　　“真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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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儿，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弄的？”
　　“哥哥，快看，是烧鸡。”
　　“你……季儿，听话，不要再跑去那个地方，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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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我们一直走，到底要去什么地方？”
　　“长安。”
　　“长安？为什么要去长安？那里很好玩吗？有烧鸡吗？”
　　“听说那里有人知道涂山的消息。”
　　“涂山？那是什么地方？”
　　“是每只狐所向往到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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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儿，别怕，哥哥很快就来陪你了。”
　　一双眼睛带着不甘，凝望着黑暗的虚空，好一会儿才凄凉地笑笑。
　　“小桐，你怎么了？”
　　吴六发现杨小桐的脸色变得煞白。
　　杨小桐捂着头，只觉脑子里一阵绞痛。
　　“我……”
　　杨小桐眼前一黑。
　　“小桐，小桐！”
　　吴六的声音消失在耳边，杨小桐倒在他的怀里，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杨小桐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了。大夫已经来过了。一直守在杨小桐身边的吴六见到杨小桐终于醒了，连忙轻声问：“小桐，感觉怎么样？”
　　“我没事。”
　　杨小桐从床上坐起来，她动了动身体，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不适，仿佛自己只是睡了一觉而已。
　　“好端端的，你怎么就突然晕倒了？”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杨小桐有些迷茫，对昨晚身体出现的状况，还有出现在脑子里的奇怪画面困惑不解。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云英姑娘来看过你了，说让你先休息几天。”
　　“哦。”
　　杨小桐淡淡应了一声。
　　兰儿在得知杨小桐突然晕倒的消息后，央求魏叔带着她来到了通天阁。兰儿还为杨小桐熬制了鸡汤，杨小桐喝了几汤后，和她一起坐在廊下看庭院的风景。
　　午后的庭院里，阳光正浓。
　　“小桐姐。”
　　“嗯。”
　　“你觉得吴大哥怎么样？”
　　“吴大哥人很好。”
　　“我娘也这么说呢，说吴大哥老实忠厚，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杨小桐转头看着兰儿，发现她脸膛微红。
　　“我前几日给吴大哥做了一件衣裳，小桐姐，你帮我交给他。”
　　兰儿很不好意思地将她身边的包裹交给杨小桐。
　　“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
　　杨小桐看着兰儿，发现兰儿的脸更红了。
　　“我—”
　　这时，魏叔来找兰儿来了。
　　“兰儿，你该回去了。”
　　“哦。”
　　兰儿连忙起来，将包裹塞到杨小桐怀里，说：“我走了，小桐姐。”
　　傍晚的时候，吴六从外面回来来看望杨小桐，杨小桐将兰儿给他做的衣服交给他，吴六收到衣服后，表情惊讶了一下。
　　“这是兰儿为我做的？”
　　“嗯，兰儿很喜欢吴大哥。”
　　杨小桐笑着说。
　　吴六沉默不语，收下了衣服。
　　夜渐深。
　　杨小桐还没有睡意。
　　院子里，墙角处有几只萤火虫在飞，一闪一闪的，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
　　杨小桐双手托着脸颊，望着院子的某处，自言自语道：“兰儿应该是喜欢吴大哥吧。”
　　夜风带着些许轻柔，吹动杨小桐的头发，几缕光润的发丝，随风而起。如水的月光里，一张小脸散发着懵懂的光彩。说起来，杨小桐现在的样子和她刚来长安城的时候变化了许多，以前的脸风吹日晒比较黑，而现在她的脸比以前白了很多，一双清澈的眼睛里透着坚毅，杨小桐长得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
　　“萧婆婆的身体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小桐有一阵子没去看望萧婆婆了。
　　于是，第二天杨小桐就出城去了海棠村。
　　“婆婆。”
　　杨小桐来到萧婆婆的家。
　　院子里有一棵海棠树，枝叶茂盛，萧婆婆正坐在树荫下缝补衣服。
　　萧婆婆抬起头，看到杨小桐来了，神情恍惚了一下。
　　杨小桐今天穿了一件绿色的罗裙，这件衣服还是兰儿拉着她一块去买的。
　　萧婆婆看到杨小桐，非常高兴。
　　“是小桐来了啊。”
　　“嗯。”
　　杨小桐走过去，她给萧婆婆买了长安城很有名的糕点，上次她有看到阿棠买这家的糕点，阿棠说婆婆很喜欢这家糕点的味道。
　　阳光幽静地洒落在院子里，杨小桐坐在萧婆婆身边，看着萧婆婆缝缝补补，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望着婆婆慈祥的脸，莫名的有种亲近感。
　　杨小桐望了望四周，没有见到阿棠的身影。
　　萧婆婆笑了笑，告诉她说：“阿棠到后山砍柴去了。”
　　萧婆婆抬头看了看天，说：“马上正午了，小桐去叫阿棠回来吃饭吧。”
　　“嗯。”
　　杨小桐起身到后山去找阿棠。
　　山上的树林里，传来一下又一下的砍树声。
　　杨小桐寻找声音找去，只见缓缓流淌的小溪边，一名布衣男子正蹲在水边，浸湿布巾擦脸上的汗。
　　“阿棠。”
　　杨小桐朝着那熟悉的背影喊道。
　　阿棠回过头。
　　杨小桐顿时愣住了，那是一种美得让人窒息的脸。
　　“你的脸……”
　　阿棠莫名地慌张了一下，手中的布巾被溪水冲走了，那是他用来蒙在脸上的布巾。
　　阿棠站起身。
　　“你怎么来了？”
　　杨小桐红着脸，从他脸上移开视线说：“婆婆让我来喊你吃饭。”
　　沉默。
　　杨小桐站在那里，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阿棠已经将柴背起，从她身边走过，轻声说：“走吧。”
　　“嗯，哦。”
　　杨小桐低着眼睛应道，跟在他身后下了山。
　　山下，炊烟缕缕。
　　萧婆婆在做饭了，阿棠回到家里，将背上的柴放下就去帮婆婆做饭了。
　　“婆婆，我来吧。”
　　阿棠是个很孝顺的人。
　　杨小桐留下来和他们一块吃饭，望着萧婆婆和阿棠，她忽然间想起了师父。
　　“怎么了，小桐？”
　　萧婆婆注意到杨小桐眼中的失落。
　　“没什么。”
　　杨小桐赶紧埋下头，红着眼睛直往嘴里扒饭。
　　阿棠的视线默默落在杨小桐身上，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小桐，有你师父的消息了吗？”
　　萧婆婆问。
　　杨小桐点点头，又摇摇头。
　　“别着急，只要他在长安，总会相见的。”
　　“嗯。”
　　……
　　夏夜。
　　虫子躲在草丛里鸣叫不停。
　　阿棠抬起头，仰望着屋檐外的天空。
　　天空干净地让人绝望，不见一丝云彩。
　　杨小桐坐在他旁边。
　　“萧婆婆并不是我的婆婆。”
　　阿棠忽然开口说。
　　杨小桐愣了一下，转头看向阿棠，阿棠仍旧望着天空。
　　“我是婆婆收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