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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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辞旧迎新又一年。
然而凡间普天同庆欢度春节的时候,阴曹地府日复一日忙得冒烟的状态却没什么变化——让地府集体放假过年?想想就知道想都不要想。
元乐因为刚刚就职不久,年纪又小,难免想家,阎罗王也格外体谅他,特批他过年回家休假三天。
三天后元乐按时回来报道,言福到门口迎接,却远远见着仿佛有一座“小山”缓慢的朝森罗殿挪过来,一直挪到近前才分辨出“山”底下压的元乐,不由讶然道:“元乐……你这是把你家给搬来了吗?”
只见元乐手里拎的肩上挂的背上背的身后拖着的大小物件层层叠叠摞在他身上,即便有术法帮忙,也只能艰难的露出脸来叹气:“这些都是我老爹老妈非要塞给我的……真是,森罗殿就算再忙,工作环境在地府里也排在前列了,怎么弄得好像我在这边没吃没穿被虐待似的。”
言福倒是很有共鸣,一边帮他卸下身上的“小山”一边感同身受:“当年我刚来地府工作时我家里也担心得不得了,我爹还想亲自送我来报道,幸亏被我劝住了,不然多丢人啊。”
“父母心么,就是会把子女要去的除了家之外的地方都想象成刀山火海,设想出无数艰难困苦险象环生。”
言福和元乐闻言扭头,就看到崔钰从里面走出来,目光落在元乐那座“小山”上:“若不是真心牵挂,谁有这么多闲工夫帮你们把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都设想周全,再提前准备好呢?与其抱怨,还不如好好体谅父母一番用心。”
言福元乐赶紧点头称是。
崔钰说完却也帮忙拿了不少东西,转身往回走,言福元乐也各自抱着东西跟了进去。只是没走几步元乐便忍不住悄悄问言福:“我怎么觉得才三天没见,崔钰君说话的风格就和往日不大一样了呢?”
言福看着走在前面的崔钰,也压低声音:“大约是因为这些天崔钰君调解了不少家庭纠纷吧,说教惯了没缓回来。你回家了没见着,所以觉得突兀。”
“……调解家庭纠纷?”
元乐疑惑的觉得,更符合崔钰风格的词更应该是“镇压”而不是“调解”才对。
“有不少差吏是夫妻双方皆在地府任职的,因为地府实在太忙,过年都是一日半日的轮休,为了短暂假期回谁家过年起了争执,闹到阎罗君这里来,阎罗君便丢给崔钰君调解。”
言福一边解释一边感叹:“不过这类纠纷都是近些年才多起来的,已经和逼婚、催生并列成为引发过年矛盾的三大原因了。我记得我刚来地府工作时大约是凡间的明朝,那时候都讲究女子既嫁从夫,一辈子也不见得能回几次娘家,更别提会因为回谁家过年而起争执了。”
元乐似懂非懂的点头:“我好像也听别人说过,相比起过去历朝历代,如今的凡世算是女子地位很高的时期了。以前的女子都要三从四德,温婉乖顺,几乎什么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是这样的吧?”
言福被问得又不确定起来:“明朝再往前的我就不太清楚了……不如问问崔钰君吧,他肯定清楚。”
两个人便追上去几步:“崔钰君,能跟你请教个事吗?”
虽然崔钰的脸色看起来因为过年加班还要被阎罗王丢锅调解夫妻吵架而比平时冷淡疲惫些,但听完言福和元乐的问题,他还是认真答道:“要说历朝历代的话,也并不是只有现代凡世的女子地位较高。”
“从上古时代延续至秦汉魏晋、乃至隋唐,女子地位其实都不算低。就拿我当年生活的唐朝来说,女子可与男子一样入学、经商、从政、为官,在自己的婚事上也有决定权。虽然一般也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传统,但遇到情投意合之人自愿结为夫妻的情况也会受到律法保护。你们常听的公主贵女比武招亲自行择婿的故事,在唐朝寻常人家的女儿中也很普遍。”
言福觉得新奇:“那如果婚后两人情感不合老是有纠纷争吵呢?那时的女子也可以自行决定离婚吗?”
崔钰点头:“虽然不如现在凡世里那么随意,但如果原因合理,女子也可以休夫。有时候双方好聚好散的话,还会在和离书上写上对对方的祝福。譬如祝妻子今后依旧年轻貌美,择得高官良婿,或祝丈夫今后事业有成,另寻娇妻美妾。”
元乐十分惊叹:“我到地府这段时间,看到夫妻离婚后最多的不是你死我活就是形同陌路,没想到唐朝时居然还有离婚互相送祝福的,心胸真是宽广啊。”
崔钰点头认同。
言福见崔钰心情似乎还不错,鼓起勇气问道:“崔钰君,那你做凡人时娶妻是遵父母之命还是自定婚事的呢?”
打探上司的私事是件趟雷的事,一不小心就可能被炸成渣渣,所以言福对崔钰的婚姻状况好奇了这么多年,到现在才觉得遇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切入点,趁机问了出来。
崔钰倒没有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回想了一下:“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言福揣测他是不是打算说已经忘了然后回避话题,却见崔钰停顿一瞬,脸上竟少见的露出些温和的微笑:“应该算是既自愿成婚,又遵从父母之命吧。”
看到他这样的脸色,言福和元乐八卦的胆子大了起来:“崔钰君,原来你当年真的有夫人啊?”
崔钰看着他:“我不能有吗?”
“能能能……”言福连忙点头,“那既然唐朝时女子地位也不低,你们有没有遇到过像前几天这样夫妻争执的事呢?”
崔钰摇头:“我们应该没有这类争执,不过她倒是很喜欢找我吵架。”
……吵架和争执,难道不是一组同义词吗?
言福还在努力理解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元乐已经结合自己对崔钰的印象提问道:“那你夫人一定很难吵赢你吧?”
毕竟崔钰作为地府首席大判官,能力强且管得宽,无论气势还是实力都是碾压他人的。
崔钰眼中带着些笑,却摇头:“一般来说,是我吵不赢她。”
居然还有崔钰都吵不过的奇女子?
言福又追问道:“那崔钰君你那时能‘昼理阳事、夜断阴府’,你的夫人知道吗?”
崔钰点头:“知道。我夜间生魂离体去到地府,身体就会毫无脉搏呼吸,如同死人一般,为了避免她无意发现会误会,所以一开始我便告诉她了。”
元乐瞪大了眼:“把这种事告诉她,难道不会吓到她吗?”
崔钰叹了口气:“完全不会,相反她很兴奋,一直怂恿我带她到地府看看。我始终没同意,她还跟我赌了很长时间的气。”
言福和元乐对这位崔夫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那你夫人死后真的到了地府,也没被吓到吗?”
“不知道。”崔钰顿了顿,神色虽然没什么变化,但言福元乐都直觉的认为他心情变得糟糕了一点:“她阳寿终了来到地府时,我因为要避嫌的缘故已经被阎罗君派出去培训,至始至终都没再见过她。”
意思是,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夫人当年在地府十殿都受了什么审讯、定了何种罪名又被打入哪些地狱里受罚,也不知道她如今是否投生转世了?
言福元乐见状对视一眼,默契的都没敢再接这个话题。
不过……崔钰君居然曾经是个吵不过老婆的有妇之夫,这真是一个神奇的发现啊。
傍晚,森罗殿一天的忙碌工作终于告一段落,阎罗王一边舒着气一边站在内殿门口扭腰活动久坐的筋骨,却看到言福和元乐从殿门阶梯下面一路小跑到他面前。
“阎罗君好!”
阎罗王停下来,有些奇怪:“你们俩今天怎么没跟着崔钰去吃晚饭?”
言福笑嘻嘻的低声道:“我们有一些好奇的事,想避开崔钰君来请教您。”
“避开崔钰来请教?”阎罗王也好奇了,“什么事啊?”
元乐便道:“您知道关于崔钰君的夫人的事吗?”
“诶?”阎罗王显然没料到他们问的是这个,左右看了看,确定崔钰不在附近后才道:“本君想想啊……崔钰那位夫人姓卢,与崔钰少年时便相识成婚,在当地以貌美聪慧、端庄贤淑闻名,与崔钰十分恩爱。”
言福元乐亮着眼睛:“还有吗还有吗?”
阎罗王被他们俩满怀期待的望着,有些招架不住,再左右看了看:“我也就见过她一次而已,知道得不太多。”
言福追问道:“是死后到地府受审受罚的时候见到她的吗?”
阎罗王摇摇头,压低了些声音:“其实当年卢氏阳寿即将终了的当天,不知从哪里意外得了颗仙丹,在无常去勾她魂魄的前一刻飞升天庭了。她虽是意外飞升但又没有扰乱命数,所以天庭也不计较,因为她与六十甲子神中的庚子太岁卢秘大将军同姓,就让她到卢秘大将军座下打杂。她当年到地府来只是例行公事的过一遍孽镜台留个存档卷宗而已。”
言福元乐非常意外,元乐回想着之前崔钰的神色,又问道:“那崔钰君知道这事吗?”
阎罗王望了望天,咳了一声:“这个……毕竟崔钰与他夫人感情深厚,地府审判又向来要求公正无私,所以本君当年在卢氏阳寿将尽前几天就把崔钰派出去避嫌,没想到后来却是这样的情况,加上崔钰回来后从没主动问起,所以本君一直也没好跟崔钰提。”
言福想了想,却不太理解:“为什么不好提呢?当时崔钰君回来后您直接告诉他不就好了吗?”
阎罗王便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纠结了片刻,然后把手挡在嘴边悄声道:“崔钰刚回来时本君觉得虚晃了他这一趟有些心虚,想缓几天再跟他说,可过了几天嘛……你们也知道地府每天忙得鸡飞狗跳的,本君一不小心……就把这事忘了。”
居然是因为……忘了?!
阎罗王再叹了口气:“本君再想起这事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时间过得越久就越不好提啊,结果就一直拖到了现在。要是现在再让他知道当年本君是忘了告诉他,搞不好他就真的要造反篡本君的位了啊……”
言福元乐:“……”
走出森罗殿去吃饭的路上,元乐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推测:“你说,崔钰君虽然不知道实情,但会不会因为当年阎罗君要他避嫌害他们夫妇二人没见上面,所以才总是对阎罗君吐槽挑刺看不顺眼的啊?”
言福摸着下巴:“虽然于理来说避嫌是应该的,不过于情而言……确实很有可能啊。”
回想起刚才离开前阎罗王又再三叮嘱他们一定不要让崔钰知道,两人不约而同的为阎罗王的领导地位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