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晨起妆慵懒

1、上

　　羊羊

　　羊羊在私人的小作坊工作。说是作坊不过就是个草搭的棚子，密不透风的，棚子里是黑漆漆一片，白天都伸手不见五指，点上油灯才亮堂起来。她要做的就是在花花绿绿的纸里包上黑色的粉粉，然后塞进一根长长的捻子裹紧。她喜欢这份工作，开坊的大娘给她好多工钱，只是偶尔会把粉粉呛进鼻子里，这让她很不舒服。

　　羊羊知道自己做的是爆竹，她喜欢会开出花花声音清脆的东东，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玩过。爹把她抱在怀中，手把手的点爆竹，那捻儿开始咝拉响儿，爹就抱着她跑得远远的，厚实的大手捂住她的小耳朵，噼里啪啦爆竹开出花花。后来羊羊有妹妹了，再后来羊羊又多了个弟弟，羊羊就没有爆竹玩了。她就看着弟弟玩儿，他拿着爹吸剩的烟头去点爆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弟弟和她都喜欢爆竹开花的声音，热热闹闹的，谁家办红白喜事他们就跑去等着放鞭炮了，一边捂着耳朵叫嚷一边兴奋的瞧着那红红的纸片在耀眼的火光中飘了满天满地。

　　弟弟出生了以后，羊羊的爹就到外面打工去了，一去就是几年，从来不往家寄钱，她早就当自己是没爹的孩子了。就算偶尔回家他也不关心家里的生活，拖着娘进了里屋关紧房门，第二天就走了，炕上散着几张票子，留下娘一个人流泪。羊羊家挂着一张爹娘结婚时的照片了，那时候娘很漂亮，笑靥如花，现在娘的脸上多了些沟壑但羊羊觉得她还是漂亮。只是娘不会笑了。羊羊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哭。喜喜也说娘漂亮。喜喜是羊羊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玩伴儿，羊羊家揭不开锅时都靠喜喜家救济了，羊羊当喜喜是朋友是恩人。但是喜喜走了，她跟着那男人去城里了，喜喜扯着她的手对她说她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她们一起过好日子。说着说着喜喜就哭了，羊羊也哭起来，她们就抱着哭啊哭累了就笑了。喜喜是前年走的。

　　前年那男人又回来一次，住了半月，把羊羊许给邻村的吉老头了，收了不少聘礼，可一分也没拿回家。娘死活不同意，吉老头比爹还老上几岁，年轻的时候好吃懒做脾气暴躁，他老婆就是被他活活打死的。那男人脸色铁青，拽住娘的头发往里屋拖。羊羊抱着瑟瑟发抖的弟妹们缩在墙脚，听着里屋传出娘凄厉的哭喊声，脸色苍白。后来那男人就出来了，一个人蹲在门口抽烟。羊羊不知道他抽得是什么烟，反正不是村里大老爷们常抽的旱烟袋儿，那味儿直冲得她想咳嗽。娘披头散发的趴在炕上，那眼泪儿都流成小溪了，她抱着羊羊只是哭只是哭。羊羊安慰她，她真的不喜欢漂亮的女人难过。那男人抽了一夜的烟就走了，聘礼退了，羊羊没有嫁人，他再也没回来了，还带走了她最好的朋友她的大恩人喜喜，说是去城里打工。

　　今天除夕，羊羊还得留在作坊做工。大娘说最后一天，大家辛苦着点儿，完了就发工钱回家过年了。羊羊倒不在意，回家挺没意思的，只有弟弟妹妹在，娘前年就过世了。前年那男人走了娘就病倒了，没钱治病很快就死了，羊羊想娘一定是升天做仙女儿去了，仙女儿都像娘这么漂亮。出殡那天那男人也没回来，羊羊从那天就真的当爹死了，他在她的记忆中死了。现在大妹也不小了，照顾其他几个没问题。她顺手多做了几个塞进破旧的棉袄里，想着带回去给弟弟，他肯定高兴。提起弟弟，她脸上的笑意就漾开了，那混小子现在正躺在暖暖的炕上做美梦吧。

　　羊羊做了个梦。满天满地的红纸片啊，她就在里面转圈转圈不知疲惫，好像那些好看的纸片都是为她飘落的一样。喜喜就从红纸片里走出来，她抱着大堆的爆竹啊，她过来握住她的手说她要赚好多好多钱然后她们一起过好日子。后来羊羊就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她的怀中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是她不曾见过的绚丽啊，那漫天的花花绿绿是为她绽放的花朵，她甚至闻到花香的迷醉，她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幸福里。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

　　喜喜

　　喜喜大清早就来到天桥，她找了块干净的地铺上她破烂的棉絮然后跪上去，顺手从地上抹了两把灰擦在脸上。接着又不知打哪儿掏出个脏兮兮的一次性塑料碗放在面前，一切就绪，她便只等着收钱了。

　　喜喜是前年跟着光叔到这个城市的。刚来的时候她连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摆。光叔带着她上天桥，让她在这儿讨钱，她不乐意了，她是来打工的不是当乞丐的。光叔脸立即沉下脸，他说你不愿意就算了，多少人想着还干不了。喜喜只能答应了。可第一天她就被同行欺负了，他们看她是面生，抢了她讨的钱，还把她赶下了天桥。喜喜不知所措的时候，光叔来了，他一个巴掌扇到她脸上，骂她没用。那些乞丐见到光叔嚣张的气焰顿时就没了，陪着笑脸说尽好话儿跑掉了。

　　喜喜很感激光叔。原来他是这儿的地头蛇。打那以后她就再没人敢欺负了，而且喜喜也不是柔弱的女孩子，没多久她俨然成这一带乞丐的头儿，哪天运气不好没讨到钱也有人孝敬她。后来光叔也发现喜喜能干，给她找了份正经工作，喜喜觉着乞丐没什么不好就没答应，光叔也不勉强她了。但喜喜不喜欢光叔，因为羊羊。光叔是羊羊的爹。羊羊是她穿一条裤子长大的朋友，她还有个仙女儿的娘。喜喜知道羊羊当她是朋友更当她是大恩人，她在羊羊家快饿死的时候送吃的去救了他们一家。她一直以为光叔在外地境况不好，现在才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光叔在市中心买了幢公寓和一个漂亮的小妖精同居，那小妖精恐怕大不了自己几岁。可喜喜还是留在光叔这儿，她不想回去。羊羊只道她是恩人，却不知道她回家就被她的家的巫婆打了个半死。巫婆是她的后娘，嫁给爹的时候带了丰厚的嫁妆。心情不好就拿她出气。她软弱的爹劝了两声就自讨没趣就一旁生闷气去了。喜喜怀念奶奶在的时候，后娘也不敢打她，可一次因为奶奶吃了巫婆托人从城里稍来的叫柠檬的酸果儿，巫婆什么难听话儿都骂出来了。奶奶牙齿都酸掉了，奶奶说一点都不好吃，奶奶的眼泪盛满了她脸上的沟壑，奶奶收拾了包袱离家出走了，奶奶再也没回家了，奶奶连喜喜都不要了。当时爹也是劝了两声就不再说话了。喜喜实在受不了了，喜喜就求着光叔带她走了。她对着羊羊发誓她会带好多好多钱回来，她们一起过好日子。

　　喜喜自己在外面同人合租房子住，室友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喜喜只知道她是大学生，其它的就不清楚了。漂亮的女孩子也不打听她的事儿，她们相安无事。喜喜喜欢这个少言的女子，她发高烧觉得自己快要死掉的时候，她送她去了医院陪着她打吊针，一连几天。从此她就当这个女孩是仙女儿了，她也有个仙女儿的名字，仙女儿叫幸福。现在仙女儿幸福朝喜喜走来，喜喜躲都躲不掉了，仙女儿诧异的望着喜喜然后微笑塞给她一张大团结道了声万福。万福，喜喜。仙女儿就飘走了。喜喜慌忙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逃离了天桥。她去了光叔那儿，她要给她拜年，这是规矩。喜喜完全混乱了，她完全不知道除了拜年她还可以做什么了。小妖精给喜喜开门，她的眼睛红肿，她恶狠狠的盯着喜喜瞧，然后小妖精呜咽着离开了公寓。光叔告诉喜喜他不要小妖精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命的盯着喜喜，这让喜喜很不舒服。然后光叔变成了一头狼。喜喜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可她真真切切看到一匹狼了，光叔不见了。她在狼张着血盆大口挥舞着爪子扑过来时逃出了公寓。

　　喜喜漫无目的的走着走着还是回家了。她坐在门口没有力气敲门。可幸福那个小仙女儿啊，她真的是有魔法，她打开了门，把喜喜拖进了屋子。喜喜感动得要哭了，前年和羊羊抱着哭过就再也没流水水了，喜喜还是哭了，她骂自己真他妈的sb发哪门子的洪水。幸福抱着她任凭她的泪水打湿自己的肩膀。喜喜哭累了就睡着了。她做梦了。喜喜梦到奶奶塞给她一个柠檬，她惊恐得不敢接，柠檬就掉地上了，羊羊捡起了柠檬擦干净送到她的手中，羊羊笑着说我们要过好日子。好日子，好日子，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