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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   【一】因缘
      庆元二年。冬。
      大寒日,酉时,雪满江州城。
      不过薄日西斜时分,城里城外已无行人走动。
      城西百里外的折李山上,却有一人在不紧不慢的赶路。若细细看,这人竟是个眉目俊朗的青年。此人外罩一件大氅(chang),内着一身黛色长衫,手拢在袖间,腰间系了一丈绣竹纹宽腰带,悬一枚宽齿叶形翡翠玉饰,脚蹬一双鹿皮短靴,衣衫单薄,倒似不觉得这飒飒寒风裹挟着飞雪有多少寒气。
      此时林子里鸟兽绝迹,万籁俱寂。
      这人正安安静静的走着,忽然略微顿了顿,原来是远处传来喧闹人声,似乎骂骂咧咧,仔细听去,有人说道:“今日真是晦气,原想着好好做一笔大买卖,怎知这户人家看着高门深宅,竟是连一分银钱也无。”
      另一人道:“现下想想,这荒郊野岭住着的,哪有什么富人。乔老三,怪你这泼皮,害兄弟们白跑一趟。”
      原先那人又道:“大哥,是我乔老三的错,我乔老三自回去好生请兄弟们吃酒吃肉的做赔礼。哦,还少不了几个年轻貌美的姑娘。众兄弟应不?“
      众人一阵大笑,连声说乔老三可不敢耍赖。
      这乔老三又惋惜:“适才那家妇人倒是好看,不知道尝起来是怎样一番滋味,若不是这娘们不知好歹要上来与我拼命,我也不会砍了她。可惜了。实在可惜…“.

      原来这竟是帮杀人越货的贼匪。听这些人口中所言,似乎正打家劫舍归来。
      上山却只一条路。
      青年听完这些人墙角,也只略停了停,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走去。
      走了百十步。不远处就是是山弯。那群贼匪的声音更近了。果不然,有人从山弯处转过来,那些人见着山路上的青年,倒是愣了愣,显然是没想到这封山大雪中还有人往山中去。
      一人吼道:“山下何人?报上名来。”却是那乔老三的声音。
      青年站定,与这群人相距一丈远。不说话。
      众人哄笑:“乔老三,你今日倒是碰到了个冷面公子哥。你瞧你倒是扯着嗓门做出一脸凶煞样,人家却是不鸟你。”
      乔老三在众人面前落了面子,恼怒的很,提刀就要砍上去:“小崽子忒没眼色,某这刀今日还未喝饱血,爷爷我杀了你再喂它一番。”
      那青年却笑了:“杀我?也得问我依不依吧。”
      那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大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这青年眼中杀意,心下觉得此人恐留不得。冲乔老三等一众贼寇颔首:“上。”众人纷纷拔刀。
      青年嗤笑一声,手自袖中伸出,不紧不慢的去解大氅系于颈部的带子。眼见几人至跟前,一个侧身,人顺势回旋,来不见其动作,大氅已安安稳稳的挂在山路旁的柳树枝上。而他手上,握着一根细如箸(zhu)的光秃秃的柳枝。
      几人将他围至圈中,见他手中无刀剑,唯有一根树枝,不由哄笑。乔老三拦住要动手的众人:“让某来教训教训这小儿”。说完,一刀挥下,刀直直往青年头上劈去,青年只微微一侧头,手形一晃,众人未见他有什么动作,却见乔老三踉踉跄跄的倒在地上,血顷刻间自腹下流出,漫了一地。竟是死了。唯眼睛大睁,似是不敢置信。
      众人都骇的往后退了两步。
      有人连声音都颤了:“乔老三死了!”
      那老大也是一脸震惊,乔老三是这帮兄弟里功夫算上乘的,竟被人一招毙命。心知这次遇上高手了。心思顿时几个回转,心想着是该为乔老三报仇还是莫惹祸上身。
      有人忽然喊起来:“他…他身上没有雪!”
      此言一出,本就惶惶的众人更惊。众人这才发现,这漫天飞雪竟无一分一毫落在青年身上,连那挂于树上的大氅,也是干燥如初。
      这番景象,纵使这群杀人越货的贼寇也怕了几分。不由得又往后退了几步。那老大心下虽也有些发憷,嘴上仍硬道:“不过功夫好些。我们这么些人还打不过这一人么?又不是妖怪!“
      青年轻挑眼角,温润一笑:“是么。”青年的左手掌覆于右手掌的柳枝上,顺势缓缓滑下,被左手掌抚过的柳枝,所过之处,却化成另一种东西,待至最后,已变成一把绿泠泠的长剑:“可惜,我就是妖怪。“
      说完,一把剑已是横扫过去。

      青年看着满地横尸,微皱了皱眉,自语道:“为人不仁。杀了你们也是活该。我权当做为那些在你们刀下枉死的凡人报仇吧。“说着,掷了那柄长剑,将大氅重新披上,”还好有这柳枝,不然得脏了我的手。山上那户,且去瞧瞧。“
      一挥袖,地上干净如初。

      山上果然有座高门深宅,门匾上许府二字刚劲有力。
      只是门已被那群贼匪破开,歪歪斜斜的支在门轴上。未及走近,便已嗅到空气里血腥味浓重,青年皱了皱眉,推开门走了进去,却在看到眼前一幕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庭院中的老榆树下歪着几个死去的奴仆,尸体下漾出的血淌成了一汪血泽,薄薄的覆住了整片庭院,庭院四处尽是些被贼寇搜出又丢弃的物什,譬若几箱箧(qie)的书,一大篮子的绣样等等,零零散散,让人无处下足。
      看来是没活口了。
      青年摇摇头,皱眉施法将榆树附近清出一块净土来,转身欲走。眼角忽然瞥见靠正厅的台阶下微微立起一只血淋淋的手。
      “请… 留…步。”
      青年足尖轻点跃至人跟前,手指在女子眉间轻触,觉出其已有八分死气,知是命不久矣,遂为她续了点灵气:“我救不了你。强撑至此,你可有什么话说。”
      女子因着这点灵气而有了些力气,倚着廊柱慢慢直起身:“多谢。遭此大祸,我心知命不久矣,只是我还有个孩子,让她孤零零留于世间,我舍不得。少侠心善,我将孩子托付给你可好。”
      青年断然拒绝:“不可。若你央我为你报灭门之仇,那几个贼匪下山之时与我狭路相逢,你这仇我已是报了。若要托孤,你是找错人了。不过你家可有其他亲戚否?我可将你孩子托付与他。“
      “无。”
      “那也无法。我一个人自在来去,从不带拖油瓶。你现在有几分气力,不如交代你家孩子些事,让她下山谋生路去。”青年不愿多逗留,转身欲走。
      “采条成玉,剪穗化金,蛟龙卧地。你是榆树精吧。”女子忽然冒出一句。
      青年站定,笑着自语:“采条成玉,剪穗化金?呵,这什么鬼法术。”再转头时脸上已敛了笑容,望向女子,不承认也不否认:“你怎知?”
      女子嘴角露出一丝惨笑:“我家夫君,原也是山精。未敢欺瞒,我原是天庭司使,能辨山精妖鬼。因与夫君相恋而成堕仙。”
      青年微讶:“你二人既是妖,怎敌不过区区凡人?”
      女子摇摇头,气息微急,吐出一口血来:“幼女行荇降生,我二人倾力将其仙妖混元封住,好叫她如世间孩童般安生,因而我二人已无任何仙气妖力。我与夫君二人违背世间法则,今日遭此祸事,也是天意,不敢有所怨怼。唯幼女无辜,望少侠看在她也有半身妖血的份上,救她一命。幼女虽稚,然聪颖,断不多费恩人气力。“
      青年沉默良久,眼见着女子又喷出一口血来,气息奄奄,泪眼婆娑,终叹道:“也罢。既是同道中人,我也不能任由她自生灭。”
      女子闻言知他应了,遂交代他幼女藏身之处,气数已尽,却任不肯合眼,强撑着一口气。
      青年知她担心自己言而无信,也不多语,自顾依她言往后院的水井处捞起一竹篾篮,篮里果然有一个安稳沉睡的四岁女童。青年抱起她走至女子身边:“你且放心,既然答应了你,闫某便不会负你所托。”
      女子深深望了女童一眼,终于头一歪,断了气。

      【二】庆元
      庆元十七年。
      秣陵六月,正是风景如画的好时节。
      一身黛色长衫。男子纤长的手指在窗檐上轻叩,低沉动听的声音响起:“这时节,若是能新焙一壶杏花酒,佐以玫瑰花饼食之,倒是正好不过。”
      另一位着绯色长衣的男子闻言轻笑,原松松斜倚在窗柩子边的身形稍稍挪动了些,手上的白瓷青花酒壶微晃,一双微挑的桃花眼里笑意迷离:“杏花酒。玫瑰花饼?闫木头,你的口味倒是与小杏子越来越相像了。跟个娘们似的。”
      黛色长衫闻言转过身来,却见他眉目深邃,脸型硬朗,端的是一副俊俏少年郎模样,此刻这郎君嘴角微挑,毫不客气的反击过去:“这两物不过是寻常佳饮小食,不过我与行荇(xing)都偏爱罢了,怎的与娘们沾上边。倒是你——”闫衍枳拉长声音,语词稍顿,用一种略带嫌弃的目光将对方由上至下好好的巡视了一番:“肤白如皙,嘴红唇薄,形似扶柳,身段妖娆,闫某看来,秦淮河畔小娘子也比不得胡贤侄一二吧。怪不得咱们醉月阁如今是第一‘名楼’了。想来那些客人,都是因着胡贤侄的美貌而来。”
      “闫衍枳(zhi)你这死妖精,别老贤侄贤侄的喊我,我胡卿夜没你这门子叔叔。还敢嘲笑我以色侍人,明知事实非如此。你也不扒着你那榆木脑子好好想想,若不是我这醉月阁,哪有的咱游山玩水的潇洒,哪有的你锦衣玉食美酒珍馐的充富家公子哥儿。你等着,等小杏子回来,我就让她就让她。。。。”
      胡卿夜想了半天也不知能让许行荇干什么,正绞尽脑汁。
      闫衍枳好心接上:“收拾我?”闫衍枳笑:“你姨母可不会收拾我,等她回来见着你满身酒气非得把你好好说道说道个几天几夜。哎,上次也不知那只长了红毛的小狐狸顶着俩黑眼圈打着哈欠含着泡眼泪躲到我怀里央我向行荇求情来着。”
      “哼。”胡卿夜听得羞愤,嘴上还硬道:“乱说。你等着,我自有法子让你不痛快。”边说边气急败坏的将酒壶往他怀里一搁,扭身就走。
      酒壶里的酒自是撒了一身,闫衍枳也不恼,只有些无奈:“回回说恼了就扔酒壶。也不晓得换花样。这大丘山的狐狸啊,智商真让人着急。“闫衍枳说着,随意将衣衫轻掸,那些酒渍顷刻间便消失殆尽,衣裳依旧崭新如初,干净如初。
      这不是什么障眼法的鬼把戏了。
      胡卿夜骂的那声“死妖精”也不假。这闫衍枳就是只有千余年道行的榆树精,与这红尘中过活少说也有千年,树精一族化为人形多是样貌普通,皮糙肉厚,这人却应着月满之日的精华蜕化而生,端的是眉目英挺的好相貌,胡卿夜平素最羡慕他这阳刚样貌,觉着他什么都不错,那麦色脸庞不错,那猿臂蜂腰也不错,唯一张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能将人噎死的利嘴令某人头疼不已。
      自然,能与榆树精攀扯唠嗑的胡贤侄也不能是凡人了。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胡卿夜却是西南之南大丘山山上一只成了精的公狐狸,原也是与闫衍枳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的,不过是早些年闫衍枳领着许行荇这小丫头行至大丘山附近时偶然间捡的的。那时胡卿夜虽有灵识,却还未修成人形。也正因着这未成人形身形灵活的原因,倒让他在狐族灭族之时幸免于难,想来也是机缘。狐族于百妖之中最是美艳,这胡卿夜虽然是头十足十的公狐狸,长得也是不差,可惜因着狐族的遗传问题,美则美矣,总少了三分阳刚,略显阴柔。这使得胡卿夜总是对闫衍枳抱有很复杂的心理情绪,既羡慕又嫉妒。若是行荇丫头在,想必又会故意捻着兰花指,娇滴滴的轻点着胡卿夜的肩膀,说“狐狸,你定是爱的衍枳哥哥深了,可惜求之不得,由爱生恨了罢。莫急,待小姑姑我为你再寻一个来。”

      想至此处,闫衍枳不由失笑。指节轻叩,喃喃自语,”行荇这丫头,自昨日一大早便没了踪影,又不知往哪处野去,可别又支着经幡忽悠人去了。”

      是了。这二人口中的行荇便是当年闫衍枳于秣陵城外折李山中遭人托孤的那幼女。在被人托孤之前,闫衍枳独自一人活了千百年,仗着修为高,向来是随性而为,今日于南山采菊,明日到北海垂钓,后日兴许又跑到大漠中与沙妖厮混一处,日子过得甚是滋润。可有了个小拖油瓶,却不得不好好安顿下来了。
      俗话说,大隐隐于市。于是那日之后闫衍枳在秣陵城置了间宅子,与小行荇一道定居了下来。闫衍枳原想着这便成了,在家教教孩子,出去找找志同道合的妖精说说话切磋切磋,这样也好。
      可惜闫衍枳长的太俊,行荇又小,两人一出现在秣陵城便有小娘子暗暗上了心,以为他是个失了娘子孤身一人抚养稚女的斯文人。刚住下的第一天便有媒婆上门问闫衍枳愿不愿意做秣陵大户家的上门女婿,并称若入赘,孩子也必当好好对待,令闫衍枳哭笑不得。再者,许行荇体质异于常人,闫衍枳初时未发现,这孩子虽被封了仙妖之力,但成长速度是常人的两倍之多,不到两年时间已经长成普通人家八九岁孩童的模样。若左邻右舍撞见,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于是谎称投奔亲戚,索性一路东行,闫衍枳带着幼女并一只在大丘山捡来的唤作胡卿夜的公狐狸隔一两年便换座城落脚,终于在庆元七年决定落脚秣陵,并定居。倒不是因为秣陵在闫衍枳得的眼中有多好,对他而言,这一座城与那一座城,除了隐于市的妖精和那些不自量力的道士的数目不同,其他的都一样。落脚秣陵并长居于此,不过是因为在此处居住的几年内,许行荇自长至凡人十六岁的模样后便不再变化了,且又习得了装神弄鬼的好手段,平日里一身道袍出门作法,这副青春永驻的皮囊倒更让人觉得她仙风道骨,让人多信她七分。且那只大丘山的公狐狸也化了人形,在生意上颇有钻研,开了醉月阁这等青楼,一来维持生计——虽说三位皆不是凡胎,可安于红尘之内,便也得守俗世的规矩,故而吃穿住行都是一笔开销,二来,寻常人不屑于与做青楼营生的人为伍,自然不耐烦管十年前的当家人与十年后的当家人长的是什么模样,无须担心别人起疑容颜不变。
      这一落脚,便是十年光阴。十年光阴窈窕了女子身段,潋滟了姑娘眉眼,同样的,也将幼女行荇活脱脱变成了束高髻穿白袍摇着驱魔铃走街串巷的假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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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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