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无期》陆无期

1、【Part 1】

　　“喷雾呢！”
　　“在……在陆总外套里。”
　　“还不快去拿!”
　　咆哮的人厉声吼道，轻轻拍了拍怀里抽搐的男人的脸，拿过桌上的热茶递到男人的鼻尖处，这时慌慌张张的助理也已经拿着喷雾跑了过来。
　　“无期，无期！”林亦修拍着男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怀里的人终于停止了抽搐，林亦修狠狠松了一口气，眼神示意其他人先出去这才把男人扶了起来。
　　陆无期躺在沙发上调整着呼吸，指尖的微颤似乎在极力隐忍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失焦的瞳孔终于慢慢恢复了生气，看了一眼在旁边闷头抽烟的男人，似乎在告诉对方自己还活着。
　　“晚上酒会几点开始。”
　　陆无期像没事人一样询问着自己的行程，却让林亦修气得快把烟嘴咬碎，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陆无期无奈地软了语气，“老毛病了，也不是一时半会的事……”话还没说完对方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推门离开了。
　　陆无期噎了一下，深知这人脾性知道对方已经妥协。下意识地捂上胸口，刚才痉挛般的窒息感仍然让自己心有余悸。
　　还好，还活着。
　　晚上出门之前陆无期站在镜子前，镜中的青年眉眼清秀温和却因为常年病态而苍白的皮肤和过于平静的眼神总让人感到一丝冷冽和城府，身上那股柔和的气息也自然而然地被遮挡了起来。
　　每天在镜子前，陆无期都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心口，只有手掌心处能感到炙热有力的跳动让自己知道自己真实的存在后紧绷的眉头才能微微松懈下来。
　　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他必须得活着。
　　“陆先生，车已经备好了。”顾叔在门口轻叩了两下，青年敛去刚才眼底一瞬间闪过的迷茫，面容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从容。略单薄的身体被包裹在黑色的大衣下融入了茫茫夜色。
　　曾楚在上面念着开业致词，四十多岁的脸上意气风发，只有眼角的细纹略显沧桑，台下陆无期眼神平淡无波地盯着那张笑脸，突然没了想吃东西的欲望。
　　“这老东西前段时间差点破产还到处借钱，这个月新酒店就开张了，肯定有鬼。”林亦修覆在青年耳边小声说着，陆无期没回应，而是抿了一口手里的香槟，甜到发腻。
　　抬头环视了一圈酒店，奢华精致，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暴发户的味道，“你觉得这酒店能开多久。”
　　林亦修怔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看着青年淡定的神情心里有些没底，“三年？”
　　三年……陆无期眯了眯眼睛，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转移了话题，“洗手间在哪儿？”
　　“啊？”
　　反应慢半拍的林亦修被青年拍了拍肩膀，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不满地嘟囔了一声，真是越来越看不透这人了。
　　陆无期快把酒店一楼走了个遍都没找到洗手间，人都在大堂，越往里走越泛凉意，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尽头一扇房间没有关严，黑暗从缝隙中透出一丝诡异。陆无期想往回走却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有什么掉在地上摔破的声音。
　　陆无期朝周围环视了一圈，心想不会有人胆子这么大在这里偷东西吧，小心地推开了门，不知道是灯坏了还是特地只开了一盏，微弱的灯光在偌大的备餐间里显得格外可怜，循着声音望去终于在角落看见了始作俑者。
　　一只偷吃的猫。
　　少年蹲在地上，身上穿着类似制度的白衬衣，正拿着两块蛋糕吃得狼吞虎咽，样子难看又滑稽。
　　陆无期正在想曾楚的酒店怎么会要这样的人，一时失神，脚底下不知道踩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惊动了那只偷腥的猫。
　　少年受惊似的转身看到陆无期时嘴里还塞得鼓鼓囊囊的，嘴边都是蛋糕屑，光线太暗，陆无期只能看到对方一双漆黑发亮的瞳仁。
　　不知怎的就觉得这副场景有些搞笑，陆无期看见对方呆呆傻傻的样子到底还是忍住了已经溢到唇边的笑意，清咳了两声，露出一个足以让任何人放下戒心的笑容。
　　但是对方似乎并不吃他这套，拿起手里捏得乱七八糟的蛋糕在对自己戒备的眼神里塞进了嘴里，陆无期怔了一下，因为少年的样子分明就是在担心自己会和他夺食。
　　这种认知让他有些哭笑不得，看见那人嘴里塞满噎得双眼通红的样子想提醒他吃慢一点，可还没等他开口身后的门已经被人粗鲁得推开，突然的光线让陆无期不适应地伸手挡住了眼前的光。
　　等再拿开时，刚才的少年已经被穿西装的男人抓着头发往墙上撞去。
　　“狗东西，没安分一会儿就找死了是不是！”男人脸上是鄙夷和暴躁，灯光亮起来后陆无期才注意到少年的手臂都是伤痕，此刻正颤抖地畏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着，似乎在忍着疼痛，即使是这样也还是拼命地咽着嘴里的蛋糕。
　　男人似乎没有注意到陆无期的存在，抓着少年推到墙边，一脚正好踢中了少年的肚子。
　　陆无期看见疼得发抖的少年，喉咙深处是沙哑的类似小狗一样的呜咽，从凌乱的发间露出的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直击心脏。
　　少年发抖的身体和多年前的自己渐渐重影，窒息感又涌上心口，陆无期狠狠攥住胸口的衣服，接近逃离一般仓皇地离开了，身后还传来男人肮脏不堪的粗话和少年忍不住疼痛的叫声。
　　“喂，你去哪儿了。”林亦修在过道里终于发现了陆无期的身影，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又在哪儿昏倒了呢。”说完见对方迟迟没有反应这才发现陆无期有些反常的样子。
　　“发生什么事了？”
　　陆无期缓缓抬头，目光很浅，“《中华人民共和国劳动法》第九十四条，用人单位非法招用未满十六周岁未成年人由劳动部门责令改正处以罚款；情节严重者由工商部门行政管理部门吊销营业执照。殴打，施暴童工造成死亡或严重伤害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青年面无表情地说着，像一个毫无灵魂的空壳机器，林亦修听得有些头皮发麻，稳稳扶住了陆无期的肩膀试图唤回他的意识，“无期，到底发生什么了？”
　　陆无期终于对视上林亦修关切的眼神，缓缓嚅动着嘴唇，“我要你帮我向曾楚要一个人。”
　　“你刚才说三年是吗……”
　　“如果他不肯给……我让他三天都坚持不下去。”
　　林亦修被青年冷淡疏离的眼中那抹只出现了一秒的凌厉震了一下，久久没有回神。
　　有一种人大概就是这样，存在感极低，表面平静得像滩死水却暗藏了狂潮汹涌，一瞬间将人逼至绝境。
　　沉寂太久，他忘了陆无期就是这种人。
　　不是尽显锋芒，是锋芒原本就在那里。

　　“人怎么睡着了。”陆无期看着被林亦修抱在怀里的瘦弱少年问道。
　　“这小家伙死活不配合，打昏的。”
　　“……”陆无期噎了一下，默默地接过怀里的人放到了后座上，看了一眼林亦修，“曾楚没为难你吧。”
　　林亦修摇摇头，“那家伙还以为我看中这小子来着，问都没问就给我了。”说完还是憋不住心里的困惑，“我……长得那么像玩这个的吗？”
　　陆无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是他看不懂的笑意，直到看着车已经开出好远林亦修才恍然大悟，这小子竟然调戏他！

　　熟睡的人头一歪便撞到了车窗上，陆无期看了一眼，沉吟半晌担心对方出事，一向不喜欢与人肢体接触的自己还是把少年的头枕到了自己的腿上。
　　现在平静过后已经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决定太过冲动，不过是那时候的少年让他想起曾经而已，世上那么多可怜的人他难道还要遇见一个拯救一个吗，况且，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善人。
　　只是此刻，人已经躺在了自己的怀里……那么多可怜的人偏偏是自己遇见他，他不是什么相信命运的人，但如果真的有这种东西，他勉强称之为缘分吧。陆无期轻轻撩开少年额前的头发，看到额头那块醒目的淤青时轻叹了一声，罢了，家里冷清，就当养个心腹也好。
　　下车的时候顾叔想把人叫醒，却看见男人急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陆无期抱着怀里似乎累极了的人，小心翼翼的动作怕惊动对方，就算不是被林亦修打昏，这孩子怕是也能一直睡着，陆无期看着少年发青的眼圈，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孩子而已……
　　“顾叔，把这孩子伤口让医生处理一下。”陆无期说完便扯着领带去洗澡了，外套丢在了篮子里，连同口袋里那支忘记拿出来的喷雾。
　　等陆无期擦拭着头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客厅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束手无策的医生和按着少年肩膀的护士让陆无期睁了一下，少年大概早就醒了过来，伤口的疼痛和把自己团团围住触碰自己身体的陌生人，一切未知的东西都让少年本能地反抗着。
　　“这孩子脚腕上破了道扣子，肉都翻出来了，必须要打破伤风。”医生摘了口罩说道，陆无期径直坐到少年身边，不顾对方敌视的眼神示意医生动手。
　　“陆先生……”
　　“没事，这孩子伤不了人。”
　　陆无期代替护士按住了少年的肩膀，在针扎进去的那一刻少年几乎是本能抓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下去。
　　陆无期疼得闷哼了一声，这孩子大概是什么小狼狗投胎转世，一口下去简直能要人命，低下头正对视上少年充斥着血丝的眼神，像是狠狠瞪着自己，又或许只是痛极了。
　　酒精的火辣让少年几乎痛昏过去，整个人已经汗淋淋，嘴唇完全失去血色。
　　陆无期也没在意自己刚洗完澡，把已经发抖到再无攻击力的少年搂进了怀里，低声安慰着，“很快就不痛了，没事，不用怕……”
　　也许是看出自己并无恶意，少年顺从地靠在青年的腿上，只是身体隐隐地发抖。
　　陆武看着少年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对这小子的忍耐力有些惊叹，之前的后悔消散了几分，不过是多一口饭的事。
　　陆无期轻轻拍着少年的脊背安抚着，却有些失神，当时的自己若是也能碰上一个愿意拯救把自己带回家的人……

　　陆无期看着洗过澡换了新衣服已经睡下的少年轻轻掩上了门。
　　“陆先生，今天我还是留下来吧……”顾叔说着还是有些顾虑地瞄了一眼青年刚才被包扎好的手臂，陆无期摸了摸，尖利的牙齿刺破皮肤时的痛感似乎还很清晰。
　　“不用，他不会了。”
　　重新得到温暖的人最聪明，因为他们会拼了命地留住那些来之不易的温暖，又怎么可能自己亲手埋葬呢。
　　即使到这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似乎不像同龄人那般正常，但连流浪所的小狗都知道为了能被领养而讨好地围着你转圈，更何况是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大概是折腾半天已经无力了，往常总要失眠一会儿才能睡着的男人奇迹般地很快就入了眠，若不是半夜被隔壁房间断断续续持续很久的呻吟吵醒，这也许是一个很好的夜晚。
　　陆无期打开了房间的灯，发现对方的被子早已被踢到了床下，皮肤上冒着一层汗，皱着眉头小声地哼唧着。
　　伸手探了探少年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在药箱里翻了半天才终于找到退烧药，想让对方吃下去哪知道这人烧得昏昏沉沉的，扶坐起来后整个人像没了骨头一样只能靠着自己。
　　折腾了半天都没能让对方咽下去，困极了的陆无期有些想撒手不管，但最后还是把退烧药溶解了以后仰着少年的头强灌了下去。
　　做为一个管理能力十分自理能力只有一分的人来说，陆无期随手擦掉了少年嘴边漏出来的水便起身要走。
　　“唔……”床上的人胡乱地呻吟了一声，陆无期揉了揉颤抖的眉头，怕这小子又踢被子最后还是决定今晚和这人一起睡。
　　钻进被窝时带来了一股凉风和青年身上独特的清冷的气息，这让烧得流汗的人好受了一些，下意识地往青年身边拱了拱。
　　刚闭上眼的陆无期感到有滚烫的皮肤触碰到自己下意识地想要推开，却在睁开眼的那一刻认清了身边的人。
　　小暖炉让天生凉手凉脚的人并没有感到太热，陆无期低头看着少年紧紧蹙起的眉头伸手轻轻抚平，谁知对方突然睁开了眼睛，无力地看了一眼自己又重新闭了起来。
　　陆无期有些忍俊不禁，索性直接把免费的暖炉搂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