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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智商卡和方便面 ...

  •   一夜失眠,好容易熬到第二天晚饭时间,我战战兢兢端着餐盘爬上三楼。

      门虚掩着,三井寿端坐在他那份饭菜前,似乎好像仿佛是在等我。

      我和他打了声招呼,尽量自然地把餐盘放到茶几上,又自来熟地拉了张椅子摆他对面。

      “我开动了。”

      “我开动了。”

      椅子太高,茶几太低,我暗暗调整了几个姿势,还是觉得十分别扭。三井寿起身,示意交换座位,我坐沙发,他坐椅子。

      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他身高腿长,只会更加别扭。

      最终我提议大家都坐沙发,他没反对,于是就这样静静地并肩而食。

      这小子今天没扎头发,长发垂下来,半遮着眉眼,反衬得鼻梁越发挺拔。我一时没管住自己的眼睛,一看再看,看了又看。一会儿恶作剧似地琢磨,他这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是适合双马尾呢,还是适合麻花辫;一会儿又以长辈看待晚辈的慈爱心情默默感慨,以后我儿子有他一半英俊,做老妈的都能天天笑到自然醒。当然,在有儿子之前,我先得找到儿子他爹。一思及此,脑壳就隐隐作痛。

      “你在想什么?”三井大概被我看烦了,冷不丁冒出一句。

      “我在想我儿子要是像你就好了。”我脱口而出。

      “噗~”一口茶汤从三井寿口中喷出。

      我一面给他递纸巾,一面替他捶背,一面找地洞钻,一时间手忙脚乱。

      灵魂活了三十年,我自问学习认真,工作勤勉,不破坏花花草草,不乱扔果壳纸屑,是个有文化有节操有理想有抱负的四有女青年。可为何面对三井寿,我的IQEQ就集体掉线,好像他是一个读卡器,我一凑近就会听见“滴~智商卡余额不足~”

      晚饭自然泡了汤,其直接结果就是半夜一点时我被自己咕咕乱叫的肚子闹醒,想起今晚似乎是竹内小哥值班,遂捂着肚子去他办公室求救。

      推门而入时竹内小哥正一脸虔诚掀开杯面的锡纸盖,在袅袅婷婷的热气中陶醉地闭着眼睛深深呼吸。等他再睁眼的时候,那杯泡面已经大半落入我的胃袋。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他指着我暴跳如雷。

      “还是当年的泡面味道好啊。”我满足地抽出纸巾擦擦嘴,捧着肚子在办公室兜圈以助消化。转了几圈,忽然发现竹内办公桌上堆了一叠病例,最上面一本赫然写着三井寿的大名。

      “那个三井寿……没什么大碍吧?”我尽量问得漫不经心。

      “没大碍,就是门牙少了三颗。”竹内抱着新泡的杯面,那神情俨然一只护食的猫,“我劝你别和他走太近。那家伙两年进了七次医院,除了第一次,其它全是因为打架斗殴。”

      “哦?第一次是因为什么?”

      “左膝十字韧带运动性拉伤。”

      “运动性拉伤?”恕我无法想象一位不良少年还保持每天晨跑十公里的良好习惯。

      “具体我也不清楚,两年前我还没来这儿实习。”竹内起身去扔面碗,见我一脸若有所思,恨铁不成钢地大摇其头,“小绿川啊,别色令智昏。”

      切,论辈分你还得尊我一声“师姐”,如今被一张萝莉脸蒙蔽双眼,“小绿川小绿川”叫得我寒毛倒竖。谁比谁色令智昏还不一定呢。

      吃太多,睡太晚,导致我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住院的日子十分无聊,我和对床的青木大叔下了几盘围棋,又听临床的越野妹子对新来的实习医生发了半天花痴,期间总是走神想起豪华病房里无声独坐的三井小朋友,想起他昨天一边咳嗽一边看我的复杂眼神,我这张老脸算是丢回了二十世纪。最后抱着被子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呆着呆着又昏昏欲睡。

      时间都去哪儿了?我生命之河好端端流淌了三十年,莫名其妙逆流而上折返回十五岁。无数人希望生命可以重来,可以我目前的经验来看,该吃的苦,该受的罪,该犯的蠢,非但不会得到减免,反而可能因为心理年龄和生理年龄的脱节而变本加厉。比如此刻再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端着餐盘上三楼。

      再度醒来的时候天光已暗。我揉了揉眼睛,看见病床上已支起简易桌板,桌上放着今晚的病号餐。床边小木椅上坐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椅子太小,人太高,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我冲那身影点点头:“小寿,你来啦?”

      小寿……三井寿?!

      我一个激灵,直起身子又揉了揉眼睛,感觉眼球都快被我揉脱框了,这才敢确定那是假一赔十的正版三井寿。

      唉,这孩子看来是寂寞惨了,寂寞到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我在他开口之前赶忙自我纠正:“三井学长,你来啦?”

      他照例“唔”了一声,把筷子递给我,然后低头静静吃他那份。

      我看着自己餐盘里多出的新鲜三文鱼和碳烤鸡肉卷,心中莫名感动。又想起他那三颗不知所踪的门牙,琢磨着这是不是他惜字如金的真正原因。那从前的三井寿是怎样的呢?是个滔滔不绝的话痨吗?爱笑吗?会哭吗?短发的样子是不是更适合他呢?

      “你又看什么?”他无可奈何地抬起头。

      “看会不会有米粒从你门牙那儿漏出来。”我实话实说。

      他绷不住笑了一下,又迅速板起脸低头扒饭。

      明明天色已晚,为什么我觉得阳光如此灿烂?

      就这样做了一周的饭友。其实并没有多少对话,却觉得怡然自得,好像我们曾经在一起吃了无数顿晚餐,此后又会在一起吃无数顿晚餐。当然这是错觉,我清楚知道一年后自己就会转学去广岛,然后在一次意外中忘掉这一年来的所有。为防范于未然,我拜托老妈探病时顺带捎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命名为“遗忘笔记”,为了忘却的纪念。逐字逐句记下每天珍贵的点点滴滴。珍贵,是因为注定会丢失。

      当笔记记到第十七天的时候,我被告知可以出院了。

      特意去和三井道别,却扑了空。像第一次去找他时那样,空空如也的房间,只有微皱的枕头和被单,唯一不同是床头柜上的台灯下多了几颗核桃。放那么久不吃,可见他对核桃兴趣不大;放这么久不扔,可见他已是懒癌晚期。我觉得自己现在是三井寿研究委员会首席研究院,一点蛛丝马迹都能分析上大半天。怪只怪他整个人散发着神秘气场,像一曲华丽而晦涩的断章,让人忍不住想探究序曲和最终章。

      我掩门而去,转身时心中隐隐期待看到长发少年正抱手斜倚墙上,抬眼却只有一面白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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