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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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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说这新来的老师有点古怪。坐着坐着睡着了不说,现在又对着块破铜烂铁发呆。”
“还有人肯来不错啦,半年不到已经换了三个老师啦,不过我看这位也撑不长啦……”
大概我发呆发得过分投入,屋里的帮佣都不觉得有必要控制八卦的音量。
怀表虽然定位失误,却还在倒数计时,而且是接上次的时间,即是说,还剩不到十五小时。
1978, 距离1992还有14年,距离2006还有28年——你,大爷的。
“浅野老师,请。”管家大叔在前面引路,我魂不守舍跟随其后。
打开一扇门,白色抱枕迎面飞来。管家熟门熟路抓住枕头,恭敬鞠躬道早安。
“我讨厌东京!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豆丁似的小不点一枚,套着睡衣睡裤,在两米乘两米的大床上可劲蹦跶。
“这里就拜托您了。”管家把枕头往我怀里一塞,飞也似逃离战区。
小不点不蹦跶了,气哼哼往被子上盘腿一坐,昂起水煮汤圆似白嫩白嫩一张小脸,对我怒目而视。
我不是母爱爆棚的那类女性,对于小孩这种看似天真可爱软萌无害,实则撒泼打滚蛮不讲理的生物向来很有抵抗力。大学时的室友,原本说好一起实习一起入职,结果她不知哪根脑回路短了线,刚一毕业就结婚,刚一结婚就怀孕,三年抱俩,勇气可嘉。大儿子三岁时,我终于鼓起勇气登门拜访,只见那小崽子猢狲似满屋子飞窜,上一秒打翻水杯,下一秒嚷嚷肚饿,沾满巧克力酱的小爪子照着我衬衫下摆轻轻那么一抹——小朋友,阿姨不打你,是因为阿姨敬佩你的妈咪。
我不理解室友的选择。她抱着小女儿,哄着大儿子,顶着黑眼圈平静解释:“萤,无论选择怎样的生活,都要付出同等的代价。你选择一尘不染的白衬衫,就要忍受一尘不染的寂寞。我选择温暖热闹的人间烟火,就要忍受头发上永远散不尽的油烟味。从来没有什么最优选择,心甘情愿就好。”
“木头脸,我要洗澡!”小不点发号施令。
“小兔崽子你听好了,”我把枕头重重摔回床上,“和长辈说话要用敬语。多用问句,少用命令句。多说‘可以吗’,少说‘我想要’。还有,谁是‘木头脸’?啊?”
我偷偷照过这姑娘手袋里的化妆镜,不说倾国倾城,也是端庄佳人。
小兔崽子大概打娘胎里出来头一回被这样教训,小嘴一扁,竟是委屈欲嚎的架势。
糟糕,招来管家就麻烦了。我努力回忆一下室友当时哄孩子的把式,上前一步把他搂进怀里:“乖啊乖啊,阿姨……老师不对,老师不该对宝贝发脾气,乖乖别哭……”
小兔崽子看着小,力气倒大,触电似地颤了一下,猛然发力挣开我怀抱,踩着被子退后两步,寒星似的眼睛滴溜一转,下巴一扬:“你不是木头脸。”
我惊。
“木头脸从来不会抱我。妈妈爸爸没时间抱我,管家司机不敢抱我,所有人都讨厌我……”小兔崽子的脑袋慢慢慢慢垂落胸前,“我以为自己身上很脏,多多洗澡就好了,可还是没人抱我……除了你。”
我一直不知道,这样小的娃娃,也会有这样敏感细腻的心思,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干脆顺坡下驴:“没错,我不是‘木头脸’,我是外星人。借她身体用一用,联络上母星我就回去。”
“真的?”小兔崽子用手背抹了把眼睛,一脸憧憬,“你住在哪颗星?”
“额……某颗遥远的系外恒星,你长大就知道了。”我打哈哈。
“你们在地球上有基地吗?”他穷追不舍。
“有啊有啊,”我福至心灵,“话说,能借你家司机用用吗?我有要紧事要回一趟基地。”
东京与大阪之间的东海道新干线开通于1964年,但我不确定大阪至广岛的山阳新干线是否已于1978年之前投入运营。保险起见,不如坐车,反正七十年代也没有堵车之患。
“司机今天休假了。”小崽子的大眼睛眨啊眨,“你们的基地在哪?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我一点也不喜欢东京,他们又不让我回老家……”
看来只能先去火车站打听一下情况了。
主意一定,我起身就走。
“带我去嘛带我去嘛~~~”小兔崽子从床上弹到地下,用一种委委屈屈的小眼神仰面看我。
“这样,”我蹲下来,扶住他肩膀,“你先去洗脸刷牙,洗完脸咱们再商量商量。”
“嗯!”他大力点头,哒哒哒一阵风似的刮去了洗手间。
对不起小朋友,没得商量,阿姨时间紧迫,咱们就此别过。
偷摸着溜出房间,逮着没人的空挡跑过客厅,轻手轻脚带上大门,深吸一口自由空气。
豪宅外是一条私家小路,沿着走不远应该就能到达大路。浅野老师的钱包里整整齐齐排着面额不等的纸币,一看就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妹子。意外惊喜来自手袋里的信封,看来今天是发工资的大喜日子,厚厚一沓大额钞票,足见这份工作难度之巨,任务之重。
大路旁有个公交站,研究一下站牌,竟然有车直达火车站。抬眼望去,那车竟然正向这边驶来。
太顺利了,顺利得我有点……不安。
果然,我从前门上车后,司机没有重新起步的打算,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小兔崽子正身着全套睡衣裤,打着赤脚向我冲来。
“妈妈!”天日昭昭,众目睽睽,他一个猛子扎我怀里,“妈妈!别扔下我!爸爸已经不要我了,你再扔下我,我就是孤儿了!”
连带司机在内,全车人都一副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的愤怒表情。
“带我一起去,不然就让司机叔叔叫警察叔叔。”小兔崽子搂紧我脖子,在我耳边轻声念咒。
“请问,”我哭丧着脸转向司机,“儿童票怎么卖?”
在火车站旁的女装店买了一双轻便平底女鞋,又在隔壁童装店给小祖宗换了全套行头。
“丑死了。”他嫌弃之。
“你长得好看不就行了?”我哄之。
小兔崽子小脸一红,竟是含羞草似的扭捏模样。
天助我也,询问之下,得知大阪至广岛的新干线已于三年前开通。不过七十年代末的新干线还未全面提速,原本只需四小时的行程被拉长到八小时——这还没算误点晚点。
“原来你们的秘密基地在广岛呀?”在靠窗的位子坐定,小兔崽子兴致勃勃扒着玻璃,看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麦田,河流,山峦。
我打开厚着脸皮向售票处工作人员讨要来的纸笔,开始誊写脑中的手术方案,保险起见,日文英文各一份。
“这是什么呀?”肉嘟嘟的小指头拍上纸面。
“重要文件。”
“给谁的呀?”
“重要人物。”
“为什么要给那个重要人物呀?”
“为了救最重要的人物。”
“最重要的人物?多重要?比鳗鱼饭还重要吗?”
我翻着眼睛,在三井寿和鳗鱼饭之间左右为难,最终忍痛割爱:“比鳗鱼饭还重要。”
“可乐饼还重要吗?”
“比可乐饼还重要。”
“比红豆包还重要吗?”
“……我说,你是不是饿了?”
两只小爪子捧着餐车买的红豆包,小兔崽子终于安静下来。
我正要重新集中精力,小爪子捏着掰成两半的红豆包递到我眼皮底下:“喏,大的一半给你。”
吃完点心,就着我衣服下摆擦擦手,小崽子树袋熊似地懒懒躺下,小脑瓜顺势往我腿上一枕,一声不吭玩了会儿手指,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我写一阵,看一眼窗外,捏一把他的肉肉脸——这感觉竟然……挺不赖。
成年后我一直独自旅行,身边没有人,心里也没有人。一个人在冰岛的苍穹下等待极光,一个人在纽约时代广场和一群人倒数千禧年的到来。如果没有遇见三井寿,我不会在听到好听的歌时想要说“你听”,不会在看到奇怪的云时在想要说“你看”,也不会在吃到好吃的红豆包时想要说“你尝尝”——然后发现,你离开我的日子,和在我身边的日子,一样长了。
在大阪转车时,我给自己买了桶泡面,给他买了水和饭团,两人并排坐在露天站台的长椅上解决午餐。小崽子抱着饭团慢慢啃,眼珠子却追着我的泡面溜溜转:“我要吃……”
“嗯?”
“请问,我可以尝一口吗?”
“不行。”我端出大人架子,“小孩子不能吃泡面。”
“就一口,”他竖起食指,“一小口,一小小口,一小小小口……”
“好了好了,”大人架子端不下去了,“说好了,就一小口。”
我连筷子带面递给他,他不接,看着我,张开嘴巴:“啊~~~”
这可是三井寿都没有的待遇好吗……
吃饱喝足,广播播报开往广岛的列车故障晚点。
我应该慌乱的。可因为有个小尾巴跟在身后,全心全意信赖我,仰望我。不能慌,更不许乱。
小兔崽子东张西望,是从未出过远门的新鲜模样。
“外星人,”他有些腼腆地戳戳我胳膊,竖起四根手指,“今天……今天是我生日……我四岁啦!你可以……可以再抱我一下吗?”
陌生的时空,陌生的车站,往来的人群,穿梭的列车——我俯下身,在午后和暖的阳光里,拥抱此行唯一的旅伴。
“生日快乐。”揉揉小崽子的小脑袋,“一个拥抱就够了吗?那边有个纪念品店,送你一份真正的生日礼物吧。”
小店很普通,普通的明信片,普通的纪念册,唯一出乎我意料的,是一个陈列着各种迷你球类的柜台,不是毛绒玩具,是等比例缩小的足球篮球橄榄球。
三井手大,可以轻松单手抓球。我试了几次都做不到,他就在一旁指点迷津:“这样,我的手抓着球,你的手抓着我的手,不就等于你也抓着球了吗?”
我取下一个橙色迷你篮球,单手握住,心中泛起柔软的酸楚。
“我就要这个……咳,请问,我可以选这个做生日礼物吗?”小崽子指着我手中的球。
“喜欢这个?”我蹲下身,与他平视,“会打篮球的男孩子,特别,特别,特别帅哦。”
“真的吗?”小崽子水葡萄似的黑眼珠闪闪发亮。不得了,过个十年八载,多少无知少女会一头栽进这双眼睛,画地为牢,插翅难逃。
“不过要记得保护好自己,不许受伤,可以答应我吗?”
他使劲点头。
一手抱着橙色的新玩具,一手牵着我手,小崽子心满意足随我上了开往广岛的列车。
这一趟他没再发问,专心致志和自己玩了一路抛接球。车到站时,我完成最后一遍修改校对,把誊好的两份方案收进手袋。
看一眼怀表,还剩不到五小时。
按次郎之前所说,广岛市经历过数次扩建改造,竹内家旧居原本位于一个小山村,不知此时是否已划归广岛市区。买了一份交通图,我坐在火车站前广场的台阶上硬着头皮细细研读,小崽子膏药似地贴着我胳膊,悄声问:“快到基地了吗?”
“不好说……地名都变了,街道也不一样……”方向感和距离感是我人生的两大bug。
“那我们找警察叔叔帮忙吧!”
我一个没拽住,小崽子撒腿蹦向不远处巡逻车旁的警察,比比划划开始演说:“警察叔叔,妈妈和爸爸吵架了,带着我离家出走。现在我们想回家,却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呜呜呜呜呜……”
他泪如泉涌,我目瞪口呆。
“这位太太是外地人?”警察叔叔打量我。
“呃……”我接着小崽子递的词往下演,“之前在神奈川生活,三天前刚刚搬来广岛。”
“联系不上丈夫了?”
“他不接电话。”
“呵,”警察叔叔冷笑,“自己还是个孩子,就急着要孩子,一吵架就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不知轻重,不负责任,不顾后果……”
我一味鞠躬认错。
“叔叔叔叔,”小崽子一脸乖巧可怜,扯扯人衣袖,“能不能送我们回家呀?我好饿……”
“唉,”警察叔叔被攻陷,反手揉着他头,“有这样的爸妈,孩子,你辛苦了。”
头一遭坐警车,还身负指路重任,我紧张得胃痉挛。
“前面路口左转。”
“不对,右转。”
“不对不对,还是左转吧。”
……
当警车第三次绕回站前广场时,警察叔叔一脚刹车,万念俱灰转向后座的我:“太太,要不,您先仔细想想?”
“唉!女人!”小崽子双手抱胸,长吁短叹。
我快把烧得通红的脸嵌进地图里了。
“256007,256007,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警用无线电里传来声响。
“256007收到。“警察叔叔应答。
“接报警,秋林国中又聚众械斗,你去现场看看情况。完毕。”
“收到。完毕。”警察叔叔进入战斗状态,浑忘后座还扎着俩累赘,拉响警灯,一脚油门轰出老远。
十分钟的速度与激情后,警车一个甩尾停在路边,警察叔叔下车维护和平与正义,小崽子兴奋地直拍窗玻璃:“抓坏蛋!抓坏蛋!”
不多时,只见一群浑身挂彩的国中男生黑云压境般向这边跑来,身后一地铁棍木棒。
领头的少年渐跑渐近,我的眼睛渐睁渐圆……“次郎???!!!”
一推车门,“哐”,那少年迎面撞上,反弹倒地,滚出数米。
身后众小弟集体失明,标准跨栏动作越过老大头顶,继续埋头逃命。
“次郎!”我冲向少年,激动过度,泪如泉涌,“你还活着,你还活着……”
“滚!”他右手捂着摔肿的眼睛,左手重重推我一把,“敢挡老子路?!”
豆丁似的小不点从天而降,小胳膊小腿撑成一个“大”字,竭力把我护在身后:“外星人别怕!我保护你!”
少年看看他,又看看我,看看我,再看看他,一脸老子今天出门忘翻黄历的便秘表情。
“竹内铁男!又是你!”追赶而至的警察叔叔喘着粗气,把少年双手反扭到身后铐住,一把推进警车。
“铁男?!”我呆住。
时间逆流而上,狮子变回小奶猫模样,没有伤疤,没有鬃毛,稚气未脱的白净脸庞,怎么拧出凶恶表情都像过家家。
“你们认识?那正好,这位太太,劳烦一起回趟警局做笔录吧。”
“老子才不认识这个疯女人!也不认识这个臭小鬼!”少年铁男高声抗议。
抗议无效。
坐在警局闹哄哄的大厅,我趁警察叔叔起身倒水的间隙,取出稿纸:“铁男,拜托你一件事……”
“滚蛋!”铁男右眼青肿,左眼圆睁,“老子现在坐在这里是拜谁所赐啊?”
“拜你自己所赐。”小崽子老气横秋。
“你……”铁男双手没法动,挤眉弄眼作狰狞状吓唬小孩。
“竹内铁男,”警察叔叔回到座位,“又见面了。一个月来警局来报到三趟,破纪录啊,你很了不起嘛。”
铁男两腿一伸,烂泥似往椅子里一瘫。
“还有这位太太,”警察叔叔对我大摇其头,“才来广岛三天就认识我们的铁男哥,又动辄离家出走,您原先是神奈川的大姐头吧?可以给孩子做一个良好示范吗?”
“铁男哥,”训完我接着训铁男,“今天没人来保释,就委屈您老人家睡一宿拘留室吧。”
“睡就睡!老子又不是没睡过……”
我在桌子下轻踢他一脚。
“警察先生,”我心算一下手袋信封里的余款,“我替他保释。”
走出警局,华灯初上。
还剩不到两小时。结局将近,我的心中异常平静。
牵着小崽子,踩着铁男的影子,默默无语,亦步亦趋。
“说吧。”铁男头也不回,闷声闷气。
“欸?”
“要拜托老子什么事?”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老子欠你个人情,心里不痛快。”
“这个,”我再次取出稿纸,弯腰鞠躬,双手递出,“1992年1月14日,你会去美国见一个人。拜托你,把这份文件带给他的主治医生。拜托了!”
小崽子有样学样,跟着我向铁男鞠躬。
十四年后,谁会记得十四年前,在路灯下对一个陌生女人的承诺?
“真是个疯女人,和隔壁家的疯老头得的是一种病吧?”铁男骂骂咧咧从我手中抽走稿纸,“不过我竹内铁男答应的事,一定会办到。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铁男哥。
“外星人,”小崽子扯扯我衣服下摆,“我饿了。”
“你们住哪儿?”铁男不耐烦状,“我送你们回去。最近街上乱,一个疯女人带着个臭小鬼,啧,心真够大的。”
“我……我迷路了……”
“……”
跟着铁男坐电车,转区间小火车,又走了老长一段田埂路,终于看到熟悉的梨花树。
“我和弟弟奶奶一起住,”说到家人,铁男不再凶神恶煞,语气轻软温柔,“弟弟上补习班,回来得晚。你不介意的话,今晚和奶奶挤一挤。这个臭小鬼嘛,和老子住一间房吧。”
“我不要!”小崽子往我身后躲,铁男作势要抓,两人闹成一团。
“铁男回来啦?”梨花树下,有人摆了一张小桌,两张竹椅,一壶清酒,对月独酌。
“我家隔壁的疯老头,”铁男凑近我耳朵,“前几天刚死了老婆。家里人正商量着把他送精神病院去。”
大爷抬起头,笑着向我招招手。
他的脸和十三年后并无区别,好像从未年轻,也永远不会老去。
我不由自主向他走去。
“你来啦,”大爷给我斟酒,“陪我喝一杯吧。”
我沉默举杯,抿一口,是极清甜的梨花酿。
“来不及了,已经醒了。”大爷自言自语。
“谁?谁已经醒了?”我放下酒杯。
“你呀。”大爷又为我满上一杯,“十六岁的你,已经醒了。”
“哦。”我仰面望着枝头明月,“不过有人曾经告诉我,没到最后一刻都不可以放弃希望,一旦放弃,比赛就提前结束了。”
我没有放弃,只是觉得心中宁静,不再慌乱,不再无依,不惧开始,不畏结束。
无论灵魂漂流向何处,一路征途,一路执着,不过换一轮明月,一盏淡酒。
“还给您。”我把怀表轻轻放到桌上,“不过好像摔坏了,实在抱歉。”
起身走到小崽子面前,蹲下来,捏捏他小脸。
“记得在车上对你说的话吗?”
“记得,”小崽子点头,“你回到母星以后,浅野老师会醒过来。别人问起,我要说,是我硬要她带我来广岛旅行的,不然她会有麻烦。”
“很好。”我竖起手掌,“来,give me five.”
小崽子与我击掌,神情却瞬间暗淡:“外星人,你要走了吗?”
“时间到了。”
“你会回地球来看我吗?”
“等你长大吧。”等你长大,不会记得五月的一天,这场奇异的旅行。
“一言为定。”小崽子伸出小拇指,“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绿。”我勾住他的小指头,“你呢?”
“小寿,我叫三井寿。”他张开手臂,用尽一个孩子全部的力气,将我抱紧,“小绿,记得我的名字。”
钟声响起,悠远苍凉,如无尽叹息。
回荡在风里,回荡在无始无终的时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