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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我爱你和对不起 ...

  •   电车上,我不停用手指轻戳三井胳膊,以判断他究竟是真人还是幻象,并做好他下一秒就如被戳破的肥皂泡般消失于无形的心理准备。

      然而三井没有消失,除了被我戳得有些无可奈何外,他看上去一切正常。也就是说,我,正跟着一个真实存在的正常男人回他的……家。

      “恩公啊,忽然去你家,打扰到令堂就不好了啊……”

      “她傍晚去东京了。”三井若有所思看着窗外,一路灯火在他眼底投射明暗光影。

      “恩公啊,”我心中那面退堂鼓敲得越发响亮,“那个……我改主意了呵呵……送我回我家吧哈哈……”

      三井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我脸上。半晌,赐我俩字:“晚了。”

      下车,过马路,刷卡进到城南黄金地段某高层公寓。三井一路紧握我右手,像紧握一束沙,仿佛稍有松懈,风就会把我从他指间偷走。我手掌吃痛,正要抗议,大厦管理员满脸堆笑迎上来:“三井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三井脚步不停。

      “这里有一些文件还需要您签字确认……”管理员小跑着跟在我俩身后,不时拿看鬼的眼神瞄我。

      “明天。”电梯到,三井果断把点头哈腰的管理员关在门外。

      文件?莫非这家伙还兼职售楼?

      他伸手按下“17”。

      电梯急速上升,我的耳膜微微胀痛。

      电梯停,门开。一位家务助理打扮的中年女士正准备进来,一见三井,赶忙退后两步,鞠躬道:“三井先生,您回来了。”

      “您辛苦了。”三井还礼。

      “东西都收拾好了,您查看一下是否有遗漏。”那位女士同样不时以看鬼的眼神瞄我,瞄得我几乎真以为自己是一只浪荡野鬼,随着夜归的书生回他落脚的荒郊野庙,伺机吸其精华,取其阳魄。

      “好。您慢走。”

      与她擦肩的时候,我压低声音故作阴沉:“您能看见我?已经好多年没人看见我啦……”

      三井为民除害,火速开门把我往里一扔。房门彻底合拢前,我还有心情通过不断收窄的门缝向那位脸色煞白呆立原地的女士缓缓挥手致意。

      咔。

      门合上了。世界静了。恶作剧带来的好心情缓缓褪去。我,怂了。

      “你紧张什么?”三井开灯。

      “谁紧张?我紧张?笑话!”我豪迈地一挥手,开步走,试图留给三井一个极洒脱的背影,“我先去厨房看看,饿了一整天了都……”

      “小绿,”有声音从背后悠悠飘来,“那边是洗手间。”

      “是吗?那正好洗个手。饭前洗把手,活到九十九。” 谢天谢地,他看不见我现在的表情,“你家也太大了。有地图吗?我需要一张地图……”

      “活地图可以吗?”三井换了拖鞋,快走两步追上我,“绿川小姐,这里是客厅。您的正对面是阳台,背后是厨房,左手边是书房……”

      “书房?你看书还是书看你?”

      “都是铁男借的‘学习资料’,珍贵孤本,图文并茂,要一起看吗?”

      “啊哈哈,那边一定是客房了吧?”挑衅三井寿的人从来没有好下场,我怎么就这么记吃不记打。

      三井带我右转进了走廊,左右两边各两间房,尽头是客用洗手间。

      他家客房没床没被褥,大概只为接待灰尘。

      “我……我不喜欢屋里有外人。”大概看出我的疑惑,三井挠挠头发,“客房常年没家具,这次我妈住的那间也是她回来前几天临时收拾的。”

      看不出这小子领地意识还挺强。

      “你先洗个澡吧,洗完给家里打个电话,别让你妈妈担心。”

      她知道我现在在哪只会更担心。

      “就说你今晚住晴子家。”

      思虑周全啊,少年。

      “你今晚睡我房间,我睡……”

      “不行!”我抗议。

      “我睡客厅沙发。”三井微微眯起他那双会笑的眼睛,“哦?‘不行’?那你希望我睡哪?”

      我举手投降。

      站在浴室莲蓬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脸颊,我闭起眼睛,试图揣摩三井常年独自生活在这个容纳一家五口还绰绰有余的豪华公寓中是怎样的心情。和初见他时的那间单人病房一样,这儿设施齐备,装修考究,唯独少那一份“人味”,像印在杂志内页光滑铜版纸上的房产广告,看上去很美,摸上去冰凉。和我家那位连沙发套都要亲手缝制的中年少女相比,这间屋子的主人显然只把此处当作一个吃饭睡觉看球赛的落脚点——医院病房,高级公寓,都不是家,都只是他路过的一个地方。

      球场,只有球场,才是他存放归属感的真正所在。那里有他精神上的父亲,有他信赖并信赖他的队友,有最纯粹的热血和最执着的守望。

      “先去加拿大,然后南下美国读大学,他喜欢篮球,美国大学环境更适合他。”三井夫人的话犹在耳边。

      或许,她是对的……

      三井给我的浴巾是全新的,睡衣却是他穿旧的棉质T恤。衣服长且宽大,套我身上呈睡裙效果。

      擦着头发走到客厅,发现三井已经换了蓝白条纹居家服,仰面躺在沙发上,左手枕在脑后,似乎已经睡去,不知梦见什么,眉头微皱,嘴唇轻抿。

      客厅大灯关了,只留一盏落地灯在他脚边散发暖色的幽微的光。熟悉的眉眼唇鼻,只是整体轮廓不知何时已悄悄褪去少年的青涩模样,呈现出青年男子的英挺硬朗,却还没来得及沾染成人世界的仆仆风尘,像窗外不远处仲夏夜的湘南海岸,那样明净而温柔的深蓝。

      我很想走过去,把耳朵贴近他的胸口,听一听他的心跳。

      我很想问他,你知道你妈妈今天去找我的事吗?她说你要走,是真的吗?如果你决定去美国念大学,我也可以努力申请那边医学院的奖学金,只要你开口,只要你亲口对我说,小绿,手给我,和我一起走。

      然而我什么也没说。

      很久之后,当我回望那个夏夜沉默伫立的绿川萤,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是多么恐惧,恐惧听到不想听的答案,恐惧他说抱歉啊绿川,我的未来里没有你,你和那间病房,这间屋子一样,只是我路过的一个地方。

      原来我从不相信,三井会爱我胜于自己。或者说我从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任何一个人,爱我,胜于爱他自己。即使有人真这样对我表白,我也一定会慌得双手乱摆,不敢当不敢当,我们都应该最爱自己,每一个选择,都只为自己而做,这样才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指着对方涕泪纵横:“当初还不是为了你!”

      不要为了我,三井,所有决定,为你自己。

      我转身离开客厅,走进他的房间。

      卧室陈设简单,没拉窗帘,大大的落地窗外,万家灯火如星河璀璨。不知道三井夜夜睡前俯瞰窗外,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高处不胜寒烟。

      我用他卧室的电话给老妈报备了行踪又道了歉,说今晚想冷静一下,在同学家借住。老妈问东问西,叮咛许久才放下心来。

      挂电话前,我忽然问:“松井先生对你好吗?”

      沉默片刻,她说:“之前也不确定,只是这次他要带我一起去广岛,我才觉得这个男人啊,是真的对我不错,才要带我走,要一直在一起。”声音里是藏也藏不住的被爱着的幸福。

      我笑:“晚安,老妈。”

      她也笑:“明天早点回来,做你爱吃的鳗鱼饭。”

      挂上电话,转头才看见床头柜上摆着一碟青瓜三明治和一杯热牛奶。杯子旁的相框里摆着那天和山王工业比赛后拍的集体照,一张张年轻的明亮的脸,笑又傻又甜。想一想,这似乎是这间屋子里唯一一张照片。我坐着床沿喝着牛奶,端起相框打算细看,却发现原先被相框挡住的地方,放着几枚已经风干的核桃。

      把相框放回远处,伸手熄灭台灯前,我对照片里的他说:“晚安,三井。”

      我不是认床的人,但一个钟头之后,还是像铁板烧上的鱿鱼卷,翻来覆去,难以成眠。

      根本原因在于枕头。三井的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上面全是他的味道,当然并不难闻,相反还相当好闻,好闻到……有些诱人。

      于是我抽掉枕头,改枕自己的胳膊。然而那味道无处不在,从床单到被褥,如影随形,如胶似火。我越睡越热,越热越燥,杯里的牛奶喝完了,去厨房倒水又怕吵醒他,只得下床,整个人在木地板上仰面摊成一个“大”字。

      地板到底太硬,躺久了后背顶得疼,翻过来前胸又硌得慌。在尝试各种奇葩姿势未果后,我崩溃起身,拉开窗帘,额头抵着落地窗玻璃,和那轮硕大的月亮隔窗对望。

      今天无雨,是月圆之夜。时近午夜,远近灯火渐次熄灭,越发显得月光如水,人间如镜。

      靠着窗玻璃打着盹,半梦半醒间,卧室门忽然被大力推开,门板撞到墙壁,响声之大,我几乎怀疑整栋楼的住户都已被集体惊醒。

      第一反应是进了贼,然而这贼闹出的动静显然只有一个目的:把我吵醒。

      还好窗帘大开,满室月光,不开灯也能认出来者不是毛贼,是三井。

      “着……着火啦?”恕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三井一声不响,径直冲向窗边的我,所有可能的退路都被他用身体瞬间封锁,我的后背抵着冰冷的窗玻璃,嘴唇承接着他突如其来的灼热的吻,脑中瞬间噼啪过无数小闪电。

      是了,月圆之夜,狼人变身,三井寿八成是狼人,被我识破真身,要吃我灭口。

      吃归吃,你扯我衣服作甚???!!!

      T恤过分宽大,他就着领子一拉,我猝不及防,下一个瞬间就感觉后背皮肤直接贴上窗玻璃,激起一身寒战。

      我怒了。

      真的。

      三井寿你不要小看一个正要进入深度睡眠却又被无端吵醒的人的怒意。

      又冷又怒的我立刻着手反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三下五除二扒下了三井的上衣。

      他倒没反抗,还挺配合的抬起手。我不由有些得意,小样,让你横……

      然而一对上他的眼睛,我就知道我错了,错大发了。如果两分钟前的三井寿还是狼人,此刻的三井寿就是狼,先用双手在我身上煽风点火,然后嘴唇也来充当帮凶。后背的寒冷彻底消失,我感觉自己融化成一面温暖的湖水,水面涟漪不断扩散,渐渐凝成一道漩涡,漩涡的中心燃起陌生的火,我无计可施,无处可逃,手掌不受控制地贴上了三井的后背。

      他的肩膀宽厚,骨骼和肌肉有长期锻炼的利落轮廓,肌肤的质感真是让人……流连忘返。我闭上双眼,用双手描画他的身体,手心游走到腰间的时候,感觉陡然一变。

      “三井……”我睁开眼睛,“你的腰上,怎么还缠着纱布……”

      三井的动作一滞,整个人仿佛大梦初醒。

      我们还保持着拥抱的姿势,他贴着我,我贴着窗,窗外是月亮,窗内是月光,窗很冷,他很暖。

      “对不起。”很暖的三井把自己轻轻推离我的身体,“绿川,对不起。”

      我看着他低垂的眼睛,不知该说“没关系”,还是“请继续”。然而他眼中陌生的情绪阻止了我所有的言语。我在他眼中看到过孩子般的喜悦,囚徒般的迷惘,流放者般的孤寂,战士般的坚韧,却从未看到过这样深浓的痛苦和……绝望。

      “你睡吧。”他从地上捡起衣服,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轻柔动作替我穿好,让我在床上躺下,替我把被角都掖得严严实实。

      “三井,”我心中泛起不安的预感,“你要去哪里?”

      “我哪里都不去。”三井躺到我身边,隔着被子把我环抱到胸前。

      这一天太过漫长,我精疲力竭。听着他的心跳,我缓缓闭上眼睛。

      “晚安,三井。”

      “晚安,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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