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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梦中人和荼靡花 ...

  •   “绿川,你这几天是咬着衣架睡觉的吗?还是受到某种辐射,嘴巴合不拢了?”洋平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欸?什么?”我如梦初醒。

      “你没事吧?你这样傻笑两天了……”洋平眼中满溢着对脑残人士的深切关爱。

      “有吗?我有在笑吗?”我摸摸脸。

      “洋平!果然有诈!”樱木左手握拳,重重敲在右掌上,“我就知道绿川是海南派来的间谍!昨天比赛前我还看到她鬼鬼祟祟和海南那个中年阿叔说话,一定是她泄露了老爹把我作为秘密武器的作战计划,所以我们输给海南她才笑得那么开心!”

      和海南队队长说话不假,不过纯属体育馆门前偶遇。我鞠躬为他上次在海南大给我和老妈指路道谢,他鞠躬说不用谢。我鞠躬说教练慢走,他身边一只野猴子模样的队员暴跳着怒吼“阿牧是我们队长啦!队长!”。我赶紧鞠躬说对不起,他赶紧鞠躬说没关系。彼此鞠躬不止,充分展现神奈川高校学子文明友爱和谐互助的精神风貌。

      老实说,比赛时场上虽有十个人,看在我眼里却只有三井一个人。看他奔跑,起跳,投篮,防守,擦汗,喝水……期间还不时走神走到前一晚,手心还残留着拥抱时的炽热触感,耳边响起的却是一句“你家还有……备用灯泡吗?”

      嗯,我当时也怀疑自己幻听了,或者他问的不是灯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不料他又契而不舍重复一遍,我只得一头雾水从他怀中挣起来,打开备用手电开始找灯泡。直到三井先生踩着凳子取下烧坏的灯泡,又接过新灯泡拧好,我才终于确定他是真·要换灯泡。接下来,他仔细检查了厨房水喉和客厅门窗,修好了困扰我老妈已久的桌脚,若不是我舍命拦阻,他恐怕要连夜给地板打蜡。

      我只知道女生常抱怨男友心急如焚,从来不知道谁家男友在关键时刻会忽然调转频道开始撸袖子干家务——哦,现在知道了,我家的。

      后来修理工三井总算消停了,看看时钟老妈也快到家了。送他到门口的时候,要说我内心毫无挫败感那是假的,这种情况,世界小姐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吸引力。三井不让我下楼,自己走出几步又走回几步,张开手臂把我搂进怀里,下巴轻轻搁我脑袋上,不言不语。我听了一会儿他的心跳,又听了一会儿风过树梢,才听见他说:”小绿,等你再长大一些。”

      所以我是哪里不够大了?在人声鼎沸的万人球场,我苦苦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一走神比赛就结束了,湘北没能再度爆冷。樱木为此还削发明志,把一头红发从一个火龙果活活削成一颗鲜荔枝。

      “说起来,小三这两天也经常诡异地笑啊……”樱木抬起左手,拇指和食指抵着下巴作沉思状,“莫非,小三也是海南的卧底?!”

      洋平恍然大悟地冲我挤挤眼睛:佩服佩服。

      我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哪里哪里。

      “绿川,你真的决定了?”洋平压低声音,“从昨天的比赛来看,三井前辈体力堪忧啊。”

      “你体力好,”我也压低声音,“可惜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洋平像被踩中尾巴的猫,“嗷呜”一声落荒而逃。

      “绿川同学,”同班的良子又小心翼翼凑近,指了指后门,“那个可怕的三年级又来了。”

      “不用怕,”我拍拍她肩膀,“那就是一长得像大尾巴狼的哈士奇。”

      直到我们趴在天台栏杆上开始吃便当,三井还不依不饶:“什么奇?”

      “哇,你今天又有三文鱼吃!”我避重就轻。

      “你怎么只吃白米?”他皱眉。

      本来还有些菜帮子菜叶的,那晚美救英雄,全当暗器使了。

      一秒钟后,我的便当盒到了他手里,我手中捧着那盒白米成了精心烹饪的日式料理,连胡萝卜都给雕个小莲花,让人不知从何吃起。

      “谢谢学长!“我感激涕零。

      他鼓起腮帮,示意我用行动表达感谢。

      我敷衍地用食指戳戳他脸,就开始忙不迭表达对食物的惊艳:“三文鱼好吃!牛肉好吃!天妇罗最好吃!”

      “品味不错,”三井吃白饭也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和挑男朋友的品味一样好。”

      我无语,默默把几块牛肉拨到他饭里,他又默默把肉拨回我饭里。想起他等着我“再长大一点”,我决定从善如流,多吃快长。

      吃着吃着就想通了一个困扰我许久的世纪难题——三井同学究竟是如何登顶不良社团老大一职的?你看他打架又烂,体力又渣,除非……除非他天天给社团父老乡亲带便当!每天中午,食堂大师傅三井同学围着围裙、扛着一箱美味便当哼哧哼哧爬上天台,等候许久的德男们嗷嗷待哺,举着便当盒一拥而上:“老大老大!今天有什么任务?单打还是团灭?包在哥几个身上!”……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我咬着筷子嘿嘿乐。

      “今天我可能会训练得比较晚,你下班之后多等我一会儿。”三井显然已对我吃着饭梦着游的习惯免疫了,为避免刺激性答案,他很识趣地不再追问“你在想什么”。

      “我一个人回家没问题的。”我把最后一口米饭划拉进嘴里。

      “听话。”三井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伸出食指戳我鼓鼓的腮帮,一下一下挺带劲。

      我无可奈何抬头看他。

      “你能不能别总拿看小朋友的眼神看我?”他抗议。

      “那用什么眼神?“我求教。

      “比如说,用晴子看流川枫的眼神啊,用宫城看彩子的眼神啊……”话没说完他就全身一哆嗦,“算了,宫城的眼神就算了……”

      “用你看安西教练的眼神啊。”我笑嘻嘻。

      三井不戳了,十指齐上拧我脸。我才不怕,就势往他怀里一扑。吃饱喝足有些犯困,靠着他的胸口我眯起了眼睛。鼻尖是白衬衫洗净后的清新味道,耳边是他清晰有力的心跳。他就这么随便一帅,我就这么随便一赖,来路茫茫也好,前路迢迢也罢,此时,此刻,此地,阳光正好,身边的人也正好,一切都好,一切都好。

      因为老板和老板娘要去影院,今天Bingo打烊时间比往日稍早。我听话地坐在三井坐过的位子上等他。店里灯都关了,只留这张小小桌上一盏小小台灯。海浪声遥遥涌来,我的困意也不断翻卷,似睡非睡间,突然感觉四周空间如漩涡急速旋转,定睛一看,我只身站在一座古旧木宅,眼前一列木梯向上延伸至昏暗阁楼。木梯年深日久,表面已呈现棕黑色。一个苍老的声音自阁楼深深处响起:“穿越时间,逆天改命,是和魔鬼做一场交易。你准备好付出代价了吗?”

      我受惊欲逃,转身却发现背后是东京街头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站在对街的,是三井寿。他若有所思,似乎已经站了很久很久,细雪无声,落满他的眉头肩头。

      “三井!”我惊喜交集,飞奔到他面前。

      他回过神来,冷冷看我:“你是谁?”

      “我是绿川啊!”我想去牵他手,却无论如何触不到他的手。

      “你骗我,”他悲凉一笑,“你不是绿川。”

      “我没有骗你!”我急得几乎掉下眼泪。

      ……

      “小绿,小绿……绿川萤!”我霍然惊醒,正对上一脸焦急的三井,“怎么在这儿就睡着了?累了?”

      我怔怔看着他,很慢很慢地伸出双手,很小心很小心地去触碰他按在我肩膀的左手——真实的,温热的,不是梦,绝不是梦。

      “做噩梦了?”他翻转手掌握住我的手,声音又轻又暖,让人镇定的力量从他掌心汩汩传来。

      “三井,我没有骗你,我不会骗你的。”梦境中焦灼的感觉依然没有完全散去。

      “我知道,”三井点头,“我知道你不会骗我。”

      “那你听好,”我暗下决心,翻开随身携带的那本笔记,撕下最后一页,然后把笔和纸推到三井面前,“接下来我要说的事,可能一时无法证实,你也很难相信,但你先记下来,好吗?”

      “好。”三井接过纸笔。

      “1992年,全日本经济泡沫破裂,欧盟成立;

      1993年,横跨东京湾的彩虹大桥通车,捷克斯洛伐克分/裂;

      1994年,大江健三郎获诺贝尔文学奖,英法海底隧道开通;

      1995年,阪神大地震,世界贸易组织成立;

      1996年,……”

      三井记着记着,停下笔,望住我。

      “2006年12月21日,东京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脑外科助理医生绿川萤结束当天最后一台手术,在赶去赴约的路上遇到车祸……”我不敢看三井的表情,此刻他只要有一丝犹疑,我都会瞬间失去所有继续的决心和勇气。

      谢天谢地,从开始到最后,他字字倾听。

      话音落下,我一阵轻松,同时意识到自己给三井抛出了一个巨大难题:信,还是不信。信,绿川萤是怪物;不信,绿川萤是妄想狂。我垂着头,静静靠向椅背,等待三井落荒而逃或当场报警。

      “你……还是你吗?”对面的人用平静的声音问。

      我抬头。

      “我的意思是,十五年后的绿川萤,是现在的绿川萤长大之后‘变成’的绿川萤吗?”

      “我……还是我……只是……”我艰难地寻找着措辞。

      “是你就好,”三井凝视着我,“只要是你,就好。”

      他的身后,漫天星光透过巨大落地窗兀自汹涌。更远处,六月的海在夜色中呈现出静谧的深蓝。即使再过许多许多年,即使我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也会记得曾有人在六月的一天,在星光和大海之间,对我说,“只要是你,就好”。

      我看着三井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出恐惧和怀疑,最终只看到我自己的倒影。

      我知道,他没有相信我,也没有质疑我,只当我的话是半梦半醒间的一场呓语。即便如此,我已深深感激。

      既然是一场呓语,不如学醉汉借酒撒疯,让我一次说完所有疑虑。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不见了,你不要去广岛或东京找我。我可能去赤道或者北极,但永远不会去这两个地方。”

      “好。”

      “不过我还是会当医生的,全日本最好的脑科医生,这是我的梦想。”

      “好。”

      “万一有一天——我是说万一——我忘了你……再见面的时候,你要对我说:‘绿川小姐,我是三井寿。初次见面。好久不见。’”

      “好。”

      难为三井认认真真记好这荒谬至极的前言不搭后语,末了还认认真真问:“绿川小姐,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我想一想,摇摇头。

      “绿川小姐,请问我们可以出发回家了吗?”三井把纸叠好,放进钱包。

      我想一想,点点头。

      走出门,三井跨上一辆单车:“今天太晚了,就借了流川的车。”

      “借的……还是抢的……”我狐疑。

      “赢的!”三井气急,“流川找我一对一,我赢了,他就答应借车!”

      “赢的……还是赖的……“我继续狐疑。

      “你这家伙究竟是谁的女朋友啊?!闭嘴!上车!”

      流川的单车是跑车制式,没有后座,我只能坐前杠。先还略觉尴尬,很快发现这个位置有个无与伦比的好处——只要稍稍后仰,便能舒服靠着三井胸膛。

      单车稳稳行进,初夏的空气中飘摇着隐约的荼蘼花香。

      在拂面的夜风中,我再度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一路好梦,花香令梦境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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