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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流萤夕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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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时日已渐去,苍梧同云霖今久熟,饮食起坐同时。料古人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情,不过于此。梧儿虽为孤幼,有高士欢郎为伴,盈川二士之神灵亦不忧也。
可知今日乃八月十五之正诞,人间仲秋,凤皇虽栖于山谷,讵不为凤皇邪?世人久知隐逸之高邃,然不知隐逸亦世人也。云深方荷锄而归,饮茶不及,见庭中皓月如许,惟知世人玩月,竟不知何为月也。惟月者,阴阳谓之太阴,姮娥属之桂魄,骚人之离思,迁客之久愁也。云深阅世数载,参悟众妙,今者惟愿忘情齐物,然初时亦是一诗词之人,故不得去。俄复相知苍遨,幼女之托,不可去也。二者亦好阴阳大道,虽已岁近白首,以善养气故,须发不白。
闲话休言。仲秋之夜,无花果礼馔乎?非也,山野之人,果菜自植,世人不及神仙,绅贵亦不如隐者。云深虽渐老,兴一如少年,偶得一乐,亦必志之。虽无李杜之大才,亦可取笑焉。
呼月
皎皎度星河,荧荧转乾坤。
翁呼天上月,试为我赋之。
晴明非久定,旷宇谁得成?
悠圆自彼性,何以复加辞。
时云深书之,云盈侧观,笑曰:“终是本性不改也。”
此言既然已,何不见梧霖二人?嘻,非为藏乎山泽中乎?非也,霖与梧儿早时告云深,思山下桂树,欲一览之,亦市玩好与师。云深念彼少年,许之,然属之:“人间乐矣,宜早归。”霖梧施一礼,去之。
霖梧岁虽长,孩童之性终不改。每每下山,必久方归。然今日不同。云霖苍梧素衣轻装,已至市中,仲秋之节,店家亦久市。云霖于市中购得书纸,回顾苍梧,惟顾盼不语。云霖笑道:“又非初至此,何如此?”苍梧道:“汝言山下桂树,市中并无之。”云霖又笑,“汝休急,少时便至。”
时至正午,人已渐散,云霖携梧儿至桂树下。斯桂亭亭,芳泽郁郁,乃山下村中之人之社树也。人以赤练匝之数围,为祥瑞之意。云霖携梧儿手,“此为桂树也。若以为如何?”梧儿道:“吾竟不知为何物,以为山中桂树。久已不至,今已如盖也。”云霖屈膝,于台前取一红信,书毕。“草木尚有情,何况人乎?”云霖与梧儿红信,“汝可书之于背。”苍梧道:“此为何物?”云霖复笑,“梧儿真绣阁之人,人间之冀愿签竟不识!”云霖道:“梧儿有何愿,吾代汝书之。”梧忽落寞,叹道:“奴有何愿,不过愿长命于斯也。”言毕,泪雨渐落。云霖知之孤苦,与之绡帕,抚肩,“汝不必如此,有云师与霖,必护得汝长命。”苍梧点头,持书之,独一字,冀。云霖不解其意,亦不敢问,恐招致。遂道:“时已不早,师恐忧心,宜早去。”苍梧复点头,二人于桂树下祝之,挂红信于枝上,自去之。时桂霭浓阴,缭绕不去,久立庭树下者,衣尚有香焉。
“若及明月十五,洞天一色,有好友在此,宁复为人也。”云霖正折一荻芦,手中把玩,似无语而问苍梧,又如清愁之酒客也。此时却换苍梧一笑,“君何知生前身后之事?明月洞天自长东也,复与吾辈何哉?”原来云霖不曾见苍梧如此,平日只知苍梧心中有事,终始不曾寻得,今日一言快意,大有士别三日之慨。云霖恍惚半晌,少时方言:“原来不过如此,究竟是年少无知之过。”苍梧亦有自悔之意,心下思索,原不该如此,又不念往日之情分。可怜一般小儿女,何知心有千千结。若为一般之心,若此竟变,亦不必如此书之,然其二人非如此之意也。
情之厚薄,非一日可尽也。此时原是云霖赏水中之月而来,特约梧儿同游。如何竟为一言而变异?云霖亦不为如此之人。方时云霖为此游亦费心力,苍梧亦不是不知。“霖今观师《呼月》佳句,亦思景致,愿求得水边一观。”云深见云霖如此好玩,实为不允。云霖又言,却得云深之心,若不允,反不得。“霖见苍梧久至,言语不常笑,若不时时游玩解意,恐非善事。”云深思之,儿童寻诗,亦能少解苍梧之忧,不若便允之。“也罢,但有一言,必得一诗而回,且不得稍有差池。”云霖喜,便唤苍梧同去,如此便有方才一语。
忽云霖念起作诗一事,若是赏月,临水最胜,今日有佳人在侧,不若连句为妙。“师父有作诗之事,今日只梧儿相助,但连句可好?”“也好,我才力有限,不能多。”云霖笑道:“只一首五言便可,不使韵。”二人立于泽畔。
且听云霖首句,“飞芦霜下客,流萤云间花。”
苍梧便接,“白露波涟涟,岁寒久待待。”
“月宫素娥冷,青史留人空。”
“不似终古愿,长使书剑间。”
云霖闻之感叹,“终是梧卿志存高远,不似我般寂寥之人。”苍梧道:“作诗但为表情达意,随口一言,不必记挂。”云霖未言,少时言道:“梧卿,记否初来之时,吾曾对汝言之,流萤戏火之时,有一物相赠。”苍梧默默,“记得。”彼时年少,恍惚间韶华已不再,而当年之约,可为戏言?云霖于袖间取出一物,为一银簪也。云霖持此簪,徐徐谓苍梧道:“此簪为家母之物,他年吾往穹苍时,家母于涂中解赠。云霖阅世已数载,尚无交心之人。幸天见怜,有卿在此。今十五华夜,人世功成是非,久已无意,愿得流水长情,与卿相知,其无憾也!”一时云霖言语忘情,将银簪簪于苍梧鬓上,轻叹道:“但汝知吾意便可。”苍梧听云霖如此,心下感叹,且平日亦非不知云霖之意。
时去荏苒,云霖苍梧已不再年幼,二人情愫暗生。一时云霖虽思言语宽慰,只恐苍梧不解。苍梧亦明此理,只为心中之事未了,故暂不言。今见云霖如此,只得湘帘半掩,半露心意,使之心定。“多谢霖君厚意,梧必藏之。然君何必生此言?梧之意,君亦知之。只待得他年之事一了,自有道理便是。”
“时日不早,不若便归之。师父恐劳心久待。”流萤徙徙,荻芦曳曳,时佳人于泽畔,恐流逝而伤情。一片夕火缭绕,几阵香风不去。叹美景恐负佳人,亦不忧佳人之对美景何?归矣,归矣,流萤不解人意,夕火恐伤别离。
云深已于庭中久待。见二人归来,方拄杖而前。苍梧趋而前,二人入室,云霖随而后。三人于云深书室,苍梧研墨,云霖侍书。云深笑道:“汝二人去也久,教我久等,必有好诗而归,速速言来。”云霖道:“并无好诗,有便只得取笑。”云深道:“有便说来。”云霖恭敬答道:“今日于梧儿连句,只成一言。”言罢,取纸笔而书之,如前事故事。
云深观之,“亦见得汝二人分晓,此系后事,今日不便言之,时日不早,二人就寝去罢。明日须得早起,吾有功课属之。”二人口称诺,一礼各去。一时云深于书斋,细观此诗,渐知后事。须知云深亦通阴阳之变,周易之属早已烂熟,今见此谶,初见之表已成矣。噫!将至之事,可知矣!
山中桂树,泽畔流萤,瞬否永否?人言可知。吾之往矣,汝之从矣,各有名兮,凰归王矣。欲知后事如何,有一诗云:山中穹苍只过客,雪岭玉城中道留。恩怨憾愁终了日,复归此间谈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