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崩坏路[重生]》夜绾川音

4、睡觉

　　何谓寒酒？

　　当年狐焱不知何去何从，幻化成人后，因骨骼奇异，体毛浓密，与山野里的猿人野人差不到哪去，除了一双黑眸明亮，其余一无是处。他虽生在吐蕃长在深山，但也辨善恶，识美丑，他丑成那个样子，自己比谁都清楚。

　　因此即便是千年灵狐，他也从没在亦风面前幻化过人形，他不怕他见了之后一剑刺穿他胸膛，他是怕他会嫌恶，有什么感觉比被厌弃更让人抓心挠肺呢？没有了。

　　那会子亦风也初入世，有些怯懦，也有些腼腆，但就是爱行侠仗义，他常挂在嘴边的，便是行道之人应以斩妖除魔为己任，他也确实将此牢记在心。他是云天青峰山的掌门高徒，拜玄青真人为师，据他说，师父让他游历八荒六合，历九九八十一劫难，他方能回山继续修炼。师门祖传的伏魔剑嗜血而锋，亦风本可一剑送他归西，但他承认，自己始终下不去手。

　　他心想，山上遇难的那对母女只是被吓晕过去了，身上并无伤，而狐狸爪上的血肉像是与人肉搏，他亦风又不傻，这么浅显难道还看不出来？看来是狐狸救了那对母女，却还平白无故受了他一击，他可是提了十成的仙法，一般山妖不死也是重伤，可这狐狸除了有点犯傻，其他还好，不像会死的样子，这样亦风心里才稍安。

　　况且……

　　他最初以为这狐狸是豺狗，或是土狼，哪有长得这般奇特的狐狸，脾气性子又温顺，都说狐妖会幻化成人形，去吸食无辜人的精气，打死他也不信，这么个模样的狐狸，能去蛊惑人，长得人畜无害的，留着一条狐命，兴许在他身边受他一番感化，还能与人为善也说不准。

　　狐焱毕竟是灵狐，狐族该有的本领自然一个不少，当他揣度出亦风是这般心思时，那一日简直笑得前仰后合，四条腿挥舞着，打着滚就滑下了山头，这人太单纯了，也不知是谁跟他说的，狐妖只能靠美色去诱惑人，那是无聊的母狐狸，他们公狐狸，想要吸人精元，吃肉喝血就可以了。

　　亦风虽然不说，但是狐焱打定主意，只要他不赶他走，他就跟定了他。从此一人一狐闯天涯，也是有滋有味。

　　十年前，狐焱就这样以藏沙狐的样貌跟随着他，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亦风知道他怕人，便只走偏僻的山路，荒郊野岭中，两人彼此相依，妖魔鬼怪遇到不少，但都被狐焱挡了下来，他不是保护欲强烈，而是怕那九九八十一劫一眨眼就过去，狐焱打退妖魔后，蜷着身子缩在亦风腿边，满足地睡下，这大长腿，他还没抱够呢，可不舍得让他这么早就功成回山。

　　也是山间清冷，都说仙人无寒暑，虽不惧，但五感还是有的。狐焱能嗅到方圆十里的气味，即便微弱如尘，他也能辨别是在何方位。

　　总有人闲情逸致，到这山间野地来埋一坛好酒，桃花树下馨甜芬芳，苍松古柏下醇香甘爽，狐焱两腿刨土，霜露时节，便献宝似的送去给亦风。山洞外风雨大作，一株木兰只剩伶仃枯枝，狐焱靠在他腿边假寐，亦风对酒高歌“日晏开门未，秋寒有酒无？”他昏昏沉沉地听着，竟莫名记下了。

　　仍是山路崎岖，仍是熟识又坚定的背影。

　　修仙之人，十年如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便湮灭于千百年的岁月长河。

　　狐焱苦涩淡笑，不过相伴短短数月，他还能记得多少，宠物罢了，像是村舍前拴着的家犬，消失便消失了。

　　到了夜间，狐焱垫好了稻草，还善心地为亦风也垫了一铺，笑着招呼他睡下。谁知那人只冷冷一挑眉，便丝毫不以为意地瞥过了眼，纹丝不动地趺坐在一旁山石上。

　　“你自己睡吧。”

　　狐焱停下手中动作，茫然望着他，歪头问道：“你不睡？”

　　那人却像是没听见一般，懒得回答他，只略一颔首，算是答复。

　　狐焱皱眉，“你不是说你自己是凡人吗？凡人大晚上不睡觉？”

　　他见亦风仍是闭目不答，撇了撇嘴，低声嘀咕：“难道夜夜打坐？打坐又不能休养生息，早晚不就累死了……”

　　那人冷眸微张，一双黑瞳如星辰，却平静如水，淡淡抛了一句：“仙人无所谓休养睡眠，亦无所谓五谷杂粮，我正登仙途，未免浊气染体，应时时刻刻打坐修行。”

　　骗鬼呢！？

　　这人什么时候开始，能睁着眼说瞎话了。

　　他是九峰山上的灵狐，那些年不也是该吃就吃，该睡就睡，不吃不睡照样死，难怪这人瘦成这样，原来都是饿的。

　　狐焱白了他一眼，自顾自躺下，待时候差不多，亦风也入定后，他随手扔了个仙术，然后将亦风拖到草垫上，确定他已着了自己的睡咒而睡着时，才放心离开，朝山下走去。

　　趁着月色还未被山间云雾遮蔽，狐焱快步前行，他如今已不能幻化成狐狸了，只能凭着凡人的眼睛看清脚下的路，他可不想失足掉下山谷。

　　不多时，到了白天山妖打劫的地方，他左右瞭望了下四周，见寂静无人，整了整因刚刚疾行而有些凌乱的衣角，拳至唇边干咳了两声。

　　不一会山后起了些动静，窸窸窣窣得像是有人搓着步子，狐焱轻笑了一声，扬声唤道：“出来吧，是我。”

　　随后便见有两个鬼祟的身影溜了出来，又东张西望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竟是白日里那两只小妖，耷拉着红肿的嘴唇，一脸苦丧。

　　“虾、虾、虾君，四、四、四情办妥，该、该、该给银纸了。”狗妖一手捂着嘴，一手伸向他，如今不止结巴，还大舌头了。

　　狐焱没忍住笑，但觉是自己害得这两只山妖如此惨状，当即咳了几声，忙收敛了笑意，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又附上一个药瓶，缓缓道：“这里是一百两银子，还有两颗灵药，可去淤消肿，还能增进修为，这次辛苦二位了。”

　　小妖接过钱财和灵药，妖老大放在鼻端嗅了嗅，蓦地眼睛一亮，瞪大双眼，喜上眉梢，“谢仙君赏赐！”

　　狐焱抬手让他们别多礼，“你二人好好修炼，登仙之路虽然坎坷，却也是一种磨砺，切忌走上邪路。”

　　两只小妖忙点头应是，“小的们拿这些钱是为了能在这附近城里开个酒肆茶馆，过些寻常人家的生活，求仙太过渺茫，咱们不想干坏事，就想着像模像样做个人也好。”

　　“真好。”

　　狐焱淡笑，正要离开时，听到小妖问他：“仙君法力无边，今日又为何要让咱们演这一出？”

　　狐焱扬唇轻笑，眼中波光流转，洋洋洒洒，大步流星，“自然是有本仙君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