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崩坏路[重生]》夜绾川音

35、第三十五章

　　衣袂掀动，漫天的悲伤弥漫而来，狐焱黑瞳冷漠，趺坐下来，缓缓抬起手掌，掌心对准胸前，灵力一激，神魂出窍。

　　半琉璃状的狐焱飘然站在那里，他回过头，颦眉看了看身后那具完整的身体，他原本是不能这样走出来的，因而只能向穆翳借了些元神，他低头瞧了眼手心，边缘有淡淡的光辉，一成元神足够了，幻魂术只迷人心智，却不损人灵力，只要他心念够坚，便能走出来。

　　只是……若沉沦其中，将永远困在里面，被当做俘虏，或是傀儡，受施法者操控。耀灵是他亲手教出来的灵狐，但他如今修习邪术到底到了什么地步，他也不甚清楚，只是阿耀最擅揣度人心，若能走出来，只怕心坚如铁罢。

　　狐焱慢慢走近他，眸色像远古的黑夜，“设阵罢。”

　　耀灵眼中是巨大的震惊，却转瞬黯淡下去，他颤抖着嘴角，不可置信地握紧了拳，以元神入幻魂阵，除非你死便是我亡，他怒极反笑，良久方停了下来，目红如血，绝望冷笑，“好好，你若想死，我便成全你！”

　　狐焱面色淡得似水，眼波一扫，扫到他颤抖的手指，却仅仅是抿唇一言不发，下一眼，周遭景物颠倒，虚幻化为乌有，白茫茫一切，如同穿梭于现实与梦境之间，之后便是一望无际的雪山，还有渐渐消失的记忆。

　　他苦笑，原来是这样，真是精心准备的阵法，失忆、迷魂、九峰山，阿耀从小便是这样，想要什么东西便会以最直白的方式表达出来。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遽然蹲下，伸出手指在厚厚的雪地上奋笔疾书，趁着记忆消失殆尽，将最后一闪而过的执念记下，他来此作甚，他又是谁，像是泄了底的一桶清水，早已随着烟波散尽，遗忘干净。

　　明媚的阳光晃了晃，寒风一扫，卷着粉雪如漫天白绸，铜铃声清脆响起，狐焱循声望去，逆光而来的，是一道陌生又诡丽的人影，但心中却能念出他的名字。

　　“阿耀。”狐焱在心里反复念着，找不出哪里不对劲，便温煦一笑，迎了上去，临走前，脚步像是被什么牵绊，他茫然回头，因身形遮挡，所以刚刚那一阵寒风并未将地上字迹吹散。

　　他低头扫了一眼。

　　日晏开门未，秋寒有——

　　电光朝露，昙花一现。脑中的飞光如火，却又如水般抓捏不住。

　　他轻轻蹙眉，真奇怪，是谁在这里写了半句话？

　　“兄长？”

　　狐焱抬起头，恋恋不舍地从那未完成的诗句中回过神，朝已走到面前的耀灵笑了笑，洁白的牙齿露出来，他笑得明媚，两颗虎牙也调皮而出。

　　“兄长在看什么？”耀灵问他，却并不移步上前同看。

　　狐焱复又低头望去一眼，长袖一拂，便随他而去，“只是风刮出了一些痕迹。”

　　狐焱走到他身边，耀灵轻轻挽过他的手，像是做过千百遍的动作，熟络又自然，他只在那一瞬间怔住，旋即又觉没什么不对，便释然淡笑，“我们……分别很久了吗？”

　　耀灵掩唇笑出声，“兄长在说什么？我们日日相依在一起，何曾分开过？”

　　“是吗……”狐焱抬头望了望天空，天边一卷白云被风吹荡，招展着，像是朵朵木兰，“我有种错觉，就像离开了很久，但又觉得你说得都对。”

　　耀灵轻描淡写一笑，替他拢了拢大氅，曼声道：“外面天寒，回去再说罢。”

　　狐焱茫茫然点了点头，心头总觉被人挖空了一块，连肉和血，但他却麻木得连疼都不晓得了。

　　九峰山漫天冰雪，放眼望去，银装素裹，连一丝旁杂的颜色也没有，昨日的记忆朦胧不清，但又真切地刻在脑子里，狐焱实在是恍惚，有一种置身虚幻的错觉，但又仿佛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梦境，他皱眉甩了甩头，惊讶地发现，竟连家的方向都记不清了。

　　阿耀走在他身前，他便一径跟着他往东往西，但他毕竟不傻，想了想，便还是顿住了脚步。阿耀听身后没了动静，回头望了一眼，关切问道：“兄长怎么了？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狐焱抓住他伸来欲扶的手臂，咬了下苍白的唇，问道：“这是哪？”

　　阿耀一愣，旋即笑开，“这儿是九峰山啊，前面就是石溪洞。”

　　石溪洞？他在九峰山的住处，峰顶的洞穴，象征着他九峰山之主的地位……脑中有光电在交织，有一些记忆蓦地被唤醒，眼前的一切熟悉又自然，是了，前面不远便是石溪洞，他扶额笑了笑，真是老了，刚刚好像只是睡了一觉，便什么都记不清了。

　　阿耀将他一颦一笑看在眼中，唇角轻扯，幽暗淡笑。他与狐焱一同进入这妙虚幻境，便是孤注一掷，自己得不到的人，与其让他死，不如永远困在心里。灵狐所造幻魂术，只封困住心有牵挂之人，施阵者在外，受阵者在内，一切幻象皆是由进入幻魂阵的人心魔所生。

　　狐焱的心魔自然不必多说，他上一世肯为亦风而死，这一世能让他沦陷的梦境必然只有亦风。耀灵施阵，在外能看得真真切切，他私心不愿看到这一幕，便干脆只身入阵，他亲手造个梦给他，抹除他元神中一切无关的记忆，还记得的，便只剩九峰山与他。故而狐焱在记忆消失之后，心中只觉被掏空，中间隔去的几百年，早已被耀灵擦干抹净。

　　只是有一点，狐焱若能破阵，他必焚心而死。

　　“阿耀。”前面狐焱轻唤他，他面上冷清转而柔和，定定上前牵起他袖角，他把自己都搭进去了，若还不能将他留住，死了又如何……

　　久违的石溪洞，对于他二人而言，都遥远的像是上辈子的记忆。狐焱怔怔望了许久，洞前一如既往摆放了两尊石狐，里面幽黑寂静，真是熟悉又陌生。

　　直到眼角酸涩，他才被耀灵办半拖半拽到洞门底下，他下意识地仰起头，眯了眯眼，石壁上似乎少了些什么，但他记不清了，兴许又是恍惚的错觉。

　　踏进这处他生活了千百年的地方，一阵刺骨的疼痛从肋下传来，仿佛触景伤情，牵动了旧伤，但缓了半晌，他也没想通，回了自己家怎的就伤了情。

　　狐焱率先往深处走去，若他记得不错，前面应当有处较大的空地，与山顶的一个缝隙相同，形成一个天然的天井，每日有阳光透过云层而入，朦朦胧胧，如置身仙境，天井所对之处，是架石桌，原本旁边就一个凳，自打阿耀习得幻化之术，他便又安置了个石凳，但长年累月也没人坐，他二人平日都喜欢以真身示人，在九峰山这个苦寒之地，幻化成人反而麻烦又累赘。

　　脑中神思一动，奇怪，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与阿耀像现在这样，一直以人的样貌面对彼此了？

　　忽然，前面光线一闪，冰天雪地的山洞，有一丝光线迸入，便会折射出如彩虹般美丽的蜃景，狐焱看得惯了，但眼前景致别有洞天，窒息一瞬，他禁不住“呀”了一声，便甩开耀灵的手，前跑几步，驻足于繁华美色中。

　　狐焱从没见过这么高的木兰树，参天入地，迎着罅隙中投下的日光，璀璨夺目，凛冽的花香弥漫在他周围，清风徐来，落英纷纷。他伸出手，接下一片摇摆而落的花瓣，置于手心，是凉凉的触感，却柔软无骨，要几百年才能生得如此繁茂，狐焱不知，他痴迷地抬头看，转了个圈，长袖翩飞，恍若谪仙。

　　一旁耀灵心神黯淡，默然看着面前的木兰树，眸底幽暗沉邃，他扯了个笑，僵硬上前，幽幽问：“兄长可喜欢吗？”

　　狐焱点了点头，笑道：“我似乎只在梦里见过这么大的木兰树。”

　　耀灵疏冷，嘴角抽动，“兄长从没涉足中原，咱们九峰山只有常青的松柏，你又是怎么认出了这是木兰？”

　　狐焱被问得一愣，良久后，方才喃喃自语道：“我没去过中原吗，怎么好像去过一样，这花我认得，‘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说得便是木兰，我怎会不认得……”

　　“是吗。”耀灵上前一步，踏花招展，走到他面前，若是论身量，他还在狐焱之上，人心精髓所养的这幅皮囊颀长挺拔，与狐焱站在一起，大约比他高出一头，可以将他揽在怀中，今后的日子，由他来守护他，他轻笑，露出整齐的皓齿，“兄长若是喜欢这木兰，我今后便将这正片空地栽满木兰，你说可好？”

　　他说不用，侧过头细品四溢花香，“独此一棵就好，再多也不过是陪衬。”

　　难以消融的落寞，耀灵克制着冲动，勉力挤出一个笑，他就站在这里，而狐焱眼里却没有他，最可悲也不过于此，他从未造出一棵树，这场景原本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应当与过去相同才是，结果一个疏忽，竟让他肆意篡改了幻境。

　　他冷笑，望着他修长的背影，姣好的面容落在他心尖，触动他心弦，木兰花瓣盘旋而下，落在他发间、衣襟。耀灵心中冷凝结冰，另一个幻境是在同时进行，而困住亦风，使其沉沦的，同是一棵木兰树。

　　不能让他们心意相通，耀灵踩着花瓣走过，停下时，脚下已碾碎一片，他换上风流的眼梢，缠绵的嘴角，手臂轻扬，将狐焱揽腰入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