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崩坏路[重生]》夜绾川音

33、第三十三章

　　罗刹道，此云恶鬼道也。食啖人肉，精竭而亡。

　　罗刹道乃是由罗刹娑引化而来，传言上古，六道交错紊乱，鬼道横行，厉鬼一度称霸一方，罗刹娑便是其中最为暴恶可畏之鬼，男罗刹为黑身绿眼，女罗刹则美艳绝伦，但其暴虐本性却都是一样，生啖人肉，吸血引精，作恶多端。后来六道分离，人间才得以宁静。

　　此处便是以此而名，乃是鬼道中最为残虐的阵法，无知者只要误入此阵，便永远也走不到尽头，最终耗尽精力，力竭而死。

　　真是个灭绝人性的鬼阵，狐焱冷冷一哂，布阵术法虽已与旧日大相径庭，但精髓未变，若要以此来困住他，还差一千年道行呢。

　　他指上捏诀，嘴里暗念咒文，年少时，这个阵法他也曾涉猎，以前的功力并没生疏，好歹算得上轻车熟路，就算是被改良，对于千年灵狐来说，也是小菜一碟。

　　随着他法术的施展，罗刹道内鬼哭声愈发惨烈，应是有无数冤魂在此被人索命，幽魂飘荡，出不去，更无□□回，最终在漫漫黑暗中，化成恶鬼。也正是因鬼魂的怨念，罗刹道便更为坚固，循环往复，形成一个怪圈。

　　这是有违天道的阵法，因此当年他毅然选择放弃，此阵一成，若无鬼道之人破解，便终无宁日，无辜人丧命其中，便宜的只是背后施展阵法的操控者。

　　狐焱脸色微肃，以掌作刀，气贯长虹，他是极爱洁之人，未免脏了衣袖，铺天盖地的恶鬼便只用气刀来劈，恶鬼团团包围，一波倒下，另一波又迅捷而来，四溅的鬼火沾身便是一团焦黑，几番打斗下来，狐焱身上的月白华袍仍是崭新光洁。

　　一味的追求完美拖延了不少时间，但斜上方黑岩上一株鬼火幽幽不灭，狐焱嘴角轻扯，傲然一笑，阵眼就在那里，其余皆是障眼法。

　　看清了阵眼就好办了，只要灭了那处鬼火，罗刹道不攻自破，凛然间，狐焱横扫一击，趁下一波袭来前，左右手皆成气刀，一坎一劈，算计好的一个破绽，他飞身纵跃，祭出掌心至阳的三昧真火，砰然一声，万鬼覆灭，四周景象幻化骤变，耳边传来的，是身后零星的几点掌声。

　　“我还当是谁那么大胆，敢闯本狐仙的地盘，静观了半天还觉得疑惑，没想到竟是兄长啊。久别重逢，别来无恙……”

　　对方轻笑了一声，如空山凤鸣，清灵撩然，狐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他不用回头，也能晓得这个人是谁，曾经朝夕与共，曾经幕天席地，一同长大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了。

　　“兄长为何不说话？是对我刚刚的玩笑生气了吗？”那人小心翼翼地问，声色楚楚，泫然若泣。

　　狐焱却始终没有回头，反而是冷笑一声，袖角低垂，掩藏其后的双手已攥紧了拳。

　　那人孜孜不倦，狐焱不理他，他便干脆移步到他面前，似乎是故意踩到一旁白骨，清脆的声响在空荡的妖窟中显得异常阴森。

　　狐焱苦涩而笑，微微仰头，视线停于洞顶黑岩，“我以为你离开九峰山，会过上你梦寐以求的生活，没想到过去几百年了，你还是活在黑黢黢的洞穴里，这样……又为何要离开呢？”

　　他的声色落寞，那人脚步一顿，却转瞬化作怒极而悲愤的大笑，半晌，他飞身掠至他身前，如火焰中烧的黑眸映射出狐焱的失望，对于狐明晃晃露于表面的怜悯，他心中恼怒，却克制着未爆发，反而咯咯轻笑，“兄长何必如此奚落，兄长见着是肮脏血污的地方，凡人可不同，若非灯红酒绿，如临仙境，又怎会有那么多人前仆后继呢，嗯？”

　　这人拖着长音的一声“嗯”，软糯撩人，这是将此施展迷魂术法，凡人路过以为是仙境，实则是送死的魔窟。狐焱冷冷打开他伸来的手，压抑着心头怒火，颤抖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食人血肉，吸人精髓，是要遭天谴的，你想万劫不复吗？”

　　面对狐焱的灼灼质问，这人也只是轻描淡写的一笑，狐焱这才定睛看清，这个人早就不是他当初认识的那个小弟，白面无暇的一张脸，一双凤眼撩人心魂，长而媚，堪比琉璃，微翘的嘴角更是自带风流，如此一张精致的脸，任谁初见都会心魂荡漾罢。

　　狐焱苦笑，目光愈发阴邃，轻轻摇头，“真是不敢想象，五百年未见，你对容貌的执着更甚了，你可曾听过人间有句老话，叫过犹不及吗？”

　　那人脸色煞白，薄唇血色欠奉，非但不怒，反而和风霁月的一笑，眸底却寡淡无情，掌心悠变出一面铜镜，雕鸾花凤的鎏金外框，那人捧在胸前，悠悠映着狐焱那张绝美的脸，“我倒没看出兄长有这样的觉悟，兄长说我过犹不及，怎不反观自己，还不是为了绝色的容貌，连命都不要了。”

　　那人吃吃笑着，狐焱却已怒不可遏，脑子里还来不及回转，上前一步提起那人衣襟，咬牙切齿，“阿耀！你疯了吗？”

　　那被狐焱唤作阿耀之人仍然笑得影影绰绰，一双黑眸耐人寻味，捧在掌心的铜镜随着他的动作一斜，镜面映在别处，一抹端影反在镜中，狐焱瞪大双眸，下一瞬，已将手中人扔下，蓦然转身，却发觉腿脚如灌铅，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使力，都抬不起分寸。

　　……

　　当年九峰山万里雪封，狐焱尚还记得自己在山间打滚的童年，那时环境恶劣，常年的冰雪不光封住了通往山下的道路，还有紧缺的食物，弱肉强食是兽族必行的一条路，胜者为王，谁更强，谁便能吃到肉。

　　狐焱与耀灵相识，是在一个明媚的午后，头顶的太阳照在雪山，那一望无际的银辉如置身梦境，没人会发现暗处有只野狐正欢畅的饮血啖肉。

　　掘地三尺都找不到一丝肉腥的地方，有狐狸敢这样大快朵颐，自然就会引来无端的觊觎，耀灵便是其中之一，同是藏沙狐，他可没这只这么幸运，能逮到隼鸟，还是身形巨大的海东青，谁敢惹？

　　只是没想到，狐狸感知有人靠近，抬眼轻扫，舔了一圈嘴唇，猩红的血迹在他唇边像是一朵娇艳的花，他悠悠然绕到一旁卧下，眼梢一挑，耀灵便知道那是施舍给他了，他也饿了十天，再不吃点东西，过不了多久，便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藏沙狐喜独居，但任谁踽踽独行千百年都要收紧煎熬，狐狸施舍了点儿皮肉，就能得个形影不离的伴儿，他一直觉得自己赚大发了，而耀灵也像捡了个便宜，半是感恩半是谋生，总之就成了相依为命。

　　其实这话对狐狸来说就有些不切实了，狐狸自己一个人活得自在潇洒，如今身边多了个搭伙的，也就多了份牵挂，但好在有人陪他了，自他来到这世间，他便连生母都未见过，靠扒厚雪，寻些虫豸填饱肚子才活了下来，耀灵命好，垂死之际遇上了他，从今以后，扒只虫蝥都掰成两半，决计不会让他再饿着肚子。

　　有了狐狸的照拂，原本瘦小伶仃的耀灵蹭蹭长了几圈肉，倒也不稀奇，毕竟是初生的幼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饱满些，到时讨个媳妇，生了娃都比旁的健康壮硕。只是狐狸没想到，耀灵这一跟就跟了一百年，向他讨学，修仙炼法，两只藏沙狐所学所长皆出自同源，所用招式如出一辙，同为火灵，亦同为灵狐。

　　只是人心所向，渐行渐远，日日复日日，耀灵厌倦了九峰山枯燥的日子，他最先踏足中原人间，本以为是乐土，却灰头土脸而归，从此他便对美貌疯癫般执迷，遁入魔道，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施恩的那只狐狸便是如今的狐焱，故友贪念容貌，他劝阻不及，后来的那一日，阴霾绵绵，风声凄凉，他站在高岭，目送他离开。

　　……

　　旧日的情景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本以为相聚无日，毕竟漫漫岁月，所遇之人也都似过客般停下又离开，眼前这人，早已不是那个需要他庇佑的人了。

　　一击破阵，他站在那里，始终不愿回头，生怕看到阿耀食骨剥皮的一幕，原本并不觉哪里异样，直到刚刚那一刹那，他看清铜镜反射的那个人影，还是那个芝兰玉树的男子，然而却像是泄了气的傀儡，双目无神，黑洞洞的像是两个窟窿，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案前，那上面有些金雕玉缀的碟碗，里面鲜血淋漓，不用看，也知是人心与五脏，亦风坐在客席，面对那触目惊心的菜肴，没有一丝生气。

　　狐焱挪不动步子，脚下像是被无影线牵着，他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伸出手无力地勾着，“亦风……”

　　“兄长不知我在中原学了傀儡戏罢？”耀灵笑得天真无害，却让人无端感到可怖，他挑眉随狐焱一起看向桌边的男子，笑意幽幽，“原来这是兄长心尖上的人啊，竟看不出，原来兄长也会动凡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