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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婉菊拿了棉巾,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少年的长发。
      性子生硬的少年,却有一头柔软的秀发,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不敢扯掉一根发丝。
      “殿下,别想了,高兴些,再过两天便是元宵了,您可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
      唐珏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里那个面容模糊的人影,纤指抚上面庞。
      “婉菊,你说我美吗?”
      “美,殿下是天下最美的人儿了!”
      “可我又不是女人,说我美,到底是夸我还是骂我呢?”
      婉菊一惊,扔下布巾跪在了地上:“殿下息怒,奴婢该死,奴婢不会说话,殿下恕罪!”
      唐珏打开抽屉,拿出了一把剪子。
      “我往后要习武的,留着长发不方便,替我剪了吧。”
      接了剪子的手在抖,怎么都不敢下这手,唐珏蹙了眉有些不快,拿回剪刀,将头发挽到一边,挨着脖颈咔嚓一剪子,干脆利落。
      婉菊捧着他剪下来的断发,几欲落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殿下您又是皇室血脉真龙之子怎能……”
      “拿去烧了吧。”不容分说,唐珏沉声命令道。
      青丝投进了香炉里,燃起细微的火苗,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刺鼻的味道仿若烧的不是头发而是手足生肉,待头发烧光之后,又被燃香的香味掩盖,消散在虚空里。
      婉菊站在唐珏身后,看着铜镜里面容姣好的少年:“殿下,奴婢给您梳个垂髻吧。”

      黑夜拉开帷幕,月亮慢慢爬上天空,晚饭里,多了一壶清酒。
      唐瑛终究还是没有跟着他回来,文德帝语气悲痛:“他还小,忘了便忘了吧,不要让他背负太多。”
      唐珏只得自己回来了。
      慧章宫的夜晚清冷孤寂,只有婉菊陪在身边,唐珏端起酒壶,纤细的手指在昏黄灯光的映衬下,更显温润如玉。
      第一杯酒,敬天地,佑我父我母来世生于显贵安康无忧之家,富贵便好,莫再是暗潮汹涌的皇家了。
      第二杯酒,敬各路鬼神,护于黄泉路上,挡煞开道,让他们走的平安顺畅。
      第三杯酒,敬我那不知何处的亲父生母,您二位结伴走好,来世再做一对同命鸳鸯。
      “殿下,哭多了伤身啊……”
      唐珏抬起袖子抹去了泪水,面容重新归于平静。三杯酒毕,他又代唐瑛请了一杯,愿他们泉下有知,能保佑素儿平安喜乐健康长大。
      “奴婢听闻大皇子心善,日日吃斋念佛的,这样的人儿肯定功德圆满去了菩萨面前服侍的,殿下您就别伤心了,您还年轻,总得往前看不是?”
      唐珏点头,婉菊说的对,父亲心善定会有上天佑护,就算他日日念叨的神佛不保佑,文德帝以亲王之礼厚葬了他,那些小鬼能耐他何呢。
      他哭泣,是因为他想念他们。世间再没有谁,能像父亲母亲那样疼爱他了。
      婉菊将他抱进怀里,哪怕明白这是逾越,却还是忍不住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那样,抚摩着后背安慰他。
      她看到唐珏的第一眼,就觉得他像极了她那个无缘谋面的孩子,孤冷清高,硬撑着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坚强得叫人心疼。
      唐熠进门看到的,就是跳动的烛火下,两人依偎着的十分和谐的一幕。
      婉菊先看见了他,慌忙起身行礼,唐熠摆摆手:“我还在禁足,过来蹭顿饭而已,别告诉别人。”
      唐珏听到了声音,待唐熠坐到他对面盯着他望的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所有的情绪,继续顶着一张冷淡的表情对着他这个屡教不改厚颜无耻的三叔。
      唐熠盯着他看了半晌,“好好的头发,剪了做什么,多可惜啊。”
      唐珏只当没听见,“三叔,你不能老往侄儿这儿跑。”
      “啧,”唐熠觉得有些无趣,“你别总板着张脸,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泥鳅,整天胡天胡地地闹,怎地到了你这儿,就揣着端着,要立地成佛似的正经。”
      “哦,”唐珏应了一声,嘴角微微上扬,嘲笑似的,“三叔您真厉害。”
      “……咳咳,当时你父亲还未离宫,可都是他带着我闹的,坏主意都是他出的,闯了祸锅却都是我背的。”
      猝不及防地提起父亲,唐珏刚有些暖意的表情一下子消散无踪了。
      唐熠也正经起来,拿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咂咂有声。
      “你父亲不喜欢喝梨花白,太柔,女人家才喝的东西,他喜欢喝浅海青,味浓劲足,够潇洒够风流。但这酒不是好酒,只有城外破酒坊里才会有,他就带我翻墙出去喝,喝得醉醺醺地,勾肩搭背边走边笑,偶尔也会唱几句,被守夜的城兵听见了捉到交到父皇手里,罚跪宗祠是轻的,有时还会被父皇拿了马鞭抽。不过皇兄他总会护着我,将我挡得严严实实,自己一鞭不落地受了,跪宗祠时又嚷嚷腰股太疼,要倚着我才行……”
      唐珏默然,记忆中,父亲莫说喝酒,就是大笑都未曾有过。唐珏头一次感觉到,也许想念父亲的,不止他一人。
      “不是你杀了他们吗?”有什么东西从眼眶里跑出来,本不该说这句话的,唐珏就像失去了理智似的喃喃道,“刺客的证词……”
      “不是我,温儿,不是我,”唐熠放下酒壶,一声闷响里他的脸埋进手背里,声音都闷闷的,半晌,他抬起头,眸子如繁星般熠熠生辉,“换了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刺客的证词足够定罪了,可是对我行不通,谁都知道我和你父亲是最要好的兄弟,他被废的时候我在雪地里跪了三天三夜只求父皇彻查加在皇兄头上的那些罪名……你知道你父亲为什么会死吗?”
      “为什么?”
      “因为三年过后,真相慢慢浮出水面,父皇有意重立废太子,可是怎么可能呢,那些人怎么会让他称心如意呢?”
      “那些人……是谁?”
      “总归是些对那把椅子虎视眈眈的人吧。”
      “温儿,真的不是我。”不过两杯薄酒,女人喝的梨花白,唐熠却醉了似的,踉跄地靠近唐珏,慢慢的,慢慢的,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
      “温儿,元宵过后,我要上战场了,”唐熠用指腹抹掉唐珏欲坠的泪水,“北疆战事焦灼,东周缺良将,这一战,不知会打上多久……”
      唐珏抬眼:“怎么会?不是有上将军卓君庭——”
      “呵呵,他是厉害,可是温儿,东周除了他,便再无人了。”
      唐珏听着他的话,心里发凉,不敢置信地辩解道:“怎么会,我东周精兵无数……”
      他猛地住了嘴。
      精兵无数,无数到底是多少呢?北疆气候异常地势诡谲,鞑靼人又善骑射熟悉地形,兵法更是刁钻出奇,若是轻易能胜,北疆战事便不会胶着了十二年,上将军卓君庭就不会从少年将军熬成粗糙的大汉,都没能回来与亲人团聚。
      东周皇室里暖玉温香勾心斗角,北疆镇边战士们却风餐露宿被甲而眠。
      卓君庭这次回京,一是禀报战况催要粮草,二来开春之后,战事稍歇,他趁此机会回京,希望能亲自挑选文成武就的年轻人跟着他一起去边疆。
      唐熠毫不犹豫地毛遂自荐了。
      以他三皇子的身份,他本可以待在京城继续穿金戴银喝酒看花,但是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国若将亡,贵为太子也会一朝殒命,更何况普通百姓呢?
      说的正是废太子一事,若不是战事吃紧国力空虚,如何能轻易地被人屠了太子府?
      “你……懂打仗吗?”
      唐熠噗嗤笑出声,“怎么,温儿眼里的三叔,除了喝花酒调戏姑娘就一无是处了吗?”
      唐珏点头:“嗯,也对,三叔若将上树下河的本事用在打仗上,一定会无往不利战无不胜。”
      他说的一本正经,唐熠愣了愣才哈哈笑出声来。
      “没想到跟你多说几句,你就牙尖嘴利起来,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三叔莫要夹着尾巴逃回来,那才是意外呢。”
      唐熠一把搂过他,狠狠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放心吧,我必当凯旋归来,参加温儿的成人礼。”
      他说完这句话便走了,唐珏呆愣许久,才抬起袖子,使劲擦拭唇上沾了酒气的那一块皮肤,外衣的布料不够柔软,越擦感觉越清晰,越擦感觉越炙热,他又不敢伸舌去舔,等婉菊看到的时候,唇角那一小块皮肤已经有些红肿了,仔细看去十分明显。
      吓得婉菊丢下手里的东西扒着他的肩膀,心念急转间脱口而出。
      “可是他强迫了你?”
      唐珏一下子红了脸,纵使灯光昏黄,也能看得出他脸颊飞霞目光潋滟。
      “没有,别瞎说,”唐珏别过脸去,“你拿了什么?”
      “皇上赐了一壶酒,说是让殿下替他喝一杯……”
      “什么酒?”
      “上好的玉河西,一同赏赐的还有白玉杯琉璃盏。”
      不是浅海青啊,唐珏闭了闭眼,“圣上赐的东西怎么能做供奉之用,拿去好生收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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