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家寡人》洇石

29、第 29 章

　　唐珏跟在领路的小兵后面，越走近荒凉的贺兰山地带，他心里越觉得慌张。
　　“还有多远？”
　　小兵守班熬了一夜，有些疲惫，却还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长孙殿下，照这个速度，晌午就能望见林子了。”
　　卓君庭只比他早出发了一会儿，一路上却没看到一点儿踪迹，唐珏挥了下鞭子：“再快点！”
　　小兵此刻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现在正值两军交战的危险时期，长孙殿下只带了他一个人出来去离军营那么远的地方，这要是遇上什么事，他一个小兵可是保护不了他的，到时候不是誓死护卫死于敌手，就是回去被军法处置死于同胞手下……
　　总而言之，不出事就算了，要是出事……他必死无疑啊……
　　小兵哭丧着脸，感觉更疲惫了。
　　“你叫什么？”
　　“啊，嗯，回禀殿下，小的刘长飞。”
　　“刘长飞，等到了能望见林子的地方，你就回去吧。”
　　“那怎么行！”刘长飞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殿下跟着小的出来，小的不把您安全送回去，怎么有脸回去交代！”
　　唐珏沉默，刘长飞以为他默许了，正要松一口气，就听一声“停下”，然后伴随着陡然拉扯缰绳马儿发出的嘶鸣声。
　　刘长飞刚想停下来问怎么了，然后余光就瞥到了前面刚进入目力范围的一片黑压压的人。
　　吓得小兵扑通一声，从马上直接摔了下来。
　　稳住了马匹，小兵语气有些哆嗦：“那，那些，是什么人？”
　　唐珏转头看他：“你看不出来？”
　　“离得太远了……”
　　唐珏不自觉地握紧手里的缰绳，小兵焦急道：“殿下，我们还是赶快回避一下吧！”
　　“再等等。”
　　起初还只能看见队伍缓慢的移近，渐渐的能感觉到大群马蹄踏地引起的轻微的震颤。
　　小兵眯着眼睛盯着，突然眼睛一睁，叫出声来：“咦，那好像是我东周的战甲！”
　　至此，两人才算是松了一口气下来。
　　是卓君庭带领的一队人马，有小一千的数，听闻唐熠单兵赴约，他这是急了，就差发动全军去支援了。
　　这么快就回来……是不是能说明没出什么事呢？
　　然而唐珏心里不好的预感越来越重——行军如此之快，哪怕路过他这个长孙殿下面前，都没有下令停上一停，就像是急着要去做什么要紧的事一样。
　　一声嘶鸣，秦少涵打马来到他面前。
　　“师父急着带三皇子回去疗伤，差我过来跟殿下说一下情况。”
　　“疗伤？”唐珏瞳孔一缩，“他受伤了？”
　　“是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口子，殿下请回吧，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还得等三皇子醒来才能知道。”

　　“殿下，您不过去看看吗？”李申半掀着门帘，朝外面探头探脑，“主将营帐那里都快翻天了。”
　　“没这个必要，”唐珏抬脸看着帐顶，“军医都是千挑万选医术高超的人，一点小伤肯定很快就会被治好的，收拾东西吧李申，等皇子殿下醒了我们就回边城。”
　　“东西早就收拾好了——咦，殿下，三皇子殿下他真的只是伤到了手臂吗？”
　　唐珏收回一直漫无目的地盯着帐顶的目光：“什么？”
　　“如果奴才没看错的话……方才那个小兵被撞倒后打翻在地上的水盆里的水……是血一样的红色，”李申转头看向唐珏，“殿下，洗伤口的话会流那么多的血吗？”
　　唐珏心下猛的剧烈跳动，李申还没来得及让开，他已掀开门帘，疾步走了出去。
　　正如李申看到的那样，主将营帐里服侍的人接二连三走进走出，门外不远处的地面上，慌乱中被打翻的水已经在慢慢地结上冰茬，给原本红中透些黑的颜色又添上了几分冰白。
　　将营里门口多了个炉火，进入寝室，门两边还另摆了两个，即使没进到过这里，唐珏也知道，在这之前，将营里的温度绝对不会有这么高，别说阳春三月，简直已经是入夏的温度了。
　　老军医坐在榻边，对着榻上之人露出的一截手臂小心翼翼地扎着针，额头上不停冒着又紧张又炎热的汗水。
　　这是在……
　　“殿下。”卓君庭不知去了哪里，留下秦少涵守在一边，难得没什么危机感的少年，此刻也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这是在做什么？”
　　“放血。”
　　唐珏一惊：“为何要放血？”
　　精血乃养身之本，受伤了该好好将养补回来才是，为何反而要放血，再看那成丝状流下汇在下方敞口器皿中的血，不似正常的鲜红，而透着点青黑……方才他在外面看到的，并不是错觉。
　　“中毒了。”
　　秦少涵的话重重地砸在了唐珏的心脏上，他闭了闭眼睛。
　　“难解吗？”
　　“北疆的毒向来诡谲难测，常备的解毒药物都试过了，没办法才试的放血的办法。”
　　“难解吗？”
　　“……目前为止如您所见，皇子还没有苏醒的迹象。”
　　“难解吗？”
　　一句话问了三遍，秦少涵终于听明白了他话音里的情绪，以及很难察觉到的，一点点颤音，顿了顿，秦少涵点头：“难。”
　　“军医解不了吗？”
　　秦少涵看向抬手擦汗的老军医，老军医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
　　因为这么一个悲观的信号，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说是众人，其实此刻也就只有唐珏、秦少涵、军医和唐熠随身服侍的一个侍从四人而已。
　　“是贺鲁西？”
　　秦少涵摇头，“不清楚，殿下带去了两队影卫，回来的却只有殿下一人，他又昏迷不醒，棕树林里发生了什么我们实在是无从得知。”
　　“但是，”秦少涵说道，“殿下只有手臂上一道伤痕从痕迹来看，是鞑靼人下的手无误。”
　　帐子里的空气实在憋闷，唐珏不自觉地皱了眉头。
　　“如果是毒医世家的当家人在这里能治吗？”
　　“花蛇？”
　　“不是号称第一毒医世家？”
　　“如果是他的话……应该能。”
　　唐珏眉头皱得更深了：“到底能不能，你们俩交情匪浅，这点程度都估摸不了吗？”
　　“能！”秦少涵被他一激，立刻肯定地点了头，“他在的话，这些毒啊药的都是小事，只是殿下别忘了……他已经叛逃了！”
　　“看来你对他的医术很有把握，那你对他的品行又有多少把握”
　　秦少涵一愣：“殿下？”
　　唐珏却转过脸去：“军医，我三叔他还能坚持多长时间？”
　　老军医擦了擦汗，方才听闻二人提及毒医世家的当家人，吓得他手下都不敢使针了，生怕自己不紧没救到人还添了乱。
　　“殿下，这个……不好说啊，什么毒老夫还一无所知，后面是否会有突发状况更是无从得知，这个，殿下，老夫实在是……”
　　“七天，不，三天，”唐珏说道，“三天之内我把解药带回来，所以，三天，别让他死！”
　　别说老军医，秦少涵都愣住了，“殿下您这是？”
　　“秦副将，可否借我快马？”
　　“殿下，您别乱来！”
　　简直是开玩笑！秦少涵此时心里是有些愤怒的，这个长孙殿下当自己是什么人？三头六臂还是绝世高手？鞑靼军营是什么地方？皇宫里的后花园吗？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羸弱少年，大放什么蹶词！唐熠中毒他的责任可不小！现在怎么着，愣头青一样往前冲，不紧连累他和师父一起掉人头吗？！
　　掀开帘子的手顿住了，唐珏转头看他：“我去过鞑靼军营，也记得贺鲁西的帐篷是哪顶，花蛇我也见过，沟通完全没有问题……哪怕出什么事，少我一个也没什么大不了……人你们照旧，但我不得不去试试。”
　　“不是——”
　　“将功折罪，以死谢罪……不管哪一种都好，我不会逃避。”
　　“哎，哎……”秦少涵伸手没能拦住，为难起来。
　　“秦副将，怎么办？”
　　秦少涵看了眼唐熠的侍从，“让他去，然后派人告诉我师父……官大一级压死人……我没能拦住……”说着，颇为无奈地摊了摊手，了解他性格的侍从，知道他这是打算放行了，虽不赞成，却还是领命而去。

　　“主子，你干嘛去啊？”李申围着唐珏转前转后却得不到后者的一句回应，“您这……去边城的行囊都给您收拾好了，您这又不带我，到底是干嘛去啊？”
　　唐珏拔出手中的匕首，这把匕首，鞘身既不是什么名贵的宝石，也不是什么耐操的贵金属，而是质地普通的木头鞘身，使用了很久的模样，被人放手心里摩梭了很久的模样。
　　然而刀刃出鞘，却泛着非利器不能有的寒冷光芒。
　　李申被吓了一大跳，扑上来一把摁住他的手腕就要把匕首收起来。
　　“殿下！您这是干什么啊！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唐珏收起匕首，放到李申手中。
　　“这把匕首，是我父亲的遗物……我还是舍不得用……我要出一趟远门，李申，我要是……七天之内赶不回来，你就回皇宫吧，把它带给素儿，叫他收好。”
　　“回不来？？”李申眼泪啪叽掉了下来，“殿下！您到底干嘛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