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吉塔》幽州台

3、卧室

　　布尔玛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火焰般黑发的男人。
　　他正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身子靠在一扇打开的长窗上，双手环抱着屈起的左腿。像往常一样穿着那身黑色的练功服，似乎马上要去练功，而实际上他已经一个月没有去过重力室了。
　　布尔玛胸中咯噔一下，感到一阵喜悦，同时又有几分害怕。
　　此刻的他整洁却了无生气，仿佛正在蜕皮换骨似的。那双阴暗的深黑眼眸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窗外的某个地方。
　　明媚的阳光从窗口直射进来，房间里很亮，可以看到尘埃在空气中浮动，也能听到远处大街上的喧嚣，而布尔玛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的感觉。
　　最近这些年，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有这种感觉。原因无他，不过是强烈的对比使布尔玛意识到自己的衰老罢了。
　　其实在精心保养和修饰下她比同龄人显得年轻许多，可他——却一如初次见到时那般年轻。
　　时间在他身上停止了，却没有给自己同等的待遇，只要和他在一起，她的老态就显得特别触目惊心。
　　布尔玛总觉得这不可能是真的——难道我真的老了吗？
　　老天真不公平！
　　无可奈何的在心里抱怨着，耳边仿佛又听到他冷冷的话语：“赛亚人是战斗的民族，所以拥有很长的青春。”
　　是的，很长的青春，真的是——太长了！太可怕了，不是吗？
　　当我迈入老年，他却还是一个二十岁的男人！
　　他迟早会离我而去……
　　心仿佛被苦涩的海浪一波波地冲刷着，难以平复的伤口时时都会阵痛。
　　床铺已经整理过，看不出他昨晚睡过没有。似乎一切正常……
　　可他的双眼始终紧盯着窗外的某个地点，似乎早已魂飞天外，显而易见，即使天崩地裂，他也感觉不到的。
　　这种沉默，这种静止里，却有着某种令人生畏的东西，使布尔玛不寒而栗，不敢贸然造次。
　　不过，还有另一种打听的方式，那就是顺着他的视线去看他在看什么。
　　朝窗子走近几步，窗外有什么事会如此吸引他呢？
　　和往常一样，喧闹的大街上人来车往，没什么值得他如此出神的观望。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说过话，甚至都没动过，好象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闯入。
　　他像冰冷的石像一般毫无生气，连房间里的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太静了！真让人受不了，静得就像……就像是在一座坟墓里！
　　布尔玛心里一惊，怎么会想到这个……快停下，别想了，现在该做点什么好打破这该死的静了。

　　“贝吉塔……”
　　为了不刺激到他，布尔玛特意压低了音量，以致嗓音有点走样，听起来不太自然。
　　他根本没听到她的呼唤，依然保持着那种凝视的姿态。
　　“贝吉塔！”她放大了声音。如果他还听不见，她该怎么办？他现在的样子让她感到莫名的害怕。她真想放声尖叫。

　　窗外的天空是那么晴朗，夏末初秋，最好的季节，果子都成熟了。
　　街上传来的喧嚣声浪从耳朵里渐渐褪去，从前院传来的花香在穿越鼻窦时引发了遥远的儿时记忆，阻隔在现在与过去之间的那道墙彻底消失了。
　　贝吉塔像个梦游者，精神直接越过五十二年的灰暗记忆，回到了儿时的乐园。
　　他记得阳光是那么灿烂，在浅紫色的水面照射出成千金黄色的亮点，他记得父王和母亲站在岸上向他招手。
　　空气里混合着甜甜的花香和果香,可爱的白色鱼儿在湖水里相互追逐，而他就在温柔的水波中载沉载浮，享受着无尽的温暖和快乐。
　　当太阳落在地平线下，火红的晚霞变成朦胧的玫瑰红的时候，母亲递给他一个刚刚亲手编成的、还散发着清香的小花环。
　　回家的路上，小小的贝吉塔躺在父王坚实的臂弯里，微风轻拂，吹过树梢，浓密的花阴里传来夜莺的鸣叫。
　　湖面升起一层银色薄雾，将一切融入了宁静的自然。
　　他沉浸在无边的夜色中：这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地方是这么美丽，父母是这么的爱我，让我感到幸福。
　　远处又传来少女们婉转甜美的歌唱，那一刻自己好像飞起来了，歌唱着飞进茫茫的暮色——

　　“贝吉塔……贝吉塔……”
　　是谁在喊我的名字，是父王吗？还是……
　　缓缓转过了头，把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的心神一丝丝收回自己的躯体，最后，终于注意到这个正站在自己卧室里的女人。
　　她……？
　　停留在回忆中的大脑重新开动了，努力地将思维开回了几十年后的现实，在记忆之宫最顶层的部分，终于找回了她的名字：布尔玛。
　　布尔玛，一个爱他、为他生下儿子的地球女人。
　　她上一次进入这间卧室是两个月以前的事——两个月前最后一次得到他们的消息，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等待着。
　　终于来了……
　　让我听听命运又为我准备了什么样的惊喜吧……
　　布尔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就在他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叫做贝吉塔的男人。
　　一直自以为很了解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几乎认不出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