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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笑看巫山云起时(全文) ...


  •   笑看巫山云起时

      楔子
      民国十六年(公元1927年)

      零乱的发丝飘扬在空中,殷怀箫怔怔的定在那里。宛如鸣钟响彻时拉长的余音——震慑了所有人的思想,留下一片孤寂的空白——
      身后是余烟缭绕的断壁颓垣,燃烧的火光映着阴晦的天——
      几番硝烟几番雨,乱世儿女痴心魂——
      第一次,她没有在意自己的形容不端。第一次,她不再害怕大娘和奶奶嫌恶鄙视的目光!
      二奶奶在笑——她丈夫的元配夫人在笑,笑的钗倒髻歪。日夜兼程的逃亡生活,让这个曾经书香家的小姐笑得仿佛地狱冤凄的鬼厉!笑声中,不再是往日作威作福的得意和蔑视的嘲讽——它包含了太多太多压抑在心底的妒,一朝明朗,也就格外的张狂和尖利!
      黯然的天地,风卷残云的萧索。
      她倦了——丈夫是一父所生的哥哥,逼她入火坑的是亲生父亲——她真的倦了!
      “不,我不相信,”寥落的大帅发出最后的挣扎,昨日权臣今日寇,今日的落拓不能抹杀他往日的尊严!纵然今朝他不再显赫,他的人生也不允许这样的污点!
      枪口对准了殷怀箫,罾大的眼睛如果能把人生吞活剥,那么她早已被千刀万剐——“不!我不信——我没有你这种女儿!你不是我女儿——”长啸的声音缭绕在风中,最后的字出口,同时也扣动了扳机——
      殷怀箫早已闭上了眼睛,这样也好——她已经厌倦了这个肮脏的世界,肮脏的自己!
      ……渝飞,这一世,终还是误了你——
      一具身体扑上来,紧紧的抱住了她!她甚至听到子弹穿破入肉的声音,骤然睁开眼,奶奶尖利的惨叫破空而来“渝鹏——”
      章渝鹏的身子在她面前慢慢的下滑。触地的刹那她跪下来揽住了他——为什么?她造的孽还不够多吗——
      “怀箫……”他吁吁难语,没有叫她嫂子——他叫了她怀箫,“这辈子……你是——二哥的,——下辈子——答应——我,下辈子——爱我——”他的眼神散了,迷离的看着她,闪烁的眸光回到了当初那个少年气盛的四弟——那个热情、冲动,要带她冲出腐朽寻找自由的四弟。
      “答应我……“他攥着她的衣袖,弥留之际要她一个回应——枉顾了天,抛却了命——只要她一个回应——
      为什么——难道你不明白所有的人都敌不过天命……
      “好!我答应你——”
      攥着她衣袖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满脸的尘土灰屑掩不住唇边的笑意……
      巫山几度云又起——
      来生——爱你……

      第一章 缘起前世

      此恨何时已?滴空阶,寒更雨歇,葬花天气。三载悠悠魂梦袅,是梦久应醒已。料也觉,人间无味,不及夜台尘土隔,冷清清,一片埋愁地。钗细约,竟抛弃——

      天很高,海一般的蓝,应着连绵起伏的群山。青山蓝天,容天下所不容的壮阔!
      山围之中,一巍拔起的峦石。无木无花,只是生生的立在那儿,隔着脉脉的青苔,不属于这浩瀚的景致。
      峰顶不若山谷中的绢雅,长风当歌,啸啸徐行。
      一双白色的绣鞋刚刚踩在突兀的山石上,既而被白纱的长裙低摆掩盖。几块碎石哔叵着滚下山涧。一抹缟洁的身影,吹散的长发,白衣飘飞,轻纱翩然。那一身的画韵诗魂像是融到了远山碧天中,却独不应属于这叠峦叠嶂之畔。
      良久,那抹白影半转过身子,长发拂过。回首处,星眸暗转,巧笑嫣然,却是山为之悲,天为其伤。
      他看到她了,一直看着她。看着那抹盈盈的笑,看到她轻轻启口,声音很轻很浅——他原是不可能听到的!——可他的确是清清楚楚的听到了。
      “来生吧!”那抹笑,依旧挂在她唇边。静静转回过身,莲步轻移,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青山,蓝天,长风徐行……

      “不——”他骤然惊醒。窗外圆月一轮,梦中倩影如昔。甚至还泛着她纵身坠崖时的惊悸和心痛。清冷的月光,低吟的秋风,他再睡不着了!索性坐起,背靠在床头,燃起一支烟,白色的烟线轻轻袅袅的腾起——这是第几次梦到她了?他记得,那双深幽的眸——无论是梦中,亦或是现实!
      “人是会死的,但生前的所拥有的饰物却不会。即使是陪葬了,它也一定会回到主人的身旁,生生世世跟着你!所以你所选中的,或许就是你前世留下来的!”
      偶然想起那个“她”的话!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开始梦到她,或是“她”?他是不信神鬼的,但他却无法解释,究竟是“她”让他记起了梦中的她,亦或是由她成就了“她”——

      他不知道,为何他那天会心血来潮的跑到古旧货市场去!为何会对那些堆在地上的“破烂儿”感兴趣!为何茫茫然的绕了三圈却不肯离去!一切都好象是在——等她!
      ——
      十月份的天,却会有这麽大的太阳。烤得人难受!他站在古旧货市场里,眼见的,是八仙桌,太师椅;成堆的碎玉铜钱。耳听的,是老式的留声机里,传出的近乎荒腔走板的梅花大鼓。墙边靠着东倒西歪的烛台兵马俑,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佛像。大到一人高的镂花瓷瓶,小到戒指鼻烟壶;真的假的有待考证,凭着那上头的淤泥浮土却足以证明它们的年久老道!
      老实说他对这些东西没什麽兴趣!却足足转了三圈半小时不曾想离开。难道冥冥之中真的有什麽吸引着他留在这吗?直到身后响起一个声音,清清泠泠的——
      “人是会死的,但生前的所拥有的饰物却不会。即使是陪葬了,它也一定会回到主人的身旁,生生世世跟着你!所以你所选中的,或许就是你前世留下来的!”
      站在这儿说这种话,凡是听到的人不免都会看看是何方神圣!他回过头,看到了身后的她!黑色的毛料长裙,黑色的长风衣,同色系的皮包短靴。一身黑,衬的未加脂粉的脸略显得苍白,却也清雅——满秀气的女孩儿!
      惊鸿一瞥,女孩儿的眼睛对上他的。黑眸中反射着幽幽的光,像是含着两颗梦!他转回头去——不过又是个爱做梦的小丫头罢了!就像是董意筝,整天眨巴着她那双骗死人不赔命的眼睛,捧着小说幻想金龟婿的狂想主义者!
      他不再理会身后的小女孩儿,继续边走边看!翻翻这儿的旧照片,掂掂那柄锈迹斑斑的红铜剑,也到那成堆的秦砖汉玉,明钗清镯里翻弄几下!纯粹无聊而已——
      站在那一大堆的乱七八糟前挑挑捡捡了好久,血石的扳指换成了一对青绿色的太极球,即而又看上了一块貌似汉白玉的篆刻印信——最终却又都仍了回去!没什麽感觉,直到瞥见了那只镯子——
      那镯子混在一堆中,一点儿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若说还有什麽不同之处,也就是它的本色是黑色,并且很匀称的包裹了一层尘土。那一刻,他却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所找的,就是它了!
      伸手去够那只镯子,就在咫尺触上的的瞬间,一只素白纤细的手先伸了上去——握住了那只镯子。而他,握到的——是那人的手!

      他一震,触手所及的,是一阵侵入心扉的凉。在这样一个骄阳似火的烈日下(虽然已经是秋天),那却是一只没有温度的手!
      他和那人同时抬起头,收回手。是她!那个黑衣女孩儿,狂想主义者!她本是弯腰在够镯子的,这一触,转而抬眼看他,却又是让他一怔!
      有别于刚刚的印象,这时的她眉飞入鬓,秋水般的双眸承着万般的空灵幽幻,带着一丝丝的迷茫无措,甚至融合着些许独属她的妩媚,整个人都浸在一种浓浓的韵致中!
      ——而这,都唤起了他强烈的熟悉感!他确信从未见过她,难道,真的有前世?他原是不信命的,这一刻——只有这一刻,却像唤醒了沉睡千年的记忆。
      他,真的迷惑了……

      一只乌镯,将往生的你唤醒在我的梦中;将今生的你带到我的身边

      身旁有人近乎夸张的抽气声,唤回了他已经游历到太虚幻境中的意志。女孩儿已经低下头,微红了脸,轻轻咬着下唇。抽气的,是她的女伴!他们身边的人——凡是看到刚刚那一幕的,也都颇感兴趣的盯着不放!
      他知道他们在想什麽!尤其在女孩儿刚刚说过那种话之后。前世吗?他忽然发现,并不像想象中那麽排斥这种想法。
      他朝女孩儿伸手示意,示意把镯子让给她。女孩儿的眼睛重新对上了他的,你不要了吗?——她是这么问的吧!也就在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要它做什么?他是完全不需要一只手镯的!他拿起那镯子,递到她面前。女孩儿腼腆一笑,接了过去……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到称心的东西。却不似先前那般无所依从的空洞。就连他自己,都不禁在想——他之所以会这么反常,或许是冥冥中注定了要经他的手,将镯子,交到她的手上吧!
      也就是从那一晚,他开始做那个梦。那天他并没在意,大街上的机缘巧合每天都在上演,他不认为这意味着什么。只是梦中的那双眼睛和白天她的重叠——让他,难以铭状的熟悉!那又能怎样呢!他不认为还能见到她——所以,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可事实证明他错了!因为从那天起,一向沾床就睡的他,开始多梦起来——梦里的一切人、事、物,醒来后都是朦朦胧胧的,惟有结束时她纵身投崖的白衣身影异常清晰!
      直到许多年以后他才明白,也就是从那时起——她,再次成为了,他今生的梦魇……

      他怎么也料不到,只是短短的一个星期,他就再次见到了她——在校办的合作校联谊会上。那原不是他想去的,奈何自家兄弟是学生会会长,人手不够便拉他来做义工。用他的话说,就是在那儿闲逛乱串,以显示规模的盛况空前!
      在人群里无精打采的穿梭了两圈,走出会场,燃起一支烟。
      天很蓝,没有云。还不到秋日的萧索,校园里依旧草青柳绿,一阵风起,牵起缕缕枝条,荡在风中——这样的景致,几分重叠于梦中……他怔怔的出起神来,直到手中的烟烫到了手指,他惊觉,抛掉烟头,转身向礼堂的整装室走去。
      果真是盛况空前——他轻轻吹了声口哨!连这里人都这么多!侧身走到水池旁,细细冲着手上残留的烟灰。
      “叮——”一声很清脆的碰触声在他身旁响起,同时一双纤细的手臂伸向了他旁边的水池。雪白的腕上挂着一只荧亮的乌镯,悠悠的荡着——那只镯子,他再熟悉不过了!转头,见到了那道梦中的幻影……
      “嘿,快点儿——”身后的催促声唤醒了他——也让身旁的人转头看向他。
      她显然也认出了他!先也一怔,那双明澈的眼睛望着他,随后轻轻点头,静静漾开一抹笑。他点头,回以一笑——

      对面前这个拉着他穿梭于人群中的始作俑者,他忍着强烈要“扁”人的冲动!什么叫他分身无术,所以就叫他帮他做义务接待员吗?现在他满脑充斥的只有两句话:别气别气,他是学生会长,好歹给他留面子!小子,咱们回去再算帐!——他就是这样,带着无限的“怨毒”,被拉到了她的面前!
      ……
      那一晚,他“顺理成章”的又梦到了她!黑镯,梦里梦外的她——窗外月光如水,清幽的洒着淡淡的铅华——这一夜,他又“理所当然”的失眠了!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他又想起了那只乌镯——事实上它并非黑色,阳光下,它会呈现出幽深的绿——从不知道,绿也是可以凄美的!那一刻,挂在她的皓腕上,泛着它近乎妖冶的色泽……
      经过了这些,对于缘分的说法,他是真的有些动摇了……

      “周以箫,T大中文系。你该是听说过吧!也是T大学生会会长周以天的妹妹。以箫,他就是你哥哥提起的王仲飞。OK,人我就交给你了,帮忙照顾一下!”说罢,在他来不及开口时,便转身钻进人群中。
      转身看她,她向他点头微笑,他点头示意,“你好!”今天的她一袭白色的中长风衣,藏蓝的牛仔裤——这装束在任何一所大学都是司空见惯的。可穿在她身上,却有一种难以言明的雅丽,不禁感叹——不愧是学文学的女孩子,第一次见她就觉得散发着浓浓的书卷气,隐隐还带着那么点儿诗情画意的味道!
      冷场良久,他下意识的看看表。清清凌凌的声音响起,“若是你有事的话,我没有关系的!”言下之意,你可以不必陪着我!他竟有丝紧张,“没什么!你是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吗?”废话,要是常来还用人帮忙照顾吗?今天不知怎么了,睡眠不足导致语音失调吗?
      “对,我报了这儿的校外选修课,大哥带我来这儿熟悉环境!”边说,空灵幻然的眼睛淡淡的望向人群里,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这样啊,那我带你去公共教室,顺便四处走走。”她搜寻的目光让他心中一紧,积极的转移话题。她微一顿,清澈的眼睛对上了他的。嫣嫣一笑,温温柔柔的——
      “麻烦你了!”……
      ……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不语。只有偶尔的风声,一样的朗日晴空,她就在他的身边,而并非梦中的悬崖——
      不知从哪儿拐出一辆黑色的轿车,贴着她的身侧急弛而过。他下意识的将她拽向他的身边。她重心不稳,伸手拉住他的衣服。残留的惯速在他们的周围旋起一阵风,引得她的长发飘飞,在他们中间结起一道帘,她清秀的面孔映在帘后若隐若现——
      良久,她抬头看他——满脸的疑问,又有些无措的慌张!他骤然醒悟,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并非梦中的幻影。避开她的目光,低头的刹那,却又看到了她手上的黑镯——阳光下,它泛着隐隐的绿光……
      她松开手,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抬起左手腕,上面挂着那只镯子,“你也很喜欢它是吗?”
      这叫他怎么回答?说喜欢,难道叫她退下来给自己不成!不喜欢,是说她眼光差,何况那天的举动怎么算?支吾半天,勉强一笑,“你带着很好看!”虽是答非所问,却是由衷的感觉。她低下头,浮上一抹甜甜的笑!微微启口像是要说什么——他有些期待。可她终还是没说出口,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含着梦的眼睛,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神秘笑意看着他——

      窗外淡淡的月光,映的房间中缕缕银雾。他忽然发现白天黑夜的两个自己竟有如此大的差别。否则为何回想起她白天明媚的笑,心中竟泛着浓浓的感伤……

      第二章 今生情牵

      梦里太苦,醉时是痛。这一刻,忘却了前尘往事,却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你

      窗外,月光如水铅华——
      窗内,箫声阵阵——
      悠扬的调子婉转飘荡在空气中,映着月光,牵起窗前的轻纱幔帐,牵起系在箫管上的流苏,牵起吹箫人几缕发丝——
      一曲即罢,放下手中的箫。“临江一曲凭谁诉,箫声应晓月光寒——”淡淡的叹了口气——几乎不闻。与此同时,身后有掌声响起——周以箫回过头,一股朦胧的笑意,对着身后的人轻轻扯起了嘴角。
      “爸妈的名字真不是白取的。以箫以箫,以之为乐,以之为箫!”
      来人身型欣长,抱臂而立。两道浓厉的眉,一双深邃的眼睛,闪着似是能洞烛一切的光——周以箫看着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从来就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他——古人有“文可才惊江南,武可震慑三关”——那么以天呢?她含笑走向他——刚刚一句虽然多半是戏谑,可声音中透出的沉稳冷戾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让人不禁产生隐隐的压迫感!
      ——但却不包括面前的以箫!他同样看着她,脸上的凌厉缓和了几分。
      周以箫眼睛一转,透出几丝狡黠,“以天以天,以之为重,以之为天!你是在提醒我爸妈有多重视你吗?我可是会伤心的!”眼底的笑意未减一分,盈盈等着他的回答。
      周以天没有回答,却径直两步步向她,伸出一臂揽她入怀,宠腻的点点她的眉心,“傻丫头,胡说什么?我还没问你什么叫‘箫声应晓月光寒’,你倒先做起文章来——就会说些乱七八糟的,该打!”话是责怪,语气却轻了许多。谁会相信,这是让整个T大趋之若骛,一贯以牟利冷竣著称的学生会长?是让商界普遍看好的周氏继承人?什么冷静,怎样的威仪,何等的凌厉?全都融化在了她流光溢彩的眼波里——心中一个角落的堤防渐渐土崩瓦解,柔柔的情絮在两人之间飘荡——
      从何时开始,以箫在他心中占有如此的地位?——大概,就是从她奶声奶气叫出第一声哥哥的时候!
      撇开异样的情绪,维系着现实的平静——
      周以箫双臂环着他的腰,静静的枕在哥哥的胸膛上。她不知道是不是任何人家的兄妹都会像她和以天一样。但她却清清楚楚的了解——这一刻,她是无比的心安和平静!亦或者说“以之为重,以之为天”根本就是为她自己说的!从小而大,她最亲近的,信赖的,不是父母,而是他——她的哥哥,兄长——以天!
      爸爸妈妈经常说来嘲笑她——当初,他们费了千心万苦教她说一句“妈妈”却不能够。却在一个相携归来的午后,听到了她含含混混的叫着陪在她床边的以天“哥哥”。或许从那时起,她就知道,哥哥,以天——以之为天——也为她撑起一片天!只有是在以天的羽翼下,她才能放心的让自己安然和平静!
      夜,静静的。窗外月光依旧潋潋,清冷的照着相拥的两人——
      时间,静静的流逝——似弹指,也似千年——
      他感到怀中的以箫微微的一抖,他抚着她柔软的长发,“你冷吗?”她不答。
      “以箫?”手离开她的发,正想把她拉开来,却感到她把自己环得更紧了。
      “哥哥,你不会走吧!你会永远陪着我吧!”她的声音软软的,有些可怜兮兮的。
      “傻丫头——”他静静的笑了!
      在他怀中的以箫感觉到他的笑意,也感觉自己的问题好蠢,抛开头脑中隐隐的不安,静静枕在他的怀中笑了……

      这是周以箫第一次到外校来上选修课,坐在阶梯教室中,看着往来穿梭的人流。笑闹声,嬉戏声,问候声,不绝于耳。而她,只是孤零零的坐在欢乐的人群之间——瞬间的影象重叠,就好象——她又被遗弃在别人的欢乐之外!
      周以箫,不要再想了!喝住了自己的回想,却喝不住曾经存在的过往——
      她本就是柔肠百转的女子,而这样的女孩儿又多半敏感纤细。聆听着别人的欢笑,竟有种“华盖满京集,斯人独憔悴”的感觉!胡乱翻着手中的英语练习,头脑中想着的却是大相径庭的句子——“谁伴明窗独坐,我共影两个……”
      或许,自己也是害怕孤独的吧!思绪远了,丝毫没有注意身旁的人谈论着什么——
      “你知道你刚刚撞到的人是谁吗?”
      “没见过,怎么了?”
      “他就是T大的那个周以天!听说是个狠角色!”
      “那他跑到咱们学校做什么?”
      身旁的人耸耸肩,“那谁知道?”——
      铃声响起,盖过了满室的细语声。教授走上讲台:“我知道大家都来自不同的学校,有许多不同的问题需要交流——”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鱼贯而入的几人吸引了全场人的目光。在其他人都忙着选位落座的时候,中间一个声音沉稳的开口“对不起教授,我们迟到了!”与此同时周围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细语中,都包含着一个名字——周以天!
      听到如此熟悉的声音,周以箫回过头,赫然发现哥哥正在看着自己,对着他轻轻漾开一抹笑——飘飘荡荡好久的心,都在这一刻落了地!
      正在她转回头时,发现一双眼睛正望着自己——在自己隔位的女孩!那是一双很静,也很冷的眼睛——像无波的古井!她,没有表情的望着自己,却像有洞烛一切的能力!周以箫微一怔,随即向她点头,腼腆一笑。她也微微的点了下头!不再看她。
      教授开始正式上课了。周以箫放下悬空的心,静静的听着——却没有发现,在她后面很远的角落里,一样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她——把刚刚的一切尽收眼底!
      ……
      周以箫认真的记着笔记,不经意间左手上的镯子磕到了桌沿上。她这才惶惶忽忽记起王仲飞也说过要来上这门选修课的。却还不知道,她身后,就连周以天都发现了的——已经盯了她很久的王仲飞……

      ——巫山云雨,潇湘水!都忘了吧————可,真的可以吗——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一个月过去了,周以箫再没见过王仲飞——却由于她和周以天的同行同止,让她也在D大出了名……
      依旧是周三的晚上,依旧是人满为患的D大阶梯教室中——
      “看到了吗?前面那个就是周以天的妹妹——”
      “就是那个什么T大第一才女!”
      “什么第……”后面的话变成了窃窃私语——周以箫听不到了。
      她面无表情的翻着手中的课本,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了——她听的几乎麻木了!谁让她眷恋着以天的宠爱,一得必有一失,这是她必须面对的……
      窗外天色渐渐晚了,夕阳残照,华灯初上——并不协调的风情,却交错穿插在一起,易逝而悲哀——
      “喂,周以箫,周以箫——”身后有声音咆哮,伴随着乒乒乓乓书本掉落的声音。周以箫侧过身——奇怪,没有人?
      声音的源处——许多人挤在一起,半饷,方才露出头——满脸的萧条颓废——看到了转向这边的周以箫,站起来都没顾上,直接指着她身边的座位狂吼道:“帮我们占坐儿——”
      周以箫再也没有心情形容窗外的风景,楞楞的向他点点头——大概被吓到了——生平没见过这做派的男生——何况,还是D大的学生会长!
      他挤过最喧闹的人群坐到了她的隔位,并且一落座就很不客气的拿起她放在桌脚的笔记本扇风纳凉。直到看到她一直对自己行“注目礼”,方才嘿嘿一笑,“咳,挺热的!”
      周以箫看着他这一连串自来熟的举止,忍不住笑了,“是有点儿。”还没再来得及张口,就看着他对门口伸长了脖子拉开了嗓门:“踅摸什么呢——,这呢!”
      周以箫也跟着回头,却看到了正向他们这个方向看的王仲飞!他显然比董大学长谦逊了许多,绕远走过来!却感觉董意文正用她的笔记本捅她,一脸不齿的看着王仲飞,“看见没,迂腐啊!”
      等到王仲飞走过来,方才要在最边上的座位坐下,就听到号称D大学生会的楷模——董大会长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恩——命令:“里边去,我半节课就走!”
      教授抬头,众人侧目!是选修课也不至于这么目无尊长吧!他却一副悠悠然的样子,然后又漫不经心转头冲以箫道,“对了,以天今天去做实践报告了,让我放学带你去找他!”
      “不用麻烦了,你告诉他我自己回去好了!”
      “不会吧,这么不信任我!不然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一会儿也要走的吗?真的不用。”
      “不如——”“铃——”上课铃响了,截断了王仲飞将要出口的话——
      教授走上讲台,周以箫坐正上课,不再理会一旁两人“拳脚相向”的窃窃私语——
      ……
      下课了,旁边的两个人也商量好了——这本是她自己的事,她也不明白怎么就成了他们的“公务”——由王仲飞送她回家!
      出了校门,两人无语前行。走了好久,周以箫侧头问道:“对了,上次你不是也去联谊会了吗?为什么今天不用去开会?”
      王仲飞没料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坦然一笑:“我不是学生会的,上次是被董意文强拉去的!”
      “哦!”周以箫接口道。眼睛一转,“这么说你们是室友?所有人都住在一起应该很好玩儿吧!”眼中流露出些许羡慕。意有所指的感叹道:“听以天说D大的篝火晚会相当热闹是吗?”
      “这我也不知道——住宿舍一般很吵。我是和董意文在外面租房子住的!”王仲飞没有多想,实话实说。
      等的就是你这句!“那你也还要回学校再回家啊!”她惊呼,“那要几点了?不要再送我了,快回去吧!”
      王仲飞这才反应过来——她是周以天的妹妹,以周以天和董意文的交情她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事?着实没想到她会绕了这么大圈把话题转回来,真是让他啼笑皆非。看着她决绝的目光,他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客气的嘱咐了她两句,转身而去。
      眼看着渐行渐远的王仲飞消失在人群里,周以箫独自站在阑珊的夜色中。路灯、车灯、霓虹灯——闪烁交织,映亮了原本晦涩的天空。一个人缓缓徐行,漫步在街道上。这一刻,什么也不去想,只是深深沉浸在这恹恹如醉的气氛中。
      “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今夜,谁又在寻寻觅觅千百度,谁又等在灯火阑珊处呢?
      看着身旁的往来行人,红男绿女,老老少少——自己,一个人,却不曾觉得孤单害怕——总觉得人才是真正可怕的——却也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想。随即又对自己摇摇头,颇不认同的笑了。
      一路走来,且行且静,仿佛自己都要化作了光晕秋风融入到了这嫣然如醉的气氛中——
      什么东西沁沁凉凉的粘在了脸上,周以箫回过神来——下雨了!映着霓虹灯,天空中真的飘起了细细的雨丝。她静静的站在雨中,并不讨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燕垒空梁画壁寒,诸天花雨散幽关。”清清凌凌的秋雨映着光像流落的彩线,不觉冷,相反像是给她那诗情画意的灵魂又添了一抹烟花秋梦——荡漾在迷离雾色中的美!
      她一路走着,感受着风,感受着雨,感受着轻灵晶莹的世界——
      然而雨却越来越大了,由不得她再和风喜雨下去。摸摸口袋里,这才想起钱全由以天带着——口袋里现在是唱了“空城计”——空空如也!卸下书包拿手机,顽皮的轻咬了下下唇,对自己吐吐舌头。心中却不由得盘算——在这样一个前不近学校,后不见家门的地方打电话,知道了不免又要让以天讯问一顿!
      敲敲自己的头,有些懊悔自己的随心所欲,以天已经够忙了,怎么还让他担心呢?
      不过这种想法只限于她拿出手机之前——看到之后她就不再为此而担心了!
      ——手机,没电了!
      这一刻,她由口袋里的空空如也,沦落成了孤家寡人!
      周以箫有生以来的十八年都不曾这么狼狈过——站在人群拥挤的地下通道里,只能期盼雨停。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以天或许已经到家了吧,对不起对不起,但愿不要为她太担心——她只能这么乞求,纵然她自己都不相信。
      人声喧哗,站在通道口的人尤其多——有人进来了,有人出去了——到底还下不下了?周以箫亦步亦趋的向着门口方向挪动,使尽浑身解数方才换到了门口!然后她楞住了——似乎她今天所经历的意外,比她这十八年来经历的都要多。
      门口,最外边——站着淋得半湿的王仲飞!
      他并没有转回身,更是几乎将半个身子探在外面——这种雨,稍靠边一点都会被捎到,更旷论是向他这样——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想什么,百感焦急的穿过众人挤到他身边。“你怎……”话说了一半儿,你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在这里吗?
      知道又如何?周以箫咬着下唇,不过又是一份难还的心债!
      头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被悄悄开启,那种无比熟悉,却又无从说起——
      那眼中,承载的究竟是什么?她甚至分不清这究竟是王仲飞的眼神,或是……谁?她为什么会知道?
      ——那双,能和这眼神重叠的眼睛!
      究竟是谁?
      周以箫并不知道!
      却在王仲飞眼中找到了自己——
      从那双此刻看起来无比相熟的,静静注视着自己的眼中……

      若说刚刚是周以箫十八年来不曾经历的意外,此刻——毫无疑问的,该轮到王仲飞吃惊了!站在周家大门外,望着高耸的镂花大门,隐没在绿荫茂密中的别墅,延绵的灯海。看着管家必恭必敬的叫着以箫二小姐——他终于知道周氏财团究竟意味着什么!
      没有原由的,好象一盆冷水当头淋下——比刚刚的雨更现实!细雨中漫步的以箫,灯火阑珊处的以箫,诗情画意的以箫——都被这一盆水挥之怠尽!有的,只是闻名遐迩的第一才女,是千娇万宠的乖女孩儿,是——周家的二小姐!
      他第一次发现,他和周以箫之间,隔着怎样的距离——
      然而他不知道,在这一切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经随着他的所见有了些许的变化。而这些,尽收在了周以箫眼底——
      随着他眼神的游移不定,她的眼中更是一片慌乱——这就是她为什么不肯他送她回来的主要原因!功名利禄于家是荣耀,于父亲是威望,于妈妈是权贵,于以天是责任——至于她,她不知该怎么说,往事依依,历历晃如昨日——到现在,她依旧分不清——究竟是她被功名所累,还是权贵害她半生!
      周以箫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无意识的皱了下眉。
      “周以箫,对不起,我不能再跟你玩儿了!她们说我要再跟你玩儿的话,她们就永远不理我了!”
      “周以箫,这是你的新裙子吗?挺漂亮的,就是不太适合你——”
      “以箫,你怎么就不能像你哥哥一样?每天惶惶忽忽不知在想些什么?”
      “咱们怎么能比,人家是大小姐呢?”
      “儿子是天生商人的料,至于这女儿——不提也罢!终究是女孩子,由她去吧——”
      “什么第一才女,我家要是那么有钱,我也是才女——”
      浑身打了个冷战,摇摇头,甩掉头脑中流窜的句子。低低的舒了口气:周以箫,那些都过去了,忘了它,不许再想了。不再想了——
      远远的,王仲飞便看见周以天向这边走来——身后随着三个夹着公文包,西服格礼的角色。周以箫不待他走过来,便忙过去,抓住他伸过来的胳膊:“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周以天细细的打量了她一番,确信她无恙后,才随意的向门边的王仲飞点了个头。口气淡淡的,听不出语气:“进去再说吧!”——这话是对着以箫王仲飞说的。然后冲着管家道:“二小姐已经回来了,去打电话让派出去的车回来!”
      转身之际,便看到了自己身后的三个“跟班”。其中一个战战兢兢的递出一份文件,犹豫着措辞:“大少爷,您看这——”
      周以天有片刻的犹豫——睨了王仲飞一眼,接过递上来的文件,三个“跟班”很明显都松了一口气。这才点头哈腰冲着周以箫致意,“二小姐好!”
      王仲飞从没见过周以箫如此忧心忡忡的表情,迟疑的向他们点了个头,微拢起眉梢望着眉头紧簇的周以天。周以天大略看了一下,签过字递回那人手中。那人如蒙大赦,三人匆匆忙忙的离去。
      直待他们走远后周以箫才算松了这口气,回头看着王仲飞,见站在门口的两人相视不动,很是刻意的扬起嘴角,热络的招呼:“王仲飞,进去坐吧!”
      “不了,我得回去了!改天吧!”
      周以箫本来还想说什么的,看着王仲飞满脸的不自然,到嘴边的话还是咽了回去,“那么谢谢你,小心点儿!”王仲飞则给了她一个你放心的笑,又向身边的周以天示意,随即转身离去。还没迈出步,身后周以天的声音响起:“王仲飞”,他回过头,“你——谢谢你送她回来!”伸到裤袋里的手,半饷又空空的掏了出来。
      周以箫实在不明白他们这些男生的相处方式——王仲飞只是又随便点了个头,以天则是以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回应——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不过她却清楚的知道,以天叫住王仲飞决不是为了道谢!

      周以箫和周以天穿过大厅,上楼前后进了以箫的房间。“哥,刚刚那三个人不是贸易部的企划吗?爸妈那边怎么了!”一进房间,周以箫顾不得放下书包,反手抓住周以天的胳膊问。
      周以天只是静静的安慰她:“没什么,今年的年度预算出了点儿问题,爸让他们回来和我核对一下。”
      好避重就轻的回答,周以箫不安的看着他。方要开口,却听他差开了话题,“今天怎么是他送你回来?”言下之意——怎么没听话等我!“我听董意文说你们放学之后还有联谊的事,好象很忙——”说了一半儿,转身却看到以天坐在沙发上闭目拢紧了眉头。周以箫低低的叹气,走到他面前。
      半蹲在他面前,静静的看着他。直到周以天睁开眼,才看到他面前忧心忡忡的她。对上那双盈亮的眸子,“没事的!”他拍拍她的头。
      周以箫看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却屏住了气不让它掉下来。周以天看着这样的她,伸手环住她。周以箫跪在地上,双手环住他的腰,闭上眼睛,一任自己的眼泪在他怀中掉落。良久,吐出一句话,带着哝哝的鼻音:“别再告诉我你没事,可你更不要有事——”。周以天没有回答她,只是紧紧环住她——
      被他拥在怀中的周以箫忽然全身一颤。他拥的更紧了,她瑟缩的更深了——是她多心了吗?以天如此拥着她,是不是在担心,若是有一天,他无法为她撑起这片天时……

      这一夜,周以箫睡的很浅。梦里以天的眼神和王仲飞的眼神重叠——那是一个她没见过的人——却让她觉得如此相熟,相熟到他的名字就在她的唇边!周以箫醒了,梦中的一切历历在目。她听到了,她记得,睡梦中的自己——叫他,……于……飞…… ?
      周以箫拉紧被子侧躺在床上。午夜梦徊,无边的黑暗抵不住灵魂中的脆弱,现实的、过往的、痛苦的、恐惧的——那些掩藏在晴天白日之下的悲哀全都袭向了她——
      那是什么时候了?“以箫乖,听妈妈的话,哥哥要上课的,不能陪你玩儿,去找别的小朋友玩儿好吗?”
      “周以箫笨死了,踢个毽子都不会,咱们不和她一起玩儿!”
      那又是什么时候?“看吧!就知道她会躲在教室里看书装好学生,好让老师爸妈都夸她。”
      ——我想这样吗?周以箫想大叫,我也不想,那么谁来告诉我,我究竟怎样做才对?然而她并没有叫——因为那样会没有礼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仍旧是无动于衷的坐在那里,晃若未问的看着手中的书——
      然后呢?然后她长大了!懂得用虚假的微笑对待身旁得人,懂得了礼貌的谦恭进退,懂得适可而止的与人交往。她不再那么孤单,周旋应酬在“朋友”的包围中,也不乏别人的嘘寒问暖,只是觉得好累——却是没有回报的累——那不是对她的,那些关怀,是要通过她,传递给以天的!
      她仍旧痴迷于书,诗词歌赋,传记史诗,戏词剧本无所不包——绝佳的记忆力和飘飘荡荡无所依的灵魂成就了她的诗情画意。她成了第一才女,可那又怎么样呢?没有人会关注她究竟付出的是什么,没有人在意她的努力,生长在一个挣扎于名利场中的家庭——一身的诗情画意——有什么用——
      “什么第一才女,我家要是那么有钱,我也第一呢!”
      这就是她得到的,她还有什么好说的?书上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诗中有“桃花坛水深千尺,不及汪论赠我情。”“凭寄语,劝加餐。桂花时节约重还。分明小像沉香缕,一片伤心欲画难。”——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心境!她从来不去怀疑这些的真实性,直到现在也是一样!然而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她却连个影子也抓不到——她相信两肋插刀的真挚,可轮到自己却是茫茫人海中难寻一个知己——可笑,可叹!
      但她还有以天!单单凭这一点来说,上天就待她不薄了。
      以天懂她,怜她,宠她,多少年来亦父亦兄的照顾她——周以箫常常在想,若是没有以天,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幸好,有他陪在她身边。她是漂泊的船,他是浩瀚静谧的海——她不知道该如何还他这份情,甚至傻傻的想过一辈子陪在以天身边——
      周以箫拽着被角掩嘴轻笑:好傻啊,你想,以天还不一定要呢?就算以天愿意,又把未来的嫂嫂置于何地呢——
      嫂嫂?究竟要怎样的女孩儿才可以配得上以天呢?
      ——最后,以天终也不是她独属的一片天啊——
      半饷,才反映过来——一手敲上自己的脑袋:周以箫,你究竟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很是懊恼的叹了口气,哭笑不得,难以排解缭绕在心中的那抹怅然!
      醒来便再难眠,周以箫披上晨娄下床。旋开门走出房间,荧荧的橘光从以天的房门天窗上射出来,以天他,又要忙那些策划、合同了吧!没人知道,周氏那些被称作是“无懈可击”的规划,都是出自它的下一任接班人之手。
      她掩上自己的房门,身子靠着墙,慢慢的滑坐到地毯上。她只能这样静静的陪着他——他是不会让她经手那些勾心斗角的,即使这会让他自己负荷更多的心力!
      这是她的秘密。许多年来,每当他孤灯一盏,对着那些文书度过漫漫长夜时,她都会这样陪他。亦或者说,是他在陪她——陪她度过对他无限的愧疚——
      不知这样坐了多久,周以箫站起来走到落地窗边。园子里的灯是不灭的,一样的橘色,延绵一片。不同于街上的斑斓辉煌,这儿的灯就像是暗海上浮起的点点明珠,散着盈盈的光晕——周以箫的记忆中却浮现了另一番景象——那灯,是红色的,血一般的红。印在一片晦暗之中——她忽然激灵灵的打个冷颤,背上发紧。迅速回过头,房内一片黯然,还有那一缕光!
      抓着胸口衣襟的右手渐渐松开来,以箫不自觉的叹了口气。自己是怎么了,在自己的家里居然被吓成这样!
      听到以天的房间中有走动的声音,房门被打开了。她看着倚门而立的以天,静静的笑了,多少有些无奈!
      “又睡不着了?”或许是夜幕中吧!以天的声音中少了平常的低沉冷峻,透出浓浓的关怀。
      周以天靠着门边,看着临窗而立的以箫。一身白色的长袍,披散着过肩的长发。窗外幽幽的灯光些许映在她身上——竟像是一道幻影,或是从什么传说故事中飘出的浮魅——他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他怎么会这么想自己的妹妹!
      他走向她,站在她身边,理着她肩上的长发。看着她,“没事的!”这话,说给以箫,也说给他自己。
      以箫看着身边的他,轻轻的开口,声音柔柔淡淡的:“不早了,你也看的够久了,早点睡吧!”周以天当然听出了话外弦音,轻轻点了下头。“对了,晚上时忘了告诉你。三校联谊的远足申请已经批下来了!就在下月十九号。”
      “去哪啊?”
      “初步定下来是怀来的‘小巫山’。”见以箫又要开口发问,周以天抢先催促道:“好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恩?”
      “好,你也早些睡!”
      ……
      周以箫回到房间,合衣而卧。意识渐渐模糊,迷蒙中,头脑中远远的浮起一句话——
      ——巫山云雨,潇湘水!都忘了吧————
      ——

      情归何处?几度风云又起——

      在远足之前,还有这样一场“硬战要打”,是周家兄妹乃至董意文都没有意料到的!
      周以箫站在腾远集团的合作竞标会场上。说起来是竞标会,不过是酒会罢了!爸妈远在挪威,她和以天就成了周氏财团的“代言人”。她还好,可身为周氏下一任接班人的以天就成了“众目所向”。也正是因为如此,以天刚到不久就被拖去“竞标”了——徒留她在会场上,举着酒杯百无聊赖的临窗望景。
      今天的她一袭水蓝色的礼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轻纱披巾。一身的清清袅袅站在往来穿梭的红男绿女中有些格格不入。
      也许是因为太“清气”了些吧!显得那些浓妆艳抹的小姐们失了少女的轻灵,让那些穿金戴银的太太女士显得俗气,更是禁不住吸引得那些世家公子少爷们的目光。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会独立窗边的原因!有心人眼中,那是一道风景。不属于这商场泥沼中的清莲。让多年抓爬于名利圈的“饕客”们眼前一亮。却只可远观,近了则会亵渎了她那份清倦;俗人之中则不屑她的孤高出尘——周家的二小姐小家子气可是出了名的,平白生出一身酸气——不提也罢。
      周以箫站在人群之外亦是战战兢兢。近了才能发现,她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的抖。她当然不喜欢这种场面,却不得已要来。逃不掉,就只能尽量躲——余光瞥到有人向她走来,她不动声色的转身提裙步下楼梯,轻纱翻飞之间,出了大厅!
      庭院里要比会场上让她轻松多了,轻轻叹了口气,沿着碎石道悠悠信步前行,边走边不动声色张望着以天的身影。半饷,没有让她找到以天,却让她看见了另外一个熟人——董意文!
      他自然也看到她了。原地愣了两秒。然后笔直的朝她走来!戒备的眼神缓了下来,周以箫也步了上去,好不容易遇到个认识的人,她漾起一抹笑,“会长——”好字还没出口,手中的酒杯就被他夺了过去。见他一饮而进,她想阻止可杯子已经见底了!算了,反正她也只是拿着它而已。
      “渴死我了!”董意文喝完粗粗的喘了口气,左手胡乱的顺着胸口——随兴的动作和他那西服领带的装束极不搭调!边说边把空杯子递还给以箫。
      周以箫下意识的接过杯子,反应过来后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可算是见识了这位会长大人了!抬头看他,却见他正在打量着自己。半饷无语,周以箫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刚要开口,却听到了他的感叹——让她哭笑不得的感叹!“美人果真是美人,金装之后就更是难得的美人了!”
      周以箫知道跟他说话不能当真的,也破天荒的撒赖道:“不得了了,你就别再挖苦我了,小女子这襄有理了!”边说着还真的颔首示礼。
      一个声音从周以箫身后传来,清清脆脆满好听的,却说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句子:“他这是酒后吐真言呢,是吧,乖孙儿!”
      周以箫转过身。对上了那双闪着流光的大眼睛。一身墨绿色的削肩小礼服,同色系的长手套,高筒靴,就连缠在发中的鹅绒飞羽都是绿色的,她稍一动,头上发辫中的长长绒絮就随着摇曳不定——那灵动的眼睛,顾盼神飞的情态,整个人像是个从树林里走出来的精灵!
      然而在场的董意文肯定不这么想!他随后的话可以证明这一点:“董意筝!你昨天忘了洗澡是不是?”挑高了左眼的眼眉,一副很是不屑的样子斜睨着她——
      那女孩摇头晃脑很是正经的回他道:“不,我的皮一点也不痒!只不过这么连名带姓的叫,我儿何必这么见外呢!”说罢星眸浅笑,大眼睛眨啊眨啊的,娇而不俗的媚人!
      “董意筝,你也好意思这么叫!上次要不是你诈赌我也不会输,看我明年为你作部书,书名就叫‘看你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那女孩儿双臂环胸,指头还悠悠的点着胳膊,一副不甘示弱:“那是你大意失荆州,这叫作‘兵不厌诈’。就这点儿本事还敢在D大当学生会长,D大那帮酒囊饭袋还真是瞎了眼!”边说着还边探出头去往董意文的身后看,然后对着他眼神一挑,“你再不走的话会死的很惨。”隔了两秒——就在周以箫和董意文正要回头时,她低低的开口:“八点二十正以时速二百的速度冲过来!”
      几乎就在她闭嘴的同时,另一个满含兴奋“南腔北调”的声音响起;“哎呀,董少爷几月不见愈发精神的了,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的了!”
      周以箫先转过头,正好看见董意文翻白眼吹发稍外加向着那女孩恶狠狠的瞪眼睛。再看那“港式”人——几乎让她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人神采飞扬起来两道眉竟可以摆出那样的形状,就像是——八点二十!周以箫向那人轻轻颔首,其实却是在拼命的抿着下唇不要自己笑出来。
      董意文前一秒还在吹眉毛瞪眼睛,转过身去马上就换上了一派潇然自若:“杜伯伯好久不见了!”不过,身旁的女孩显然玩的不够尽兴。她忽然跑上了两步拉住了周以箫:“姐姐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以箫摇摇头,谁会穿着礼服带手表呢?
      然后她自说自话道:“哎我看见了,现在八点二十了!”还刹有其事似的指着远方的——路灯!
      这话让一旁的两个人都皱眉看过来!董意文还好,特别是那位杜伯伯,眉头皱得死紧——“唉呦,看错了!是十点十分!”
      这下就连董意文都有些忍不住了!深深的一吸起,又装着咳嗽了好几声“杜伯伯我们那边聊!”两人相协离开——
      周以箫掩唇轻笑,那女孩就不那么客气了——歪着头,左手食指点着腮:“怎么样才能九点一刻呢?”说罢自己也大笑起来——
      笑够了,她又恢复了那双精灵的大眼睛,很热情的看着以箫:“你就是周姐姐吧!常听我哥和王仲飞提起你。我叫董意筝!”
      “我叫周以箫!你认识王仲飞?”“恩,我常去我哥和他合租的公寓玩儿——还有啊,”说了一半故意拉长声,眼睛提溜一转:“还有就我看来,王仲飞对你可是满有意思的,你呢?喜不喜欢他?”边说还很不见外的顶她一下。
      什么和什么?这也太——快点儿了吧!周以箫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就说同是女孩,也不必这么急问她这种问题吧!“我——”周以箫可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怎么就把她和王仲飞扯到了一起呢?再她看来,她和王仲飞连“东边日出西边雨”都算不上,怎么一下就过渡到这来了?支吾了半天,还是没说出个所以然!
      不过董意筝的兴奋点已经不在这上面了!她对她的脸红欣赏了半天:“你和我姐姐好象!”总结性发言结束,“走吧!咱们那边溜溜,躲开这些二五八万!”

      周以箫从来没看到过像董意筝这样的女孩!灵动的像传说中的树精花妖,大眼睛一瞥,流光灿烂;绣眉一挑,所讲所述让你想不信都难;时而把柳言欢,比柳更能融入盎然的绿意;时而盈盈回眸笑语嫣然——让满园的秋菊都为之失色!
      一路行来,一会儿蹦蹦跳跳反身走在以箫前,一会儿又跳到她身侧挽着她的胳膊拖她快走。说到诙谐之处能笑得手舞足蹈,哪管身旁的人侧目;绘声绘色的讲着董意文王仲飞打赌N次败在她手下——差点都签了卖身契!
      周以箫几乎不知该如何表达对她的喜爱,她的灵动,她的热情,她的开朗,她可比朝阳的绚烂——都是她不曾拥有也不曾见到过的!只是除了——时不时的就用王仲飞揶揄她几句,旁敲侧击的“暗示”一下,不见她脸红就决不罢休——就像是现在——
      “以箫姐姐,你觉得我哥哥和王仲飞哪个比较好?”董意筝挎着以箫的胳膊,贴到她身边问道。
      周以箫知道她又来了,四两拨千斤的答道:“这怎么比啊?”
      “有什么不能比的!”她一脸正经的反问,然后笑嘻嘻的看着她,“你只要说你更喜欢哪一个就好了,其他的包在我身上!”
      什么就包在她身上了!几乎就在周以箫这么想的同时,身后响起一个浑厚的男音:“什么又包在你身上了?”
      两人同时回头。董意筝放开周以箫,两步扑了过去,挽住走上来的中年男子,两眼含笑,甜腻腻地叫了声爹地。
      面对着面前年已不惑的中年男子,周以箫微微欠身含笑点头:“董叔叔好!”
      那人一身灰黑西装,不似那些秃头酒肚一脸势力算计的商人样,更非以天董意文的意气风发。她打量着他,那是一种历事磨练而成的内敛,成熟却不老道,稳重而不委琐,举首投足之间贵气却绝非庸俗,浑然而成一股收张自持的气度。这样的人覆手之间便可以震慑人心,却不显张狂。
      而此刻,他似有若无的微笑,几乎不见的点头,轻拍着董意筝的手。慈父的同时,还自然流露出一份儒雅的风度——这在染缸般的商场中是少之又少的!
      周以箫眼中不自觉的流露出丝丝羡慕——也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为何能将他分析的如此彻底?此时的她更不知道,这个男人,将在她以后的生命中,占有何等的位置……
      “爹地,你看她是周姐姐,是不是和依凌姐姐好像!”哪有这么给人介绍的!
      周以箫早已了解了这个不按章法出牌的董意筝。只得再重申一遍:“叔叔您好,我是周以箫。”
      她在他眼里看到了欣赏的意味——他无疑会是懂得的!
      董令轩眼底含笑点头看着她——像个慈祥的父亲看着心爱的女儿!而后他垂下眼敛,又是那种几乎不见的轻轻点头,像是安慰着什么,又像是思索着什么——
      而后又抬头看她,让她觉得——他,似乎是透过她,追忆着什么——

      华灯初上,荧白色的灯皑皑的光,为酒会添上了一笔浪漫!周以箫穿梭在微微有些发暗的园子里。告别了董令轩,她继续和董意筝边聊边走,逛了一个下午,刚刚歇下片刻,转眼就找不到她了!
      碎石道旁灌木葱郁,周以箫边走边不住的探头向两旁寻找——
      “这个——董事会的裁决下来,我自然会按照执行!”周以箫猛然停下了脚步——以天的声音!
      “以天,就说你不念在……,再怎么说凭我们的关系,与人方便自己方便!这点儿小钱相信还不足以威胁‘你的’周氏吧!”
      谁?没听过这个声音!以天和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听得出以天已经是强忍着怒气了,“董事会会作决定,你听不懂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四大元老和总裁都在挪威,这里唯你周大少马首是瞻!”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除非把亏空补上!”
      “好,你等着!咱们走着瞧。”脚步声,那人走了——
      周以箫绕过灌丛屏障,“以天?”
      周以天负手而立,冷竣的表情是以箫少见到的。
      见到她促起的眉,周以天的表情稍缓和了下来。轻轻一叹,“没事的,走吧!”说罢轻拍了她两下,先走了出去。以箫看着他独自前行背影,隐隐的不安在心底凝聚,一点一滴的扩大!
      天,更黑了——

      又是一个无眠夜。周以箫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白天的一切像画片一样张张在头脑中闪过——
      以天和那人说什么补上亏空,公司亏空了?多大的亏空?听他们今天的口气爸爸他们应该还不知道吧!
      那人究竟是什么人?临走时那句威胁又意味着什么!万一真的……
      周以箫,你不要疑神疑鬼的!以天不会有事的,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上天啊,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以天不要有任何闪失——
      ……
      周以箫!不要再想了——
      还是想些别的吧!自然的,想到了那个精灵般的女孩儿!周以箫不自觉的笑了。想着她明媚的笑,想着她刹有其事的挤眉弄眼,想着她毫不掩饰的伸懒腰打哈欠,想着她半撒娇的叫着爹地;想着她说起的,关于……王仲飞……
      周以箫捻亮了床头的壁灯,拥被而坐。王仲飞,真的如她所说,喜欢我?周以箫脊背发凉,打个冷颤——老实说,她害怕这个说法!更害怕,真的如她所言!
      她很喜欢王仲飞——就像喜欢董意文、董意筝一样。可她知道,她还有些隐隐的怕他!她并不怕以天的冷峻凌厉,不怕父亲的不怒而威,却没原由的怕着他!至于怕什么,她也迷迷蒙蒙的说不出来。就好象是,他看她时的眼神,总让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却又朦朦胧胧不知是什么——
      她怕他的和颜悦色,怕他对她的好,连带的,怕他这个人——怕自己想起他!怕他,终有一日会让她怕到——取代了以天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第三章 一生一代一双人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天高云淡,像浩瀚无垠的海——
      阳光,明媚的刺人,灿烂的耀眼——
      悠悠青山连绵叠嶂,一直漫到了天际——
      青山蓝天,容天下所不容的壮阔!
      一切——都宛然梦里——

      王仲飞呆住了!此情此景,何止一次入梦!这样的山,这样的天,都是他所熟悉的!那碎石滚落的劈驳,那句轻声细语的来世,还有独立山崖畔的以箫——对了,以箫!也会看到这一切的以箫!
      这一刻他无法预料将会发生些什么!意识中却有个信念——以箫,以箫不能有事!他顾不上清点人数的董意文,向着T大的团队飞奔而去——

      周以箫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气喘吁吁的王仲飞,怎么了吗?“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已经解散了吗?”他怎么了!
      王仲飞看着一脸茫然的她,怎么会?她竟然对这里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周以箫走上两步,试探的问着他,“王仲飞?你怎么了吗?”为什么这么看着她?
      王仲飞的大脑这才又恢复运转。是啊!那只是自己的一个梦,凭什么就断定以箫也会作同样的梦!可,没道理啊——
      自从上次董意筝说起以来,周以箫的“怕”几乎是与日俱增。也一直有意无意的避着他!所幸的是他们之间也一直没再有什么正面的接触。今天却看他急匆匆的跑来,又一本正经的站在她面前,他究竟是想——
      “以箫!”周以天走过来,“怎么愣在这儿?都——”望前看,看到了前面的王仲飞!他来干什么?
      与此同时,董意文也过了来,边跑还边张牙舞爪着:“哥们儿给点儿面子好不好!走失也不能是这样的吧!好歹先让我点完人啊!”
      “我——”他们都在看着他,王仲飞迅速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却都汇作了一句话:这回死大了!慌忙中,另一个声音响起,清清脆脆的很有那么点儿“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味道:“是我让他来帮我找以箫姐姐的!”众人看去,竟是董意筝!
      今天的她一身短款T恤衫,牛仔裤的装扮。高高的吊起马尾辫,腰上还松松垮垮的围了一环银光闪烁的手机链。大眼睛提溜一转,仍是精灵一般!走过来拉住以箫的手,“周姐姐你不知道我是费了多大劲儿才混进来的。所以只好乖一点,让他先来找你。谁知道托了这只苟延残喘的呆鸟!”边说还边刹有其事的瞪了王仲飞一眼,然后有冲着周以箫撒娇道:“以箫姐姐你可要跟我们一起走啊!”而后又不经意的瞥了眼以箫身旁的周以天。
      ——她说的是“你要跟我们一起走”,而不是“我要和你们在一块儿”!这“我们”之中究竟还包括谁,那可就不是T大的人能说了算得了!
      在场的人都掂量的出她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度,可她说的又合情合理,总之是为王仲飞解了围!
      商量的结果是先各自归队 ,解散后再聚。刚一转身,董意筝就很不客气的凑到王仲飞身边,很是居高临下的“窃窃私语”道:“还不谢谢我?”
      王仲飞无奈了!唉,挨了一巴掌还得说打得好——被损了还得向人家道谢!谁让她是董意筝呢!只得双手抱拳,作揖示谢!
      不过看来董意筝还是挺满意的,正儿八经的点头应了一声。随即又朝着王仲飞挤眉弄眼道:“没看出来啊,动作满快的嘛!”然后又正经起来,琢磨了两秒,下意识的用手指点着下巴,“恩,虽是匹夫之勇,尚且勇气可佳!”
      再看王仲飞,就只有仰天长叹的份了——
      所谓的“我们”,当然就指董家兄妹加上一个王仲飞。有周以箫在,那自然也就少不了周以天。
      虽说他们这一队只有五个人,却包括两大高校的学生会会长,一个才名远播的周以箫,D大小有名气的王仲飞。剩下的一个女孩虽是生面孔,可那种“阳光灿烂”的味道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五人各有千秋,走在一起就更是赏心悦目了!一路上自然成了焦点,更何况三校间不乏会有其中哪一个的欣赏爱慕者,以至于五个人周围,前前后后零零落落的围了不少人 。说是解散,却也差不多是集体活动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走在一起。此刻他们谁也不曾料想到,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一条路!无论是——现在,亦或是,将来——

      每往上走,王仲飞的心就悬紧一分!这儿虽没有梦中突出的山石悬崖,其他的一草一木却都是如此的相似。他甚至敢肯定,梦中的背景就是这里。然而,看看身侧的以箫——完全没有一丝异样。她都没有感觉,还有谁能相信呢?
      他只能安慰自己,那不过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梦罢了!——拼命压抑自己的不安,结果就是,连以箫频频看向他,他都没有注意……
      周以箫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累了吗?怎么胸口开始发闷?山并不是很高,不至于空气稀薄啊!
      愈往上走,风声渐紧。飘进周以箫的耳中,像是一声长啸!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声音在头脑中回荡,“都……忘了吧……”话说的断断续续,万般哀戚。谁?是谁?为什么如此熟悉——
      周以箫有一刻摒住了气,冷冷的一颤。这一刻大家都出奇的安静——像是等待着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说话?这一刻的沉默让人恐惧——
      在入画的风景里,在飘零的秋叶间,在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意境中!她,周以箫,竟觉得恐惧——
      她微微转头茫茫然看向了身边的人——就那样木木的看了好久!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刻,她没有求助一贯依赖的以天。看得,是左边的王仲飞——
      两人各怀心事,却也都不愿破坏大家的兴致。一个徉装笑脸,一个尽力平静,一步一沉的向上走着——

      最先喊累的,是董意文!不过谁都看的出来大少爷他是装腔作势罢了!还能夸夸其谈说他累谁会相信?他的确不累,只不过怕出汗罢了——
      然而这句累却应了其他两个人的景——王仲飞和周以箫!
      王仲飞有太多的疑问,他已经乱了,慌了!他要借着这个机会好好让自己冷静一下,毕竟,下面的路,他还是要走下去的——纵使他不愿,至少——为了以箫——
      拼命压抑住不适的以箫重重的纡了口气——她很清楚不是体力上的问题,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牵引着她,她想知道,却也怕知道!她清楚只要她说一句不走了,以天一定二话不说陪着她下去,可,真的不要再上去了吗?连带的,也扫了所有人的兴——她是周以箫,所以她就必须上去。她只是需要这段时间来说服自己,根本没有什么,那——不过是她的幻觉罢了!
      五个人前前后后走入了石板路旁的凉亭,各自静坐休息。周以箫空空地抬起左手拭了拭前额,董意筝却同时跳了过来;“以箫姐姐我看看你戴的镯子!”周以箫自己都快忘了手上还挂着一只镯子。想起这镯子,下意识的看了眼王仲飞,见他也正盯着自己,又下意识的错开眼,低下了头。
      “很少看到这种黑色的镯子呢!”董意筝抬着以箫的手腕,托着镯子细细端详。自说自话道,“好象还有点儿发绿!”
      周以箫见她如此感兴趣,索性从手腕上退了下来,“喜欢就送给你好了!”说是如此,心下却以询问的眼神又看了看王仲飞。他则回给她一个你决定的笑。董意筝接过来看了看,撇撇嘴又伸手把镯子递向以箫,摇摇头“我哪是——”话只说出了半句,一旁的董意文可算是逮到了机会揶揄她,“啧啧啧,也不照照镜子,你是那块儿料吗?以箫赶紧拿回去,否则你的镯子就离寿终正寝不远了!”
      “董、意、文、”董意筝转过身,忘了手里还拿着以箫的镯子。举起右手就要丢他!却在同时被一个声音喝住:“慢着!”董意筝定格了没动,几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说话的老者身上。
      那老人发已全白,却是红光满面。一身中式的功夫装,一把长剑靠放在亭柱上。不难看出是刚刚练剑归来。
      “闺女,借你的镯子看看行吗?”董意筝回头看看周以箫,见她微微一顿后点了点头,随即将镯子送了过去。周以箫看着老人注视着镯子的表情,惶惶忽忽间背上一凉,又是一阵冷战,真的是天凉了吗?
      老人接过镯子,迎光端详了良久。而后又拿到身前细细看,最后长长的叹了口气,像是感叹着什么,“这么多年了………”
      凉亭中其余的人,包括周以箫在内。大家面面相觑,陷入了一团迷雾中——
      空气中,残留着些须的惆怅——

      最先发问的,是董意筝!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满脸疑问,“爷爷,您见过这镯子吗?”
      老人看了眼身边的她,并没有回答,然后转向周以箫:“闺女,这是你的镯子?”
      周以箫点点头,同样的疑问!
      “只有这一只?”
      周以箫转头下意识看了眼王仲飞,像是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向老人点了点头——那日为了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她还在那里翻弄了好久——只有这一个而已!王仲飞也附和般的轻轻点了点头。
      周以天却在这一瞬眼尖的看到老人眼中一闪而逝的震惊和忧郁,“闺女,这镯子——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
      “是旧货市场买来得!爷爷,您——”
      “您怎么知道不是家传的?”这话是周以天问的!他对镯子不感兴趣,却对他的话有所质疑!他分明说的是“什么地方”,他又知道些什么——
      老人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小子,老理儿上讲,乌镯是必成双的啊!”乌镯须成双并不假,却不是仅仅是个“无关痛痒”的讲究。那是个……
      风停了,凉亭外的喧嚣沉寂了,一切好象都静止了——惆怅在这一刻似乎变了质,隐隐透着凄凉——
      老人环视周围出色的五个人,那么的年轻,那么的朝气。然后目光定在了周以箫身上。
      望着面前清清雅雅的女孩儿,心下感叹,若不是那个年月,“她”也就像这丫头一样的吧——难道真的是……
      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是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毁了他们!却在几十年后,又看到了同样的镯子——而且,也就是一只!他动摇了,这一次又会怎么样?难道面前这个丫头,也会——
      “一生一代一双人……”果真是“一生一代一双人——”他摇摇头,不愿让那样的故事重演。他不在是当年少不更事的孩子,这一次,他有足够的阅历和经验来和老天计较这些,他要帮这个丫头,替“他们”帮助这个丫头!
      再一次环视凉亭中的五个人,最终又把视线落在了周以箫身上,声音是缓缓的,几乎是怕吓到了她——“丫头,你知道这个地方叫什么?”
      “不是怀来的‘小巫山’吗?”
      老人移开视线,看着远方,像是在寻找着什么——“这里,在明朝的时候叫土木堡!”
      “土木堡!土木之变的土木堡?”董意文从栏椅上窜了起来,有些夸张的嚷嚷道——他只知道土木堡是在怀来东面,居然就是这里!
      一方面是真的有些惊奇,另一方面——他嗅出了流动于空气中的隐隐不安,他不知道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他是不信命的!但也不需要这种悲悲凉凉的感觉围绕着他们。照这气氛下去,没事或许都会生出些岔子来。他并不是埋怨老人些什么,他甚至看得出老人是真的担心以箫!却不等于能够容忍这种气息环绕着他们,他这一叫,流动在几人周围的哀怨也随之淡化无痕了——
      “明代正统十四年,英宗朱祁镇在亲征途中于土木堡被蒙古瓦剌贵族生擒。”周以天说的刻板,他当然知道董意文的用意,硬生生的说出这句话,也暗暗的把哀惋的气氛化于无形,看看身边的以箫。他不知为什么要扯上这些,但还是沉沉的开口了。老人侧头看着他,向是在探究着什么。良久,垂下眼敛,静静的点了点头。
      “据说后来有位蒙古献上的妃子,以不贞的罪名被逼在这儿活人生祭。就从最高的一座山上投了崖!乌镯子,就是她留下的东西!”
      投崖!
      “她,投崖是不是穿得一身白衣。”良久没说话的王仲飞开口了,他很冷吗?为什么声音竟有些发颤。周以箫却觉得他的神色都怪怪的,像是,在怕着什么——
      他的话引来了众目所向!他怎么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
      生祭!投崖!梦中的以箫——难道是真的!王仲飞顾不了那么多了,下意识的问出了问题,却惊出了自己的一身冷汗,他怕听到这个答案!
      老人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游移不定的神色,悠悠的笑了,有些戏谑,“那是明朝的事了。”
      没有确切的答案,却也让王仲飞对这个回答松了口气。他忘不掉刚刚那一刻的惊悸,如同第一次梦到“她”坠崖时,那种并存着锥心刺骨的痛与火光电石般的惊悸!他不知道接下来他还要面对些什么,他甚至有种冲动不想再听下去——可他也知道自己一定不会离开!看看以箫,他忽然庆幸她并没有作那个梦——至少不必经历这些!
      他只顾着沉溺在自己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坐在对角的周以天已经注视了他很久!这小子今天怪异的出奇,周以天暗想!忽略了老人的视线既以箫之后竟在他们两个人之间游移——
      然而别人就不这么想了!就比如说董意筝:“王仲飞,你今天中邪了还是没睡醒?怎么这么莫名其妙!”
      王仲飞被她一句话惊了回来,“啊?”心下却感叹,没睡醒?或许自己真的是没睡醒!是谁说的“但愿长醉不复醒——”
      老人的声音再次响起,透着无限感叹:“后来土木堡就成了落凤冢。日久天长,老百姓叫俗了,索性就叫了娘娘山。听祖居在这儿的老家儿说,有一年天降暴雨,一道雷竟把那娘娘山给劈了!紧接着又闹起了洪灾。等到个把月后水退,再都安置齐全了,也就再找不到那座娘娘山了!”
      “那这儿怎么又成了‘小巫山’?”
      老人很是激赏的看着周以天,“那是后来文人写的一段挽词,乡下人不懂舞文弄墨,只记得‘巫山’两个字耳熟,以为是说像巫山,就改了名叫‘小巫山’了!”
      “骑马踏红尘,长安重到。”以箫静静的念道,茫茫然像是思索着什么,“人面依然似花好。旧欢才展,又被新愁分了。未成云雨梦,巫山晓。”念到这儿突然住了口,心口突如其来的泛起一股绞痛。只是那么一瞬,针刺一般。一下子就过去了,环视众人,还好都没发现!
      董意筝连蹿带蹦的跑过来,蹲在以箫面前:“以箫姐姐好棒!那下面的呢?”“下面?”周以箫随即反应过来,“是千——”千字还没念完,她就猛然住了口,那样的句子……随即向着面前的董意筝抱歉的笑笑,“对不起,我记不太清楚了——”这么说着,眼神却瞥向了凉亭外,有几队人马同样停在这里休息聊天。周以箫看着他们,心思渐渐有些发沉——
      就像董意筝给王仲飞解围的托词一样,周以箫的忘了也很难让人相信。至于为什么不说,每个人心中都有疑问——这回却是老人给她解的围!老人一开口,注意力自然就又被他吸引了过去——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镯子,“听老人说,就因为这镯子最早是三只,才注定了那娘娘不得善终!可能就是在那时留下‘乌镯子须成双’的老话儿!这也只是其一,毕竟五百多年了!谁也没见过,不过是说说而已。”自嘲的笑笑,“要说见到这样的镯子——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那会儿,还刚是民国没几年——”
      老人深深的叹了口气,“那户人家是从北平城逃难出来的。挂着这镯子的,是他们家主事人的填房。那是个百般委曲求全、忍气吞声的女人,算起来,那时侯她也就跟你们现在差不多大!”老人看了眼他们,又是一声叹息,“当时还小,不明白什么!好多年后才知道那究竟是份怎样的心思。”
      “那后来呢?”董意筝在一旁问道。
      “他们只呆了几天便继续向西走了!直到多年以后那当家再带她回来,她也就疯疯癫癫的只剩下一口气了——”
      看着面前的老人,在座的人都沉默了。
      “老人家,”周以天是不可能向他们一样叫爷爷的,“能否问一下,您今年高寿了?”“民国初”到现在,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面前的老人鹤发童颜这时间上——
      老人再次看向了周以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反应出时间差上的问题,足见这个人的谨慎足智。坦坦然含笑道:“虚岁已经——”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董意筝惊叫了一声以箫姐姐,众人才惊起抬头,周以天猛然冲了过去,接住了以箫直直向前栽倒的身子!
      几个人再没有心思去研究那镯子!都围聚到了以箫身旁,周以箫并没有晕倒,只是胸口发闷,一口气没有缓上来,眼前一黑就倒了下去!她知道以天接住了她,甚至听得到大家在晃她、叫她。只是她看不到也说不出来,恍惚中,她又似乎感到了那个青布长衫的背影,然后就是一句话不停的在头脑中盘旋,是那下半阕词——
      千里断肠,关山古道。回首高城似天杳。满怀离恨,付与落花啼鸟。故人何处也,青春老。

      “哥?”周以箫伸出双手向前摸索着,声音哑哑的,感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带着些许温暖,“你们别担心,我没事的!”眼前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看清了周围的一切。轻轻扯动了嘴角,想给他们一个安心的笑,只是没能成功。只能有气无力的重复了一句我没事的。
      经过了这一场意外,流动于空气中那股浓浓的哀伤几乎被挥之怠尽,周以箫看向站在一侧,忧心忡忡注视着自己的老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以天护着她走到老人身前:“对不起爷爷,让您也跟着担心了!”老人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递起手中的镯子:“闺女,这——”
      “爷爷,谢谢您告诉我这些,”又低头看看老人手中的镯子。深邃的眼眸闪烁着荧荧的光,好象,很坚定——“我还是要要这个镯子。至少,有您,有我,有我们记得这些,记得他们!”“或许,”她又抬起头静静的看着远方,眼光粲然如梦,“或许这镯子里,还有她们未完成的心愿——我要这个镯子!”
      老人看着她眼中的坚定,郑重的点了点头,那眼神中带着折服和欣赏!又状似不经意的看了看扶在她身边的周以天,不远处的王仲飞!最后把镯子放到她手中,看着她——或许,那只是个传说,或许,她——触手所及是一片冰冷——甚至比那镯子更凉,“孩子,你找着了它,又找到这儿来,你有这个缘分!当年那只镯子被敲碎了是我亲眼所见,现在这镯子就只剩下了一双——你一定能找到!”
      缘分——
      王仲飞忽然记起以箫在古玩市场上所说的话——“人是会死的,但生前所拥有的饰物却不会。即使是陪葬了,它也一定会回到主人的身旁,生生世世跟着你!所以你所选中的,或许就是你前世留下来的!”
      …… ……
      告别了老人,他们五人便没再往上走,一路走走歇歇的下了山。然而气氛却沉闷了许多,冷场连连,就连平时开心果般的董意筝都徒然安静了许多!
      一路下来,除了脸色惨白的周以箫,最为恍惚的就是王仲飞了!他一直记着临下山前老人拉住他所说的话——
      “……传说那娘娘极美,像是画儿里的观世音菩萨——”
      ……
      一路坐在车上,周以箫看着手腕上的镯子默默出神。想着那老人临别的眼神,那一段段故事,那投崖的娘娘,那失心的小妾,还有,朦胧中那道青布长衫的幻影——
      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侧头看向身旁的以天,惨惨淡淡的笑了,依旧换她重复着那句我没事——然后又幽幽然望向了远方的群山连绵——
      没有注意到,身旁的以天深深的促了下眉。这也就是在以后的日子中,每每让周以箫想起,就令她后悔不及锥心刺骨的悔恨——若是她此刻注意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或许,就不会发生那样的事了吧——
      ……
      “吱——”刺耳的刹车声响彻天际——
      周以箫猛然回头!道路中央,静静躺着被撞倒的周以天——
      “以天——”周以箫大叫,猛然冲了过去——
      这一刻,喧闹的人群都安静了下来——
      万籁俱寂——

      最先反应过来的竟是董意筝!
      D大的车队排在最后,就在逃逸的轿车驶过面前的同时,董意筝拽出手机连拍了数张。看到她的动作身旁的人也都猛然醒悟,董意文边打电话叫救护车边冲了过去,王仲飞更是早先一步奔到了以箫身旁。人群一下子涌了上去——
      周以箫跪在地上怔怔的看着周以天,她不哭,不叫,就连救护车来了,王仲飞扶她起来她都恍然未觉!只有一个冷冷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是镯子!

      第四章 风雨前程

      西风乍起峭寒生,惊雁避移营。千里暮云平,休回首、长亭短亭。

      周以箫静静的坐在加护病房里,静静的看着昏迷不醒的周以天!心电图偶尔的嘀嘟声,夜,静谧极了——
      七个小时的急救,终于保住了周以天的性命。却因为伤到了中枢神经,或许——或许从此以后,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周以箫回忆着主治医生的话,一滴泪滑落腮边——
      “真正的撞伤并不严重,最要紧的,是落地的一摔……若是将来做大型的手术也并非不可能!只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希望很渺茫——”
      “……按照他现在的情形,恢复期至少要半年!其他的……”
      周以箫头脑中一片空白——那种充斥着太多太多念头的空白!她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首要的,是以天醒来后该怎样面对这一切!
      一直以来,以天是她的天,是她的依靠!无论她遇到什么,只须她看看周围,就一定能发现以天站在她的身旁——十八年亦是如此!没有人知道她当初为什么会放弃了保送的文学馆,转而考进了T大中文系——那只是在亦步亦趋的追寻着以天的脚步——从小就是如此!以天,已经成为了她的信仰,融入了她的骨血里——所以午夜梦徊,她会找寻以天的身影;所以在选修课上,她才能放下一颗漂浮不定的心;所以每当看到以天皱眉,她都会提心吊胆的走到他身边;所以深夜知道他没有睡,她也就一样长夜难寐——
      曾经千百次的祈求神灵,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求以天不要有事。可现在,周以箫看着沉睡中的以天——为什么?上天你何其残忍要让他来面对这些。为什么?我如此虔诚却仍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为什么被撞的不是百无一用的我?难道真的是镯子!周以箫默默的想,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那么我请求你,我远以十倍的代价经历以天所要波及的一切!是祸躲不过,那么就请都报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 ……
      周以箫本就是心思细密的女孩儿,文学给了她出众的才气和灵气,同时也造就了她畏惧神灵畏惧命运的悲哀!从另一个方面来讲,她是懦弱的。她需要有一个精神上的支柱!周以天就是她的支柱!她依赖他,倚仗他,甚至是依靠他——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然而她十几年来的“天”在一息间崩塌了,这令她无以复加的恐惧!就像是断了根系的荷叶,一瞬间成为了浮萍,纵然烟波千里,仍旧是飘飘荡荡无所依——
      另外,她是了解以天的!她无法想象从小就是天之骄子的他如何去面对这样的结果——更诓论是永远站不起来!如果那一刻她没有离他那么远,如果那一刻他们没有下车,如果她之前没有晕以天也就不会急着回家,如果她先前发现了他的疲惫,如果——太多太多的如果,却汇集成了这无法挽回的一刻——
      昏睡中的周以天似乎睡的也并不安稳——
      “不,——以箫——快躲开——”
      周以箫闭上眼,只能咬着自己的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一任泪痕满面——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股锥心的疼痛从心口穿过。周以箫眼前一黑,倒在了周以天的床边……
      病房外,不惯熬夜的董意筝扶靠在椅背上沉沉的睡了。去作笔录的董意文也不曾回来,剩下站在门口徘徊了许久的王仲飞,全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周以箫再次醒来是在自己的房间!守在她床边的竟是许久未见的母亲!妈妈?怎么会——以天!周以箫完全醒了,反射性的瞪大了眼睛,然而眼前却模糊了,“妈——”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发不出声音,却仍然努力着问:“哥他——”下一刻却被母亲拥在了怀里,既而听到一个有些哽咽的声音:“傻丫头,你放心吧!以天那儿有你爸爸在不会有事的。”
      周以箫弯起手臂环住了母亲,“妈妈,对不起——”感觉母亲拉开了自己,伸手抹着自己脸上的眼泪,周以箫泪眼模糊的看着她。“傻孩子怎么能怪你呢?撞以天的人昨天已经抓到了。别胡思乱想,好好休息,否则你怎么去看以天?”
      “以天他醒了?”
      感觉到母亲犹豫了一下,还是冲她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的——”周以箫住了口,她不敢再想下去,她比他更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你爸爸昨天已经告诉他了!”周以箫的心徒然跌到了深谷,无意识的念出了心中所想的话,“为什么这么残忍——”
      母亲的声音很坚定,只是些许有些发颤:“这是事实,无论他愿不愿意,他都必须接受!”
      周以箫无言以对,只是静静的拥被坐在那里——

      走在医院的走廊里,周以箫急匆匆的对着门牌号码,寻找以天的病房——
      自那天和母亲谈过后,她就不再有任何异议,极进配合的听话休息。为的,就是早一天到医院来看以天!
      然而找遍了楼层,却没有找到母亲告诉她的房间号码!无奈之下,只好去问了问讯台的护士。但她的提问却让周以箫一怔!
      “小姐您有预约吗?”预约?探病还需要预约?
      周以箫知道她如果自报姓名一定能见到以天,但她想知道以天和爸爸究竟在搞什么——迟疑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
      小护士冷下脸,“那么请您跟我来吧!”……
      周以箫从来不会生气,她几乎不知道怎样才是叫做愤怒!然而当她进入了会客室,看着列坐整齐静侯接见的一干公司大小人员,她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无名的火——让她想大吼,让她想对他们狂叫,让她想歇斯底里。但她不会,她只能无语地静静看着他们,攥紧拳头、咬牙忍住让自己全身发抖的怒火!
      她的出现,也让嗡嗡哄响的房间徒然安静了下来。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的盯向她——这位二小姐一贯是不插手公司内任何事务的!就连以往周先生在家中会客办公,她都很少在场,怎么会——但是也有等不及了就病急乱投医的人,就像走到了周以箫面前的这位——
      他必恭必敬的递上手中的合同,苦着一张脸却不得不陪着笑道:“二小姐,您看这——”
      周以箫卸了口气,闭上眼,“董事长和夫人今天都会在公司,你们回公司去吧!”垂下的手紧紧的握着拳!
      “可,董事长昨天交代让把这个拿给周先生过目——”
      周以箫猛的睁开眼,“你说爸爸昨天在公司?”他不是在医院照看以天的吗?
      那人却一脸疑问支支吾吾的反问她,声音越说越小:“不是——周先生醒了的——第二天,董事长,就回公司了?”
      以天!爸爸!你们——
      爸爸他怎么能——以天!以天呢?周以箫眼光散乱,在环坐的人群间搜索着,半饷瞪着面前的人,“带我,带我去找周先生——”

      周以箫终于在最里面的一间单独病房看到了周以天!他正半靠在床上,白着一张脸,手中握着一份企划案和身边的人解释着什么!周以箫远远的站住,眼前渐渐的模糊了。刚刚的怒火和不平都在这一瞬间转化成了不舍。以天不是爸爸最引以为傲的吗?却为什么如此关头也不见他的关怀!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要这么残忍,以天为什么要甘之若怡,她甚至还在担心以天能否接受这样的事实!可,看看现在吧——她忽然发现身边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陌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迷朦中看着如此的以天,她有着无以复加的悔恨,如果,如果没有当初那么多的如果,是不是也就不会有这样的今天?
      周以箫不知道父亲究竟和以天说了什么,但以天总归是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她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幸还是不幸——她宁愿他发怒疯狂,哪怕是诅骂咒怨,怎么样都好。就是不要向以往一样自己承受着一切,还来含笑安慰她说“没事的”!
      ——
      她来了——
      她还是来了!
      早在楼道中,周以天就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知道她来了,他知道她就在门外,他也知道——她不敢进来——
      周以天继续和身边的人讨论着企划案的修改,心思,却早已飘到了门外的以箫身上!他庆幸她还没进来——没人发现他竭力掩饰的颤抖——他已经努力学着接受“现状”,只是不包括——面对以箫!
      他还不知道——
      他还没有那个心理准备——他不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再该怎么给以箫一片天!他已经习惯了以箫的眷恋,习惯了以箫依赖的眼神,习惯了把冰冷的以箫抱在怀中——
      可他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周以天了!
      ——至少现在不是!他不要以箫的不舍和可怜——他不需要任何人对他有这种情绪,尤其是以箫!他更不要她的忏悔和悲哀,所以他必须尽快好起来——只要能尽早恢复,他就能早一天进行复原手术,哪怕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希望——这就是他为什么能平静的接受事实,能安安份份的接受治疗,能——尽早处理他所遗留下来的工作!
      或许这样也好——
      他一直没有抬头,周以箫也一直没有进去!
      这样,或许,真的也好——

      “哎呀,看看是谁来了!怎么在外面站着,快进来——”
      一句话,众人抬起头,远处的以箫无法顿形,迎上了众人的视线。
      怔怔的站在房间内,以天在看着她,吴叔叔在看着她,贸易部的企划在看着她,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而她,悲哀的无法顿形!
      还是周以天先反应了过来,低下眼不看她眼里的关怀,“你怎么来了?”
      周以箫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目光还是定在周以天身上,“我来看你,你——”没事的吧!这原是她想说的,也是以天对她说的最多的!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忽然发现这么问近乎残忍!她从不知道,有一天,她对以天说话都要稹词酌句。以天在看她了,还有他们,他们都在盯着她!她该怎么办?慌张游移的眼光下意识的望向以天,他只是看着她,向他们一样看着她——看着她的惊慌和无措。
      周以天只是看着她,他当然知道她想说的话,知道她求助的眼神,也知道她的此刻的无所依靠——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该把她叫到床边,仰头对她嘘寒问暖?还是他该告诉她,他答应爸爸的条件,只是不希望让她成为第二个他!看着眼前一袭白衣飘然的以箫,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决定!以箫不该染上商场上的尔舆我诈,那是对她最大的亵渎!那不属于她清清袅袅的世界——但她会傻傻的接受父亲这样的提议,自以为这是在帮他!然后呢?他该怎么做?就像以前一样,给她一个安慰的笑,然后云淡风清的告诉她“没事的”——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如果他真的那样作了,她会做何反映——所以他只能这样看着她,看着她的无助,看着她的慌张——也同时感受着自己的忙乱——他何尝不想再把她拥在怀里,替她撑起这片天!可那不是现在的他,不是这样的他!
      或许,父亲的决定真的是对的——
      或许,他真的该把她送到父亲身旁——无论如何,他——终究是她的父亲……
      可——
      Shit!周以天心中狠狠地骂道。从没有一刻他如此深刻的体会自己的无能!
      颤颤的声音响起,那双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睛却已经不再看着他:“你——很忙吗?”
      她没有动,他不能动,一个贴在门口,一个坐在病床!房间里有许多人,壁上的钟表映着每个人的心跳,滴滴答答的响彻在空气中——周以天的声音有些哑,“还可以——”
      他还是这样!周以箫轻轻抽了口气,胸口隐隐的泛着疼!轻轻合上眼睛,含着没有掉下来的眼泪——以天一直就不喜欢她哭!
      只是她没想到,越是如此,以天也就越无措!
      “哎呀!”,“你说你们两个有什么可客气的,以箫丫头别哭,看哥哥不是好好的吗?来来来,过来坐。”边说边帮以箫抹着眼泪,拉过站在门口她,半哄半推的把她按到离病床最近的椅子上!周以箫的泪再也抑制不住。泪光迷朦中,哀哀戚戚的看着帮她拭泪的人,“吴伯伯——”带着浓浓的鼻音——
      周以天看着他将以箫安顿在椅子上,几乎马上就反应了过来!顺手将手中的合同仍到了一旁。
      “好了!我累了,今天就到这儿吧!”说罢自顾自的坐靠在墙边闭目休息了!病房中的众人面面相觑——从没有过这样的情况,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以天知道他们并没有走,故意用没打着吊瓶的左手捏着紧皱的眉心!他知道接下来以箫就会替他有所反应——
      果然,周以箫含着眼泪望向站在一旁的吴伯伯。接触到她哀求的目光,再看看以天闭目决绝的样子,他无奈的摆摆手,带头退了出去。众人紧随其后,刚刚还人满为患的病房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周以箫关上门!静静走回以天身边。伸手想去抚平以天的眉心,看着他闭目惨白的脸,手却停在了半空中——
      在她还来不及退回前,周以天准确无误的握住了那只手,然后才缓缓的睁开眼,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你为什么不走?”眼中没有了往日的宠腻和关怀。很正式,很专注,很陌生,还有一丝她看不懂得——痛苦!
      痛苦?没想到有一天她带给以天的竟是痛苦!
      周以天忽然紧紧攥着她那只冰冷的手,突如其来的疼让周以箫痛得抽气。周以天仍旧那样冰冰冷冷的看着她,用劲更深了,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直到她未干的眼泪再次在眼眶中凝聚,落下的那一瞬,他放开了她——眼中异样的光芒消失,冷然如昔。
      这一次周以箫却没有退,抖着那只被他攥得泛白的手抚上他的眉心。右手跟着也触了上去,由眉心顺着那两道鹰扬的浓眉轻轻抚平,眨眨含泪的眼睛,想将他看的清楚。眼泪滑落的一刻,许久以来隐藏在心中的疑问逐渐明澈,眼中闪过丝丝凄楚——她没有发现的明澈!和自己迷惑的凄楚!
      周以天看着她的眼睛,她则是生怕他消失般的盯住他——执着的近乎燃烧起来。周以天却看得明白,她在竭力压制着什么——她不清楚,但他却隐隐的感觉到了。
      短短的十天,一切,都早已脱轨很远很远——
      细细看着以箫,猛然伸出手拥住半坐在床沿的她!
      拥紧她轻颤的身子,怀中突如的一股凉意——他知道不应该,却已经下意识的将她拥的更紧。转了
      一圈到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
      去吧——
      去爸爸那里吧!
      我,早已别无选择了——
      周以箫蜷缩在以天怀中,感受着熟悉的气息,感受着以天的安抚,感受着自己的冷颤——也惶惶忽忽的感受到,以天——压抑着什么要告诉她——
      ——就像是——
      ——诀别——
      她不敢问,她怕这个诀别,这个她改变不了的诀别!

      周以箫从未想到过,有一天她会和以天以这种情形相处。他了解她的所思所想,一举一动——她亦如此,却有什么东西隔在了两人之间,好象很亲密!亲密到——
      相敬如宾!
      她帮他倒水,他对她说了谢谢。他让她坐下来休息,她回答她没关系。
      相敬如宾!用在这儿是多么的悲哀!她和以天——相敬如宾!多狼狈,多无奈,多可笑——她却没有笑的权利!
      现在,以天就在她身边。她却觉得他距离她很远——
      以天——那该是她灵魂能够安歇的地方啊!为什么她却如此清楚的感觉到飘飘荡荡的无依——
      浮萍也好,蒲苇也罢,风中飘摇的烛火,空气中翻飞的柳絮——她能体会,她能了解,因为她也是同样寂寥的周以箫啊!
      可她不一样!可她不可以怨,不可以不了解,不可以寂寥——她凭什么怨恨?还怎么还能怨恨?如此的以天,他已经做到了极至。她怎么还能去奢求,他再给她一份相如以往的关怀?关怀!?是了,如果当初她曾对以天多一些关怀,或许就不是今天这样的结局了!
      周以箫,你难辞其咎啊——
      默默走出以天的病房,她认真做了个荒唐的决定——她要重新代替以天履行她的义务,她要进入周氏……

      人是善变的动物,冲动、卤莽,却又自以为是!若是在十天前,周以箫绝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决定,可今天,现在,她真的踌躇满志的决定了!她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要和过往的她告别了!
      别了!我的春花秋月今日了——
      别了!怎的是流水落花春去也——
      别了!山迢迢,水朝朝,芭蕉又萧萧——
      别了!欲将心事付瑶琴,只怕前途知音少,弦断无人听——
      夕阳掩映在错落的都市中,几缕余辉辗转射过云层,淡淡的散在空气中!夕阳的美,在于她的婉转、凄然,以及——稍纵即逝——
      自此,怕是荆棘满路,前程难料——
      自此,怕是知己莫路,聚散难期——
      自此,要和十七年来的周以箫告别了——
      自此,没有了以天的扶持,风雨兼程,自己,要撑起头顶这片天了——
      周以箫站在周氏总部广场上,望着远方的天,夕阳夕照,浮云朵朵——静静漾开一抹笑,算是跟自己告别……
      惊鸿照影,灿如流光,抛下了她的美景入画她的梦,毅然转身步向了总部大厦。徒留几缕余辉掩映在身后,映出一围朦胧的光影——

      周以天仍旧靠坐在病床上,手中握着扔在一旁许久的企划!看似很专注,却冷冷的开口:“你还想在那里站多久,出来!”自始至终眼睛也没离开那张纸!
      门外闪进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进去头也没回的反脚踢上房门!那双眼睛没有了往日嘻笑间的顾盼神飞,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冷着脸看着他,“你究竟在打算什么?以箫姐姐去了周氏!”周以天不曾抬头,声音依旧冷冷的:“那不是很好吗?”
      “为什么要让她误会?”她叫。“你想瞒什么?”
      周以天这才瞥了她一眼——明知故问!
      半饷见他不语,她沉沉的接口,声音都是冷冷的:“抓到的那个不过是替死鬼,你怕继你之后他们接下来的目标会是以箫!”话锋一转,“这只是其一,重要的是——”
      “好了。接下来我都会安排好!”
      “会?”董意筝冷哼道,“你以为你是上帝吗?十天已经足够改朝换代了!”以箫奉你为天,你还真以为自己能权衡天地吗?
      周以天的眼睛黯了黯,像是在决定着什么——又像是在保证,“这次,不会了——”
      言谈间,董意筝自觉已经没有站在这儿的必要了——因为说了也是白说!转过身,背对着周以天:“你只有这一次机会了!否则别怪我插手!”她不允许那样的结果重演——
      高筒靴的鞋跟踩在琉璃石的地面上,铿锵有声!“露馆的麝香,的确与众不同!”周以天似是在自言自语,声音不大不小,却正好要她听到。
      董意筝猛然停下了脚步!自己竟如此大意,背对着周以天,侧头淡淡的道:“谢了!”合门而出,脚步声渐行渐远。
      房内,周以天再无心看着手中那份企划!他生平第一次,他质疑自己的决定——这样,究竟是对是错?他终究都是无从知道!就向董意筝说的,将来的事,谁也无法预料!他只能告戒自己——后悔,怕是也来不及了。
      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拨出一组号码,“去帮我找个人来——”

      周氏总部十一层 董事长室
      中年男子临窗而立,负缄着双手。虽然只是背影,凌厉的威严,加上周身散发的肃杀气息,让人不敢轻易近身。一身绡肃的黑西装,站在本就以黑色调为主的房间内。似乎连射进来的些许阳光都泛着幽幽的冷气!
      他站在那儿良久,正透过百叶窗帘的缝隙看着什么。楼下,一道白色的身影停驻许久后缓缓步向大厅。他静静的笑了,像是正中下怀会意的笑——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那个笑,就已经变成了完全冰冷的!
      终于来了——

      王仲飞满心悬念推开周以天病房的门。他并不像董意文一样,和周以天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你找我!”并非疑问,完全的坚定!既而对上了周以天若有所思的眼睛——
      他们都心知肚明,是为了谁能让他们两人聚在一起……

      周以箫已经好几天没有看到母亲了,确切的说,是从她去看过以天以后!偶尔问起才知道,母亲早在两天前去了芬兰,而后直接搭机回挪威——她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自从她得偿所愿的进入了周氏,就开始了像以天一样白天上课,回家处理公司事务的生活——紧张忙碌自不必说。学校方面还好,以天重伤,她难免会受到些波及——好在都是闲言闲语,不闻不问不听便罢——老实说,她也实在没那个时间去听!上课不可能听到,下课她就一门心思的研究那些商业理论、专有名词和基本信息。往往是对身边的人、事、物都是漠不关心置若罔闻。时间短还好,慢慢时间长了,明面上虽是云淡风清了,可私底下的流言却是变本加厉——高学历的头脑应用在这些方面往往比当街破口的泼妇更具杀伤力!她的听之任之让以讹传讹的言语更加肆无忌惮——仗着家财万贯便目中无人已经是人所公知,接着受到质疑的就是第一才女的名号,最后D大的选修课也成了她烟行媚视的手段……
      坏事总是会传千里,“以人之短比己之长”是人类的劣根性,别人的蜚短流长更是女人堆中的最爱!流言之所以存在完全是因为它有着相当广泛的市场——有人善于挖掘它,随之添油加醋进而得到推广——其中尤以风流韵事最为叫好叫座——
      而往往韵事牵扯上利益就会变得人神公愤!
      以此类推,高潮就是终结点!不知从何时起,周以箫色诱教授的流言不胫而走——谎言说上三遍就会成真!
      不知不觉间,别人看她的眼神已经轮转了几回。她却只心心念念着早日分担以天的责任,丝毫没有去注意潜伏在身边的危机!
      危险是日复一日的疏忽造成的,而在此之前,的确有让她无暇顾及其他的理由!
      周以箫接手的第一个案子,是以天已经完成了一半儿的地产开发案。相关的证书文件一应聚全,书面手续上来说,只要规划和使用草案得到董事会拍案她的工作就算完成了!然而实际情况远没有那么简单,她仔细看了以天修改过的设计图,又找到负责人特别为她逐一解释了相关细则。然而在她看来已经万全的准备,仍是在董事会上被驳斥的哑口无言!她不知道往日和蔼可亲的叔叔伯伯们竟是如此的言辞犀利,为了各自的利益据理力争互不相让,分庭抗礼的大有雄霸一方各自为政的气势!
      她不清楚投资上零点零一个百分点究竟能给他们造成多大的损失——事实上真正出资的也不是他们,各退一步不好吗?大家受益也不至于伤了和气,何必争得面红耳赤!合同已经不能再拖了,三个小时的董事会最后就落得举手表决的结果。
      然而最让周以箫想象不到的是——
      十比九的表决结果——
      带头投她反对票的——竟是她的父亲!
      她呆住了!
      为什么?
      昨天她兴冲冲拿着草案让他过目的时候,他不是还满脸慈爱宽慰?不是还夸她做的好?不是还拍着她的肩鼓励她?
      他在骗她?她的爸爸在骗她!她顶礼膜拜的父亲在骗她!在她全心全意相信他,信任他的时候欺骗她!她是在做梦吧!谁来告诉她为什么?
      会议一结束父亲就惘顾她一眼的走了出去!走了,所有的人都陆陆续续的走了出去,只留她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看着摊在桌面上细细标注的规划案,周以箫感觉自己空荡荡的,就像这空旷的房间,徒有华丽的装饰,却只是徒有它而已!
      一双手合上了她面前的文件夹。周以箫缓缓的抬起眼,对上了一双关怀的眼神——父亲派来帮她的秘书,她在对她笑,温温柔柔好象很真诚的笑:“别灰心,我们从新再来,呐?”周以箫游移不定的看着她闪光的眼睛。
      良久,眼前有些模糊了,吸吸鼻子,轻轻的点了头——

      事实却往往不是一句简单的重新开始就能解决的!
      周以箫真的想重新开始,却总有人来提醒她的失败——商业上讲究一鼓作气一气呵成。规划没有通过,一切准备都成了无用功,相关部门的人气垮了下来,麻烦也源源不绝的接踵而来。
      规划部来要新的规划方案,工程部来找她解决事倍功半的责任归属,人事部要求重新进行人员调配,分析解决到最终都归属到了一个字——钱!最后来找她的是财务部的经理,规划预算要重新计算,二次拨款要按比例扣除一次的滞留费,工程部要求按劳务合同负担闲散人员的公司损失,还有人力资源部重新调配后新的人员佣金制度。
      原来的主题渐渐偏离,由失败演变到了从本质上怀疑她的能力!周以箫觉得自己好象千夫所指的罪人,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了她。她知道他们并非故意,却在心理上难以承受这种被人嗤之以鼻的感觉。她不懂,她是怎么把自己弄的这么狼狈!这让她如坐针毡——学校请假了,她小心翼翼专心应付公司的事务,几乎到了提心吊胆的地步。
      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周以箫有些胆怯的问着办公桌前的秘书:“你觉得这样可以吗?”
      她依旧温温柔柔的笑,那种处变不惊让她安心,“要相信自己的决定!”
      周以箫递出手上的文件夹,满怀感激的看着她!她真的感激她,感激她在她这么众目所向的时候毅然陪着她!
      “你今天下午还有其他事吗?”临出门前,周以箫叫住她。
      她回头——怎么了吗?
      周以箫不再看她,犹豫的眼光暗了暗,心虚的扯出一个空空的笑:“能不能——替我去看看以天?”言外之意,不要告诉以天她在公司的情况!
      她思索了片刻,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周以箫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叹慰似的舒了口气,“谢谢!”
      ……
      然而她真的能不去吗?
      周以箫远远的站在楼梯拐角,看着她向以天谈着什么。以天仍就是靠坐在床边,看不到正脸。不用再整天面对着那些文件,想必是会好些了吧!
      她就这样静静的,静静的看着他——
      许久,以天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转头,眼光直直的向这边扫了过来。周以箫不知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就本能的躲了起来!
      背靠着墙壁重重的松了口气,胸口隐隐的泛着疼。
      她不能再呆在这了!
      顾不上其他,转身冲下了楼梯——
      她始终没有进去,也就没有发现——依旧堆砌在他枕边那一叠待签的合同……

      拖着异常疲惫的身躯回到家,迎接她的是三位意外的访客!
      董意筝冲出来挽住她的胳膊,丝毫“不见外”的叫道:“以箫姐姐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们等你好久了!”
      原先还些须拘束的董意文和王仲飞听到这话倒是放松了许多!董意文白了董意筝一眼,怎么那么没有地理概念!随后看着周以箫,眼中流露着关怀,却只是谦和的点点头,一派潇然自若!周以箫从没见到过他如此认真的样子,几乎不敢相信是他所说的——“听说你请假了,我们来看看!顺便来告诉你,学校的选修课停上了,省得你回学校后再跑冤枉路!”
      不对劲!周以箫的眼睛在董意文和王仲飞的脸上转换。这点儿事值得他们兴师动众的集体跑来告诉她?还等了她很久?
      一阵沉默,周以箫扬起一抹笑——她已经极力让它看起来真挚,却找不到当初云淡风清的感觉——心头一阵酸涩,公式化的微笑在最后几秒变了质,成了标准的苦笑!
      “都别站着,坐啊!”终究,还是要成为陌路人了——
      周以箫涩涩的想。
      像是急着否定她的想法。董意筝又粘到她身边来,继续抱住她一只胳膊撒赖道:“以箫姐姐想死你了!和他们两个白痴加三级在一起好没意思。我可不可以去周氏找你?”说着举起左手,可怜兮兮的眨巴着她那双大眼睛看着周以箫,“我发誓不在你忙的时候烦你!好不好?”
      周以箫心软了,她当然愿意,她何尝不想如此——可她连自己都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拉上董意筝陪她挨骂!犹犹豫豫的环视着他们,期待着一旁的董意文能给她解围。
      董意筝见她半饷不语,最后竟然微微厥起了嘴,声音更是唔哝了起来:“那就每周三、五的下午好不好?我看着你就好!”
      她怎么还能反驳她?如此这样的她,至少还有人这样的惦记着她。周以箫心理暖烘烘的,眼眶又有些湿意了——她还有什么可求的啊!早已忘了在座的其他人,冲动的拥住董意筝,哽咽的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你什么时候来都好!”
      她背对着他们,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在她感动的同时,董意筝早就一扫阴霾,阳光灿烂得冲着坐在对面的王仲飞异常得意的笑。而后又对着董意文吐吐舌头眨眨眼睛,很是神采飞扬!
      董意文冲着她咧着嘴——一副满是不屑的神情,也就只有这个拿着愚蠢当可爱的董意筝,能导演出这么一场肉麻兮兮的肥皂剧!
      坐在一边的王仲飞良久无言。看着一身西服套装进门的周以箫,他竟有一种晃如隔世的感觉——眼前浮现的,是初次见她时黑衣幽悠然的模样;是梦中白纱掩映间稍纵即逝的光华;多久?究竟多久了——
      尖尖若蹙的眉峰,秋水斗画长的眉尾,绛紫的高光眼影,恰倒好处的眼线;粉底掩映下晶莹剔透的脸,润泽诱人的浅浅唇膏——添了三分妩媚,少了七分清凌——
      看着她绾起的发,尤记着发丝飞扬间轻轻柔柔的触感——
      看着薄妆淡染下相似的面孔,尤记着那个笑起来风清云淡的女孩儿——
      看着那变了质的微笑,凄美而悲哀——
      看着那双几近空洞的眼中逐渐闪现出往日的光彩,心,好象被什么狠狠的扯了一下——
      看着她拥着董意筝的茫然无依,他几乎痛恨自己只能这样看着她!
      看着她,看着她,他能做的——只是这样的看着她——
      董意文望着身边木然的王仲飞——以箫和董意筝已经分开了——他却一直呆呆的望着,楞楞的好象已经石化——
      钟情也不是这种方法!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是那只掩在衣袖旁的镯子——

      是夜,月朗星稀——
      窗外是相同的灯海,窗内一灯如昨。转换的房间预示着已经不然的人生——
      周以箫伏在书桌上,浅眠中依旧轻轻的拢着双眉。门外悉簌的脚步声经过,骤然睁开眼,惊恐的环视着四周——
      四壁萧然。
      视线对上落地的镜子——
      良久,周以箫起身走到镜前,细细打量起镜中的自己——
      胭脂已落,唇妆半残!
      妈妈说这样看起来精明干练——
      成熟吗?精明了吗?为什么她觉得镜中的人凄厉的像只鬼!
      ——镜中人对着她冷冷的笑——
      不知卸掉着一脸“成熟妩媚”后会是什么鬼样子!
      鬼样子?
      对!
      那是另一只鬼——一只茫茫天地间飘流的孤魂野鬼!
      抬起手抚上镜中的面庞,指尖比镜上的温度更冷。周以箫替镜中的人悲哀,替这只做鬼都不能以真面目示鬼的鬼悲哀!
      猛然闭上眼睛,不再看这只让她嫌恶的鬼,瞬间又骤然睁开——她在做什么?凭吊现在的周以箫有多么悲哀吗?
      ——镜中的人冲着她残忍的笑——你没那个资格!

      “以箫——”王仲飞从睡梦中惊醒。他又梦到她了!
      他坐在床上,燃起一支烟。黑暗中一点橘光明灭闪烁,伴着悠悠腾起的烟线——写意在空气中漂浮描绘,无声的消逝,终而化于无形……
      抛掉手中的烟蒂,黑夜中游移的眼光格外闪亮。却流露着不协调的无奈和痛苦!周以天的话尤言在耳——他何尝不想!可要他拿什么去保证?怎么去做到?
      良久,重重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靠坐在床头,困意袭来之前,以天的话一直在耳边缭绕——
      “帮我——照顾她……” ……

      雨……下雨了……
      伴着电闪雷鸣倾盆的雨——狂暴的砸在地上,噼里啪啦的杂响应和着滚滚的闷雷。凌空猝现的闪电此起彼现纵横交错,嚣厉的像天地间扯碎的裂痕。
      电闪雷鸣的刹那,恢弘的殿宇蒙上一层惨冽的白光——一闪而逝,无法顿形是雄伟堂皇之下的幽冥和森冷——宛如传说中炼狱的通关!
      一抹白影立在雨中,像飘摇的鬼魅!轰响的雷,倾盆的雨,空旷的广场——
      里外的白衣早已被浸透,罩在外面的白纱长衫半拖在雨水中。浸湿的长发散乱的贴在身后——
      她站在那里,像个幻在水中的雨人,负荷着狂风暴雨,东倒西歪的游走——
      她抬起头,惨白的脸上分不清是雨是泪!
      凄迷的眼光看着面前的殿宇,雾雨迷离中定在了殿顶的垂脊吻兽上。忽然伸手指着其中的一个,纤白的手臂上一只乌亮的镯子,在雨水的冲刷下泛着润泽的光:“獬豸,公平!你不是替上苍主持公平的吗?你不是洞察人间的是非曲直吗?”
      浑暗的夜色,滚滚的雷鸣,无力的垂下手,一步一步的后退。
      “告诉我,这就是你主持的公正!回答我啊——”撕心裂肺的声音近乎凄嚎:“这对我公平吗?回答我!这对我公平吗——”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噼驳的雨倾盆如泻,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一切就都淹没在了这场夜雨中——

      第五章 水深火热

      断魂无据,万水千山何处去?没个音书,尽日东风上绿除。

      刺耳的电话铃声再响起!董意文嫌恶的紧皱着眉,穷凶极恶睁开眼——今天是星期天好不好!这已经是第七次了。
      王仲飞冲进了董意文的房间,匆忙的接起电话:“喂?——啊,对!好,等一下——”掏出口袋中的纸笔:“说吧!恩——恩!好,谢了!”挂上电话,很是无视董意文存在地转身就要离开!“兄弟,”董意文的懒洋洋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大咧咧的坐在床上,“能否为这一早上的鸡飞狗跳解释一下!”电话都打到他屋里来了,他总该有个解释吧!
      鸡飞狗跳?王仲飞只是转过头淡淡扫他一眼:“没什么,怕电话打不进来!我要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说罢“砰”的一声关门而出!
      董意文翻翻白眼钻回被子里,不知这小子最近在捣鼓些什么,改天得炸他一炸——但今天不行,他得好好补补觉!缺觉是很伤身的!
      王仲飞握着记得满满的两页纸地址,走出了大门。

      周以箫一进大厅就察觉到气氛的隐隐不对劲!
      今天是星期天,各部门不是只留有值班人员就可以了吗——难道现在流行部门经理值班?什么时候规定的!而且——他们为什么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有什么不对吗?
      电梯中,看着液晶显示器上的数字变动。愈是往上走,心就越往下沉——门开了,周以箫忐忑的走出电梯。原本嗡嗡作响的办公厅瞬间安静了!齐刷刷的都看向她。
      周以箫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她告诉自己要尽量平静的走到办公室,紧紧的盯着办公室的门,尽量让自己做到目不斜视——却仍旧感觉到身边一双双火辣辣的目光!
      “周经理。”门口,秘书的声音响起,很清脆,不大不小的——却听的周以箫一阵心惊,“董事长吩咐您到后直接去他那里!”
      周以箫有些哀求的看着她,半饷认命的点了点头,转身向电梯间走去……

      “爸爸——”看着父亲阴沉的脸,周以箫怯怯的叫。“啪”的一声一份合约迎面砸过来,“这是你签的?”
      捡起地上的合约,只销一眼便记起。是那份相关事宜的合同拟订,她当然知道,这是她花了两天才弄妥的!为此她还反复核对过,绝对不会有纰漏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决不会有错的!”她辩解。说哪一份都可以,独独不该是这份!
      “误会?”父亲的脸色更沉了,“你知道按照这上面的拟订,一共要多少赔付金?”
      “上限最多是二百万。”她算过,按照最坏的打算。
      “二百万,你还知道是二百万!”父亲拍案而起,“你知不知道打赢这场官司需要多少钱!你知不知道圈内最高的赔付金也就是七十万!你知不知道这么赔出去以后还有谁敢和周氏做生意!你知不知道一旦传出去就是圈子里最大的笑话!”
      周以箫有些明白了——又是钱上的问题!
      “可在这之前都有预签草案啊!一旦我方违约付这笔钱是必——”
      “你脑子是做什么用的!你可以做其他安排、可以协调、可以调解,甚至可以找合同上的纰漏——就是不能乖乖的付钱!”望着父亲精明的几乎凶恶的眼神,周以箫第一次觉得父亲好陌生,这就是她沉稳精明又正派的父亲——

      他举着酒杯,扫视会场上的人潮!低沉的声音,深入人心的折服和安定:“商人最重要的就是信誉——”
      她仰起头看着他——成熟,高大,让人信服,温情中不失的威严,沉稳中略带点儿严肃——她崇敬的看着他,像是面对顶礼膜拜的神邸——这就是她的爸爸啊……
      往事如昨,记忆中的神重合在面前的人身上——周以箫有些恍惚了,双眼中闪着期待的光芒,言语中冲动的微颤:“但是爸爸,周氏并不差这些钱,我们又何必在乎别人说什么呢!”
      别忘了您的承诺啊!
      父亲的眼光暗了片刻,却在下一刻,在她以为自己可以说服他的时候冷冷的回答她:“商场上的法则——适者生存!不要再说了,”他不再看她,“你把这些去拿给以天,明天就回学校去——”
      周以箫像被当头淋了一盆凉水,而她却清楚的感觉到,她已经打动他了!但她现在没那个心思再反驳他——他刚刚说了什么——把这些去拿给以天!不,这不行——
      “爸爸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些时间,明天!明天这个时候我把改好的拿给您——”
      她看到父亲翻弄着桌上的文件,核对着电脑上的讯息,在合同上一份一份的签字——只是不再看她!她知道已经无法转圜了,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走!
      半饷,父亲沉沉的道:“我没有时间等你!已经定好了下午三点的飞机——你去吧——”

      周以箫并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躲到了楼梯通道。“砰”的一声掩上隔离门,双手紧紧的抱着文件背抵在门上——她好乱,许多许多的概念都搀杂在了一起,她要好好想想——
      她该如何面对以天?她笑,她被赶出周氏了!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门“砰”的一声被打开了,散乱的脚步声伴着女子的窃笑——原来这里还可以做这种用处!她懒得理会什么,不走也不动——
      ……“知道吗?她居然真的差点儿掏钱去付赔付金!她当这儿是救济所吗?真是笨蛋中的极品!”这是在说她吧——
      “这就看出来了吧!周以天宝贝了半天就宝贝出这么个蠢货来,那天她还问我来着呢!幸亏没搭理她!”
      “好在那个合同让董事长拦了下来,否则得闹出多大的笑话来!”
      “真要那样才好呢!赔了夫人又折兵——不知到时候能不能上财经头条——周二小姐亲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说的轻巧,你就不怕周氏让她败光了你上街喝西北风?”
      “安啦!这点儿事顶多充个乐,以后又不是她做主。周氏哪那么好就垮了!放心,误不了你发工资!”
      “两个星期不到居然就被哄下台了!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呢!看她以后还有什么脸进周氏——”
      “我要是董事长的话,肯定后悔一生下来没掐死她!省得现在丢人现眼!”
      “也真怪了!精明人堆儿里怎么能出来她这么一个,基因突变了?”
      “真没准儿!”又是一阵窃笑——
      “估计她受训快回来了!我得走了,下回再聊吧!”
      道别,高跟鞋,“砰”的一声门合上了。
      “啪——”夹子掉在了地上!周以箫顺势滑坐在地板上——
      心如刀绞?
      难过吗?
      没有!
      什么感觉都没有——
      周以箫前所未有的平静,空空如也,如也空空——只是空的有些发冷,很冷很冷——
      彻骨的冷——

      她捡起地上的资料,冲下了楼梯。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头脑中响彻——
      以天!她要去找以天——她已经不知道该去相信谁该去否定什么——
      空空如也之中,惟有以天才是她仅能栖息的港湾!

      一打的合同被狠狠的甩在了出来!纸页翻飞散落一地!
      听到报告的周以天近乎疯狂!爸爸居然开除了以箫?他居然开除了她——
      他不相信父亲不清楚他让以箫进周氏的动机!他费了那么大的周折他居然这么轻易的就拆了他的台!
      周以天紧皱着眉半眯起眼睛,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惹得周围的人脊背发凉懦懦不感噤声!
      父亲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你——过来!”冷峻的目光盯住在座中最瑟瑟发抖的人!那人先是惊跳起来,慌张的回望着他,如履薄冰的走了过去……

      周以天看着冲进他病房来的以箫!
      他有心理准备,却还是为她的样子一阵心悸——他知道她会伤心,却没想到她会把自己弄得这么落败,一身风尘,满脸的萧索,只有一双闪亮的眼睛一如往昔粲然的注视着他!
      “你们都出去吧!”众人陆续而出。掩上房门,只剩下对视的两个人!
      公司中无法发泄的委屈和无奈一下子都涌了上来,周以箫的眼前模糊了,却拼命的咬着唇不让眼泪落下来——
      “来,过来!”周以天难得的温柔,“我都知道了!没关系的,这边过来——”
      周以箫扑了过去握住他伸出的手,半跪在床边,再也控制不住眼中含蓄已久的泪!“为什么……以天——告诉我为什么……”
      周以天扶起床边的她,半拥在怀中。像以往一样拍哄安慰着!“没什么的……已经没事了!”轻轻拭着她脸上的泪,“别哭,不要再想了——没事了,真的没事了——”
      听着他的心跳,熟悉的气息包围着周以箫。一股温暖驱逐着心中的酸涩——是了,她在以天的身旁了——
      半饷,感觉到以箫不再抖的那么厉害,周以天轻轻扶起她,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那双被泪水冲刷的闪光的眼睛——那么的虔诚,完全的信赖,满足的望着自己——
      他错开眼睛,不再看她!
      拿起床头柜上的机票,塞到她手中:“这个给你!今天下午的飞机,和爸爸一班!”对她茫然无措的目光视而不见,“我已经和妈通过电话了,她会安排你在那里的一切,短期内不要再回来!”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的看着他——她已经被爸爸开除了,为什么还要她一起离开?
      看她一脸犹豫不定,他催促道:“听话!爸不会怪你什么的!”
      “那你呢?”周以箫幽幽的开口。顾不得怀疑事情的急转直下,他们都走了,他怎么办?
      “我——”周以天恍然,“我现在这个样子——要等明天包舱!”见她又要开口,他匆忙抢话,“而且公司还有些遗留问题等我处——”慌忙之中随便编了个理由,看到她骤然惨白的脸色马上住了口!他在干什么——
      周以箫移开了眼光。是我!又是我!感觉心中徒然多了一道划痕——生生的疼!她知道以天是无心的——他只是情急之下说出了实情而已!
      是她拖累了他!从车祸——或许更早就开始了!天啊!谁来告诉她究竟该怎么做?
      脸上的泪痕尤在,蓄在眼眶中的水雾又滴滴的滑落——抹着自己的泪,周以箫紧握着他的双臂,满眼乞求的望着他,哽咽的声音呜咽不清:“让我留下吧!求你了——让我留下陪你——”他不会去的,她知道他不会信守这个诺言的——她知道,她就是知道——甚至知道今日一别或许就是前途遥遥——她不敢往下想——不,她一定不能走——
      说好吧!周以天看着那双凄凄然的眼睛——
      答应她吧!你又何尝愿意让她走?一个隐隐的念头在头脑中盘旋——今天一别,究竟何年何月才能再见?更甚者究竟还——
      留下她吧!别再自欺欺人了,难道你真的不想吗?
      有那么一刻,周以天真的犹豫了!什么都放下吧!什么都说了吧,一切的一切都不在乎了,只剩下他们两个——一切都从新开始,不好吗?
      好!周以天热烈的看着她!他多想对她说好,多想把她留下——
      然后呢?她就要和他一起去面对将来的一切——
      再然后呢——他不敢想!真的有那么一天她该怎么办?
      让她漫漫长夜,行影相悼——这是他希望的吗?
      让她守着过往的回忆过活——这就是他留给她的吗?
      让她清灯一盏,泪流空阶到天明——这就是他不愿她受到一点伤害的表现?
      周以天骤然清醒,眼神也随之冷了,“以箫,听话!两天以后我一定过去——”
      她急切的打断他,颤抖的抓着他的胳膊:“让我和你一起走吧!求你了——”眼中的乞求慢慢变了质,空洞般的慌张和恐惧!“我两天都呆在这儿,不给你添一点儿麻烦!好不好——求你了!——好不好?”
      不能犹豫——周以天猛然反手推开了她——“你烦不烦?叫你走你就走!没有你就不会有今天!你害我害的还不够吗——”最后一句完全是吼了出来!他怕,怕自己会留下她——他不能给自己留下退路——
      周以箫猛然僵在那儿,一滴眼泪缓缓的划过脸颊!她站了起来,不再抖也不再哭了,惟有心间像是在被凌迟——“我不走!”黯哑的声音响起,“我不会走的!”
      这是她吗?周以箫说的坚定,心中却隐隐的一丝不确定!
      “不走吗?”他冷眼看着她,“那你还想怎样?是不是要看到我死你才肯走?”
      “不,我走!不要再说了,我走还不行吗——”
      周以天紧紧的盯着她,完全没有对她瞬间的转变惊异:“好!我要你发誓——以我的名义发誓!如果你没走,我就不得善终不得好死——”他了解她,她亦不是这么容易妥协的人——看着她惊慌的眼神中一闪而逝变化,他就明白她在打什么主意!他知道她的弱点——以此要挟她决不敢妄言!
      果然,周以箫只是近乎凄凉的看着他,半饷泪如雨下却不敢张口说一个字!
      “说啊!”他威胁她,“说不出口不然我来替你发——如果你没走的话那我就——”“如果我没走的话我就被雷劈死,被车撞死,乱枪打死,五马分尸——”周以箫硬是截断了他的话抢着开了口——她怎么死无所谓,只要他没事——
      周以天急了!撑起身子想拉她,然而借力之间非但移动不了自己麻木的双腿,还险些跌了下来!这就是现在的他了——一个残废,一个完全的废物——他还能给她什么?
      若说刚才还有一丝的不忍,那么这一刻他清醒了,无比明澈的清醒了!
      电光火石之间周以箫扑过去扶他——他攥住了她的双臂,撑住了身子。
      以箫扶坐起他,他却没有放开她——“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在的周以天,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周以天!”他不再恶言相向,却悲哀的看着她——周以箫对上那双眼睛——不,那不是以天!那怎么会是她的以天?以天如何会有这种眼神——黯哑的声音浑厚的悲壮,“告诉我,你什么感觉?这是为了谁——说啊!我是为了谁才弄到今天这种地步!告诉我啊——说啊——”算准了她的负罪感,肆无忌惮的恶言相向——伤她之余也鞭笞着自己!心痛吧!恨我吧!惟有如此才能让你远离更大的悲哀!
      “不!不要再说了——”周以箫想挣开他,却被他牢牢的攥住双臂。她可以忍受他的羞辱谩骂却决接受不了这个!“求你别再说了——”
      “受不了了?这些你就受不了了?”铁了心的周以天怎肯放过她!他了解她,一直就了解她——知道她在动摇和崩溃之间徘徊!他没有退路,只能赌一把!
      “害怕了吗?不想听了吗?可这是事实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缓,“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知道没有一点儿……”“不——”周以箫挣着双手想掩住耳朵,他却紧紧的钳住她——魔咒一样的字字句句都响彻在她的头脑中:“知道自己的腿自己却没有一点知觉是什么感觉吗?你知道每天坐在床上面对别人的怜悯眼光是什么感受吗?知道……”
      “不要再说了!不要了,不要,不要了——”周以箫泪流满面,斯底里的大叫——她怕了,真的真的怕了——
      周以天像是根本就不理会她的心力绞瘁,自顾自的说着!周以箫完完全全的怕了,哭过叫过——死灰般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呆呆的看着他,不再大喊大叫,反而气若游丝的低喃:“够了!我错了,真的错了——不要再说了——”他听到了,她知道他听到了!
      周以天放开她,看着她站起来跌跌撞撞一步一步的后退,不再哭,不再叫,也不再看他——平静的拿起扔在床角的机票,幽魂一般的飘出了房间——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空空的门口。寂静的好象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周以天笑了,重重的靠在墙上,闭上眼睛——开怀的笑了——
      以箫————

      周以箫攥着机票木然的走着,走廊,楼梯,中厅,花园——一切的一切仿佛都不在她的视线之内!泪干了,麻木了,心死了——飘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徒剩着这一身拖累般的皮相——不要也罢!
      ——以天——
      当一切都成了空,竟是如此的沉重,空不该是轻飘的吗?为什么她沉沉的像要落入了万丈深渊——一双手握住了她的双臂,她反射性的一僵,却只是眼光散乱的飘忽着,像是对不清焦距看不到面前得人——或是脑袋中一片空白根本认不出是谁!
      一双大大的眼睛盛满了忧心和关怀,董意筝看着面前痴痴傻傻的周以箫——如墨的深眸前所未有的真挚:“以箫?是我啊以箫——”纠结的发,红肿的双眼,脸上班驳的泪痕,“你看着我!是我董意筝啊——”
      董意筝?她听到了——双眼在面前的人脸上游移,像是在确定着什么——胸口压抑的喘不上气,灵光一动之间,一股浓浓的花香袭来——头脑中万钧压顶。周以箫身子一软,失去了知觉……
      紧攥的手松开了,一阵风吹过来,满是皱痕的机票翻滚在草坪间——

      周以箫躺在急诊病房中,身边董家兄妹在侧。医生收起听诊器同时,董意文急忙凑了过去:“大夫,她怎么样了?”
      “受刺激之下导致的暂时休克,没什么大碍!”医生扫了他和董意筝一眼,“她本身就有神经衰弱,加上最近体力严重透支——你们为什么不小心些!”说罢拂袖坐到写字台旁开药方。将药方递到董意文手中,“她一会儿就会醒过来,让她多休息!”转身出了病房!
      回头看看以箫,却对上了董意筝近乎仇视的目光!
      知道她又要老话重提,心中一颤:“你干嘛?”
      董意筝依旧怒目而视,半饷咬牙切齿道:“都不是好东西!”她当然知道不关他的事,却忍不住把他揪出来当炮灰——兜了个大圈子还是回到那条路上,她就是不要再看到那样的结局——狠狠的瞪着董意文——可见都是半斤八两一路货!
      知道她又想起了什么,董意文默不津声,虽然很想告诉她这是两回事——但还是不点炮筒的好!为什么这些女人永远分不清感觉和感情应有的界限,完全不相同的两件事单凭着一样的感觉就可以拧在一起——当时的“她”是如此,面前的这位如此,躺在病床上的周以箫就更是如此!说起来这里面以天也不无责任,哪有兄妹之间弄得像他们这样暧昧不清的?以箫诗情画意他怎么也跟着风月无边起来——这下好了,走到今天这个地步谁来收场?
      女人——特别是这种落月吹箫的女人——都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的!
      董意文心里无限感叹,丝毫就没怀疑过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就已经在潜移默化间变了质!
      董意筝冷哼着斜眼瞥他——她当然知道他这个身手超好神经大条的哥哥在想着什么!明显到如此地步他都看不出来——真是——笨蛋中的极品!恐怕这辈子没人能跟他解释清究竟这里面寓意为何!
      最后给他一记白眼转身去找那个罪魁祸首算总帐!至于身后的白痴——若以后看上什么人姑奶奶不让你历尽九九八十一难就不叫董意筝——反正以后日子还长,慢慢来——一个一个收拾你们!
      还没迈出两步又却被董意文吼住:“你去哪儿?不许去找以天!”他刚好点儿就疯了一样赶那些企划合同又会比以箫好多少?长痛不如短痛——早晚以箫会明白的!就这么断了她的念想也好!
      真是要作死的命拦都拦不住!
      董意筝正有一肚子的邪火要发——想饶了你居然还自己凑上来!那就别怪我先拿你开刀!看了一眼还没清醒意向的以箫,抓起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外走:“咱们出去说——”
      不尤分说拉他到拐过弯的楼梯口,完全不顾场合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臭骂:“上辈子吃王八吃多了是不是这辈子这么龟毛!”手指杵着他的胸膛,“你搞清楚状况了吗就在这儿充大个儿!你属苍蝇的吗有眼而不视——瞎掺和!名副其实的瞎掺和!跟周以天那个神经呆久了你也‘忽悠’的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吗?”
      一口气说完她重重的呼了口气!丝毫不在意旁人好奇的眼光,气消了一半儿——盯着他蓄势待发的随时准备着下一轮!
      反观董意文却冷静的很!知道她反复无常的脾气——全当她是在满心的为以箫不平。索性不理会她的无理取闹,任由她去!
      半饷董意筝见他不吭声,心下也觉得自己过分了些——本就是自己把他找来的!再说冤有头债有主——收起如狼似虎的恶行恶状,也不再对他怒目而视!这一下却反而不知道该看哪里了?状似生闷气的东瞥瞥西瞧瞧,大大的眼睛流光不定。
      偶然余光切到他正双眼含笑戏谑的看着她——一脸正中下怀的表情!
      真是招人厌!却又拉不下脸来讲和回去——别扭了半天,圆眼一瞪,气股股的说了句懒得理你!转身拂袖大步走回了病房……
      病房中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周以箫的影子……

      周以箫站在四楼长长的走廊中——走到头左拐就是周以天的病房。整个楼层出奇的静,只有落地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应着心跳回响。她扶着墙边步履阑珊的走着——她想明白了,晕倒的那一刹那骤然明白了!连带以前深埋在心底的疑问——或者说是一直回避着的答案——她都一并了然了!
      她不要再等了!她花了十七年才想清楚的问题——明白了自己依靠在他怀中的安心,明白了午夜无言相陪的不舍,明白了想到未来嫂嫂心中的酸涩,明白了“以天,以天,以之为天”真正的意味是什么——
      他伤她,他会先苦!他骂她,他会更痛!他知道,他一定早就知道,早就看透了!周以箫心中笃定着——所以之前不要她碰公司的一切事情,所以现在急着把她送到爸爸身边,所以要她短期内不要回来,所以才不惜恶言相向的要她走,所以才赌定了她不敢拿他起誓——
      他就那么肯定她不能接受吗?周以箫失笑——她没那么腐朽,亦或是她就这么不在乎礼仪廉耻——总之她不在乎!说她天真也好,说她愚蠢也罢,至于那些“圣贤书”——就算是白读了吧!
      走廊中的时钟骤然响起,三声浑厚的钟响氤氲在空气中回荡——三点了——
      第一个窜入周以箫脑海中的念头——天意!是天意!这个认知让她心中激起一股狂喜,注定她今天走不了,注定她明白,注定她能和他在一起!不知哪里涌起一股冲动,她跌跌撞撞的向以天的病房冲了过去——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了。
      “以天!”
      听到熟悉却黯哑的声音,周以天浑身一震!眼前的周以箫显得愈加落拓,惟有一双眼睛炯然生光,赫然发亮的注视着他——那眼神,已然不是往日的“兄妹情”。周以天千算万算却独独没料想到会是这样——非但没走成,还弄巧成拙让她明白了!看着她那双炽烈而坚定的眼睛,他知道他决不能心软——他没有资格陪她一起疯狂!他必须冷静,必须理智——必须——无情!
      看着她渐渐的走过来,不管来不来得急必须阻止她!
      周以箫残笑,眼光如梦的走向他,下一秒却看到他按下了紧急呼救的报警铃!
      医生护士鱼贯而入。看到的,是近乎狂怒的周以天!“滚!你给我滚!你们——”他吼道,“你们让她给我滚!”进来的人微怔了片刻。一半儿凑上前去安抚周以天,剩下的推拒着僵在那儿的周以箫往外走。房间赫轰然喧闹起来——
      “不——以——”被推到门口的周以箫突然反抗着大叫!嘶哑的声音迅速淹没在嗡嗡的人声中。“我再不想见到她,不想听到她的声音!你们快让她给我滚——”吼声盖过了整个房间的吵闹!周以箫再也无力应付涌她出来的人——踏出房门便软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门合上了——屋里房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同样的路,同样的人——
      周以箫静静的站在风中,注视着这个灯火阑珊的世界。原来散乱的头发已经重新束了起来,却总有几缕零散的碎发悠悠荡在鬓边,随风扬起,扶过面颊——好象,很惆怅——
      霓虹灯,还是点点的圆晕,橘红色的光——
      往来穿梭的车,点着盈亮的灯,长长的串起一串,不时的闪烁着,或许——很亮丽——
      她抬头看着道路两旁交相错落的商厦——有机玻璃的窗面,映着对街的灯光,金碧辉煌的,像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
      她喜欢走这段路,像是走在一段童话的结局中——风雨坎坷过后,那个浪漫、繁华、美丽的结局!这儿有那种气氛,心被溢得满满的,她可以尽情发挥她头脑中的绚丽旖旎,编织她的梦——有以天,有朋友,有欢乐,有理想,有坎坷,有相依,有一个童话般美丽的结局!
      可今天,今天——周以箫苦苦的笑了,无奈中的开怀——想起以天断然的表情——说的明白些,是以天不要她了!爱也好,恨也好,关心也好,厌恶也好。且不管横在两人之间的究竟是什么?他统统选择了放弃——
      这是他吗?是那个顶天立地的以天吗?为什么走到今日一切都变得如此陌生?这不是她梦中的坎坷!如果可能,她宁愿这只是一则脱了轨的命运。她只要等,等到它回归正途的那一天,那么一切一切痛苦都将结束!她还是原来的周以箫,他是她的“哥哥”。真的等得到那么一天吗?事实上,她的梦早就已经碎了——碎在今天的合同中,碎在以天的怒气中,碎在车祸的那天——
      一滴泪滑落腮边,眼前的华丽变得模糊了。像是在提醒,她早以不是风花雪月中的周以箫了——对啊!她早就不是了!T大第一才女?好遥远的名词。像隔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诗情画意的周以箫,早就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抹游荡在尘世间的孤魂,一个叫做周以箫的躯壳,一个爱恨都找不到中点的废物,一个赚不到钱的商人,一个让人贻笑大方的周以箫!她笑了,眼泪伴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滴滴滑落。她开怀,她畅快,她笑她自己,她要为自己的愚蠢喝彩,原来傻到了极点,笨到了最高处是不会哭的,否则她为什么会笑?谁来告诉她,是不是一切就可以在这样的哭哭笑笑中结束!
      可她已经作过了选择,她当初的踌躇满志哪里去了?她下午的冲动在哪?
      天意!她终于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天意!
      所以不要想“谁道西风独自凉”的悲哀,空壳子用什么去悲哀?不要感触“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的惆怅,“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初只道是寻常。”为什么总到失去了,才去苦恼当初只道是寻常——
      以天——以天,你真的在乎吗?你在乎吗?
      ……

      第六章 别离情

      华灯已上,夜色阑珊——
      住院处里极静,落地钟摆动出“咔咔”的回响。脚步声响彻在四楼,皮靴敲击着地面抑扬有声。无视“休息误扰”的挂牌,一小段铁片插进钥匙孔轻而易举的打开了房门。灰暗的房间借着楼道的灯光射清了来人的轮廓。
      “砰”的一声反手推上房门,房间又恢复了漆暗。沉默良久,“她只剩下半条命了——这就是你的安排。”黑暗更显声音的幽冷,漆黑的装束融到了夜色中,依稀一双明亮的眼睛赫然生光。
      周以天无语。“为什么赶她走?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她——现在谁会在乎——”“好了!”周以天喝住她,随后声音又低了下来,有气无力,“她怎么样了?”
      董意筝答非所问,咄咄逼人的瞪着他。“到现在你还躲!周以天啊周以天——枉费了她一片心,你也不过是个——!”走到床边,故意挡上他的视线,轻轻柔柔的开口,“你对得起她吗?”那感觉,似是先前他逼迫以箫的时候。而后站在那儿,似乎是在对视着他。
      又是一阵无语——
      “她爱上你有什么错?”董意筝骤然高声大叫!叫出了他拼命压抑的结果,叫出了以箫未出口的情意——
      黑暗适合掩盖一切的丑陋,也同样利于揭开隐藏的真实!周以天庆幸黑暗的房间掩盖他的无所顿形——终于,还是被说出来了!他原本也没把握真的能瞒过一辈子——至少也不是这么狼狈的抖落出来。董意筝有一句话还是说对了——世事难料,谁也不能代替上帝决定什么!
      黑暗中听到他叹息似的笑声,她没有料想中的暴跳如雷,反而也清脆的笑了——那种装腔作势很假很假的笑,声音也随之挑高了几分:“好啊!既然你都不在乎她,我还强求什么?她又不是没人要,王仲飞可是首当其冲对她心心念念着呢!”董意筝清楚的了解他和哥哥的区别——这人冷静的像僵尸,先前对付董意文的那招儿对他来说根本是无关痛痒,劳心费口舌还成效甚微——她不做赔本的买卖!
      完人也有弱点——何况也就只有以箫把他和神比!而他最大的弱点——说起来很简单——以箫!他可以以自己相要挟逼得以箫就范,她为什么就不能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他爱以箫就是他最大的弱点!他不在乎自己怎样,却决不会让以箫有任何闪失。
      说起来这也是条险招,真的得有把握才能制胜。不过——也真是对付他们这种苦命鸳鸯的良策!现在的世道人人为己,何况从小生活在藏污纳垢的名利场——她能碰上他们这样的还真是三生有幸,说起来老天还是满眷顾她的!
      自我得意之余董意筝也知道不得不小心。这神经太了解以箫了,可她却不了解他!以箫是他的痛处这不假,可万一说错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该说他太精还是太蠢?
      果然——“这样——到也好——”黑暗中的声音隐着不易觉察的失落。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本来一身肃煞的董意筝是来兴师问罪的,原想速战速决把他激狂逼出实话就好了。见他这么冥顽不灵居然玩儿心大起:想这样混过去门儿都没有,不能白让我费了半天神,不把你说毛了我董字就倒着写!可惜这一身“行头”白装扮了,算了,反正也讨厌必须扮冷静时那副鬼样子——都算在这冤头债主身上再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哎呀!你看我还忘了!”这回的声音更是夸张,活似旧时代花街柳巷的鸨母,“明天杜正权约我出去——五男四女,这回刚好够了。”杜正权——八点二十的儿子,一贯是烘托他周大少“光辉”形象的反面典型!看好戏似的“努力”观察周以天的反应——不急也气死你,看你怎么着!
      黑暗中周以天不悦的盯着她,她拿以箫当什么——
      感觉到他散发的怒气,董意筝好不得意!“实话告诉你吧!以箫现在在我家,明天她就要回学校去——至于学校嘛!可早就不是你周大会长领导下的T大了。闲话传多了就会成真——会发生什么我不说你自己看着办。”嘴里说着心下不由一转,回头还真得小心,不能让以箫去学校!
      另一边周以天也明白这回她不是在开玩笑。从下午知道以箫没走,就已经调好了人从明天开始跟着她。
      从小学习“走夜路”,董意筝的感觉相当灵敏。察觉到空气中片刻的紧张,知道他有些动容了。只要再——腰间调到震动档的通讯器突然震了!今晚有事?该死!
      “我没空跟你闲扯了,你好自为知掂量着办吧!”不等他答复,火速冲出了病房。
      周以天几乎是在关门的同时抓起了床边的手机——幽幽的蓝光照着那双燃着火焰的眼睛。拨出一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现已关机!”
      以箫,以箫!你究竟在干什么?
      周以天闭眼紧皱着眉头,从没如此深切的体会出自己的惶恐!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才赫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人。一手掐上没有知觉的腿——车祸之后,脱轨的感觉更是欲发强烈!无论发生了什么,他能做的,只是安排,徒劳的安排,根本没意义的安排——他都厌倦了的安排!
      从云端跌到谷地的感觉,他受够了!几天下来,他一直在思虑的事——借由今天的一切,他不再忧郁!如果成功——他和以箫,或许还有争取的希望!哪怕,只有些许渺茫的希望!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现已关机!十秒钟后,您的电话将转入语音信箱。”
      “是我!上次和你提的事,我已经想清楚了。麻烦你明天到我这来!还要你回家一趟提醒以箫,明天不要到学校去!就这样吧!”关掉电话,闭上眼重重的叹了口气!

      然而事实却再次证明了世事的难料!董意文和董意筝同时被通讯器召唤离开后,两天之内就再也没有见到人影。等到隔天早上,王仲飞回到宿舍听到答录机里的留言后——周以箫,早就已经到了T大了!
      当一盆凉水当头淋下的时候,周以箫终明白了为什么董意文王仲飞专程到家里去看她。也明白了为什么董意筝要软硬皆施的跟在她身边——
      原来真的是,都不一样了!
      掩着耳朵,拥着自己发抖的身体——好想马上就此消失掉!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
      当王仲飞在T大门口撞上周以箫,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面!
      她整个人就像是从水中浸过的一样!滴着水珠的头发,紧吸在身上的衣服,一路湿答答的水印儿——以及,惨淡的脸色!
      “以箫!”周以箫恍惚的眼神对上了他的。看到了那眼中闪烁的热烈和不舍。
      不,不要这么看着我!她看着他,先是缓缓的摇头,而后一把推开他,步履阑珊的后退,幽幽的念着:“不,不要,不要理我。不要管我。”一步一步的后退,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冷!猛然间又睁大眼睛,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要,不要再管我了——”她已经不知道该去相信谁了!突然向一侧冲了过去。
      王仲飞眼疾手快的拦住了她。
      “不要不要,不是告诉你了吗不要管我!不要管听到没有,不要管,不要管!”
      “以箫!”王仲飞从没见过如此歇斯底里的以箫,T大的人在看笑话,街上的人侧目而视。“以箫!”他摇她,但愿借此能摇醒她!“以箫!不要叫了,已经没事了。”看着她几近癫狂的样子,“以箫!想想以天!”他忽然大喝,“以天啊!”
      周以箫赫然安静了,愣愣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历历的痛楚——和她一样的痛楚!“是以天叫我来的!恩?”周以箫满脸分不清是水是泪,她感受着,感受着王仲飞的痛楚,感受着自己的痛楚……
      谁来告诉她,究竟是为什么——

      周以箫是第一次来到王仲飞和董意文合租的地方——那个被董意筝形容是快乐源泉的地方!可她,却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到这的!
      接过王仲飞递过来的毛巾,“董意筝的!”她看他,他别过头去不再看她。
      周以箫眼光游移,“我——”她犹豫着该怎么说,“谢谢,我现在没事了!”想起刚才的纠缠,不敢再抬头看他。绞着手中的毛巾,心里却在告戒着自己:周以箫,这样不行的。跟他说清楚吧!不要把心浪费在你身上,你!受不起的!可,或许只是董意筝的玩笑!不能当真的……
      真的不能当真的吗?别在自欺欺人了!你不过是怕他否定显得你自作多情。怎么?你的罪名已经謦竹难书了,还怕再多一个?
      眼光亦加的闪烁,咬咬唇,像是下着决心:“王仲飞,我——有件事想和你说清——”说到最后,声音几乎不闻。想是一件事,决定需要勇气,真的要做是另外一件事!
      闭上眼睛又猛然睁开,不能再犹豫了!眼睛,对上了坐在对面的王仲飞。
      望进那眼中的真诚,周以箫有些乱了,狠狠心:“我只能告诉你,我要和以天在一起!所以——对不起——”道歉是无法还这份情的亏欠。剩下的她只能告诉他这么多,他会懂,她知道。
      “为什么不说,你爱以天?”沉默良久,王仲飞专注着她的眼睛,温柔的开口。
      周以箫没想到一贯尔雅的他会抓到重点问了出来,腾的满脸通红!总觉得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太高深,她可以给以天一生的承诺,甚至可以为他死——却羞于出口这个爱字!
      “我——我不知道,”她的目光尤其闪烁——万般心事无从述的闪烁。她在干什么啊?和喜欢自己的人讲述和自己哥哥的爱恋。
      片刻,她坦诚的面对他,这一次没有周家的二小姐,她只是周以箫!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你会认为我和以天是兄妹,我们这样很——很难以让人接受。”她一顿,“我从小和以天一起长大,一言一行都成了默契!想着他,念着他,惦记他,都成了我的习惯和责任——我甘之若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爱,这个字对我太高深!甚至面对以天,我都不清楚是不是说的出口。但我知道他清楚——他一定知道。”王仲飞看着她闪光的眼睛,与刚刚的萧瑟判若两人。“对我来说,这就是爱了。也许终我一生,也无法面对以天亲口告诉他这些,对我来说,他知道——懂我的意,认我的情,就够了!”
      说到这儿她低下头,咬咬下唇:“或许你认为,我这样很恬不知耻!”见他要开口,她急忙阻止,“先让我说完。我好不容易有这个勇气,让我说清楚吧!”她歉意的轻扯着嘴角。“我不知道你们会怎么看待我和以天。我知道我说不在乎很假,可我既然这么选择,在不在乎又能改变什么呢?所以——别把心浪费在我身上。这辈子——我只有以天,我受不起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小心翼翼的注意着他的反映。
      白衣的人影在头脑中闪过,轻声细语的来世,雨中与天同悲的身影,一声声寻求公平的指控——都过去了!再也不是他的了!或许是该选择忘记——这一世,该还给她一个比较幸福的人生了吧!
      这样——也好——
      “以箫,”王仲飞努力让自己用普通朋友的眼光看待她。“我明白!你不用再在这上面担心。我只是想告诉你,无论别人会怎么看待你们,对我来说你还是以前那个周以箫,以天也一样!我祝福你们!”忧郁了片刻,还是坚定的说了:“如果还认我这个朋友,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谢谢!”周以箫泪眼迷离,嘴边却挂着欣然的笑——这是几天来,最真的笑。感激的看着他,心里暖暖的……

      等到董意文出现在周以天的病房中,已经是两天后的事了。
      “你真的决定这么做?”从意筝那儿尝尽了白眼才弄清了真正的原委,老实说他并不觉得什么,只是有些吃惊——他才懒得去管什么道义□□。在他的概念里,只要以天以箫愿意,又关别人什么事!反倒是以天的决定——他吃的消吗?
      周以天沉默以对。走到现在,他唯一牵挂的就是以箫——看着他们的命运这么脱轨下去,他宁愿一搏。“不过提前两个月,其他的都按照原订计划!如果——”顿了一下,“帮我照顾以箫。”
      董意文应允的点了下头,“他们什么时候到?”“今天晚上!”
      “就两天!”董意文沉默良久,“会不会太赶?”
      周以天脸上没有一点变化,“不能再改了!”
      董意文不再吭声。“还有——”周以天看他,“不要让以箫知道。”说罢又向着紧闭的房门使了个眼色,对着口型告诉他,“注意她。”
      董意文几乎不见的颔首。
      ……
      门外,倚门而立的董意筝拔掉塞在耳上的窃听器。收线轻声的离开了。
      ——
      “爸,是我!我这边有点儿事。您能不能找个理由,支开意筝两天?——哦,那好。”……

      董令轩收上线,看着面前得人。多少年了,他们都不再年轻了。往日的年少轻狂,而今全都反映到了子女身上——反观他们,竟也都走上了纪定的路!
      又是落英飞舞时,二十年——他们用了二十年,最终还是走回了原来的路。
      二十年,生死相隔,他才明白同生共死的誓言终究是承诺容易守信难。
      二十年,等到他们已经看透一切,却又要看着自己的儿女去前仆后继的经历曾经的过往。
      ——所谓的不惑之年,原来是如此的苍凉——
      “真的要这么做?不怕他们恨你一辈子。”几十年的兄弟,只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已经足够,疑问——是想给你一个反悔的契机。
      他笑,冷竣的面孔缓和了几分。动烛世事的笑——成全他们,也惟有如此了!“当年——咱们不也一样吗?”二十年后,他们自然也会明白的。
      董令轩无言,前尘故事一一在眼前浮现——露馆中绿意盎然间白衣的纤影,西子湖畔巧笑倩兮的情牵缠绵……筝儿……

      “什么!要我回日本——”才一进门就被拦了下来。怎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是的!依凌小姐有重要的事必须和您见面。她在露馆等您——这是今天的机票!”郑重的将机票交到董意筝手中,退一步立正低头——完全日本化的动作。
      赶的这么巧?会不会是——“好了,去办你的事吧!”
      那人也不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看着那人离去的背影,董意筝拨通了以箫的电话,忙音——
      手机,还是忙音——
      后天——一定来得及的!“喂,我是董意筝!今晚董事长要去日本洽谈,请准备包机!”
      “恩,对!准备好后电话打到我这里就可以了!”
      “好。谢谢——”
      挂上电话。重重的舒了一口气,来得及,一定来得及的!
      走上楼换衣服,顺手将机票扔在了沙发上……
      飞机上,几天以来的疲惫席卷了董意筝。透过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意识模糊以前,她迷迷蒙蒙的想着,就快到了吧——

      飞机着陆,董意筝陷入一股狂怒之中。拽起身边人的衣襟,“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让你们这么做的?”芬兰机场?竟然耍她!
      那人比她还紧张忙乱。“不是——登机前董事长亲自打的电话,洽谈地点改在芬兰——由二小姐全权代表!”
      爸爸?他们竟联合起来诓她!以箫?死命揪住那人的衣领吼道,“我不管,必须马上送我回去!听到没有!”“飞机吃不消,油箱已经快空了。这样飞下去会有危险!”
      董意筝完全怔住了——
      …… ……

      “以箫!以箫姐姐——”闯进周家大宅,整栋房子都回荡着董意筝的叫声!八点了,但愿来得及——
      “别急别急,怎么了?”听到声音,周以箫匆匆走出房间。只见董意筝五步并作三步的冲了上来,拉住她就往楼下拽。“到底怎么了?”
      她猛然站住,双手握着她的肩:“以箫姐姐我告诉你,今天以天要提前动手术!再不去阻止他就来不及了——”最后几乎用喊的!
      周以箫骤然一惊,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周以天已经打好麻醉药,送往手术室的途中。陪在一边的是董意文和昨晚才知道的王仲飞!周以箫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入手术室的这一幕!
      “不要—————————”尖利的声音划破空气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周以箫冲了过去——
      不能让他现在进手术室!一定不行的——
      王仲飞董意文都站在另一侧,空出的这边正好她扑了上来——
      只差最后一步了!
      眼看病床就要推了进去,周以箫使劲的向前一够,碰到了病床最后的一角。两个方向的速度加在一起——当病床被推进手术室的同时,周以箫也重重的跌在了地上……
      病床上本该昏迷的周以天眉头攒动,谁也不曾注意到——
      “砰——”的一声,手术室的门关上了!
      “以天——————”

      如果世间真的存在神——那么此生注定是一则脱轨的命运——
      周以箫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不哭不笑,丝毫不在意一旁已经吵翻天的董意筝和董意文,仿佛时间和空间都在她的周围静止了,一切都已经不存在了,就连神情都是木然的。
      她还能说些什么?
      终究,谁也改变不了什么——尽人事,听天命——也惟有如此了!
      “以箫?”王仲飞轻声叫她,几乎不敢相信,眼前呆滞的女孩儿就是当初吟风弄月的周以箫。若说几天前的她是失落,那么现在就是完全的石化——她已经呆呆的坐了一个小时了!
      “以箫,别担心!以天会没事的。”他从没安慰过谁,试着把声音放到最轻,像是在哄着即将入睡的婴儿,“以天有把握动手术,他不会拿自己开玩笑的。相信他!他不会抛下你的,他一定不会抛下你的——”王仲飞坚定的说着。心中,却是五味杂沉!手术会不会成功?以天究竟会怎么样?是悬在他们每个人心头的重担,走过,看过,经历过,一路到了今天——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好笑吗?他们的年纪,不正是意气风发的吗?他却忽然觉得前途诡异的离奇,甚至是渺渺然不见希望——
      再看看现在,他在干什么?安慰自己喜欢的女孩儿不要担心她的心上人——他有种想狂笑的冲动——如果他笑的出来的话!从那只镯子认识了以箫,开始作那个梦,再到碰上小巫山的老人,一步一步,让他不由得不相信是上天的安排——可“他”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他”愚弄了他们所有的人!
      如果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宁愿和天争一回——至少不会落得如此——不战,却也伤痕累累。
      可他可以吗?王仲飞自嘲,坐在以箫身边抬头瞪着天花板——他不行!上天连给他争的资格都没有——以箫的心,始终就不是他的!
      所以,无论几经几次,他始终就是参与者——也就,没有扭转乾坤的权力!
      他默默的告诉自己,祈祷手术成功吧!祈祷以天康复吧!——不仅是兄弟情,更是为以箫全心的期盼——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好象都静止了下来,钟摆的响声应彻着心跳,荡在空气中,头脑中,每个人的心中……

      “砰”的声音惊醒了所有的人!几个医生护士匆匆忙忙出来,不一会儿又多了几个人紧跟着风风火火的进去。董意文眼明的想叫住为首的一个:“陆大夫!”——没想到在这里会遇到他!那人被吓的惊动一跳,转头看他一眼,向身后的小护士使了个眼色,一步不停的向手术室冲了进去。
      大家围了上去,“以天他怎么样了?”
      “你们冷静一点听我说,情况很不乐观。由于病人并没有完全渡过恢复期就执行手术,本身就要有很大的风险。现在病人大出血,我们正在全力抢救——不过,”她一顿,“你们要做好各种心理准备!除却其他因素不谈,RH-AB型血的配血很困难。”说完匆匆而去。
      所有人都思虑恍惚之余,却发现周以箫愣在了当场!
      刚刚她说了什么?RH-AB型血,以天的血型是RH-AB型!“意筝,”干涩的开口,眼睛对上了董意筝的!“她说,以天的血型是RH-AB型?”“对啊!RH-AB型。”她听清楚了,没错的!
      周以箫呆住了。爸爸的血型是O型,妈妈是B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又是谁的玩笑?爸爸、妈妈——你们谁来告诉我究竟是为什么?
      天意!这才是真正的天意!
      她哑然失笑——笑话,天大的笑话!在她和以天终于有一线希望的时候,医生告戒她的却是“做好各种心理准备”!
      周以箫笑了,真的笑了——笑的无声,笑到天地色变!笑的抑制不住眼泪都掉了下来——
      上天啊!这就是你的安排……

      过了许久,表面的一切似乎都回到之前的静止,痕迹却深入每个人的心中——
      也好!周以箫平静的想。从不知道伤到极处竟是如此的冷静!是谁说的“蓬莱此去无多路”?若是真的有什么,至少不会再有这么多的变数——也算是,终于能陪在以天身边了……
      果真如此,到也好——

      当所有得人都已经麻木,手术室的灯灭了。
      门打开,病床被推了出来。周以天躺在上面,吊瓶、插在身上、嘴里各式的导液管,颈上,头上的绷带,卡在项背间的钢卡。护士们没有停留,病床一直推向了加护病房。
      后面出来的是三位主刀医师和会审名医。停在他们面前的是另外的大夫:“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单在手术的目的上来说,我们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结果——神经压迫已经解除了!但是由于脑力体力的长期超负荷透支,神经纤维已经相当的敏锐和脆弱!而且——”他迟疑的环视着周围的人,“对于时间上来说过于的急功近利。我所能告诉你们的,也只是做好心理准备,短期内——不要期待他会醒过来!”犹豫着措辞,说的很委婉。却让在场的人都明白了话中的含义——
      最为直白的意思是——
      以天——已经是植物人了——

      周以箫感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了地。没有她想象中的难以接受,没有她以为的锥心刺骨,甚至连以天骂她时那种心痛的感觉都没有了。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以天,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第七章 往昔

      准拟春来消寂寞。愁雨愁风,翻把春担阁。不为伤春情绪恶,为怜镜里颜非昨。
      毕竟春光谁领略。九陌缁尘,抵死遮云壑。若得寻春终遂约,不成长负东君诺?
      ——蝶恋花,纳兰容若

      董意筝寂寥的走在T大的校园里。初冬的天,满地黄花堆积——
      物逝——人非——
      两星期前,周氏董事长正式宣布“退休”。原T大学生会会长——研究生在读的周以天,自动放弃学位,赴挪威继承家业。
      T大大一在读学生周以箫,自愿放弃学业,协助兄长入主周氏企业。
      一时间,最热门的话题莫过于此。一双双眼睛全都投住到了周氏。
      期待未来的发展!
      展望前景广阔!
      商界未来的主力军!
      没人会在乎你曾经怎样?甚至不在乎你究竟是谁!你若是成功,他们便奉承你;你若是失败,那么你就是笑话,是罪人。
      以钱为圆心,利益为半径画圆——翻脸比翻书还快!
      而这种时候,事实通常比表面的敷衍残酷的多。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宁可来T大闲逛,也不愿去周园感受真实的原因……

      周园里,飘荡着几分冬日的萧索——
      退学已经半个月了。换而言之。周以天也已经沉睡了半个月。
      周以箫又恢复了往日戎戎独立的清袅模样。所不同的是,她的亭亭独立来自她的孤独,她的清气缘于眼底眉梢的落寞;她的雅致多是表现在萧然的沉寂,就连那份诗情画意,都变得凄婉和倦然!
      同样的人,同样的地方,却再找不回当时的一切。
      周以箫完全蛰伏在自己的世界中。窗外一片大好河山也好,风起云涌也罢!都不关她的事了。她不再哭,也忘了当初云淡风清的笑。她的话,她的箫,她的温柔体贴,她的关怀倍致,她的世界只有她和以天——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以天!

      “以天,血样化验的结果出来了!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哥哥。”欣然的淡笑,“你会不会高兴?终于什么都过去了——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为我好好的活着。”唇边维持着那个柔柔的笑,“我不求你马上醒过来,不求你关心我,甚至——”顿了顿,“有一天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了都没关系。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了——”
      “不要再为我担心。在你还没厌倦之前,我会一直陪着你——一定要记得哦,为我——好好的活着——”
      ……

      “以天,又到冬天了!”她执起他的手,她的手比他的更凉!“你会不会冷?冷了一定要告诉我!”
      她笑,一手拿起放在膝上的花皮本。“还记得这个日记本吗?那年冬天我们就是因为它冷战的。你一定记得的对不对?”她笑的腼腆,“还生我气吗?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后来好几次想和你道歉,你总是笑笑说算了——我也就不敢再提!怕你真的不理我了!”
      “现在我又要老话重提了。你耐心听我说完,不要生气好不好?”她抽出握着以天的手,脸上有些微微的红晕。“那时候之所以不让你看,是因为——这里面记的,都是关于你的!”
      不安的咬着下唇,“我——我心虚!不知道你看过后会是什么反应——”眼角偷偷的转向他,有些撒娇的轻问,“我好傻是不是?”
      明知道不会有回答——她还是看着他温温柔柔的笑了。脸上有些微微的火辣,她轻轻说:“我不怕了。我念给你听好不好——不许笑我哦!心里笑也不许!”
      …… ………

      我今天又吹箫了!两个小时的箫吹的口干舌燥,以天走出房门笑着端水给我:“吹了这么久不渴吗?”渴,当然会渴!可如果不这样,你会出来吗?一被那些叔叔伯伯缠住就要好久,你其实很累的对不对?没关系,我帮你打发走他们。于是我吹了两个小时的“金蛇狂舞”——我是不喜欢这种疯狂欢快的曲子的。但它确实是捣乱的最佳曲目!
      出门前,看着他们不喜的眼光,我不是没有负罪感的。在此向他们道个歉:陆叔叔、张伯伯、还有那两个我不认识的人——我,周以箫,在这向你们说对不起!
      ……

      “金雀钗,红粉面,花里暂时相见。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
      我并不是很喜欢南唐后主的词,相较之下总觉没有纳兰词那份飘逸。何况他又是亡国之君,若非君临天下时太多的“金雀钗,红粉面”,他又何至于“人生长恨水长东”?以天就不一样了!上马弯弓可射雕,卸甲谁与争文滔?倘若位置互换,历史就一定会改写了,起码也延续了南唐另三世的基业——可如果真那样我就不会有以天了呀!想到让那个整天“魂迷春梦中”的色鬼来代替以天——天啊!我全身打哆嗦,历史这样满好的!还是不要改了吧!
      “知我意,感君怜,此情须问天——”呵呵,周以箫,不害羞呵——
      ……

      丢脸,我今天极其丢脸!早上醒来居然和以天盖着同一床被子,还赖在他怀里!睁开眼睛便看见以天含笑的望着我——那种怪怪的、意有所指的笑。天啊!谁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对了,一切都是那个可恶的噩梦——吓死我了。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
      ——大概是在战争的时期的吧!许多破衣滥衫的人集中在一起,老人,小孩儿,男的(其中还是男的居多),女的——大家都神情麻木的看着前方。前面,两排拿着刺刀穿着军服的士兵,呈八字型的排着两队。正中是一块儿一人高的太湖石,一声枪响,四个士兵将一个男的水平抬了起来。然后,竟用他的头狠狠的撞那块儿石头——一下,两下,太湖石上的血滴滴的滑了下来——我哭,我大叫,却没有人理我!他们像是根本看不到我。
      我醒了,粗粗的喘着气。眼泪已经将枕头浸湿了一片。房间里一片漆黑,空气都是冷冷的。这时候房门开了,灯亮了,以天冲了进来。我扑到他怀里,哭叫着不肯留在自己的房间——他轻柔的拍着我的背,我深深的感觉到,从他拥住我的那一刻,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我的泪止住了,他将我裹在被子中,带到了他的房间里——
      沾上床,冰冷的被单让我骤然清醒了许多。这才发现他还穿着白天的衬衫西裤——原来他还没睡!我有些惭愧,“不早了,你也早点儿睡吧!”
      话一出口,才发现听起来有多暧昧。以天竟回头看我一眼,让我愈发的尴尬。索性闭上眼连头都蒙在被子里,感觉脸上烫得都可以烤蛋了……
      以天他竟然拉下了我蒙在头上的被子。而我,我又做了件很蠢的事——在我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就已经睁开了眼睛。我怎么会睁开眼睛了呢?我只能无措的看着他,看着他欣赏我的面红耳赤——而他居然好恶劣的含笑看了好久!被动的看着他,感觉到他的呼气喷在我脸上,甚至感觉自他身上散发的热力透过被子传导在我身上。
      我秉着呼吸一动不敢动——我们怎么能这样呢?可又为什么不能!究竟是哪点儿出了差错,羞涩之余,深切的感受到有股异样的情绪在我们之间飘动!
      良久,以天帮我掖好被子。才点着我的鼻尖,有些戏谑的说:“不怕憋死你啊!”
      我这才呼了口气!他是在说被子,还是刚才的——
      我闭上眼睛让自己睡觉——从不知道以天还有这么可恶的一面!
      然而这还没完!
      刚刚的噩梦已经把我吓得全身冰凉,以天的床上又没有电热毯——我虽然睡着了,却辗转睡的很浅!朦胧中身边有什么暖暖的,我最后的意识是自己向着那个热源靠了过去——暖暖的包围着我,好舒服,终于不冷了……
      于是,早上醒来就发生了先前那一幕!我这样——是不是有些不知耻?
      脸上又火辣辣的了。还是不想了吧!
      ……
      自从那一晚,一连几天我都在下意识的躲着以天。几乎白天晚上都不敢和他单独呆在一起,然而我管得住自己的行动,却管不住自己的思想——那一晚发生的一切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窜到我的头脑中——特别是睁开眼时以天那个笑。那种笑,该是给蜜月中新婚妻子的吧——噢,我的天啊!我究竟在想些什么啊!周以箫,不许再胡思乱想了——
      可是,假如有一天以天真的有了妻子——我的嫂嫂——当我再做噩梦,而他不再看我的时候,我该怎么办?
      心里酸酸的,我是在妒忌吗?……

      夜雨做成秋,恰上心头。教他珍重护风流。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密意未曾休,密愿难酬。珠帘四卷月当楼。暗忆欢期真似梦,梦也须留。
      这一首《浪淘沙》,到是颇符合今天郁郁的心情。以天带着爸爸派给他的秘书去出席宏达集团的招待会了。我见过她——那个很贵气的大姐姐!爸爸夸过她,妈妈也曾经要我向她学——他们说她有大家闺秀那种雍容高雅的气质,而我——是想说我小家子气吧!我知道的,虽然他们并没有说出口。
      以天已经去了很久了。窗外一轮月,真的是“遥似一团银”!此时此地,就该是“珠帘四卷月当楼”了吧!此情此景,我又在“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
      我宁愿自己不知道,总好过知道了人家却不要!这样一来我竟比纳兰还可笑——纵然没留住梦,至少他还有欢期可以忆。就算“密愿难酬”,也还有“密意未曾休”。
      看看独自写日记的这个傻瓜呢?空空如也——空也难留——
      脑袋里晕晕的,原来有时候,不喝酒也是能醉的——
      ……

      日记一页一页的翻过——转眼又是一个月!
      “以天,昨天妈妈来电话。后天,我们就要一起去挪威了……”周以箫一叹,双手握着以天的手笑了笑,“你看,董意文、意筝还有王仲飞来看你了!”说道这里,才抬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三个人。
      她笑,笑的像蒙上了一层烟。“谢谢你们跑这一趟,以天和我都很好。你们不要担心!”随后眼神又转向了以天,“他也不希望你们担心的!”
      在场的人默默无语,静静的看着这一切——她并没有对他们生疏,热情和痛楚着的喜悦清清楚楚的写在眼里。她只是茫然,她找不回原来的自己,也就,不知道怎样面对他们——
      董意筝也一改往日的嬉笑怒骂,走过去环住以箫的肩,“以箫姐姐,你们一定要吃好,穿好,睡好——什么什么都好,我会去看你们的!”
      周以箫空出一只手轻拍了两下董意筝的交叠的手背。流露出一种很安详的笑,宁静的好象周围的空气都不再流动,那种很慈悲、很满足的笑——笑得整个人都升出一种光辉——却根本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
      看着这样的笑容,董意文王仲飞沉寂了许久——只是静静的站在一旁……
      分别已经成了定数,劝慰已经多余,再仔细的看看你,把你音容锩刻在心底——这一次,没有再见,不要虚伪的勉励,没人再去追究希望与失望的界限……
      保重——

      第八章 西楼曲

      三年后 露馆
      周以箫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带着氧气罩静静的睡着。惨淡的脸映应着白色的床单。床边吊瓶、导液管、锥型瓶一应俱全——白色的房间,白色的被单,白色的周以箫……
      董令轩站在一侧,若有所思看着昏迷不醒的她。良久,门被旋开了。一个身形臃肿,绾着老式团髻的妇人温吞吞的走了进来:“先生,太太的药已经取回来了,是——”瞥向了躺在床上的周以箫,眼底泛上一抹关切。二十年了,当年的少爷变成了先生,太太——她原以为露馆是不会再有太太了,但先生娶了她。这一幕,早在二十年前她就见过的,想起当初的太太,不禁眼眶有些湿润了。不过现在好了——她吸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老天保佑,太太真的转世又回来了!不枉先生等了这么多年,老天保佑——保佑太太早些好起来吧!
      董令轩听到她抽噎的声音,他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过也好,就让他们把以箫当成是失而复得的筝儿,这样更容易亲近些!“先放着,等她醒过来再开始煎吧!”他的声音总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温柔却令人信服,想了片刻,又回头补加了一句:“杜妈——意筝回来,要她到书房去见我。”妇人诚服的点头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房间——

      周以箫睡的很轻,她知道自己正躺在床上,甚至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董叔叔在说着什么。而另一半的自己却在另一个空间游荡,许许多多的片段穿插在一起,一幕幕在头脑中闪过——

      先是“以天”宛如魔鬼的眼神——不,他不是以天。他就是魔鬼,从万丈地狱中孕育出来的魔鬼!他都说了些什么——不,她不听,她不信。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她护着肚子瑟缩在床里,以天?以天你究竟在哪里?为什么要抛下我!你听到我在叫你了吗?求求你快点儿醒过来,求你来告诉我这不是真的!
      “你不敢相信是吗?还是不愿意相信?不要再期待周以天会来救你——我那亲爱的哥哥正在‘幻醉’的美梦中沉睡,他救不了你——”他笑了,凄厉的像叫嚣的夜枭,指着她的肚子,“这个孩子,就是我送给你们周家——送给周以天最后的礼物!”
      “不——”这些都不是真的!以天你告诉我这都不是真的!

      闪光灯——好多好多的闪光灯对着她!
      那些刺眼的闪光灯——,那些黑洞洞的镜头——照着她的无法顿形!谁来告诉她他们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谁来告诉她到底是怎么会事?!
      她撑着肚子一步步后退,宽大的睡袍却掩不尽她的臃肿之态!他们来做什么?爸爸把她秘密送到这里待产,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她一手护住肚子——她必须保住这个孩子!不止是她答应过爸爸的,还要为以天留住这个孩子——她不在乎什么周氏的继承人,她当初肯答应人工受精的方法只是为了印证以天陪在她身边!
      忽然之间他们喧闹了起来,数十把麦克风都对准了她,然后是一声高过一声的问题——一句一句,犀利而且肆无忌惮——像一支一支利剑戳刺得她体无完肤!
      她一步后推,他们就涌上二尺!
      “哄“的一声头脑中一片空白,她只记得——那一天,一贯安静的别馆中,吵闹的整栋房子都在嗡嗡作响!几乎让人窒息的喧闹——还有那种,好象跌如了万丈深渊的空白——
      “周小姐,请问孩子什么时候出世?”
      “周小姐,请问您将如何解释未婚先孕的问题?”
      “请问周小姐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个孩子是否会是周氏将来的继承人?”
      “这个孩子的出生将对您再周氏遗产继承权问题上有哪些有利因素?”
      “这个孩子是否会随母姓?”
      “周氏董事长以及现任首席执行官对这个孩子的出世抱有怎样的态度?”……
      以天——
      爸爸…… 你们在哪儿——
      及时赶到的不是爸爸更不是以天——董令轩挤过人群护到她身边,“董叔——”他手指放到了她唇边,堵住了她还没出口的求救。然后满眼怜惜复杂的看着她——不知情的人,很容易把那看作是深情的凝视——“以箫,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再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深深的拥住了她,万般小心的不去碰到她的肚子——霸道又不失宠腻的在她耳畔低语——“我说过,这一次找到你,我就不会再放手——”
      吵闹声没有了,房间又恢复了宁静。周以箫瑟缩在董令轩怀中,冷冷的打个冷战——

      夜,深沉的夜——静谧的幔掩盖了一切光亮。平静下一并埋葬着疲倦的心和受伤的灵魂。
      她跌坐在冰冷的地上,腹间的抽痛让她死命的咬着下唇。满口血腥的绝望依旧抑制不了撕裂般的疼——像是铁锯一寸寸的拉扯,是万蚁钻心的啃蚀,是让她支离破碎的凌迟——汗湿的双手颤抖的攥扯着皱成一团的棉被,脸上,背上,汗珠的滑落像是警醒疼痛的导火线——疼,翻江倒海的疼!濡湿的婚纱粘着地上的土灰贴合在身上,纠结的长发散落的贴在身后鬓边,胀闷的热加上凌虐她的痛——有那么一刻她近乎窒息!将手指塞在口中狠狠的咬住,这一刻,没有泪,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一次一次的席卷着她……
      以天——
      帮帮我,以天————
      ……
      当周以箫失去知觉倒在血泊中,她不知道,手臂上的镯子粘上血色,在冷冷的月光下泛着异常妖冶的光——
      漫漫长夜,月光铅华如水……

      妈?!是妈妈!
      妈妈泪眼阑珊的拉住她,“以箫,不要怪我们!你以后就会明白的。”她为什么要哭?她并没有怪过他们——真的没有!“以箫,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想叫,想闹都没有关系——再不然,去守着以天,你不想见以天吗?——不要憋坏了自己,妈妈求你——”
      以天?周以箫坐靠在床上,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动容。随即又黯下眼睛,低头看着一身宽松的白纱装扮下,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为了不再多生枝节,婚礼就定在两天后——这回是由爸爸和董叔叔亲自作好的“万全”安排!她要做的,只是名义上嫁入董家——
      白色的层层纱衣披在身上——白衣,是嫁衣——
      不,她不能去看以天。她现在这个样子怎么配去看以天?不是现在,她不去,现在的她没有资格去看以天!
      她开口,连她自己都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与其说是在说话,不如说是在吐气:“没有关系的。我会乖乖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告诉爸爸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她在妈妈复杂的眼神中看到了一双眼睛——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没有,什么都没有,那就是她的眼睛。
      ……

      周以箫睁开模糊的双眼,两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泪水洗清了朦顿的视线——
      “以箫?”一个温和中略带沉稳的声音轻唤着她,“你醒了?没关系,已经没事了……”
      周以箫看清楚身边的人,泪水又重新充斥了眼眶:“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以天?求求你我想见以天——求你——”看着气若游丝的她,董令轩恍惚着动容了——却又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口气。三年来,看着她一点一点的筑起心墙,他着实不忍否定她,真诚的对上那双泪眼:“以箫,我从没有骗过你什么——相信我这一次,以天真的没有事。过些日子我一定带你去见他。”
      周以箫完全醒过来了——她记起来了,记起“他”所说的一切!激动之余第一反映就是攥起拳头死命的往肚子上敲去,“我不要,我不要他——我不要!”捶打的动作几乎癫狂,完全没有发现几个月以来的“束缚”已经不在身上了。
      董令轩看到她的反应急忙扑过来,隔着被子攥住她胡乱捶在腹上的拳头,:“以箫!你想怎么样告诉我,”他大声的喝住她,“到底怎么了——不管发生什么以后都不许这么做,听到没有?”
      “不,你不知道——那个孩子——告诉爸爸不要那个孩子!那不是以天的孩子!——你听到没有?不要那个孩子,不能要那个孩子!” 沙哑的解释着,热切的眼睛闪光的注视着他。挣扎着被禁锢住的双臂——明知道力量的悬殊还在拼力僵持着。
      董令轩身子猛然后撤了一步,手上却不自觉加重了力道:“以箫,清醒一点儿,你在说什么?”
      周以箫完全记起来了!孩子已然微不足道——撑起身子紧紧拽住了董令轩的衣袖,张惶而焦急的:“不,你不知道——他说了,”一张惨白的脸,搭配着一双极不相称的,像火一样燃烧的眼睛:“他告诉我了——以天并不是植物人,他中毒了——中了‘幻醉’!他们在手术中下毒。”看着他丝毫没有改变的表情,她急了,手上使劲掐住了他的胳膊,“你相信我,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听到没有——以天是中了毒!”为什么他没有反应,为什么他只是这么看着我,快去救以天啊——
      “以箫,”董令轩反手扶在她的肩上,深深的看着她,“你说是‘他’告诉你的,那么告诉我‘他’是谁?”
      “周氏里那个‘以天’!爸爸找来的替身以天。”快去呀!我为什么要骗你们?快去救以天啊——
      “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周以箫浑身一震,对上盯着她的眼睛。为什么要挖她的痛穴——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说啊——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他步步进逼。
      “他从礼堂休息室把我带走的那几天里——”为什么要她回顾这些?周以箫不禁打了个冷战,噩梦一般的记忆有涌了上来。
      “他把你带走多久?”
      为什么这么看着她?周以箫心不在焉的喏喏回答:“四天呐——”
      她从没见到过他如此严肃谨慎的表情:“以箫,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哪天举行的婚礼?”
      “十二号,六月十二号!”
      她看到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然后说出让她目瞪口呆的话——“让我告诉你——以箫,今天是六月十五号!我们从礼堂休息室找到了昏迷的你,你在这里躺了两天!”
      在他不容质疑的表情下,周以箫完全怔住了……

      不,不可能——周以箫难以置信的摇着头,怎么可能是她的幻觉?那一切是真的发生了——是真实的,历历在目的——她甚至还能感觉到自己挣扎时绳子摩擦在手腕上的疼——对了!绳子!周以箫急忙抽出手拉开衣袖——应该有咯痕的!
      撸开双臂的袖子,纤细雪白的手腕柔滑细腻——怎么会有痕迹?
      不对!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没有疯,她真的经历过——
      没有——却是什么都没有——
      所有人都印证了她在露馆、在昏迷的事实!
      一连几天,周以箫动摇了,她有如此清晰的记忆——却都是错的!是她的幻觉——她自己也在不停的问着自己,这样的现实,其实不是更好吗?
      她不想多想,却不能不去面对一个更现实的问题——果真如此,她的幻觉又是什么——

      周以天已经早在一个月前被送入了名古屋专门的治疗中心——是董令轩坚持那里适合养病!为了能早日去看以天,周以箫变得无以复加的听话。她不再发表任何意见,不提以天,不提孩子——更绝口不再提任何昏迷时的事。她安静的几乎没有生息,让她看病她便看病,让她吃药她就吃药,让她休息她吭也不吭的闭眼躺在床上——董令轩来看她,她就和他面对面的坐着,他不说,她亦沉默。
      她恢复的很快,当柳絮飞扬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医生的许可,走出了蛰居已久的房间,第一次看到了这座被形容的灿梦琉璃般的露馆!

      露馆是董家的世外桃源,金字塔型的外表都是用明光玻璃砌成,盎然在四围鲜嫩的绿意中,像浩瀚碧波中的一颗明珠,像茵茵荷叶上反着盈光的雨滴,像——绿丝绒毯上一滴晶莹的泪!
      ……
      周以箫换上了一袭黑色的毛料长裙,百无聊赖的再次走了出来——萧肃的装束与诗意的露馆如此的格格不入——她不在乎!她真的疯了吗?她不知道——
      医生和董叔叔的谈话声不大,正好隔着房门让她听到:“……董先生,您太太本就体质阴虚,加上生产的消耗——如果不好好条理很容易诱发其他的病症!另外,在全面的检查中我们发现了这个——董先生您请看,这里、还有这里——都显示出她的脑波有所异常,当然我们并非研究脑病的权威,我们建议您找专门的脑病专家作详细的检查和分析。如果真的有什么,也可以及早治疗……”
      …… ……
      “董先生,您太太患有轻微的精神分裂——所导致的幻听、幻象都是由此引发的——这种状况会随着病情的加深逐渐的恶化,我们建议您将她送到专门的治疗机构去进行治疗……”
      “将她留在这里治疗并非不可能,但是就要做好全面的准备了,万一真的无法控制——没有人会知道她会作出什么……”
      她会作出什么?周以箫沿着长堤边漫步,她笑!摊开双手翻过来调过去的审视着——这双手会用做什么,伤了别人还是杀了自己?
      好笑,真的好笑——可她为什么笑不出来?
      疯子,她会变成一个疯子!
      以天?你知道吗——我疯了,你的以箫疯了——疯了是不是就能看到你?
      溪水很清很浅,铺在溪底的鹅卵石纹理清晰可见!周以箫蹲在溪边,看着水中一轮黑色的倒影——溪水缓缓流淌,水中的她也潺潺晃动——她看不清水中的她——如同看不清自己!
      ——疯了,或许她真的疯了——
      以天——你在哪儿——
      身边的矮木上摘下一片叶子——她不认得的。嫩绿的叶子长长的,有点儿像柳叶。轻轻伸到水中漂了漂,双手拽住了叶脉叶尖,抻平抿到了唇边。
      叶曲的声音颤颤的,很薄很薄的清脆——没有箫声的婉转——那声音很凉,心都随之痛起来的幽凉……
      西楼一曲临江仙,
      青山几度缠绵——
      曲调丝丝入扣,荡漾在风中,溪中,蓝天为幕,柳絮为舞……
      情之所钟,曲子愈发的幽转。溪流流成了惆怅,却流不住春花秋月的牵绊;柳絮飞作了点点思念,念不回逝去的流年——
      箫?!是谁在吹箫——
      悠扬的箫声和着她的曲子,迷醉了满园的春意,依稀缠绵着传来——
      周以箫听到了——真真切切的听到了!她是会吹箫的,对箫声也就相当的敏感——那正是她所吹的曲子!
      是《西楼曲》!
      西楼一曲临江仙,青山几度缠绵……
      是————
      她不敢想,眼前的一切模糊了——她又在做梦了,还是她真的疯了?
      ——那么就疯吧!最好一生都不要醒——
      一颗泪贴着面颊滑落到唇边——咸咸的,叶子重了,吹不动了。
      曲子的音调迥然沙喇了许多,透出箫音格外的清晰。
      周以箫不敢动,不敢回头,一任泪痕爬了满脸——幻觉也好,疯也好,只要有他,她愿意就这么疯下去!
      箫声悠扬,却已经近了尾声!最后的一声长鸣响彻九霄,茵茵缭绕不去——
      不要停!周以箫猛然起身提裙,寻着声音的方向跑去!
      余音未了——
      她穿梭在盎然的绿意中,每跨一步,心中的澎湃就强烈一分,激动的几乎不堪负荷……
      梦也好,疯也好;风也好,絮也好,停止吧!一切都静止在这一刻,不要醒——
      风声,絮声,树叶拍打间的沙沙声……
      那年,也是这样的天——
      风在动,絮在舞……
      周以箫停住了脚步,面前临水而立的背影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不思量、自难忘”,熟悉到“几度思量不起”,熟悉到泪眼迷离中她依旧坚信是他——
      这一刻,疯了,醉了,睡了,都不再重要——若是梦,只求你千万不要醒!
      太阳拨开层层云霭露出头,潺潺的流水浮上片片粼光,絮团镀上了荧荧的金边,绒绒软软的飘在空中。微风扶过,晶莹的露馆闪亮在碧影凝波的灿烂光海中……
      他转过身,一身白色的中式功夫装,手中一管碧玉长箫,墨绿色的箫穗悠悠荡在风中。
      颀长的身型,浓浓齐整的眉毛,深情含笑的双眼——身后的阳光也给他衬上了一围光影,虚幻的,就像是在做梦——但周以箫顾不了这么多了,她笑,惨白着脸在笑——笑的空灵虚幻,却让明丽的阳光都显得暗淡失色。
      是他了——是以天了……
      她泪眼迷懵的冲了过去,以天也在望着她,笑意盎然的张开双臂——
      以天——真的是以天了!以天真的回到她身边了——
      咦——
      不!不要——
      周以箫跑了一半儿,却发现面前以天的身影逐渐淡了起来,越来越淡了——
      不,不要这么残忍——周以箫不顾一切的冲了过去——
      手术室门前的一幕再次重演,她没有机会抓住他——以天的身影淡的没有了颜色,变得透明,消逝在了茫茫飞絮中……
      不,不要醒——为什么不让她完全疯下去?以天,以天呢?周以箫粗喘着气,环视着寂静的四周,胸口腹间猝袭的疼痛撕心裂肺,她站不稳,撑着跪在了地上——最后的记忆是口中一股浓烈的腥味涌了上来,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个电话,风风火火的召唤回了董令轩和董意筝。眼看着躺在床上的以箫,空气中的凝重无以复加!
      周以箫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听杜妈说她只是上午到露馆四周走了走,下午就一直在房间躺着——本以为不会有事,谁想到偶然进来却看见她整个人昏迷在血中,吐的血,□□流的血——吓坏了所有的人——
      杜妈眼圈红红的蹒跚走过来——她喜欢这个太太,不止是因为她像原来的太太!她也说不清,就是打心眼里心疼她!
      她也同样宠着意筝和依凌,可意筝从小和那些小子们一起抓爬滚打丝毫不用她担心;依凌虽然相对体弱,可这几年整天与花花草草为伍,又长期住在研究所里——半年也不准见一面!
      而周以箫这种已经被折腾的弱叶风烛般的脆弱,正好勾起了她母性呵护的本能——她爱惜她,可怜她,拿她像珍珠一样的捧着。一个没有照顾好她也就是全心的愧疚——惭愧之余,有些话她也不得不说,今天看到她这种情况——她不知道她怎么会吐血。可那种病她是见过的——再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人就完了——她并非有什么坏心,只是不由得泛嘀咕——是不是该看着筹备点儿——兴许冲一冲还就好了!
      董令轩当然知道她的想法,安慰的拍拍她的肩——无声的示意会没事的!转身走了出去——现在能救她的只有一个人。
      不知道依凌那边怎么样了!他究竟恢复的如何了——果然是“人算不如天算”!以箫啊,说什么你可也得撑到那天啊!
      ——
      董意筝坐在周以箫床边。三年的时间说短也不短,今天的她成熟了许多。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古灵精怪,却也不再是当年那个“逢赌必诈”、得理不饶人,不占理缴出三分也要揶揄一番的董意筝了!她不再那么厌恶冷清,无人之处,眼底眉梢也会拢上一抹愁……
      看着面前的周以箫——她算是三年来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了。看着曾经诗情画意的她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形如枯槁——还敢指天说“苍天有情,真爱无敌“吗?——她,董意筝,她一样为他们捏把冷汗!不管怎么样,你可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啊,以箫姐姐!
      可她毕竟还是董意筝——她质疑所有“人定胜天”的计划不等于她否定尝试努力!她没爸爸、周伯伯乃至周以天董意文之流妄想“扭转乾坤”的野心。她不求一定如何,只是尽量的努力就好了!一个人的身影浮现在她的头脑中,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是不该排除在他们之外的。若说除了周以天,还有谁能帮的上忙,恐怕就是他了!

      等到周以箫悠悠转醒,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天际镶上了一围暗紫,沉沉的蓝幕铺天盖地,那蓝——蓝的几乎壮烈!
      周以箫觉得全身都木木的,好象被抽光了所有的力气。双手按在床上想撑起身体,软垫的颤动却惊醒了趴在床边沉睡的董意筝,她揉着眼睛嗫嚅着:“以箫姐姐你醒了——你不要动哦!你要什么告诉我就好了,医生说你要好好休息。”看着她不置可否的表情,她故意凑近她,明亮的眼睛流光异彩:“不然周以天好不容易醒过来回来,你还要让他再担心吗?”看着周以箫的动容,她不自觉的扬起嘴角,流露出一个很甜很甜,含着那么几分得意的笑。
      执起她冰冷的手,“这次是真的!依凌姐姐说这次的配药很见起色。虽然他的意识还处于游离状态,可也不像原来那么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他的手脚会动了,有时候甚至是要开口说话了!依凌姐姐说那就是他意识最浅的时候,出现的次数越多,他醒过来的机率也就越大!”看着她逐渐绽出光彩的眼睛,那么欣慰的表情——董意筝话题一转,耐下心来在她耳边规劝着:“你想想,当初他为了周家,为了你冒这种风险——过两天他醒过来了,看见你却变成这个样子。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一命抵一命!他能好受吗?他能安心吗?你总不会以为谁能想办法骗过他吧——嫌他好的太快了是不是?”
      捂着她的手,口气缓了下来,“快点儿好起来吧!以天也正等着你呢——”轻抿了一下唇,细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轻盈的低问:“你感觉的到的,是不是?”她了解她,了解她每一根纤细的神经——了解她的所思所想,了解她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敏感——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她就知道她赌对了。
      周以箫想到了那天漫天飞絮中临溪吹箫的以天(她分不清究竟是梦里还是现实)——她已经好久不曾梦到过那样的以天了——那么怡然,那么安适,那么真实——她甚至能感觉到以天的笑和柳絮擦过面颊的柔软——
      董意筝知道自己已经说动了她!拍拍她的手背,“现在好好休息吧!我去告诉爸爸你醒了。”还没放手却被扯住,“意筝——”有一件事她一直压在心底,周以箫眼光闪烁,“那个孩子,真的是以天的吗?”这是她的一块心病——虽然所有人都证明那是梦,是幻觉!她却有着太强烈的真实感——头又开始发重,抬抬眼皮,她愿意相信她,只换她一个答案!
      董意筝长长的叹了口气,死板着眼睛,一脸的颓废,低了七分的声音透着无可奈何:“败给你了!看来说再多也是没用——”双手环胸意态阑珊的看着她,“不如你赶快好,到时候回周伯伯那里随你抓他去验血还是亲子鉴定!再怎么说,我的干儿子也不可能‘父不详’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周以箫释然了!也许,本来就是她搞错了——那,只是幻觉罢了……

      当飘荡了许久的灵魂找到了出口,幻醉的长梦即将结束——等你归来的,又是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他不了解已然物逝人非的一切!
      若是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会作出那样的安排吗?
      “世事难料”——如果上天的用意是教会他世事难料,那么他成功了!他会为他喝彩——却还要在他的天地下争得一片未来——人死一次就是一世,这一世,他要寻回失去的——
      以箫……

      光?有光!他感到了——
      周以天的意识被锁在了自己的身体中。就像是不安的浅眠——一会儿在梦中,一半却感受着现实的一切;方才是自己的意识,下一刻又游离到九霄之端的离恨天外!他甚至能听到身边人的对话——就是无法让自己清醒过来!半梦半醒之间,以箫的音容笑貌在头脑中盘旋——
      咿咿呀呀叫着哥哥的以箫;
      独自徘徊在花园里,苦苦等着他下课的以箫。
      背着“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的以箫;
      月影星疏中临风吹箫的以箫,灯火阑珊里寻寻觅觅的以箫——
      为那本日记“呕”的眼圈发红的以箫,
      午夜梦徊被吓的惊慌失措的以箫;
      措手不及睁开了眼睛,僵直着身体大气也不敢喘一口的以箫;
      睡梦中偎在他身边的以箫,
      害羞着满脸红晕的以箫,
      醉在他怀里,孩子气的许诺“永远陪在他身边”的以箫;
      梅园里巧笑倩兮人比花娇的以箫,小巫山上落叶拂尘凝眸深处的以箫!
      病房外徘徊不前的以箫,
      病房里欲语泪先流的以箫;
      握着机票惆怅寥落的以箫,
      惨着一张脸,眼中却流光纷裎的以箫,
      手术室外,一声以天泣血而言的以箫——
      以箫的身影一张张在头脑中回放——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现实的,梦里的,哭的,笑的,睡的,醉的……
      以箫——
      周以天呼唤,却超越不了空间的阻隔——
      以箫,等我——
      一定要等我——

      周以箫虽然答应了董意筝安心调养,有些事情却不是一朝一夕说风就能是雨的!
      一连几天的平静并不能代表什么!露馆里明眼的人都看得出来——周以箫自己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真的一日不如一日了。孩子究竟是如何生下来的她并不清楚,可嫁入董家两月有余,毫不夸张的说,她双脚沾地的次数却都是屈指可数的。尽管这样,她的精神还是日渐萎靡!然而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
      两个月来,她的经期竟然一直持续未断!杜妈妈的干笑敷衍她不是不懂,她不知道是什么病——自十三岁爸妈长住挪威以后,就一直是她和以天住在一起!没有人去跟她讲这些,对这些禁忌的问题她也就一直是蒙蒙恫恫的——又或者是当初施行人工受精留下的后遗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决不是什么好征兆!
      不过她都按时在吃药,再说杜妈妈知道——要是真有什么,她不会置之不顾的——现在这样,应该是不太严重吧!或许过些日子就会好的。她已经给整个董家弄的提心吊胆人仰马翻了。不如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周以箫蜷缩在床上想着……
      门开了,董令轩走了进来!
      周以箫拥被靠在床头,“董叔叔——”她叫的很轻,却是真心的亲切。想她从不过问周氏的一切,却还险些成了镜头前受人瞩目的“丑闻主角”,他临危救她,连带将酝酿在周氏的一场风波化作了无形——以他在商界的名声地位,何必要趟他们周家这淌混水?还要接收她这个累赘——外面又会怎么说他?
      她感激他,发自内心的感激他——也让她无法言明的愧疚。
      他的笑让她温暖,“怎么?困了吗——”
      “不!”她打个冷战,裹紧被子白着脸笑,“这样暖和。”
      “这两天比较忙,没时间过来看你——”他的歉意让她心慌,轻轻扯住他的袖口解释:“董叔叔,您不要惦记我——我很好!”她低下头,眼光游移,闪着不定的光芒,“真对不起,我给您添了这么大麻烦。您以后不要惦记我的——”周以箫抬头,对上了董令轩盯着她有些发怔的视线!
      他有些深情的看着她——却又不是在看她!从第一次见到他起她就知道,他在透过她寻找着什么人的影子——杜妈妈说她像原来的太太——他是在找她吗?“董叔叔?”
      董令轩回过神,“对不起,”恢复了慈父般的眼神,很温情,“看见你——常想起我妻子!”
      周以箫没想到他会和她说起这些——这是父亲和以天都不会做的。她看着他落寞中的幸福,她能为他做些什么——是否该安慰他,又怎么安慰他?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他表情的变化。
      “我——和她很像吗?”
      他笑,炯炯的眼睛看着似曾相识的表情:“举止、神态都很像——”错开眼睛,眸光黯了黯,再看她时已经不是原来的眼神,语气中也添了如许的生硬,“——你不是她,也没有人能代替她!”她知道他这么说没有恶意,只是在让她安心。毕竟,他娶了她——现在的她名义上还是他的妻子!协议也好,临危相护的患难情也罢——商场无情,他为她所做的,已经太多了……
      周以箫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坚定的近乎虔诚的眼睛!是什么让他如此虔诚?又是怎样的情,才能让他如此的矢之不渝?看着面前的他,事业有成、坐拥名利,一双出类拔萃的儿女承欢膝下——
      可她分明能看到他眼中的孤寂,那种已经融进了他这个人——刻骨铭心的孤寂!她忽然也恍惚起来,一个影子在头脑中闪过——以天——
      身影的重叠,仿佛预示着以天的未来——
      董令轩觉察到自己言语中的犀利,笑,话题一转:“就像你心里,没有人能代替以天。”她看他,他却不再看她,“扯远了,以后有时间再说吧!今天来看你,的确是有事——”他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说,“我答应过让你去看以天。他现在在名古屋的研究所,已经好多了!依凌打来电话说他清醒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或许就在这两天——你是和我一起去,还是留在这里等?”
      “我……”周以箫斗争着,他这么说,她反而没了主意。她当然想去——那是以天,她已经等了三年六个月十一天的以天!以天要醒了——她终于等到他醒了!可,就像意筝说的,她这个样子,能见以天吗?她能保证能和他安然到达吗——拖着她,反而会坏事——她一直就是累赘!
      “只要告诉我你要不要去,其他的我来安排——”他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老实说,他也没有把握她能受这一路颠簸。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周以箫矛盾了许久,胸口有些发闷,松开咬着的下唇,声音涩了:“——还是,算了吧!”她不去,反倒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以天,你一定要醒过来啊——
      董令轩表情没什么变化,“那就答应我——保证在我带以天回来之前,你不能让自己有任何闪失——”说到这里,他声音中透出几分严厉,“我不管医生怎么说,就要你肯定的告诉我——你不会有事!”
      “董叔叔——”一滴泪滑落面颊,“您放心好了——我还要陪以天一辈子啊——”
      他笑,几乎不见的点了点头。站起身,“好好休息吧!我随时告诉你以天的情况,”方转身走了两步,即顿住了“以箫——”他知道她在等,“以天一定会好起来!我替他娶了你……
      我把儿子交给你了——”
      没有回身,董令轩合门走了出去……

      第九章 魂梦相依

      “砰——”,董意筝踹开门,拎起董意文的睡衣领——后者正睡的昏天黑地。破口大骂,全然不顾什么形象——“真是小人吃、喝、睡——猪人啊你!爸爸留你在这儿不是让你醉生梦死的——给我起来!”不客气的“拍”着他的面颊,“喂——起床了——”
      对上他懵懂的双眼,董意筝也不费劲扯他了。扳着他的肩凑到他耳边,深吸一口气,骤然响起的惊声尖叫像是被手术刀切掉了手指,“起来————”
      董意文瞪大了眼睛——醒了,完完全全的醒了!董意筝若无其事的拍拍他的脸:“喂,王仲飞呢?”早上六点就不在房间——那白痴也学会夜不归宿了?
      赶明儿还得给他上政治课!
      他愣了半天,迷茫的看着她——她撕起他的脸:“失忆啦?”
      “我是他妈呀,你问我——”突然暴出的号叫吓了她一跳,活该!“打扰我睡眠的人——对他煽动咆哮的翅膀”——这是谁说的——经典!
      打着哈欠指指对面的房间,“今天星期几?”
      他还有脸问?!董意筝没好气儿,“今天星期八!”转身冲向了对门的房间!
      如法炮制的一脚!董意文早已有远见的塞上了耳朵,心下无限替那道门惋惜。
      董意筝在那房间里无声的呆了好久——
      杀人灭口了吗?动作还满快的!董意文搔着头发,哈欠连天的追了进去!
      王仲飞并不在,只有董意筝愣在房间里。这三年来她天南地北的出任务,剩下的大部分时间又都在挪威陪以箫——“光顾”这里屈指可数的两次也都是行色匆匆。她到今天才知道——三年前的书房,三年后已经成了收藏品储藏室!
      董意文无声的绕过她身侧——像是对别人的目瞪口呆早就习以为常。那些收藏家鉴定师来这里谁不是这副表情——他早就免疫了!
      “想参观吗?这儿还有呢!”边说边逐层拉开抽屉,打开灯——黄晕的光映得一室润泽璀璨——
      是镯子——各式各样的乌镯。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有雕纹的,天然掺色的,整玉灼成的,合成石的,玉石粉压成的……
      她看着董意文,无声的询问。
      他一一小心合上抽屉,答非所问,“今天星期天!这几年他每星期都去古玩市场,再不然就是玉器行——比日历都准!”
      ……

      董意筝王仲飞是第二天晚上到达露馆的——也就是董令轩走后的第三天。
      董意筝走进周以箫的房间时,她正睡着——身旁杜妈妈守在一边。自从上次以箫昏迷后,杜妈妈就专职照顾她,甚至睡觉都搬到了隔壁的房间,生怕她再有意外。董意筝看着杜妈妈示意她噤声的动作,犹豫片刻,会意的点了点头——算了,反正王仲飞也来了,明天再见也不迟……
      换上睡衣,刚刚掀起被子,房门就被猛力推开了——“意筝小姐——”她气喘吁吁的大叫,也顾不上什么,“您快去看看——太太又吐血了!全身哆嗦还喘得——”厉害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董意筝已经飞也似的冲了出去——
      以箫啊!你可千万要撑住啊……

      以天……以天………
      灵魂在黑暗中飘荡——他游离了很久,却找不到出口——
      谁?
      谁的声音?
      是谁在叫他?
      是谁在呼唤他——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如此的望穿秋水,如此的魂萦梦牵?
      是谁在他耳边低语——承诺一世的守候,娓娓道来过往的从前?
      “以天——对不起——,对不起——恐怕,不能再陪你了——”破碎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不!他慌忙寻觅着——以箫,你在哪?你答应过的——你不能反悔!
      “以天——,以——天————”声音中伴着粗重的喘息,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的血腥味!
      以箫!以箫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谁来告诉我——
      远远的画面渐渐清晰,那是……
      他感觉到了——他看到了!那是以箫,那竟是以箫!

      周以箫浴血的躺在床上——一张脸退尽血色,口中含血,眼神涣散——意识已经游移在迷离的边缘。鼻间潮湿浓重的血腥让她的喘息愈发困难——她听着身边的燥乱,听着自己苟延残喘的沉哼!大口大口的吸气,却仍旧觉得肺叶抽空般的窒息——眼前的一切都漾上了水波,逐渐的模糊——模糊——
      她看不到了……
      “不——,以——天——呵,呵我……不能——呵,死……以天————”破碎的句子夹杂着断续的喘息,周以箫使尽所有的力气,努力抗拒越来越模糊的意识——她不可以死——不可以有事,她答应过要等以天的!她承诺过要一辈子陪在以天身边的——她答应过的——
      一双手臂按在了她的肩上,周以箫忽的清醒了!
      身子陡然轻了许多,呼吸间的沉重也随之消失了——她睁开眼,自己正歪歪的斜靠在窗边。窗外是满眼的绿意,金芒万丈的阳光,风吹过——好象嫩绿的树叶都在对着她颔首微笑。
      有力的手臂从腰侧插入环住了她。随着收紧的双臂,她背倚在了熟悉的胸膛上!熟悉的热度拢着她,熟悉的气息回绕在她耳畔,熟悉的心跳频率印在她的背上。她没有回头,笑,溢在了唇边——
      这一刻,风停了,空气不再流动了,时间都似乎静止了——天地也都醉了,醉在她唇边的笑意中,醉在苦尽甘来的甜蜜中,醉在她无声的幸福中……
      久违了的浑厚声音,她感觉到他胸膛的振动:“等了这么久——换我回来陪你了——”他扣住她冰冷的双手,再次环紧了她——含着一生一世的承诺,霸道的双臂似是要将她融入他的身体。
      “陪我一辈子?”她笑着轻问,答案早已了然于心——
      他弓身凑到她耳边,鬓旁悬着他火热的气息——“一辈子……”
      她满足的闭上眼睛——唇边挂着那抹笑意,上天何其厚待她?
      ——她别无所求了——
      ……
      下一刻,手臂被狠狠的攥住——像是要攥碎了她的骨头。那股浓重的血腥,伴着口中湿腻的粘稠又席卷了上来——“以箫,”尖利的女音刺进她的耳朵,“不准睡——不准睡听到没有!想想以天——你还要见以天啊——”
      是谁?周以箫徒劳的闪烁着眼睛——
      对!我不能睡——不行!“以——”嗓子中隔着一层烟,她费劲的发着声——胸口钻心的一紧,一股腥湿的热流吐到嘴边。整个人万钧压顶的沉,冷冷的惊悸瞬间流窜四肢百骸——每说出一个字,都像是抽尽了肺叶中所有的气息——却惟有如此,她才不至睡去,才能实现自己的诺言!她困难的呼吸着,用无法连成句的断字片语维系着清醒。
      “以,天——呵————。我……会,等——等呵——,……天————”
      ……

      “以箫——”沉睡中的周以天听到了自己干涩的声音——
      以箫——你承诺过要等我的——你,不能失约——
      周以天已经理不清自己头脑中绞作一团的片段,“清醒”的一半儿知道自己在沉睡,知道他叫出了以箫的名字,甚至知道只要他能够找到黑暗的出口——他就可以结束自己的沉睡!
      “游离”的一边却看到了血色中的以箫,那个痛苦的延续着生命——用残存的意识坚持着诺言的以箫!为什么会这样?她怎么会让自己变得如此?她怎么可以变得如此——那种一寸一寸瓦解着自己的残破,磨灭着自己的坚持——她为什么要如此——又让他何其忍心?
      以箫——他追逐着黑暗中的影子,近在咫尺的以箫闪烁着不定的眸光,那是破碎的星子——有着最璀璨的光芒,也带着稍纵即逝的短暂。他死死的盯着那双眼睛,游离的希望,生命都不惜的执着——他知道它根本看不到,何苦,为什么要如此?为什么会如此——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以箫血泪交织的残音如此清晰的响彻在耳畔:
      “不——,呵我……不能——呵,死……以天————我,我呵——要等呵,呵——以 ————天……”
      “以箫……”周以天的眼睛湿润了,从未有过的抑郁盘旋在胸口——以箫挣扎的身影渐渐的淡了——
      不!以箫——他伸手去抓那道影子,他触不到她,触不到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逐渐模糊——模糊——模糊——
      堕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消失在他的幻境里……
      睁开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
      夜,静谧的深沉——
      睁开眼的世界,依旧是一片黑暗……
      没有以箫的黑暗……

      王仲飞站在以箫的房间中,一室刺目的鲜红。别后三年,是他第一次见到以箫——忡怔的看着抽搐在床上,行将就木的血影——他们告诉他,这——就是以箫!
      往来穿梭的人流,染血的毛巾,一盆盆蘸着潋潋红光的血水,充斥在房间中污浊混沌的血腥味——他愣在那儿。混乱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将他拉到床前,语无伦次的叨念空洞的飘进他的脑中:“您快来看看,您别愣着啊。大夫!您快点儿来看看啊——”
      大夫?谁是大夫——她为什么叫他大夫!床边的人闪出一条路,他没有意识的被拽到以箫床前,湿重的血气扑面而来噎在喉中。床的另一侧,是染了一身血色,拼命按住她抽搐的董意筝。
      “以箫——”变调的声音,沙哑着哽咽。“以箫,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想想以天——以天就快来了呀!你已经等到以天了。”眼泪落了下来,浸在那片血中,“不准睡——以天就来了,以天马上就来了——不准睡——听到没有不准睡——”最后的尖叫刺入了每个人的耳中,房间一下子安静了——
      周以箫听到了,她看到了——
      迷离的眼睛却突然绽出了光彩,颤抖着伸起手,悬在空中徒劳的搜寻着——喘息着,断续的低喃:“以天——呵————,终于,我——呵,呵,等到……呵——,以天——”
      黑暗中,她看到了冲向她的以天,看到他焦急的表情,看到他伸向她的手——
      一双手握住了空中泛着潋潋血光的手——指间交握,那是一只不会动的手——血湿,沁骨的凉意,其他什么也感觉不到。
      泪眼迷蒙的董意筝对上王仲飞专注的眼神。吸吸鼻子,佯装的欢快掩饰不了呜哝的鼻音,“以箫——以天来了。以天醒了——以天来看你了!你感觉到了吗?——不要睡以箫——你快好起来啊——”
      依旧是懵懂的眼神,眼睛里却蓄满了泪水——她喘息着,眼前是一片漆黑,心里却一片明澈。她知道那不是以天——她甚至猜得出那是谁——
      叫她如何否定?她又怎么忍心再否定他们——
      黑暗中以天的身影渐渐远去——
      “你等我——以箫!一定要等我——”……
      “以——天——……”——泪如断线,滴滴滑落——
      董意筝泪如雨下,王仲飞默然无语,同样痛楚的看着以箫……
      医生到了,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
      只有半个小时的紧急抢救——筋疲力尽的周以箫沉沉的睡去……
      以天,我终于——等到你了——

      董意筝王仲飞坐在医生对面,看着他严肃凝重的表情,任由心底的不安寸寸蔓延——
      “董小姐,今天的情形您们也看到了。我们必须针对她的病情和您谈谈——”他顿了顿,紧皱的眉头无声的预示着事态的严重,“毫不夸张的说——董太太现在的情形已经进入了一个恶性循环!你们请看,”一张药方递到董意筝手中,进一步解释:“我们现在所能给她开的药,是少量的神经用药搭配大量的体力恢复性药物。她的身体之所以这么虚弱,主要原因还是她的精神上耗损太大。就拿今天的情况来说,实际上您们也都感觉得到,在我们到来之前最后的那段时间里,她就已经脱离了危险期!”细心观察着他们的表情变化,“换句话说,最主要的还是她的意识能够保持清醒——可是每当犯病时她挺过去一次,她的身体机能也就会相应的衰退——可以说今天的局面,就是这样的周而复始造成的!”
      “药呢?我听依凌姐姐说过,只要是调节神经的药,都可以根据不同的状况混合配制?再不然露馆还有最好的镇静剂——钱没有关系,只要能治好她——”
      “用于神经方面的药,无论有多先进,都会有一定的副作用!她的病和她长期的抑郁,以及受到的神经刺激有很大的关系——以她现在的情况,大量服用,很可能有适得其反的效果。”
      “照这样说就没办法了吗?”
      “我们只能确保她身体上没有问题,至于犯病时她的意志能否坚持过去——很遗憾,我们无能为力……”犹豫了片刻,“这类病和病人的情绪、思想、甚至是脾气性格都有很大关系——只有当她精神上的包袱解除了,她才有痊愈的希望——”
      ……

      当天际泛起鱼肚白,刺耳的电话铃声在露馆中响彻回荡……
      挂上电话,董意筝真的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两个星期前转醒的周以天,正以惊人的恢复速度进行着复健——依凌姐姐已经拍案,照这种情形下去,再有一周——他就完全可以出院了!
      她应该高兴——以箫终于等到了!她真的应该欢呼雀跃的替他们高兴——可是——看着以箫房间紧闭的房门——就像是那颗尘封已久、波澜不惊的心。她又怎么高兴的起来?
      推开房门,悄无声息的走进去——床边,守着形容憔悴的王仲飞,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的杜妈妈。董意筝步道墙边,重复着和昨天相似的动作——日历一页一页翻过,她和王仲飞都没想到,自那一夜之后,以箫,就再也没有“清醒”过!
      她会睁开眼睛,然后目空一切的盯着天花板。那种眼神,像是古井最深处的死水,映着她所注视的一切,反着潋潋的幽光——她不说话,也不会回答,甚至是谈及以天,都不见她一丝的动容——这不是周以箫,董意筝从一开始就怀疑,她究竟是否听得到?
      但是她会无声的落泪——落得悄无声息,连带把他们也带入一片愁云惨雾之中。那不是绝望的眼神,却是太大的希望——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的希望,她负荷不了的希望,引着她走向毁灭的希望!
      就是如此的希望,成就了今天的周以箫——她难道不知道?如此惨淡的希望,终不如相忘——
      但她不会,她会一天一天的挨过去。心心念念的数着她的希望——
      希望——不如不望……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希望还如何称之为希望?
      希望——也就是失望。
      ……

      王仲飞守着躺在床上的周以箫——
      他曾经后悔过!后悔答应了以箫放弃她,后悔自己的不战而败,后悔自己的没有资格——午夜梦徊,白衣翻飞之间——他无数次的问自己,如果当初不放弃,他,是否能代替以天?
      镯子是他们相识的契机。应着小巫山上的传说,他甚至想过——镯子找到了,或许就意味着他还有机会。他找,不遗余力的找,疯狂的找——找镯子的动机也在潜移默化间变了质。
      他不只一次的告诉自己,如果还能重来一边,他一定不会轻言放手!
      当董意筝来找他那一刻,他曾以为他真的感动了上苍——她说她情况不好,没关系,他会陪着她,让她好起来;她说她郁郁成疾,不要紧,他会帮她疗伤,愈合她心中那道伤口;她说她有一个刚过百天的孩子,他不在乎……
      实际上,他知道的远比她想象中的多——他不动声色的随她来到露馆,甚至是他到了这里的他还在这么盘算——直到,午夜中的那一幕……
      看着喘息在血水中,一句一泣,一字一泪的以箫;用整个生命来等待的以箫;弥留之际,忘了呼吸,也不忘爱以天的以箫。
      ——以箫曾说过她不会说爱,可她所做的,是他所谓的爱都不能企及的!
      当她含在呜咽中的“以天——”被那口暗红的血所代替时候,他才知道原来会痴狂的不只他一个人;他才明白以箫心比金坚的情意;他才懂得,以箫——是终他一生都不会是他的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以箫曾经念过的句子——
      上穷碧落……下黄泉…… ……
      能让以箫上穷碧落下黄泉追随着的,今生今世——就只有——以天——而已————
      原来,所谓让他再次见到以箫的机会,是如此的用意……
      也好!
      在他的错误还没开始之前,让他明白了这一切——
      这样——也好——
      ……
      没有人知道,当他伸出手的那一刻,是他和以箫的“告别”,也是他对他们无声的祝福。
      以箫,快点儿好起来吧!以天已经醒过来了。你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恭喜……

      第十章 永远到底有多远

      雾里……云端… ………
      无所依托的魂——
      ……飘飘… …荡荡…… …
      我答应陪在你身边——无论海角天涯。
      我答应等你一生一世——即使停止呼吸。
      所以无论梦有多美,幻影中的你多让我沉醉,
      我都不能相信,不能停留
      我在等——
      等你回到我身边,
      等我们承诺的……永远……

      周以箫静静的躺在床上,许许多多的片段穿插在一起,一幕幕在头脑中闪过——她分不清是真是幻,只能一概选择放弃——
      惟有如此,才能守住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留给自己一个活着的信念,等待以天的归来——
      她累了,一次次的希望,一遍遍的失望,她累了——真的累了——
      ……
      “以天?”周以箫踏入挪威的家——迎接她和以天的竟然是爸爸和——以天?
      不!他不是以天。那不是以天的眼神——纵然他有着和以天相似的面孔,那份装出来的威严只会让人觉得是虚张声势,那种过于外显又出现频繁的“睿智”抹杀了以天的沉稳,而且,他眼底眉梢不经意的轻佻,看以天时的必恭必敬,甚至是打量着她的神态,都让她徒然升出一种熟悉的不安——就像是,车祸前的不安!
      一股凉风寒彻骨,又要来了吗——

      是父亲?!爸爸——
      父亲威严的坐在她面前。他看她,像是在权衡投资的最大收益!
      她不寒而傈——
      父亲的声音依旧厚重沉稳,泰山压顶而不动的沉稳,却让她无比的陌生——
      “你可以和以天在一起——但周氏也不能成为笑话!身为周家唯一的女儿,你有这个义务……”
      ……
      “以天为你、为周氏做的已经够多了。你总不希望看到,以天的心血因为你一句不愿而功亏一篑吧!”
      “你要以天的孩子,可以——”
      “受精卵的体外培养已经完成,后天就是移植手术——我明天会派车接你去医院——”
      … ……

      周以箫独自坐在房间中,捧着微微隆起的腹部。许久不见的笑意,不知从何时起,已经重新挂在了脸上。没有历来被人们所歌颂的,展现着母性光辉的笑——她只是很温柔,很甜蜜,很幸福的笑!笑的风都柔软,笑的窗外青草都欣欣然——
      董意筝问她,作妈妈是什么感觉?
      ——是什么感觉?她也默默的问自己。是心被涨的满满的,整个人从没有过的温暖;是感受着他(她)一点一点的成长,酝酿在胸口愈发浓烈的柔情;是燃起一盏希望,憧憬着未来的欣喜——
      以天——你听到了吗——
      ……
      镜子中闪过一个人影——笑容僵在了唇边。她原是不可能看清的。
      只因那道身影太熟悉——她又怎么能看不清?
      那是——“以天”!
      ……

      “总会惊醒自己的夜,掀开没有你的明天。露台下不肯回家的麦田,偷看照片中你我的欢颜。
      谁不曾为了情肝肠寸断,哭红不经世事无辜的脸。早就明白可我心有不甘,只想留你相陪却如此的难!
      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我们会不会变成神仙?我拼命的追,学着去飞——又怎能追得上永远!
      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该不会只有那么一点点,该不会应了那句誓言,不要再为了天长地久去冒险。
      该不会应了那句誓言,所谓的永远只不过是一瞬间——”

      时间,日复一日的流转——
      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对你来说——永远,不过是一瞬间……
      对我,是——
      ——无尽的……一瞬间… ……

      五月的天,很少能够蓝的如此清澈——不染纤尘的,无私的,能博爱着囊括一切的清澈!
      露馆,掩映在醉绿的汪洋中,无声的璀璨。宛如一滴晶莹的泪——
      这样的日子,这样的天——是不是,适合做永远的终点……
      周以箫掩目沉寂,久违的胸膛拥住了她,熟悉的气息环绕着她,低沉浑厚的声音响彻在她耳畔——而这一切,都无法再开启那道紧闭的心门!
      骗人——他们,还有她自己——他们又在合起伙来骗她了!
      上次就是这样,还有上上次,更多次,无数次……只要她睁开眼睛,以天就会消失——然后他们告诉她,以天就要回来了——她等到了,以天就要回到她身边了!
      骗人——你们骗我!
      你们都在骗我!
      现实里根本没有以天,以天根本就不会醒——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我宁愿沉睡在梦里,在有以天的地方。我知道以天在陪着我,他能听到我说话,能听到我想他,能听到我的每一句心声。你们知道吗?以天来了,现在他就陪在我身边!“几时梦里与君同?”——我不孤单,不寂寞,不无助——在这里,我能时时刻刻感受着以天。不要再骗我了,我也再不要被骗了——以天,以天,你听到了吗?我在这里等你好不好?“外面”很冷!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以箫,你睁开眼睛看看啊——”是意筝。不要哭,我很好的——你不要哭。“以箫,以天真的回来了!你等到他了,你已经等到了!”不要!
      “你睁开眼看看是谁在抱着你——”
      我不!那是幻觉,那不是真的!只要我一睁开眼以天就会消失了——我不要。我要让以天就这样陪着我。
      “以箫——”谁?是以天!怎么会是以天——
      对了!那是她的幻觉,医生说过她会变成疯子——那是她发疯后的幻觉!疯吧,不要紧,我不在乎变成疯子——如果这样可以留住你不走——我宁愿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疯子——以天,你不要走!我疯了,我疯了你就不可以走!

      “以箫——你睁开眼看看,我回来了。回来陪你一辈子了!”周以天拥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以箫,生怕她幻灭消失一般,紧紧的将她贴合在胸膛上。没有暖意的躯体,似有若无的心跳,萦弱的呼吸,都让他生出无名的恐惧——怀中的该是他用尽生命呵护的珍宝,他却抛下她,任她独行独泣的走到今天——不,你承诺过等我一辈子——陪我一辈子——
      你,不能失言——
      我决不许你失言!
      “以箫!”他并不温柔,低沉的声音格外的坚定——霸道的语气不容得半分质疑。将她半拉开环在胸前,看着怀中那张惨淡的容颜,紧闭的双眸,没有血色的唇。心中纵然有万分的不舍,强势的话语也不改变一丝一毫:“我不管你醒不醒,总之你必须听着!无论你肯不肯面对——我都不会放手,你一辈子也休想再离开我——”
      他看着她——执着的、用心的、情深似海的看着她。“你从来就不是妹妹——以箫,你听到了没有。你以为只有你在等吗?从你十二岁起,我就等着你长大——我记得你每一个笑,记得你日记上每句诗,记得你每一次叫我以天——你起来告诉我,什么叫作‘此情须问天?’ 什么叫做‘端的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你以为写在日记里念给我听就可以了吗?你休想——休想这样敷衍了事!我不明白!我一句也听不懂!我要你给我解释!我要你亲口告诉我!我要你睁开眼睛面对我!”
      ——

      不!这不是以天——
      这是幻觉!周以箫昏昏沉沉的想着——这只是幻觉,我已经疯了,周以箫已经疯了——你听到了吗——周以箫,你已经疯了!疯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为什么还在骗我说以天醒了?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奢求更多。放过我吧——只要让我这样守着以天就好!求求你放过我吧!
      以天——
      以天他会懂——他一直就懂得的!
      他懂得“此情须问天”!懂得“端得为谁添病也,更为谁羞”!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所以医院里他那么对我!所以他把我送到爸爸身边!所以他瞒着我提前手术!
      他怕那些人会再伺机报复。他怕他们会以我为要挟!他怕他保护不了我反而会拖累我!
      ——是我!都是因为我!我才是以天的累赘——上天啊!你听到了吗?是我不好——你罚我来代替以天好不好?
      以天,——以天?你介意我是个疯子吗——我真的疯了!疯了就能见到你了!
      以天?你在哪儿!“几时梦里与君同”——我们说好的,不要把我丢在这儿,这儿很黑——以天你在哪儿?为什么我看不到你了?
      以天——为什么这个世界,依旧没有你……
      难道又是我错了?
      那不是幻觉——是……以天……
      以天——以天?你告诉我,我究竟是不是在做梦?你,究竟是不是我梦中的幻影——

      “你还要睡是吗?”周以天审视着她昏睡的容颜。他曾千百次的揣度两人的重逢场面——他知道她会为他憔悴,他幻想着她喜极而泣、含着万般柔情的双眼,他甚至猜测过她哽咽的低喃——“以天——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你知道我在等你——所以,你一定会回来……”
      她是他的勇气,她是他的动力,她是他的未来——他就是没有想过,他回到她身边,面对的,是她宁可沉沦也不肯醒来面对他的睡颜。以箫——你不能躲!你没有资格躲!是你殷殷的守侯唤醒了我,是你指引我跨越了那道黑暗的屏障——我回来了,你有什么资格放逐自己?你怎么还能躲起来?
      “好,你不愿意醒是不是?那么你睡吧!我明白了,原来不过是我在自作多情——你既然不稀罕我还强求什么?你放心——周以天不会纠缠你——不,不是周以天!世界上本就没有周以天!哈——”他笑,笑的沧桑——“孤家寡人,想不到我竟成了孤家寡人——这回真的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好,我走!”他真的放开了她,抽身退到一边。他看着她,决绝的看着她。压抑着眼中的炽热,强迫自己掩上一层冰冷,挣扎的结果像是欲言又止的情意——冷然的话语中却不肯透出一丝温度,“从此以后,你我再不见面!你心里,梦里,无论是真是幻——都不会再有周以……”
      骤然住了口,眼中的痛苦都被乍现的光芒取代……光芒变了——不舍、疼惜和恐惧交织在了一起!同一时刻周以天扑到床边重新抱住了她——
      怀中的以箫——
      两颗闪光的泪滴,缓缓的顺着眼角滑下来——没有血色的唇瓣濡上了妖冶的红,溢出的血滴挂在嘴角上,比泪更剔透、更妖艳的鲜明。

      以天,——以天在说什么?
      他说自己自作多情!他说没有周以天!他说“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他说他要抛下我离开——不!不要!这不是真的,对!是我在做梦,是我的幻觉!不要担心,只是幻觉而已,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不!不对——
      以天不会向她道别!以天不会再抛下她——不会抛下她,他不能再一次抛下她!
      梦里也不能——
      骇人的痛戳刺着胸口,周以箫急了——她不能再一次失去以天!即使是梦,即使知道醒来以天就会消失,即使还要面对一室的怅然失望——她都必须醒过来!她要证明以天不会弃她于不顾,她要结束这个荒诞不经的梦,她要的是相守不是这种脱轨的情节!
      周以箫撑着心上的痛,迫切寻找着意识的出口。就在一句“以天——”将要出口的前一刻,一股甜腥涌了上来,瞬间头脑中斗转星移的轮转,万钧压顶的晕旋——她像落体一样下坠,重新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中——
      不——
      以天你不可以走——
      求求你留下——
      求求你帮我————
      为什么会这样?以天——不要走——不要走啊————
      当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重新包围了她,周以箫也堕入了黑暗的最深处——那是一个无边无际的“角落”,一个时间与空间的交叉点——
      一个,弥留之际最后停歇的驿站!

      ……以箫……以箫………
      谁?是谁在叫她?
      周以箫独自徘徊在无边的黑暗中,以天,——以天呢?
      有声音——杂乱的声音远远的传来,近了——近了——
      隆隆的炮火,燃烧——伴随着噼啪作响的爆炸声,枪声、跑声、惨烈的嘶叫声。她甚至闻到了战火硝烟中的土屑味!
      “渝鹏————,渝鹏——”尖利的喊叫穿透层层黑幕破空而来——她感觉到了,那种蚀骨的寒冷,发自内心深处的无助!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
      “殷怀箫,是你,——是你!你害死了渝鹏!你害死了渝鹏!”
      啪的一声响,“你究竟要把我们害到什么地步你才甘心!你这个祸水!贱人!——从你进门就没有一天安宁。我,我和你拼了——”呜咽中,绞嚣的哀号更让人觉得凄厉!
      殷怀箫?殷……怀箫……
      周以箫茫然的在黑暗中寻找。她看不到,她什么都看不到——殷怀箫是谁?为什么如此熟悉?
      “怀箫……怀箫………”
      谁?
      谁的声音?是谁在叫怀箫?
      如此熟悉的声音。一遍一遍,含着苦涩的低唤回荡在耳边——
      怀箫——,谁是怀箫?
      心好痛,痛得像刺了一枚长针,塥在那里生生的疼——周以箫亦步亦趋的在黑暗中摸索——心在疼!无名的疼!为她疼——
      不怪她,她知道这不怪她!
      她知道!她就是知道————
      “渝飞家的——”苍老干涩的声音缓缓响起,伪装的沉厚是威严的象征。没有一丝温度,完全置身事外的冷漠。平静、虚空的像入定的师太,娓娓念道:“你——作个了断吧——”
      铿的一声银钗落了地,脆脆的余音响在耳边——周以箫细细的听着声音,她知道那是银钗!没有原因的知道?!
      “渝鹏,怀箫今生对你不起。来世吧——”
      噗——
      不!不要——
      “怀箫不要——”周以箫不顾一切的大叫,声音却与另一个回荡的长啸不谋而合——
      “怀箫!不要——”
      棉袍蹭着地面,撑着最后的气力匍匐到他身边。触上那具已经冰冷的躯体——
      风卷残云——乱沙走石扬了漫天——
      “都…呵,……都,忘了吧——,渝,——渝……”
      ……
      身后传来若有所闻的脚步声。周以箫转过身,朦胧中——一个身着青布棉袍的女人向她走来,发绾团髻,额前的刘海儿梳成一撮。
      她笑,冲着她萧瑟的笑,笑容中累着那抹与生俱来的悲哀。
      “去吧!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渝鹏在等你——”
      “你是谁?”
      “渝鹏在等你——,回去吧——”
      她突然伸手猛力推她,她又堕入了无边的轮回中!
      她看到了她最后那个笑!
      她笑——笑落了一滴泪,——笑的死灰中的幸福——
      ……

      周以箫幽幽睁开模糊的双眼。泪眼迷蒙中,看到了那张久违的容颜。
      泪如泉涌——
      不。她不能哭!以天不喜欢她哭,哭了就看不到他了!
      以天,是你吗?真的是你?——告诉我不是我的幻觉?告诉我不是在做梦!
      颤抖着抬起没有知觉的手,触到他脸上——抚过宽宽的额,抚平微皱的眉心,抚上那两道浓浓齐整的眉,不舍、疼惜、爱恋——喜忧交织的双眼,挺直的鼻梁,薄薄微抿的唇,刚毅的下颚——是了,他是以天了!不是梦,不是幻觉——
      周以天握住那只游移的手,密密贴合在自己脸颊上,他的手压上她的手背,让她感受他的真实!
      指间感受着来自他的温度——周以箫泪如雨下,她等到了,她终于等到了!是她的以天回来了——以天回来了!回到她身边了——回来陪她一辈子了!一辈子——他们约定的一辈子——
      “以——”艰涩的开口,她要告诉他,她有许多许多要对他说!发出声音的一瞬,噎在喉头的甜腥也都涌了上来,胸口是空的,什么也没有的空——窒息的空!
      “呵——,呵,以——天呵——天——”喘息,抽空般的喘息——崩溃边缘的喘息!
      不!不要——我不要这样!反手攥住以天的手——以天,以天我不要这样。停止——停,不要喘。我不要——以天,以天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我不会死——我要陪你,我——我不要死——我要陪你一辈子!
      “以箫——”周以天几乎在同时就感觉到她的变化,深邃的眼睛盛着前所未有的恐惧!紧紧握住她冰冷的手——他目不转睛的瞪着她,“以箫你听着——你不许有事听到没有!大夫,快找大夫——,快去找大夫……”
      ……医生护士鱼贯而入,氧气罩、呼吸器、吊瓶、输液管,注射……周以箫痛苦的喘息,却不肯闭上眼睛——她看着以天,无论有多痛苦她都凝泪看着他。亦如他紧握着她的手,再也不曾放开——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光年一样漫长——
      急促的喘息渐渐平缓,周以箫早已是血汗交融。无力的倚在以天怀中,本来没有血色的脸此时却涨得通红。汗湿的发零乱的贴在脸上,唇角挂着惊心的血痕——惟有一双灿如星子的眼睛冉冉生辉,流露着极不相称的绵绵情意。
      周以天无言望着如此的她。眼底深处,隐蓄上一层压抑已久的水雾。执起手,拨开粘在她脸上的发丝。他看的专注,生怕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在他眼前。
      她看的幸福,狼狈的样子也不曾掩住的幸福——眨掉眼中的泪水,清澈的眸光柔情深重的追随着他。
      目光交织在一起,千丝万缕的纠缠中,天地万物都化为了虚有——
      良久,周以天低哑的开口:“闭上眼——好好休息吧——”
      “我不敢,”微弱的气息时有似无。对着口型一字一句吐着气,“我怕——睡着了,就——见不到你——”
      周以天执起她的手印在唇上,“我陪着你。这一次,换我等你——”附下头,唇悬在她唇上,“一辈子——”吻上她冰冷的唇,火热的气息缭绕在她周围——
      感觉着他温热的唇,熟悉的体温,曾经的过往历历浮现——迷途已久的心渐渐沉淀,沉淀,沉淀……宛如又回到了那些落月吹箫的从前——周以箫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永远到底有多远——
      这一次……换我等你……一辈子……

      尾声

      月夜,万籁聚寂——
      注射器疯狂的吸吮着水晶瓶中透明的液体,活塞抽出,溢出细小的泡沫——皎洁的月光下,无法顿形的显现它的诡异——泡沫退去,含在注射器中的液体漾成妖冶的红,就像是——血!
      “不……”他惊恐摇头,坐在地上一步一步向后撤,“不!你不能这么做——你没有资格这么做!”
      “资格?”董意筝扬高了声调,优雅的托着针管,亦步亦趋的逼近他。她妖媚的看向他——令他毛骨悚然的妖媚,“在手术中注射‘幻醉’的时候,您——可曾也想到过资格!调换了精子培养基的时候,您——可曾想到过资格!以箫难产生不如死的时候,您——可也想到过资格!”活塞向上推了几分,红色的液滴凝聚在针尖,涨大——顺着纤细的针头滑落——
      “不——那是他逼我的!我不是情愿的,不是——真的不是!”
      “不情愿?”她笑的雍容——月光在她身后镀了一围光,却让他看不清她的表情,“您不情愿的收下了三百万的支票?还是不情愿周氏那百分之五的股权?”
      “我——我是鬼迷了心窍,我该死!”他慌乱的看着她,“我再也不会了——我再也不敢了!”
      “再?怎么?您还期待着下次!陆叔叔——您真的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双眼中迸射出两道寒光,“忘了当年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忘了您曾经许诺过同样的话——”
      “不过您放心——不会有人知道您都做了什么——您依旧是权威,您会睡的崇高,睡的安详——再也不会噩梦惊魂,再也不会身不由己,再也不会有人胁迫您——”她笑,“做出您不情愿的事!”缓缓蹲到他面前,话音落下的同时,针头准确的插入了静脉中。
      “陆叔叔,您放心好了——我们会替您报仇的……”

      同一时间,董令轩看着躺在地上被五花大绑的“周以天”:“我给过你机会,可你还是走了这一步!”
      他冷哼,流气的表情出现在周以天那张极不相称的脸上,“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爸——”得意的笑——双眼泛着阴森的光芒,“我死没有关系,可周以箫——不!不不——现在要叫大嫂!我亲爱的大嫂生下了我的儿子——我的儿子会成为周氏唯一的继承人!哈——周以天——我亲爱的孪生哥哥!这就是我留给你最好的礼物——你们,我要你们生不如死!还有你”他看着他,“我亲爱的父亲!我要你们一辈子也抹不掉这个耻辱——”
      董令轩没有丝毫反应,开口,没有起伏的语气:“不要忘了,你身上——流着和周以天一样的血!”看着他骤变的脸色,他不冷不热的继续说道,“至于以箫,这点你可以放心——她早已不记得那一切,她永远不会知道那一切——没有人会对幻觉认真。”
      董令轩起身走到门口,背对着他:“我不会杀你。这里,就是你今后的家——”按下墙壁上的石门开关,厚重的石门轰隆隆的合上了。平静的声音更甚叫嚣的恐怖,“欢迎回家——”
      ……

      五年后 周园
      “猜我是谁?”
      “筝姑姑,你不要闹了!没看到我有功课吗?”
      身后,一记暴笑很不给面子的传来:“董意筝,你很惹人嫌喔——”
      回头白他一眼:“董意文——你有多久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好了!你们要吵去那边吵,不要打扰我——”
      “小鬼!”董意筝放开捂在他眼睛上的手,点着他的额头,“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才多大啊!别整天学得他们一副老头儿相……”意有所指的瞥了下站在一旁的董意文王仲飞,“什么烂七八糟的功课——狗屁!姑奶奶还就不信这个邪——董、意、文,你要是再露出你那两排自以为光鲜亮丽的牙齿,我会让你永远失去它!”
      “其实吧——我知道你羡慕我很久了,也知道有我这样的哥哥让你觉得很没自尊。不过没关系,我还是会尽量容忍和包容你的——毕竟,先天的缺陷这不是你的错……”
      董意筝已经提着拳头恶行恶状的扑了过来:“我知道你已经皮氧很久了——你放心好了!我决不会手下留情!铭涛,见过直力行走的熊猫吗?今天我就让你开开眼界——看看什么叫做大变活熊!”
      “好了——”五岁的周铭涛大叫,板着脸皱起了眉头。唉——这个筝姑姑怎么就长不大呢?
      颇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向另一边,眼睛里绽放出喜悦的光芒。跑过去揪住他的西装袖口,将他往桌旁拽:“王叔叔,上次您说的问题我已经解出来了。过来看——”
      看着他洋溢着欢愉的笑脸,王仲飞走上两步看他递过来的纸片。横七竖八的连线勾勒出完整的答案。蹲下身与他对视:“铭涛这么聪明,该给你什么奖励?”
      周铭涛凑到他耳边,神秘兮兮的说:“这星期带我一起去古玩市场吧!上次还没给我讲完怎么看那些镯子呢?千万不要叫上筝姑姑,省得她在一旁添乱——”
      王仲飞会意的看着他一脸正经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笑意漾在了唇边:“好,就照你的意思办!”
      “啪——”击掌为誓,一只大手和一只小手贴合在了一起,对视着笑了……

      二楼天台上,董令轩执着酒杯看着花园中的一切:“看来,我们真的是老了——”
      另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同样注视着楼下打成一团重叠的身影:“当年,咱们比他们惊心动魄……”转头对上他的视线,感慨的声音掩不住的苍桑,“二十多年了——我们,都成了爷爷了——”
      “以箫他们,还是没有消息吗?”
      “他们——会回来的……”眼光转回到花园中,绿意盎然……
      “是啊——他们,会回来的——”
      ……

      怀来 小巫山
      长风徐行,啸啸而歌——
      远山叠嶂,磅礴壮阔之中掩映着独属于它的苍茫。
      遍山摇曳的青叶,绸然缱绻,翻着层层绿波荡漾……
      凉亭中,一对相依的人影——
      黑衣的男子靠坐在亭柱旁,两道鹰扬的浓眉,深不可测的双眼淡然的看着远方。黑,让他看起来更加肖肃和冷竣。怀中,偎着一身白裘沉睡的女子。
      黑白缠绵在一起,强烈的反差宛如诗意茵蕴,恰倒好处的融入了青山碧天之中。风过,牵起女子的些缕发丝,悠悠吹荡,婉转惆怅——
      轻抚上女子娇柔细致的容颜,眼中的凌厉不觉缓了几分。女子眉尖攒动,悠缓着睁开如雾似幻的双眼,含着两颗梦轻轻仰起头,冁然对上他深邃的眼睛。
      情意相随,情为意动——
      永远到底有多远?
      纵然天地万物皆化为了乌有,只要你无限情缠的双眼……
      永远……就停留在……这瞬间……
      ……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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