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影》顾念念

9、009

　　中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雨。

　　雨不大，一会儿就停了。岳铭和肖岸一直在弄摄影器材，于念闲得无聊，干脆安安稳稳睡了一个午觉，等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山里的傍晚十分静谧，夕阳斜斜的挂在天边，给空气增添了几分色彩。

　　于念一起床，就听到孩子“咯咯咯”的笑声。

　　屋外一群孩子在玩耍，大些的是领头羊，带着四五个孩子在操场上跑来去。而最小的那个，正坐在于念门边，口里含着一只棒棒糖，看着那群孩子跑来跑去。

　　是个小女孩。

　　“咯咯咯……”每当一个孩子被抓住，小女孩都会发出笑声。

　　于念蹲下来，给小女孩擦了擦口水：“小妹妹，你叫什么？”
　　小女孩太小，约莫三四岁的样子，她怯生生的看着于念，好一会儿才奶声奶气的回道：“萱萱。”
　　“萱萱？”于念笑了，“萱萱好可爱。”
　　虽然有口水，虽然有点脏，可确实是个可爱的小女孩。或许是于念长得漂亮，所以萱萱倒也不怕她，甚至伸出白嫩嫩的小手戳了戳于念衣服上的装饰品。于念低头一看，问：“喜欢这个吗？”
　　是一个金属小圆环，花的形状。
　　萱萱点点头。
　　于念干脆把金属环扯下来，递给萱萱。

　　拿到手里，萱萱又“咯咯咯”的笑了，她甚至不再留恋手里的棒棒糖，并将糖顺手递给了于念，自顾自的玩起了圆环。

　　“她也是留守儿童。”身后忽然想起一个声音。
　　于念站起身来，这才发现张校长提着一把白菜站在自己身后。
　　“挺可怜的一个女娃，”张校长说，“因为是女娃，父母不够重视，出去务工时只带了儿子，将半岁的她留在家里由奶奶照顾。现在你要问她爸妈是谁，她都不认识。”

　　城市生活负担重，就算要带着孩子，也只能选择最重要的那一个。萱萱身为女孩，自然而然的成了被抛弃的那个。

　　即使是二十一世纪，即使政府整天嚷嚷着男女平等，可总有那么一些人，重男轻女。

　　“我明白。”于念转头看向正在玩金属环的萱萱，“全国各地，不管是哪里，都有这种现象。”

　　就算是身为东方明珠的上海，也有这类人存在。

　　否则，于念也不会跟着于兰姓“于”了。

　　不唏嘘，也不自怨，唯有强大，才能照顾好自己。

　　又聊了几句，张校长要去忙活。于念看着“咯咯笑”的萱萱甚是喜欢。干脆牵起她的手：“走，跟姐姐走。”
　　萱萱倒也听话，真就跟着于念走了。

　　岳铭和肖岸在一间教室里摆弄摄影器材，于念过去的时候他们还在擦拭。看到于念过来，岳铭朝她笑了一下：“睡醒了？”
　　于念点点头，俯身对萱萱说：“叫叔叔。”
　　“叔叔。”萱萱怯生生的叫了一声，然后又转头对着于念笑：“姐姐。”

　　“靠。”肖岸说，“这什么辈分？”

　　辈分不重要，重要的是于念有自己的想法：“校长说萱萱还没到上学的年龄，所以不是学校的学生。但是我希望，我们在拍摄的时候，把她带上，可以吗？”
　　“没问题。”肖岸一边说着一边弄他的器材，“有什么意见尽管说。”
　　“是的。”岳铭插.进话来，“我们是来帮忙的，是大爷，小肖子有什么不服从的，尽管虐待他。”
　　肖岸：“你大爷。”

　　按照计划，第二天开始拍摄。至于孩子们，是招之则来呼之则去的，没什么问题。弄好器材后，张校长也把晚饭做好了。

　　张校长炒了几个农村小菜，又买了点米酒。

　　拍戏的时候于念也去过农村，只是剧组人多，加上她又是主角，所以待遇自然要好些，和现在完完全全不一样。一方小桌，几盘小菜，这是农村人真真实实的生活。

　　于念坐在岳铭旁边，自己打了碗饭。

　　张校长分别给岳铭和肖岸倒了酒，然后道：“小地方，没什么吃的，委屈你们了。”
　　肖岸笑：“农村的菜要比城里好多了，天然无公害。”
　　这话或许是客气，也或许是玩笑，可张校长听了却有些感动：“谢谢你们了，如果这次引起社会关注，我希望孩子们能换个好一点的学校。”

　　百年大计，教育为本。

　　然而，现实却横在眼前，无法跨越。

　　其实于念觉得自己没成年之前过得挺苦的，可再苦那也是在上海，在车水马龙的大都市。可是如今，这些孩子只能窝在大山里，不知世界为何物。

　　于念又觉得，自己很幸运。

　　又聊了一会儿，话题大多都在孩子身上。农村的酒很醇，一个小时后饭桌之间渐渐有了些许醉意。特别是张校长，敬了岳铭又敬肖岸，整整多喝了一倍。

　　“你知道水在哪儿吗？”岳铭忽然转头，对旁边正在愣神的于念说道。
　　“知道。”于念回过神来，“我去打水。”

　　水是溪水，自深山而来，接入寻常百姓家。于念用杯子装了一杯，放在岳铭面前。

　　或许有了些醉意，岳铭一饮而尽。

　　于念起身，又打了一杯。

　　“酒还够不够？”张校长说话已经快要咬舌头了。
　　“够了够了。”肖岸似乎也晕了，“喝完这杯大家就休息吧。”
　　岳铭点点，正想开口，手机便响了起来。

　　是个陌生号码。

　　“喂？”岳铭一只手拿酒杯，一只手握着电话。
　　可是，对面似乎没有说话，岳铭又问：“你好，请问你是……”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岳铭拿着酒杯的手忽然一僵，一动不动。
　　可不过两秒，他又恢复了常态：“抱歉，我不在上海。”

　　天已经黑了，村子里的夜晚偶尔传出几声狗吠。岳铭从位置上站起来，走向门外。

　　于念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可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肖岸还在和张校长聊天，并未注意到这边。于念往门口看去，只见岳铭的身影在黑夜中若隐若现，难以捉摸。

　　几分钟后，岳铭从门口进来。

　　看不出喜怒，看不到任何情绪。就连于念这个演员，都无法从岳铭的眼神中寻到任何线索。

　　坐下来，岳铭将杯中的米酒一仰而尽。

　　“放心……”肖岸还在和张校长聊天，“回了上海，我们会把事情处理好的。”
　　“多谢了多谢了……”张校长说着说着就想哭，“我只是担心……”
　　肖岸：“没什么好担心的……”
　　“……”

　　于念低头，夹了一块菜。

　　又过了半小时，这顿饭才算结束。

　　张校长有些醉了，走路都摇摇晃晃，肖岸扶着他，问岳铭：“我先把张校长送到他房里，你们知道在哪儿休息吧？”
　　岳铭点头：“知道。”

　　今天中午过来的时候，张校长已经安排好了。

　　学校不大，一栋高些的是教学楼，一栋矮些的便是宿舍。宿舍是提供给其他外来老师暂住用的。只不过现在是暑假，老师们各自回了家，宿舍便空了出来。

　　于念自己住一间，岳铭和肖岸住一间。

　　岳铭把于念送到她的房门外：“早些休息。”
　　于念点点头，可总觉得岳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或许是公司出了事儿，但公司的事，于念也帮不上什么忙。
　　“那我先过去了。”岳铭又说，“关好门。”

　　“嗯。”于念应了一声，看着岳铭转身离开。可不知怎的，她又不愿意目睹岳铭融合在夜色之中。脑袋一抽，于念脱口而出：“岳铭！”
　　岳铭转过身来：“怎么了？”
　　想说的太多，可话到嘴边，又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明天要早起？”于念问，“几点开始拍摄？”
　　“应该是早上。”岳铭回，“我等会儿问问肖岸。”
　　于念又点头。

　　房门终于合上，像是阻隔了一切干扰。

　　可真正能干扰于念的，从来都不是外界。

　　是一个人。

　　一个似远似近的人。

　　于念睡不着。
　　或许是白天睡过了，也或许是心里抗拒，反正她脑袋一直清醒着。她甚至听到了夜风的声音，甚至听到了狗吠的声音，后来，她又听到了隔壁房门轻轻合上的声音。

　　隔壁住着岳铭和肖岸。

　　不知是谁走了出去。

　　于念又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仍旧听不到那人回来的声音。外面静悄悄的，好像方才根本没人走出去一般。想了想，于念干脆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窗户。

　　窗外的操场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独自坐在老旧的石桌旁。烟头明了灭，灭了明。

　　像是五年前的那个晚上，霓虹灯闪烁，他独自抽烟，像是屏蔽了一切。唯一不同的是，那时，于念没有任何顾虑，毫不犹豫的走过去，打破这份静默。

　　时间可能变了，人也可能变了，但是总有一些东西不会变。

　　于念推开房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