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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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后问斩那天，金乌高挂，黄桂飘香。一对囚车拨开人群，迎着飒爽清风徐徐行进。周遭人声鼎沸，愈近市集便愈热闹，凑趣旁观者有之，吁叹扼腕者有之，大放悲声者亦有之。顺哭声寻去，妻子和两个女儿就在人堆当中，那高士敏大揽双臂替她们挡住汹涌的人潮，一面嘴上不停，似乎在说着安慰她们的话，却愣是没抬头望我。对上妻女的三双泪眼，我轻轻一哂，转了头过去。那人便在我身侧半丈远处，尽管蓬发鹑衣，却自从容，分毫不乱，像极了一枝清冷白梅。
这世上最像白梅的人，也便是他了吧！也只有他了吧！
双腿已断，站是站不起来了，好歹还能抓着栏杆将上身挺得笔直。他们没打折我的胳膊，是想留着它们画押，我领了许多刑罚，就是不肯遂他们的愿，最终还是被强行扭住按了印。常宗的骨气尤在我之上，这罪定也没少受得，我却没在他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灰败。他见我看着，回了个笑过来。这一瞬真真有如春风拂面，遍地花开。我受了鼓舞，蓄起胸膛一鸿激浪，昂首高歌：
“自知清彻原无愧，盍请长江鉴此心！”
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一片树叶，奇形怪状的，说不出是什么品种。对常宗笑了笑，奋力掷出。叶儿在他面前晃了一圈，旋即被风吹得没影儿，可我在这瞬间，分明看见那人神情一变。
周围的景物骤然模糊起来，波动而散碎，我似乎被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很多很多画面，自我眼前走马而过。它们大抵旱花一现，却又让我看了个刻骨铭心。
“这艾叶，是我偷偷替你留的，现下交予你，黄泉路上有它作伴，你也……不怕了吧……”这是那一日在狱中，士敏摸出那一枚艾叶签子，放在我手上。
“《妫蜼子歌为王常宗赋》……不好不好，太招眼了，若教常宗看到岂不尴尬？”这是今年初的一天，我动手改了一首歌赋的标题。掩耳盗铃一般的举动，如今看来着实滑稽，竟连蔡本一介武人都糊弄不过。
嗯……这个，是我那天突发奇想，要将艾叶夹在诗集中作签子，又怕暴露自己的那点隐晦心思，便自作聪明地将那片叶儿修了又修，剪了又剪，直到再也瞧不出任何破绽。
还有那一天，我在客栈赏了自己的那一巴掌，那个“五马分尸”的毒誓。冥冥之中，一语成谶。
“高兄，这次可是你输了，快去买样物事给我。”一晃又回到十五年前，年轻的士敏得意洋洋，不住口地催着。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同当年的我，何等相似啊。
再前溯一年，我初到嘉定，漫步游历时一个小童自身边经过，口中念念有词：“天上星，地下薪，人中心，字义各别；云间雁，檐前燕，篱边鷃，物类相同……”
我截住他问：“孩子，你方才念的是一副对联吧？”
他点点头。
“那下联是谁对的啊？”
小娃儿自豪地一翘拇指：“是我们嘉定的大才子，王彝王先生！”
王彝，王彝……
这个名字在唇齿间反复盘桓了四五回，千百样滋味迂转，末了却是一声长叹，意犹未尽——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惊采绝艳的人物啊……
刺耳的摩擦声将我从梦中叫醒，我睁眼一瞧，原来身边有人推动了椅子。整个图书馆快关门了，灯光递次暗灭。我呆了片刻，实在是刚才那个梦太长又太过真实，一时半会儿消化不良。那本充作枕头的《高太史大全集》不幸沾上了我的口水，足足三页透湿。我心虚，四下一瞄，还好没人发现，赶紧将它塞回书架，出了图书馆回家去了。
公家的书无所谓，这要是自家的，还不得心疼死。
到家开了电脑上网，□□一下下地闪动，是那个编辑发来的。我忍不住跟他说起今天做的怪梦，梦境非常逼真，好像穿越了似的。他就回我说，你就该尝试下穿越、重生、星际这些热门题材，这样的你的作品销路才会好，现在大家都喜欢看这些。
我：“可我从来没写过，也很少看，怕不容易上手……”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来：“这样吧，我给你寄一本畅销书来，你先看过一遍，把各种流行元素吃吃透再说。”
他这么大方，倒令我喜出望外，一连打了好几个“谢谢”。
过了四五天，那本书就给寄来了，我忙不迭翻开，里面掉出了一张书签。捡起来一看，上面还有那个编辑的亲笔手书，写着：
很喜欢你的文字，希望以后能深入交流。什么时候，我们见上一面。
我再看落款，虽然写得龙飞凤舞，还是不难辨认的。
他叫常宗。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尾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