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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霜叶红煞二月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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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叶红煞二月花
从《流星花园》到《公主小妹》,在我能想起的灰姑娘模式的台湾偶像剧里,似乎父亲形象总是奇怪的缺席了——乖张势利的母亲,高深莫测的祖父,它们不约而同的选择了这种给予人家庭缺失感的人物形象作为财富与权力的代言。
或许因为角色那种无法掩饰的残缺,所以其种种怪诞的冷漠、残忍、不择手段就都有了成立的基础。他们身边没有亲人,尽管拥有庞大的所谓家族,他们巨大成就带来的孤独还是远远多于来自家人的温暖;他们身边没有爱人,在一呼百应的风光背后,他们注定不会收获对那些日常欢愉的分享;他们身边也没有朋友,排除掉惟利是图的对手或伙伴,他们接触最多的不过是忠心&惟命是从的奴仆。
他们扮演了与主人公们爱情相敌对抗衡的反面力量,是梁祝里帮打鸳鸯的英台家长,是西厢里强悍顽固的相国夫人,是道明寺不可一世的妈,是皇甫帝国精明铁腕的EMP。
我们揣测EMP的枕边书除了《孙子兵法》应该还有《资本论》,他如此深谙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定律,他脑回沟里的每一粒蛋白质都清楚的知道,那些被认作最为高贵的“精神文明”,其实永远都摆脱不了经济基础的控制,即便是爱情。
纯洁热情的年轻一代们,觉得财富是恶的渊薮吗?觉得利益是罪的原体吗?觉得那些基于现实立场的考量计较琐碎又卑微吗?
流泪欢笑都为爱牵动的年轻一代们,觉得深信不疑的幸福是维系彼此最恒久的誓言吗?觉得誓言是帮助爱情战胜岁月和尘世最坚韧的庇护吗?觉得爱情是获得新生最强有力的救赎吗?
精于算计老于世故的EMP或许是对的:
无比高贵的爱,其实面对着太多它永远无法战胜的东西。财富比天荒地老真实,权势比爱恨情仇坚硬,而时间,时间比任何轰轰烈烈蒲草磐石坚贞不渝都强大冷酷。
琐碎的,卑微的,纯真的热情和理想所瞧不起看不上的,恰恰是爱情无法跨越征服,甚至无力抵挡抗衡的。
可是,我还是从EMP运筹帷幄的笃定里依稀嗅到名为嫉妒的气息。
有人说,人的一生中大概有60年以上的时间会感受到嫉妒。
和年龄无关,一个人即使到了该把身外事放到一边的耳顺之年,他仍然身处嫉妒的势力范围。
在中国的家族传承理念里,理想的继承是通过现任领袖的血缘禅让完成的。可EMP的理想遭遇了命运杀戮,皇甫家族的至高统治者,一场车祸就让他失去了他真正认定的子嗣。
所以他看向南风爵的目光总是充满审视和猜疑,审视和猜疑之后是一个老人的惶惶不安——他需要青年们继承自己的王国,却又更惧怕青年们将会以各自独有的方式超越自己。
他害怕的,是瑾与彩这样的继承人摆脱桎梏后,用独立于姓氏影响之外的成功论证财富决定论作用的流失,他害怕这流失会终结家族利益背景下少有人情但精密稳固的统治,终结一直以来EMP作为绝对核心的统治,从而为他们迎来他这个几乎是无所不能的EMP无法插足不能左右的真正人生。
于是在瑾的看似沉默彩的看似游戏之下,在年轻一代非暴力不合作的立场和态度面前,在他们看向皇甫家之外更辽阔天空的时候,EMP分明听到的,是充满生命力的宣言:“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可是我们的理想会战胜你的陈腐强大!”
强悍的活力和自由的渴望带来嫉妒,嫉妒带来刺痛,刺痛导致报复性手段的强加——EMP不是不明白这其中泄露出的绝望和愚蠢——然而他无法摆脱嫉妒的影响。
哈利法克斯说:“仇恨可能有时会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嫉妒从来不知疲倦。”
当瑾与彩的各自抗争开始呈现出殊途同归的默契与成效,EMP的嫉妒强度也随之达到了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临界点,嫉妒是有毒性的情绪,EMP握有的财富和权力则加大了这种毒性的强度。
然而EMP所有的冷漠、铁血、强硬、非理性,甚至自相矛盾,背后隐藏的是忽见青春日已暮的痛楚。年轻生命的成长,除了提醒他岁月带来的力不从心,更不断将他推向对子嗣死亡的绝望回溯,这或许就是他嫉妒乃至古怪恶劣的全部原因。
他设计并挑起了和年轻一代之间游戏般的较量,可是游戏的输赢却始终不曾给予他丝毫的快乐。他是这样一个荒凉、不幸福的老人,当我们看到他那直到最后也紧绷如战备的弓弦的面部线条,看到他游离于温暖和的背影,我们发现他原来不过是一个因为脆弱而变得残酷的父亲。也许对一个角色说“原谅”显得有些夸张做作,可是这个编剧笔下简直要将讨人嫌进行到底的EMP最后留给我们的,又确实是掺杂了反感、理解、怜悯的令人信服的茫然。
扮演EMP的顾宝明是那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甘草演员,与外形无关,凭的全是坐言起行间的水磨功夫。当一个演员仅靠单纯存在就能完成对戏剧张力和故事信服度的加强,无论他是正当盛年还是垂垂老矣,无论他参演的作品是白烂垫底还是水准之上,他都能赋予角色及故事一些弹性的空间和生动的质地,有时候,正是这种弹性和生动挽救一个严重脸谱化的角色于僵硬、贫弱、苍白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