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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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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江南烟柳之地,温柔之乡。
九歌是扬州天香坊的头牌。不过九歌只是歌女,并不卖身。九歌的歌喉婉转清亮,一曲采莲曲就将人带入荷池莲叶一片绿意中,婉转缠绵,令人沉醉。
但九歌长得并不美甚至是丑,脸有些圆,一双眼睛倒是大且亮,但左脸颊一道至下颚的伤疤让本就不出彩的样貌直直跌入一个丑字。九歌台上唱歌时总是遮着面纱,只剩下一双大大的眼睛水一样流动着光彩。
其实九歌心里还挺高兴的,因为脸上那道刀疤,没有人看得上她,她也不用被迫着去卖身,只是唱几首小曲儿,就能在这乱世上活下去。
九歌原来家里算是富贵人家。然而战火烧来了,富贵不富贵都烧成了灰。一家人流离四处,拖儿带女到了扬州,原以为至此算是安定下来了,却未料叛军破了扬州,烧杀劫掠。一家人死在一场大火里,就幸存了她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
她又被卖进坊里,因着脸上的疤做不成坊里的姑娘。买卖已经做了,坊里的妈妈瞧着亏了本,打骂她已经无济于事,于是谴她做些提水劈柴的粗活。她家里小时有些教养,也本不想卖身,倒是松了一口气。后来,她的歌喉被发现,就成了坊里的头牌。
天飘着点小雨。扬州烟雨朦胧,如一幅水墨写意画。
九歌站在巷子角的檐下,抱着一只雪白的短腿兔子。小兔子腿受伤了呢,不管的话,怕是会死了吧,也不知道妈妈会不会骂,这样想着,她歪头瞥了瞥嘴。不过留下来的话,它就能陪自己了,她又抿嘴笑了笑,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
巷子里一位玄衣男子晃了出来,身姿挺拔。她恰巧抬了头,瞥见他的一双眼睛,和记忆里那双眼睛一模一样。
她伞也来不及打,抱着兔子就这样追了上去,小手拉住他的衣角。他有些奇怪,转过头,挑着眉看她,眼睛向下瞟了眼她拉住衣角的手,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斜觑着她。这小姑娘一身碧色,小小的一团,整张脸被一面碧色面纱遮住了,一双透亮的大眼盯着他,嗯,感觉就像她手里这只小兔子。
兔子耷拉着的耳朵淋了些雨,竖起来了。小姑娘回了神,眼神忽的飘下去,不敢看他。
“怎么?”他撇着嘴皱眉,整张脸透着股邪气。小姑娘抬起眼神看他,手扯着自己的衣角,有些无措,又把眼神飘下去了。
“不说话么?”他有些不耐,眉头皱的更深了。
“我…我…我叫九歌,你…你还认不认识我?”小姑娘结结巴巴说完话。
“九歌,呵,天香坊的头牌?怎么,我什么时候欠过你的情债了?还是你想自荐枕席,不好意思—不要。”这样一团的小姑娘居然是天香坊的姑娘,他有些嫌恶,说话也毫不客气。
小姑娘慢慢反应过来,他,是讨厌自己么。她眼眶慢慢变红,一层层水雾也渐渐弥漫上来。隔着细细的雨雾,只觉得分外可怜。
看着这双眼泪快要淌出来的眼睛,他只觉得分外烦心,这小姑娘真是不一般的麻烦。
“你哭什么?你到底要做什么?”他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告罄。
小姑娘怯怯地问,“公子贵姓?”问完咬了咬嘴唇。
“我的姓不贵,宋煜。”他挑起嘴角笑了笑,转头离开,留下一句回答在微雨中。
九歌怔怔抱着兔子站在原地。宋煜,宋—煜—这就是他的名字么。她心里有些雀跃,却不敢放肆表现,只抿嘴笑了笑。
天香坊,秋夜。
自那一面以后,九歌已经有十几天没有见到他了。虽然挨了妈妈的骂,但小兔子还是留了下来,已经被她养的胖嘟嘟的。
今晚有客人指名叫九歌去献曲,妈妈一脸的殷勤,看来是贵客。九歌不喜欢天香坊,也不喜欢这里的脂粉味,但偏偏是天香的头牌。九歌抱着木琴去了厢房。
打开花门,九歌看见那双熟悉的眼睛,如黑夜一般深,偏有着点点星光。厢房里却不止他一个人,一群人围在酒桌边,桌上是精致的糕点,桌旁有姑娘们在陪酒,已经有琵琶女在弹唱,乐声幽宁。
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个脂粉味的地方,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九歌望了望他,垂了眼。婉转清亮的歌声和着琵琶声缓缓流动,如深林中的一弯小溪,流进人心里。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去看她。一身碧衣的小姑娘,整张脸被一面碧纱遮住,一双垂着的眼睛隐约可见流动着的光芒,有些怯怯却掩不住灵动。
他也抬了眼去看她。呵,竟是那日的小姑娘么,这样的小姑娘原来竟真是天香坊的九歌,歌声倒是不错,就是可惜了。
一曲终了,有人鼓起掌。她抬起眼,是个白衣公子,温雅风流之相,长得与宋煜有些像,但眼睛里却少了那几点星光。
“小姑娘过来,陪几位爷喝酒呀。”一个下属模样的人笑的有些荡意。旁边几位客人也开始起哄。
九歌不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却像第一次一样害怕。她退了几步,手指绞着衣角,
抬起一双眼说:“我只唱歌,我不陪酒的。”说完就看着他,有些惶然无措。
“天香坊的姑娘还清高什么?”不知谁喊了一句。
哄闹声再次响起,场面似乎已经在她预料之外了。一般这时候她只要摘下面纱,就可以结束这场面了,但是今天她不想摘。
“既然九歌姑娘不愿意,就不要勉强了。”还是那位白衣公子。她感激地看他一眼。“不过宋某倒想看看姑娘面纱下的姿容,不知可否?”她心里有恐惧莫名漫出来,眼睛里起了一层水雾。
“是呀,九歌,你就摘下面纱让我们看看嘛。”陪酒的姑娘谄媚笑着。一桌的客人也都应着,宋煜一言不发。
九歌面纱底下死死咬着唇,一双有些湿漉漉的眼看他。他置若罔闻。
旁边有人会了意,去问宋煜:“你说是不是,宋煜?”
宋煜无谓一笑,斜斜勾起嘴角去看她。这小模样倒有些可怜,不过就是摘个面纱,他倒想看看会怎么样,他有些恶意地想逗弄她。
“是啊,我也想看看。”
九歌终于垂了眼,心里像是堵住了一样难受,眼里的水雾凝成泪掉落了下来。她伸出手,把面纱摘了下来,脸颊的伤疤令众人有些骇然。
“啧啧,这么丑,真是可惜了一副好嗓子。”不知谁在说话,她只觉得脑子很乱,耳边是数不清的嘲笑声,如以往一样。可是从前她不在乎,现在却难受得不得了,只想从哪里钻进去,不再出现。
小姑娘眼泪漱漱而落,宋煜才觉得自己过分了些。这小姑娘,怎么这么爱哭,真是麻烦,但心里却控制不住愧疚,甚至,有那么一点点心疼。
九歌不敢去看他。她终于忍不住,流着泪跑了出去。
“呵,不过摘个面纱,这么丑还敢甩脸子?”有人恶意地说。宋煜轻飘飘瞟了他一眼,他不再敢说话。
坐在旁边的宋言倒是觉得可惜,没想到九歌竟是长这样,这么好的歌喉竟是这样一副面孔,本来还指望风流一番的。不过这姑娘与他那位弟弟之间嘛,有些趣味。
宋煜一句话没说,径直出了花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