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
-
阿满淡淡扫了眼林贵，眼中无波，面上无澜。
她曾听过更难听的评价，也曾听过更恶毒的诅咒，林贵的话说的虽然不好听，但于她而言仿佛隔靴搔痒，轻飘飘划过耳畔连点儿涟漪都惊不起。阿满挑挑眉，容色惫懒地瞧着阿幺身后那些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群，漠不在乎的态度让林贵不觉间心头火烧起来。
认识她的半个月来，几乎从未看见她展颜笑过。但见她今日卖力讨好人前，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容，却不过是为了想要得到府台家小姐不足一两银的打赏，林贵就觉得自己像吞了只苍蝇那样难受。
他只觉得这些日子对于阿满的好奇揣测，那些因她不觉而起的忐忑担忧，以及窥探她的小神色小动作时的心思，都像是个笑话。
阿满不是不会笑，也不是因为家中突遭巨变而对世事漠然冷淡。她是会笑的，笑起来露出莹莹贝齿，杏眼弯弯，掩了眼中坚定狡黠，也同样掩住了她的清冷淡漠。她能在瞬间漾起毫无破绽的笑容，灿烂单纯，扎了林贵的眼，也同样刺了林贵的心。
他生出莫名恼意，一向玩世不恭的容色也仿佛出现了某种微不可查的裂痕。他为阿幺不值，同样也为自己的关怀备至懊恼，因这样一个连笑容都不愿意对他们展露的人。
阿幺缠着林贵问碎银的来历，于他而言，这些银两像是天文数字一般。阿幺没有听懂林贵之前的那句话，阿谀奉承，曲意逢迎，阿幺以为这么高深莫测的词语应该是赞扬，毕竟林贵经常赞扬阿满。
林贵无奈，拣了重要的说，简明扼要点到即止，匆匆说完便见阿幺咂舌。
半晌后阿幺转头同阿满道：“你运气真好！”
阿满似笑非笑，抿唇揉鼻，睨了面色黑沉的林贵一眼。
她一路将兔子抱得死紧，若不是故意为之，怎么可能让那兔子蹿蹦到府台家小姐的脚边。
更何况林贵是注意到的，阿满认真看了一眼停在脂粉铺门前的那辆车马，目光正正落在刻有府台家徽的地方，眼神一顿，转而闪亮。
阿满或许不知道那是府台家的徽记，但她必然知道会在车马上堂堂刻下徽记的，定是有些头脸的人家。
所以她故意绊了自己一跤，摔得难看，却很好的将那只兔子抛礽在了府台家小姐的跟前。兔子被摔晕了眼，在那小姐跟前瑟瑟发抖，楚楚可怜。自此，林贵才终于明白为什么阿满一整个中午都在小心翼翼地给这只兔子顺毛清洗。
她需要它的洁净，纯白无暇，绵绵一团，孤独无依的模样，可以让人心中生出更多怜悯。
阿满恰到好处的赔罪奉承，让那府台家小姐开怀舒畅，抬手轻扬缓缓一挥，后头嬷嬷得令上前，毫不含糊地给了赏。
一两碎银，不多却亦不少，阿幺或许要再买百来只兔子才能挣到这么多钱。阿幺觉得阿满的运气实在太好了，怎么就有人舍得花这么多的钱来打赏人的？他又想自己要是在哪个富贵人家里头当差就好了，随便给个赏都够他吃的。
可阿幺也没光顾着开心，边跟林贵说着话，边引他们往之前收他兔子的酒肆走。见着掌柜的，阿幺满脸愧疚的开始道歉，好像没有把最后一只兔子卖给他是做了件多不好的事情。
掌柜的淡笑颔首，听罢塞了一文钱到阿幺手里头，不待阿幺推辞便道：“钱你先收着，算是我付的定金。等今后你在山里寻着好物事，记得先拿来给我便是。”
阿幺不愿收这钱。他的能力他自己知道，如果不是今天运气好，他哪能抓着这么多兔子。如今收了人的钱，什么时候能寻着好物事来卖，还真是个未知数。
两人推拒间，忽而有只手伸来。拿了阿幺手里头那文钱，阿满干干脆脆地说了声：“我替我弟弟说声谢谢。”语毕，也不等别人的反应，径自扬长而去。
阿幺窘得很，眼见她大咧咧将钱拿走，还是打着他“姐姐”的名义，一时间也不知该怎么同掌柜的解释，只好连连也向掌柜的道谢，一溜烟的追了上去。
心情不佳的林贵淡淡看了眼酒肆里墙面上挂着的菜牌，又淡淡看了眼面带笑容的掌柜，冷眼抱手转身而出。
“喂！喂！！你怎么回事？我都没说要收，你拿了钱跑什么跑？”阿满的脚痛，即使卯足了全身的力气在走，却只是勉力掩住了十分难看的一瘸一拐模样，走得并不快。阿幺不过小跑几步就追上了她，一追上就咋呼呼叫了起来。
“给你拿着，你就拿着呗。”说完，阿满抬手将文钱抛去给他，阿幺一把抓在了手心里。
“我不想拿人家的钱办不了事情，懂不懂？”阿幺抬头挺胸道。
阿满目带嘲讽，微微勾起唇角：“首先，这不是定金，你没有承诺过什么，也没有答应过什么，既然没有许诺，那就不存在拿钱办事一说。”
林贵缓步跟上的时候，正正听到阿满在说这句话。他神色复杂的望着阿满，静静地顿了脚步。
“其次，他收你多少钱一只的兔子？”阿满垂首问身量小小的阿幺。
阿幺仰头乖乖答她：“十三文。”总觉得阿满周身上下突然起了一种气势，莫名其妙地将他压制下。
“是了，十三文。十三文一只的兔子，你觉得你赚了很多？你知道他收了你十三文的兔子，卖出去多少钱一只吗？”阿满俯身向下，凑到阿幺的面前，比了四个指头，“四十五文。”
阿幺的眼珠子缓缓地鼓将起来。
突然这时，林贵插口问了句：“所以你觉得他是奸商，多拿他一文钱没有问题？”语气里是满满的讥讽，好像在说那人若是奸诈之徒，你阿满比之也好不了多少一样。
阿满侧目朝他，昂了眼眉。
一贯嬉笑郎当的林贵正色敛目，字字带刺，句句刻薄，阿满原本并不介意，可看林贵的脾气不降反增，向来率直的言语都变得夹枪带棒，阿满心道我一没伤你二没暗害你，平白无故的你发那么大的脾气做什么。
这么想着，阿满也上了火。她斜了眼林贵，一手摊开指向阿幺，另一手摊开指向去往酒肆的那些人，朝林贵不咸不淡道：“一个愿意用这么低的价钱卖，一个愿意用那么高的价钱买，公道合理，没强卖没强买，怎么就是奸商了呢？”
阿满收了手上动作，定定对林贵道：“对一个酒肆掌柜用上‘奸’字，未免大材小用了些，他怎么担得起？开店是为了赚钱，又不是为了赔本，他能低买高卖就是他的本事。”
林贵提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阿满抬手一挡，做了个让他暂时不要插嘴的动作。
“你看看这家店，”阿满说着，转头向那酒肆望去，“前台跑腿的伙计有四个，生意如此兴隆，后厨里帮衬的也应该不会少于四个。我就假定他悭吝刻薄，但他至少也养活了八个人，让他们居有定所食能果腹。”阿满的声音放缓放轻，语气却随之重了起来，“便是官家，也该感谢他让这世上少了八个流民。”
这是阿满的逻辑。
听着觉得好像是对，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林贵看着阿满，像从未认识过她一样。她声线轻柔，却字字铿锵。她显然连自己都看不起那位用低价收了阿幺兔子的掌柜，却能因他的一句讥讽话而说出这番让他无法辩驳得了的道理。
所以很有可能是非黑白于阿满而言，犹如无物；曲直对错于阿满来说，几胜于无。
林贵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空落落的难受。他望着阿满，不声不响不言不语。
阿满有一双黑沉的眸子，从前他觉得那双眸子总是莹灿灿的烁亮，如今看来却是闪着晦暗不明宛如映有月影微光的深潭。
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梗着，令他更觉焦躁气闷。林贵忽而揶揄笑起，将停留在阿满身上的视线转开，偏过头看向来来往往的人群。
阿幺其实不太明白他们说的究竟是些什么，可他能感觉到两人之间僵持紧绷的气氛。他清清嗓子，扯扯林贵的袖子道：“她脑子不好，你跟她计较什么。”转头，又对阿满道：“我看你今天说话阴阳怪气的，是不是又添新病了？”
阿满无语望苍天。她承认她说话时常阴阳怪气，她上一辈子就没有好好学习过率性直言，所以这些天她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结果今天还是破了功。
阿幺惯用这种既嫌弃又带着些许关心的语气同她说话，如今阿满被他磨得连脾气都没有了，歪头向天暗暗叹气。要知道南城那些人都道她脑子是坏的，还不都是拜阿幺所赐。
气氛稍有缓和，阿幺便做起主来：“走！去吃胡辣汤，我瞧着路口那家很久了，人挺多的，一定味道不错。”说着，自顾自走远了，头也不回一个，像是知道林贵和阿满一定会追上他一样。
阿满眉头一皱，急步赶上前去同阿幺抗议道：“我赚的银子，我要吃白米饭！”她已经连着三四天梦见自己在吃白米饭了，心里真是荒得不行。
阿幺不屑一顾，白眼向她：“要不是我抓了兔子，你能赚银子？！”
趁阿满语塞时，阿幺甩头昂首骄傲道：“所以，我要吃胡辣汤，你们也必须吃胡辣汤！”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