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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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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多水多桥多山,城北小丘小岗相连,如同水中掀起的波浪。
有炎热,不炙肤;有严寒,不砝骨;有愁煞人的秋风秋雨,也有美丽的隆冬雪景。
亭中观雪,山色有无,雪树素景,延河白顶,簇着银带长水延向白茫茫的远方。
扬州人将东水域称之为海,山上建亭名曰“望海楼”,本属水龙会地界,后被逍遥庄吞并。
大如白蝶,小似尘屑的雪花漫天飞舞,无言娥娜飘散在雪白洁净的天地间。
宁静中有萧音在山间小亭升起。
随心所欲的吹,完全不似吹箫的吹,时而低沉时而高昂,摒弃了箫乐的哀怨凄楚,却又如同本该就是这样吹,再自然不过。
比起筝,琴,箫显“小家碧玉”,即使独孤静会,也必然不是他钟爱的乐器,而谢潇,无论再怎样熟练,他都不是一个属于乐器的人。
这样想着的上官羽,正懒懒地坐在山亭中眺望雪景,身上裹着暖和的水鸟绒斗篷。李飒在他身旁吹箫——玉簪素衣,俨然已是中原人的打扮。
一截修竹,凿几只眼,却能被他吹的如此潇洒大气。
气聚风生,鹜驭云飞,划空而驰,振翅千里。
吹得是长空孤鹜振飞曲。雪景也为之逊色。
“嘟呜——”
一声走了调的尖响冷不防突然冒出。
李飒放下竹箫,看着用手堵他箫眼的上官羽。
“教我吹。”上官羽眼睛很亮地盯着他。
“有会的乐器吗?”李飒问。
“没有。”
“......宫商角征羽呢?”
“那是什么?”上官小白鼠好奇地看见李飒脸上的黑线噼噼啪啪全断了。
“......”沉吟了一会,李飒道:“箫太难学,我还是教你另外一种比较适合的乐器,等会山下码头集市就可以买到…….”
话音刚落,人就被上官羽拽出亭外扔到马上。
“走吧。”
乌骓马腚上挨了两鞭,放开蹄子,闪电一般踏入了扬扬大雪之中。
……
春节将至,正是庙会闹集的盛期。
码头下的河滩上,空地很多,搭了不少芦棚子,棚子里住着插鱼打蟹串糖球卖烧饼的……三教九流。
席棚布帐,鳞次节比,熙熙似潮,人声鼎沸。
天气虽寒,热闹的气氛却是不减。
吹糖人炒花生的高声叫卖,打锥子击案有节奏的一声声定定郭,定定郭,定,定,定……
上官羽好奇地一个劲地往人堆里扎——吃完糖饼吃蒲包,左手糖葫芦,右手一只小面人。
最后心满意足地从甜水面摊棚下窜出来,拖着李飒往百年玉器老店“古月轩”去了。
相比之下,这儿冷清的多。
一件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陈列在老柳木隔柜上,大者几十斤,小者如豆米。
扬州玉器,雕刻精细,因质施艺,大裁决不小用。
上官羽喜好这些希奇精巧之物,每件细细看过,早将学乐器一事抛到九霄云外。
……
“喂,这两个哪个更好?”
左手一只和田玉貔貅,右手一只辟邪纹挂饰,上官羽举到不知神游到了哪处的李飒面前问他。
“喜欢就都买了吧。”对玉器兴趣缺缺的李飒随口道——语气极像陪小妾逛街财大气粗的老爷。
不过幸好两人也当真都是财大气粗,这点小钱还不在乎。
“喂,李飒,”上官羽目光恋恋不舍地停在店里一块大的离谱的鸡血石上。“这个你搬不搬的动?”
“搬不动。”干脆。
“小飒~”上官小狗狗死命摇尾巴。
李飒深吸一口气,扭头看门外。
忽然一把拉了上官羽就往外赶,神色凝重。
“刚刚晓楼楼主从这门口走过去了。”
“他是谁?”上官羽莫明其妙。
“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听说他的兵器是把冰剑,不过不知真假,据说至今还没人能让他拔剑。”
“好厉害。”上官羽努力睁大眼睛往人流里瞧那个传说中“武林第一人”的背影。
“传的神乎其神的,不过这中原武林中所谓的高手,名气大多都高过水准。”
李飒用轻功把他拉到远离玉器街一个茶摊上坐下,对摊老板喊道:“来壶你们这当地产的山茶。”
“咦?再不去追人就要走了啊?”
“嗯。”
“你不是要去跟踪他吗?”上官小白鼠傻乎乎地问。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又不认识他。”李狐狸惬意地喝口茶,感叹:“还是山里的野茶味厚。”
“……”>_<|||——一拳揍出。
……
临近中午,二人才牵上马雇船渡江前往逍遥庄。
午饭是在船上点的一个简易鱼席——四菜一汤几个热抄两壶酒。
酒是严烈香醇的烧酒,后劲十足。
闲话未几,风摇桨荡,已抵江岸。
一摊烂泥的上官羽被李飒扶下船,足刚沾土,就吐了个昏天暗地。晕的不省人事。
“兄台,我这有些治晕船的药……”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掏出些药丸递过来。
“不必。”李飒冷冷道,扶上官羽在路边坐下,看也不看那人。
等他吐完,李飒拿出银针给他扎过穴,又从马上取下水袋来让他漱口。
上官羽面色渐渐转好。
“年轻人,”一个手执竹杖,头戴斗笠的老者目睹他扎针的过程,凑过来好奇道:“不知你的医术师承……”
李飒没理他,抱起上官羽跨上马背,一甩马鞭,向逍遥庄方向驰去。
上官羽软趴趴的任他抱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马被遗弃在码头。刚要抗议,却见刚刚给自己递药的人正笑着向他挥手。
“别理他,那个人身上有傀儡香的气味,恐怕这里有埋伏。”李飒在他耳边道。
疑惑间,那人忽然跨上他的马,扬鞭朝反方向去了。
上官羽傻了眼。
半晌,伴着马蹄点地扬起的雪尘,驿道上响过一声怒吼——
“李飒——你陪我的马——!!”
……
逍遥庄,英雄会。
上官羽一直睡到半晚才晕晕的醒过来。
喝过仆婢送过来的清粥,在家丁的引领下走进慕容夜的听雨阁。
才刚踏进来,眼中就是一遍剑光眩目。
李飒和一个手执长剑的蓝衣人打翻了天,童仆纷纷逃到走廊上避难。却不见人上去阻止,看来蓝衣人就是慕容夜无疑。
慕容夜的剑泛着淡淡寒光,又薄又窄,锋利非常,却还是伤不着空手的李飒半分。
“慕容少庄主,我听说中原凡是有骨气的剑客都不会对无兵器之人拔剑。”
上官羽看不下去了,斟酌半天,没好意思指责对方剑法太烂。
果然,慕容夜罢了手,玩味地盯着他,又看看李飒,笑了起来,坦然道:
“我打不过他,又想好好教训教训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要不小可爱教教我怎么办?”
他生的俊秀,却笑得十分痞气,颓靡的气质中带着嚣张。
“慕容家的离魂不是很历害?”上官羽走到缺了小半的圆桌边,拿起唯一完好的杯子倒满水,当着他俩的面,把一颗褐色药丸扔了进去。敬给慕容夜:“慕容少庄主,来而不往非礼也。请吧。”
“小可爱果然有趣。”慕容夜哈哈大笑,接过去一饮而尽,有恃无恐。
“没用的,他那个唐门第一毒女的母亲从小就给他喂遍了各种奇毒。”李飒找了把还算完整的椅子坐下,有些惋惜地叹道。“另外离魂也不是慕容家的,是他自己没事干吃饱撑着弄出来祸害人的。”
“你们有仇吗?”不理会他的冷水,上官羽问。来逍遥庄前,上官羽听李飒说起过慕容夜,知道他是现任武林盟主慕容德的儿子,逍遥庄的少庄主。本还以为他们关系不错。
“他勾三搭四,把自己心上人气跑了。就跟个怨妇样看不得别人好。”李飒欠扁地火上浇油:“变态。”
立刻招来一道怨毒目光。
“是宋家堡的那女人会错意,硬缠着我,根本不关我的事!”慕容夜大怒。
“你觉得这话从你这种人的口中说出有一丁点说服力吗。”
“……”
“小可爱,”深知李飒脸皮已是一锥子下去不见血,两刀砍不出一道白印,慕容夜转向上官羽,故作神秘道:“想不想知道李飒他……”
话未说完,忽然痛苦地弯下腰,捂着肚子冲了出去,面色惨白。
“他想说什么?”上官羽问。
“狗嘴吐不出象牙。”李飒耸耸肩,不屑。“你给他吃的什么?”
“北国特产孕妇草。”上官羽得意洋洋,像极了只奸计得逞的小狐狸。“只要吃下一点立刻上吐下泻,脉象如怀胎十月的孕妇,解法唯有多吃酸物。”
“……佩服。”
“哪里。”
哼哼,居然敢叫他“小可爱”?等着在醋缸里泡死吧。
“北国别的东西没有,就是稀奇古怪的毒草特别多。”上官羽眯起眼睛,看看李飒,哼哼。
被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来回巡视,李飒一杯茶全呛到了肺里。
乱咳一阵,身上汗毛炸了窝。
……
当天晚上。
“……为什么我们要挤一个房间?”不满地盯着硬赖在自己房里的李飒,在他爬上床前一把拖住。
“到英雄会结束逍遥庄里都住满了各路豪杰,没那么多空房。”
衣服懒得脱,抱着上官羽直接钻到被窝里。
“出了什么事也好有个照应。”
“放手。”照你个头啦!这人怎么越来越厚脸皮!上官羽努力扒开身上的八爪鱼。
“嘘,别说话。”
李飒忽然目光一凛,盯着窗缝。
“有人。”
诱人的香气随着一缕青烟游走进来。
上官羽向空气中嗅嗅,眼睛发亮。
“烤红薯!”
“没叫你注意这个。”
李飒敲他一击,翻身下床,掠出门外。
一个白发苍苍瘦矮的身影弓着背,蹲在墙边白雪里扒出的火坑旁,手不断往火中加点什么。
失魂香?李飒想。奇怪的是自己并没有任何神志不清。
再一看那老头脚边堆着的几扎引火用的干草药,顿时青筋猛抽——他竟然用龙甘根和鳞雪草考红薯!
呼气~吸气~呼气~吸气~
最终还是没能敌过医者的天性,冲上去抢救这些珍贵的草药。
“年轻人,你师父是神医郯古亭吧?”
老人嘿嘿笑着,看他从灰堆里抢出烧剩的半截草药,脸色铁青的瞪自己。
“教我医术的老顽固自称古风斓,是獠国太医。”
小心把焦了小半的草药理好,顺便将老人旁边的一堆也一起收走,省得他暴殄天物。
“古风斓……兰之风骨,果然……是了,他说过他出生在獠国。”
老人呆呆地望着眼前的火堆,脸上的纹痕皱的更深。
“今早我注意你用的银针很特殊,那是代表神医一门的银针吧。”
李飒整理草药的手顿了顿。
老顽固嘴上答应只学医不必入他门派,竟给了自己一套做了记号的银针!
觉得被耍了的李飒极度不爽,寻思着明天就去哪个匠铺把针融了重铸。
心中盘算着就要往回走,却被老头叫住了。
“哎,年轻人,过来陪我聊会天吧,我请你吃烤红薯。”
“不——”
“必”字还未说出口,就被从后面窜上来馋嘴的某人硬拖着在火堆边坐下。
上官羽笑着向老人道:
“老先生,看在我帮你拖住他的分上,也请我吃吧。”
老人见他生的月眉星目,清秀可爱,心中也欢喜,当下从灰堆里扒出只大的塞给他。
“小家伙倒是豪爽。”
“我可不小,”接过热乎乎的烤红薯,上官羽笑眯着眼,指指李飒。“比他还大一岁。”
“这红薯是用失魂香烧的。”
上官羽刚剥着皮,就要往口中送,李飒一把拿走。
“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吧,”老人摸摸胡子,作高深状朝二人挤挤眼:“亭他只会用草药解毒治病,却不知只要配的得当,也能当调料使咧。”
至少老顽固比你的品性高尚那么一点。李飒在心里哼哼。
上官羽一见没事,抢回红薯热腾腾香呼呼的吃了个痛快。
“来来,听我给你们细讲,这个失魂香呢,可以让红薯变得更加香软,只要和龙甘根一起烧就不会中毒,而鳞雪草……啊!”
一头栽进灰坑。
后面的李飒收回踢出去的脚。鄙视之:
“饕餮之徒。”
在自己暴出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念头前回屋去了。
上官羽倒是很有兴趣,坐在灰坑旁,吃着美味的烤红薯,和老人海疏了大半个晚上。
……
金兽消残,暗香浮霭。
风吹影动,烛火乱颤。
一只纤细的手将灯芯挑了挑,火光立盛。
“王爷要去扬州么?”
独孤静手握竹笔,在桌前批阅文书——翰林学士所撰,白麻纸的内制语敕,号令征伐,罢免将相。
而送去皇帝面前的,只有一般诏书,中书舍人所撰,黄麻纸书写的外制语敕。
虞漓在他身旁将批好的诏书分类整理——诏书的内容他是无权去看的。
“不得不去。”
手中用腊加封盖印,是镇守边疆的年轻将领彭鸿雁的凭信。
獠人拥兵三十万,进犯我国边境。
“太后驾崩,朝中党羽势力纷乱,变数很大,且孙寒仍是大碍,王爷走不得。”
虞漓劝道。
独孤静微拧眉毛,搁下笔。
烛影晃动,青烟袅袅。
月华潋滟的容颜在八盏长灯的映照下,显出优雅而沉静的美丽。
深叹一口气,日夜的操劳,他觉得很累。
权倾朝野的他,却是从心底讨厌与人争权夺势——倒不是有多高尚,再如何动人的东西,终究不是自己想要的。
……也许永远不会有人信,像他这样的人,费尽心机去得到无上的权力,只是为了了结那人的心愿而已。
“请王爷让虞漓代您去。”
垂下眼帘,少年将心中的情义藏在了长长羽睫下。
“……不,我还有别的事要交给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