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小熊笔筒

1、来客（一）

　　林凌盯着眼前的人发呆。
　　他前一天刚刚从非洲回来，时差还没倒就碰上朋友过生日，一群人玩了通宵，刚躺下不到两个小时就被锲而不舍的门铃声吵醒。林凌撑着因为宿醉加熬夜而头痛欲裂的脑袋跌跌撞撞地出来开门，一路上撞倒了随手放在走廊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雨伞、行李箱、非洲某部落的图腾、还有一大摞老旧的书籍。
　　门一开，深秋的冷风就打着旋儿地灌进屋，林凌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冻得不住发抖，大脑倒是清楚了一些。他只想快点打发了按门铃的人，赶紧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应该是快递。他想，并没有任何意愿去回忆他到底曾经心血来潮买了些什么东西，又是如何神奇地预知到他会在今天回到自己家里。
　　他努力抬起沉重的脑袋，眯起眼睛努力想要看清楚按门铃那人的容貌。这太荒唐了。林凌想，不可能有人长成这个样子，我还做梦呢。没有门铃，没有按门铃的陌生人，他也没有来开门，他仍然在床上安稳地睡着。或者，十几个小时的飞行和昨夜的光怪陆离也都是一场梦，他马上就会被同伴拍醒，告诉他他们守了几天的雌豹终于出现了。
　　这个人只有在梦里才会出现。林凌恍恍惚惚地这么想着。
　　那人长得很好，像古人说的那样，增之一分则嫌阴柔，减之一分则嫌粗犷，不多不少，每一分都正是林凌喜欢的样子。林凌花了很长时间去细细描绘这个人的容貌，每一笔都从心中延伸出来，落于纸上。
　　林凌感觉自己好像看了那人很长时间，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间，他注视着那人深黑色的瞳孔，第一次明白了那些爱情小说中描绘女主人公第一次见到男主人公时经常会用到的形容—“似乎会将人吸进去”—所描述的眼睛是什么样子。他感到自己的脑袋里被人塞进了一团棉花，软软的，却堵塞了所有的思维通道。我一定在做梦，一个声音在林凌耳边坚定地说着，它不可能是真的。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带起长街上无数的落叶。被寒气穿身而过的林凌终于彻底从妄想中醒过神来。而那陌生人拿着一张字条，保持着双手递给他的姿势已经不知道站了多久。
　　“啊，抱歉抱歉！”林凌慌慌张张地道歉，冷得一阵瑟缩，不住地打着寒战。“请问您找谁？”陌生人抬了抬胳膊，示意林凌他一直举着的字条。林凌这才反应过来。他正要接过字条，突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手心里竟然都是冷汗。林凌给了陌生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都眯了起来，手悄悄地在背后擦了擦，才故作镇定地接过字条。
　　然后，林凌发现自己丧失了阅读能力。他认识字条上的每一个字，却无法理解它们合在一起的涵义。他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却不知是出于寒冷还是恐惧。这不可能！林凌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抬头看看陌生人，再重新读了一遍字条，确认纸上的语句再没有第二种理解方法，才慢慢地将视线上移，惶恐地看着这陌生人，嘴唇张张合合，却不知自己要说什么。说些什么！正常的寒暄！聊聊天气！林凌在心里疯狂地大叫，终于挤出几个字：“你……你说……你说你是看了……寻人启事？”
　　陌生人奇怪地看了林凌一眼，从随身的的包里翻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A4复印纸，递给林凌。
　　林凌咽了口吐沫，抖抖索索地接过纸，用发抖的手指很不利索地将纸打开，抚平。
　　他其实根本不必打开纸才能知道里面的内容，从他看到那陌生人取出这张纸开始，确切地说是从陌生人在包里翻找开始，他就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会看到什么。
　　一张寻人启事。
　　“兹有好友赵墨于2017年9月6日晚失联，望广大朋友积极提供线索，必有重谢。联系电话：298-209-3849。地址：红枫路32号。” 下方是赵墨的大头照，占了纸上三分之二的空间。
　　抬起头，陌生人和寻人启事上的赵墨长着同一张脸。
　　林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这不是梦。
　　林凌住在一幢临街公寓的一层，门前就是台阶。那陌生人本来一直站在倒数第二级台阶上，稍稍仰视着林凌。这时他却慢慢地走上了最后两级台阶，站到林凌身前，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林凌的脖子上。
　　他比我高一个头。林凌抬头看着陌生人，木住了的大脑只闪过这样一个念头，然后，他意识到自己在不住地发抖。
　　“进来吧。”林凌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陌生人踏进屋后随手关上了门，深秋的寒流被关在了门外。随着温度的回升，林凌的思考能力终于开始恢复。表现得正常一点。林凌告诉自己。
　　“请到客厅坐吧。”林凌领着客人穿过门廊，进入起居室。“您先坐，我去泡茶，或者咖啡？”林凌习惯性地微笑着，示意客人落座。客人并没有选择柔软的沙发，而是坐在了落地窗边的圆桌旁。他看着林凌，做了一个“咖啡”的口型。林凌点点头，“马上就好，请稍等。”便转身离开了客厅。
　　厨房正对着起居室，从林凌的位置看去只能看到沙发附近的情况，看不到客人的身影。林凌先打开咖啡机加热，再把咖啡豆放入磨豆机，选了一个阳光充足的角落，开始出神。
　　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林凌清楚地知道这一点，他竭力地在心底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诡异？奇特？玄幻？咖啡的香味逐渐散发出来，林凌手上熟练地动作着，心下沉吟。要么这是一个恶作剧——他可能昨晚喝多了说漏了嘴，要么这是一个巧合——一个天赐的奇迹，要么……是一场阴谋。林凌的头剧烈地痛了起来，睡眠不足和酒精严重影响了他的思维能力。以他目前的状态实在不适合解决眼下的问题。
　　我并不需要立刻做出决定。林凌想，不管是哪一种情况，我都可以慢慢来。而现在，我需要睡眠和阿司匹林。也许睡一觉起来，这人就消失了。
　　林凌端着给客人的咖啡和为自己准备的花草茶以及两碟小甜点进入客厅，把托盘放在圆桌上，依次取出咖啡、黄油曲奇、玛格丽特饼干和花草茶，把托盘立在桌旁，向坐在对面的客人露出一个微笑：“请用。”然后自己摘下客人给他围上的围巾，随手搭在椅背上，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客人已经脱下大衣，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线衫，遮不住那副线条紧实的好身材。他端起咖啡，浅品一口，抬起头向林凌笑了笑。本来就是林凌最招架不住的容貌，加之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表现出的单纯澄澈，林凌理所当然地被这一笑晃花了眼，掩饰性地将点心碟子向客人推了推：“这是昨天刚做好的，尝尝吧。”
　　客人又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下，动作无声无息，咖啡杯与碟之间没有发出一丝碰撞之声。他拿起一块样貌可爱的黄油曲奇，放入口中。林凌看着客人露出的那一幅心满意足的神情，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草茶，目光移向窗外。
　　窗外是一条宽阔的马路，路边植着高大整齐的法国梧桐。正是梧桐叶颜色转深，风吹飘落满地的时节，整条街上都是一片温暖的橙色。风虽然大，阳光却也好，透过薄薄的纱帘照到身上，暖融融地包围着他。林凌啜饮一口茶水，由内而外地暖和起来，刚刚因为惊悚而被强迫驱散的睡意又拢了上来，昏昏欲睡。
　　在林凌看着窗外发呆的时候，客人已经消灭了一半的黄油曲奇和玛格丽特饼干，此时右手端着咖啡杯，左手捧着咖啡碟接在杯下，正光明正大地打量着林凌。
　　二人视线相对，林凌笑了笑：“还要再来一杯吗？”客人摇摇头，放下杯碟，仍旧不闻一丝响动。
　　“我有几个问题，可以请你诚实地回答我吗？”林凌双手捧着玻璃茶杯，似在通过温热的杯壁温暖着双手，直视着客人问道。客人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凌。
　　“你来找我，事情紧急吗？”
　　客人犹疑了一下，摇摇头。
　　“你现在有地方住吗？”
　　客人神情稍微有些尴尬，缓缓地摇摇头，仍是认真注视着林凌。
　　“还想吃些东西吗？”
　　客人摇摇头。
　　“ 好吧。出了客厅，走廊尽头的房间是我的卧室，旁边是客房和浴室。客房里有新的睡衣和洗漱用品，你可以随意用。厨房就在客厅对面，如果饿了自己去找些东西吃，晚上我请你吃大餐。”
　　客人迷茫地看着林凌，点点头。
　　林凌满意一笑：“现在我需要睡眠，在接下来八个小时内可能无法招待你，请自便，不要客气。”林凌站起身，向客人点点头，奉送一个微笑：“日安。”然后便懒懒地向卧室走去。
　　被留下的客人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注视着林凌的背影，神情中混杂着惊讶和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