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宴会惊变 ...
-
七月十五，怀安城
在这座依水而生的怀安城里，河道如棋盘一般将整座街城
分成数十条水街。此时正值一年一度的梅雨时节，就如每日都要造访这座街城的客人一样，细雨微风，从未断过。
长街沾雨，忽起的微风带着些潮湿的水汽，冰冷的有些刺骨。
此时天色将晚，街上时而有匆匆赶路的旅人快步而过，也有神秘的江湖过客冷面带剑，驭马缓行。马蹄落在青石板上发出的声音有节奏的击打在雨夜里，显得神秘而诡谲。白天热闹繁华的街市此刻在这场夜雨之中显得有些凄凉。街上大多的店铺已经打烊，铺门紧闭，只有木门两侧的的红灯笼还高挂着，笼内燃着冷冷清清的烛火，将熄未熄的摇曳着。
而就在这一条淅沥清冷的长街之上，一名黑衣人静静的立在一处街角，他的衣角被微风轻轻拂起，一手打着一把玄伞，另一只手自然的垂在身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街角对面那座与这寂寥雨夜毫不相配的喧闹的“一醉居”。他整个人与身后的黑暗几乎融为一体，仿若一个不知来处的幽灵，只有那一双漆黑的瞳孔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明亮。
一醉居——怀安城最热闹华丽的酒楼，有着怀安城最有名的酒“一笑奈何”。与周围已经关门的酒楼不一样，此时此处灯火通明，居内人声鼎沸。
约莫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黑衣人终于动了。只见他瞳孔猛的一收，有五个一闪而过的黑影被他尽收眼底。那几个黑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一醉居的另一侧。黑衣人的嘴角微微上扬，一丝戏谑的笑一闪即逝。他无声的收起玄伞，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而此时一醉居的正堂之中，怀安温禅阁、陈余华音堂、宣德坠凡山正集聚此，举行钦州之战结束二十年的纪念大礼。内里除了三大门派的首领及其弟子外，也有许多其他的门派及江湖人士受邀共同参会，算是上江湖中近些年来难得的盛事。
温禅阁主易之然作为此次盛会的东道主，座位自然被安排在其他两大掌门的中间。他含笑着与每一位前来参会的宾客点头致意。温禅阁主虽已年过四十，可面容依旧如而立一般俊逸。他身着一袭绣着金边暗纹的蓝色长袍端坐于大堂正中，气度高雅，如坐云端。在他的身后立着几名同样身着蓝衣的温禅阁门人，个个都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皆是相貌姣好，气质出尘。江湖上早就盛传温禅阁门下不仅剑法有独到之处，且相比于其他门派的同辈中人，相貌也是出挑无双。今日一见，众人心下皆是暗自感叹，江湖传说并不是夸大其词。
怀安温禅阁创派不过三十余载，却已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剑式一门。江湖传言温禅阁中下至仆人，都能使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法。阁主易之然更是江湖上人人谈之仰慕的人物，世人都知他的一柄龙吟剑饮血无数，力挫无数强敌。当年正是他凭借手中龙吟剑以及自身独门剑法才得以重创赫连世家三大长老，最后才使得三大门派的联手取得了钦州之战的最终胜利，从此温禅阁威名大震，赢得江湖的无数赞誉。
一阵寒暄过后，易之然起身先向分坐于他两侧的华音堂掌门谢韵和坠凡山门主林子仙微微颔首，再转身面向大堂之众，朗声道：“今日先多谢各位不辞路途辛劳，赶赴怀安参加宴会。易某本应在阁中设宴，款待各位，但实乃阁中训条所限，只有将各位邀至这一醉居。温禅阁没能尽到地主之谊，实属惭愧。我易某在这里以酒谢罪，望各位来客今晚尽情饮乐，不醉不归！”他说完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众位赴宴的宾客自然知道其中隐情。温禅阁密境并非寻常之处，创派以来，除温禅阁门人之外，外人很少有谁能踏足，这本就是温禅阁的训条。所以对现下的安排众人也不觉得有何不敬之处，便东一句西一句的道：“易阁主过虑了，我们都知温禅阁密境的禁令，如今能被易阁主请至这“一醉居”，品这“一笑奈何”，已经无憾了。”
人群中又有人附和道：“确是如此，易阁主不必致歉，教是让我等惭愧了。”
易之然微微颔首向众人表示谢意，回头又对着阁中弟子道：“今夜我准你们饮酒，你们就代表温禅阁好好的敬各位客人吧。”
易之然此次出门只带了几名贴身弟子，阁中长老则尽数留守于密境之中。带出来的这些门人自入阁以后便鲜少涉足江湖，多数的时间便是在密境中修身练剑。始终是十七八岁的少年，如今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此时见平日自持端方的阁主竟然如此开明，都如蒙大赦，心头一阵雀跃，便齐声回答道：“是，阁主。”
易之然欣然一笑，随后挥手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叫住其中一名少年道：“阿律，你留下，我来给你介绍几位长辈。”
下方一名俊美的蓝衣少年应声道：“是，阁主。”
十八岁的俞律，脸上带着一种少年人才有的朝气阳刚，脸上总是浮着的一抹笑意，这笑意或许有些放浪，却不见轻浮。他身材欣长，立在易之然身边也丝毫不被影响，整个人自上而下都散发着一股独特吸人的气质，令人一时不忍挪开视线。
俞律恭敬的侍候在易之然一侧，陪着他先给谢韵、林子仙两位掌门敬酒。
“这为乃是华音堂的谢掌门。谢掌门的一曲“无所思”，可谓冠绝天下。易某曾有幸亲耳一闻，想是仙乐也不过这般了。”易之然朝着右侧那位儒雅的青衫中年人说道。
谢韵站起身，微微颔首，笑答道：“易阁主过奖了，在下只是痴于音律而已，冠绝天下的说法实在不敢当。”
俞律在一旁恭声道：“谢堂主过谦了，晚辈虽不曾闻得仙乐，但也知“曲有误，谢君顾”的说法。若他日有幸一闻“无量”琴音，晚辈也就虽死无悔了。”
“阿弥陀佛，俞门主好眼光，阿律公子不仅天资聪颖，剑法有成，而且如此知礼有退，当真是江湖的后起之秀。”一名僧人双手合十道。
俞律闻声转过头去，便见一名披着袈裟的老僧，一脸的慈眉善目，原来是空相寺的妙闻主持。空相寺与温禅阁同据怀安，可谓是比邻而居。两家虽往来较少，但也同为江湖正派，关系向来和睦。且妙闻在江湖中一直是德高望重，颇受世人尊敬。
俞赫连忙还礼道“原来是妙闻大师，大师过奖了。”
“阿律公子不必自谦，易阁主识人的眼光绝不会错。还望阿律公子日后也要多多施展温禅阁名门正派的力量，劝服更多的江湖中人走上正途。空相寺便在此谢过了。”妙闻合礼道。
易之然含笑点头：“大师所言，温禅阁自当遵行。”
说完易之然又转向另一边，而坠凡山的门主林子仙已经率先直起了身，还不等易之然开口，便笑道：“感谢易阁主今日盛情，我就先干为敬了。”江湖中人都知坠凡山门主林子仙，名字里虽然有个“仙”字，但是作为一派掌门，言谈举止却丝毫不带仙气，更别说什么掌门的威严端持。恰恰相反的是他为人性格爽朗，平易近人，又爱说笑。虽被江湖之中许多老头子所不待见，就连坠凡山的那几个已经再也不理俗世的长老，见他经常都是一副头疼的样子。但在大多数江湖同道中，他却是最受众人欢迎的，尤其是其他门派的一些后生晚辈们，更是视林子仙为奋斗的目标。但有什么样的掌门就有什么样的门人，坠凡山弟子虽为三大门派之后，但由于和自家掌门一副做派，所以经常都是一副没大没小，目中无长的样子，林子仙也经常因为得不到掌门应有的尊重而想过干脆不当这掌门算了，只是每到此刻，那几位闭关的长老便会齐齐出关对他一通乱骂，林子仙便也就只好作罢。
易之然回笑他道：“今天是怎么了，易阁主都叫出来了。你还是跟往常一样的好。”他与林子仙相识于钦州之战之前。虽然他小长林子仙几岁，但两人却一直私交甚笃，见面之时也从来都是直呼其名。
“哈哈哈哈，今天这么多江湖高手在此，总得给你留些脸面嘛。”林子仙笑声爽朗，面容更是俊朗，一袭白衣穿在他的身上更显身形挺拔欣长，堂下望着他的丰姿都不禁暗叹，当真是“坠凡有谪仙，子仙入凡尘”。
易之然道：“这面子不要也罢。只是看看你这些弟子，怕是都要被你带坏了。这么多年，还是一点掌门的样子都没有。”
“若教我不这样，你让我在坠凡山上怎么熬过这些年。就靠天天陪着些混小子玩，那早不得疯了。”他说着便指着身后的坠凡山弟子，而那些坠凡山的门人显然并没有林子仙的话当回事，个个面色平静，目光坚定的回望着自己的掌门。
易之然看着林子仙无奈的一笑。
林子仙又笑着对俞律道：“小律，你也别来跟我来这些虚的了，快去陪着你家阁主向各位来客敬酒吧。谁都别来管我，我自己喝自己的，这“一笑奈何”我可是好些年都没喝过了。今夜不让我喝个痛快，小心我提剑闯你们密境去。”
林子仙当然就是那位很少进密境的人之一了。同坠凡山门人一样，他这种性格自然在温禅阁中也是混得开，同阁中的小辈们也大多熟识。俞律自然不例外，只见他便装模作样的一拱手，语气完全不似在易之然面前的恭敬，“是，多谢林大掌门体恤。”而在陪着易之然走下大堂时，俞律悄声在林子仙耳畔道：“林大仙，你就喝吧，小心又像上次一样被密境长老关起来。”
一听到他开口叫“大仙”，林子仙笑的更高兴了，拍了他一下肩膀，笑骂道：“好小子，你跟小赫两个真是从不把我这前辈当回事啊！”
经他这么一闹，席间众人都被他的坦荡笑声所染，大堂之内气氛愈加热烈，众人也不顾哪门哪派了，逢人便饮，好不热闹，气氛更酣。
易之然带着俞赫继续一桌一桌敬着酒，将堂中宾客一一介绍给他：“阿律，这是流川阁的金阁主…这位是幻影楼的夏楼主…唐门的唐……”
“易阁主好生得意啊！”突然一个阴翳的声音陡然响起，传遍了整个大堂，刚还在酒酣中的众人皆是一震，喧闹的酒楼登时安静下来。
只见五个黑影依次从窗户外掠了进来，一字排开而站，竟隐隐有挡住众人出路的意思。但大厅之中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不在少数，这不速之客的到来虽是让他们惊了一下，片刻之后众人便清醒过来，涌上头的酒意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感觉到了危险。
易之然心中也是一惊，却不动声色的掩饰过去。他能感觉到这五名黑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甚至能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低调的把俞律拉向身后，神色漠然的盯着这些不速之客。
其中一名瘦高的黑衣人上前一步，凌厉的眼神扫过大堂里的所有人，若仔细的看，便能发现他的眼睛里竟隐隐泛着些微的金色光芒。
厅堂两侧汹汹燃烧的烛火在这金芒的扫射之下，似乎都乎颤了颤。
易之然作为此间的东道主，首先开口道：“不知各位是何人？为何闯入今日盛会。”一派阁主发话，声音不怒自威，自然让众人心下一稳。
当前而立的黑衣人开口道：“在下无道公子座下，今日不请自来实属有愧，望易阁主见谅。不过我家公子听闻易阁主今日召集各位掌门以及江湖豪杰庆祝钦州之战，特派在下千里赶来为易阁主敬献礼物，聊表心意。若有唐突之处，还望各位见谅。”
原本以为对方是专门来生事的，现下却是以礼相待，恭敬过余。易之然心中微微讶异，却也只得礼数到位，缓缓开口道：“多谢贵公子好意，但我与你家公子素不相识，更谈不上任何交情，还请回禀你家公子，易某心领了。他日必当登门致谢。”
黑衣人却转而冷冷一笑道：“这便不行了。这礼物易阁主非收不可。而且我家公子说了，易阁主见了礼物便会知道他是谁了。”说着便向身后的人一摆手。
便见立在他身后的那四名黑衣人一声不响的从怀里各掏出一柄折扇，“刷”的一声同时展开。每柄折扇上都绘着一幅小画，有的是花鸟画，有的是山水画，色彩素雅，构图巧妙，细看还能发现每幅小画都笔走偏锋，看似无头无尾，却浑然天成。但墨迹干涸许久，画料也有脱落之处，想是经年已久的旧物。
众人皆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扇面小画，不懂画的人也能看出此画作之神，就连俞律也被深深吸引住了。俞律正认真观察着这几幅扇面时，却突然感觉身后有人拉了自己一下，下意识的回过头，便见是一名面容同样清俊的温禅阁门人，俞律松了一口气问道：“阿赫，怎么了。”
那名叫阿赫的少年贴近他耳畔，轻声道：“我看这些画中好似蕴藏着温禅阁剑法。”
俞律听闻后又吃惊地去打量那些扇面，发现那花鸟小画的笔锋果然与温禅阁剑法中的问天一招隐隐契合，笔锋即剑锋，剑意便跃然纸上。这当然只有温禅阁门人才能领悟到，其余宾客皆是满脸疑惑，不解对方之意。
可易之然的眼神在刚一触到这些折扇的时候，脸色就倏然变了，身体也不易察觉的一晃。林子仙也早已收敛笑容，察觉到易之然的情况，大惊之下抢步到他身侧，轻轻的扶住他，悄声道：“别激动！不一定是真的！”
而易之然此时只觉脑子里一阵轰轰作响，也没听清林子仙到底说了什么，声音止不住的颤抖道：“这玉如扇你们从哪里来的！我义兄现在何处，你们可把他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宴会惊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