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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   覃姝其实很少梦到周晏。
      她醒着的时候时时刻刻想着他,想的打紧。估计连上帝都可怜她,让她在睡着的时候暂且把他忘记一会儿,安安稳稳的睡一觉。但这一夜覃姝还是梦见了他。
      先前的时候她的梦很乱很跳跃,她梦见周家老宅的花房,梦到她坐在B市一中的课堂里,课桌上摊着一张满分的数学卷子,梦到她浑身无力的躺在充斥着刺鼻消毒水味道的手术室里,梦到有婴儿的啼哭声。然后梦境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梦见了第一次见到周晏时的情景。
      她到周家那天时值年关。周家算是有头有脸的望族,周老爷子又是文化人,爱讲究,下了规矩,过年必须阖家团圆,除却身份特殊的小女婿忙的实在没办法,这几十年来小辈们还是尊重他老人家的意思。女儿们要回婆家,也就是过年前来个把趟,儿子们倒是听话,拖家带口的来住上俩礼拜。特别是周作如一家因为傅颖娘家离的远,周晏又不能舟车劳顿,所以一整个正月都是住在老宅这边。
      因为人都聚在了老宅,周作如直接把覃姝带回了那里。先认识的长辈,人都到齐了,依次坐在大厅的木雕沙发上。他们都在等着覃姝。不,现在她应该改叫周殊。
      来之前傅颖已经帮着给她买了两套合身的衣服给换上了。周殊本身就长得好看,从前家里穷,她上学总穿着校服,但放在人群中也还是显眼的更别提这会儿穿上新衣新鞋了。傅颖的品味十分不错,她给这个半大的少女买了一件质地良好的白色毛领大衣,修身的款式,里头配了件蜜色的高领毛衣,底下是红格子细纹的百褶裙,脚上穿的是及膝的皮靴。周殊人长的高瘦,肤色白皙,把马尾绑起来露出一双明亮的大眼睛跟光洁亮丽的额头,站在灯火通明的大厅,一时间显的明眸皓齿,楚楚动人。众人都只顾打量起周殊来,还是跟在母亲身边的周作玟的小儿子汪子骥藏不住话,快嘴快语的喊道
      “三舅舅这打哪儿来的漂亮姐姐啊。怎么我以前没见过。”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算是打破了原先的沉寂。周老爷子点点头喊她好孩子,又让老伴拿出红包来递给她,周殊恭恭敬敬的喊了声爷爷奶奶又鞠了一恭这才上前双手接过红包。这些也没人教她,但她做的有理有数,周作如夫妇看在心里到底有了几分欣慰。接下来挨家挨户的介绍,各家都掏出数量不小的红包来给她,到了二伯这里,拿到手的红包分量让她着实吃了一惊,保养良好都看不出实际年龄的二伯母一直笑着夸她长的漂亮。介绍到了小姑姑这儿,周作如告诉周殊小姑丈工作忙没能回来。周殊打小学会察言观色自然不会多问,只是乖乖喊了人,接过红包。汪子骥喜欢她喜欢的紧,这之后一直缠着她,倒弄的周殊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二舅舅开他玩笑说
      “屁大的小子,还起了色心,小心让你们家司令收拾你。”
      一屋子的人都被逗笑了,周作玟拿自己二哥开刷“我看你敢不。”
      气氛被催热,好到极点。周作如见势就收,只说带着养女去见见几个小辈。
      周殊跟着他来到花房。那天下午阳光很好,恒温的花房里姹紫嫣红的开满了周殊叫不上名字来的花儿,阳光透过琉璃瓦照下来,没有温度却耀眼炫目。周作敬的女儿周姜带着小姑姑周作玟的大女儿汪子希在花房里玩闹着修花,周晏在一旁看书,他本来是背对着门坐着的,在听见开门声的一瞬回过头来。花房里暖气足,他穿一件v字领的浅白色毛衣,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小节手臂,他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露出一边的锁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因为光折射的关系,周殊竟觉得这笑容看着暖到人心坎里去。十七岁的少年,长相眉疏目浅,干净帅气。周晏的肤色极白,这一点随他母亲,那种白色准确来形容的话应该是奶白,生生的透着一股子贵气。他虽然身体刚刚动完手术但是并没有显出丝毫病态的样子,只是有一点孱弱,这样的孱弱让人莫名的心疼,但也让他独添了一份与众不同的气节。
      周作如把周殊介绍给他们,周殊十分紧张的留意着周晏的反应,是的,之前的一路她都没有害怕,她坐上小镇的大巴到机场,又乘了将近三个小时的飞机到人生地不熟的周宅,她见了那么一大家子素未谋面的人都没怕却唯独怕他不高兴。周殊将这心绪归结为有因才有果。他是因,她是果,要是这个起因的主人不接受她的存在那么她也就没了在这里的必要。
      周殊捏着拳头,几乎是秉着气息等他的回应。
      好像没过多久又好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只见周晏伸出手来,他的声音带着笑意,
      他说“你好啊,周殊。”
      他们的手握在一起又很快的分开。
      此刻周殊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她这才惊觉自己的手心,后背全是汗。
      这之后周作如去了前厅,那两个姑娘初次见到周殊,害羞的也跟在周作如后头相互推搡着出了花房。一下子就剩了他们俩。周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她刚打算没话找话,就听见对面坐着的人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周殊以为他刚刚没听明白就又重复了一遍
      “周殊。”
      “不是,我问你原来叫什么?我可以知道一下吗?”
      周殊愣了愣,她来到这里见了这么多人没人问过她原来叫什么,因为他们不在乎她之前姓甚名谁,她的过去与他们无关,他们不想也不屑了解,好像她是一件物品,被买来了,她的所有权就归了买主,他们想怎么改变,怎么用,都可以随心所欲。他们才不会想到她孤身一人,小小年纪经历了那么多天灾人祸,在午夜梦回时也会难过流泪。
      但现在有人问了,这个人还是她心底里最在乎的人。
      “覃姝。西早覃,女朱姝。”周殊近乎卑谦的回答着。
      周晏点点头
      “覃姝,是个好名字。那以后我就叫你阿姝,反正这个姝跟那个殊同音,刚好也听不出来。”
      暖意在心底蔓延开来。
      “不过”,他话锋一转道“我爸爸取的这个名字也不错,跟我的名连起来还是个文人的名字,晏殊,你知道吗?”
      “ 知道,就是那个昨夜西风雕碧树,独上高楼忘尽天涯路。”这是王国维先生有名的三境界论之一,她又岂能不知?
      周晏点点头,他们的目光撞在一起。周殊看见他的眼底盛满笑意。
      “我们也去前厅吧,现在应该是上了午茶了,咱们也去讨点茶跟点心吃。”周晏说着起身,周殊跟在他后头,小步小步的走着,她的心明明白白是甜的。
      热热闹闹的吃完了下午茶,周殊才知道大姑母周作钰家还有一对双胞胎兄妹分别在美国跟新加坡留学要等年三十才到。大姑母还说让哥哥姐姐给她带了见面礼回来。周殊之前倒是没想过会得到这般待遇,纵使还有着一份生疏,但所有的一切比她希望的好太多了。她深知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谁理所应当的必须对谁好,有时候亲人之间都有膈应更何况她还是个外人,看得出这一大家子的人都在尝试努力接受着她的到来。她有些受宠若惊了,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头一次有了盼望。
      年三十那天,除却小姑丈还是没能来,全家都到齐了。周殊当真得到了大姑母的女儿邵嘉曼跟儿子邵嘉尧给她从国外带来的礼物。周殊头一次见到这一对双胞胎姐弟,但是说到底两人一点也不像,五官之中非要说有相似之处的大概就只有嘴巴了,除此之外,姐姐长的像母亲多些,弟弟的长相则是完全从父亲的骨子里刻出来的那般像。他们送的是小女生会喜欢的首饰跟进口零食,周殊真诚的谢过了哥哥姐姐,他们也友好的表示不客气。
      年夜饭异常丰盛,除了有地道的本地京菜还有浙菜,这主要是照顾到了周晏奶奶跟她妈妈这两个江浙人的口味。甚至厨房贴心的为周殊准备了两道川菜,周殊尝了一口,厨师做工了得,是她家乡的那个味道。她心里又一次满满的感动。
      看她吃的喜笑颜开的样子,周晏也拿调羹舀了一小勺麻婆豆腐,速度快的傅颖都没来的及阻止。他手术的切口还没好全,实在不太允许吃这样重口味的食物。
      “阿晏。”傅颖叫了儿子一声,语气带了点责备与警告。
      一旁的汪子骥掺和进来问周晏
      “哥哥,味道好吗?”
      “挺好的,就是有一点辣,你吃不得。”周晏实话实说,他们家的饮食平素都以清淡为主,想来汪子骥也吃不来这样口味的菜。
      谁知道小孩子倔强的较起真来“谁说我不能吃,我们小姐姐那么爱吃,我就敢吃。”
      众人哈哈大笑,他二舅的女儿周姜更是跟他开玩笑“子骥,你现在叫周殊小姐姐,那怎么叫我啊?”
      汪子骥原先的叫法是把大姑母的女儿邵嘉曼叫做大姐,周姜是小姐姐,汪子希是亲姐姐。三个姐姐都习惯了他这叫法,虽有点油腔滑舌但听久了也让人耳根软的舒服,现在这小子居然这么快就改了口,甜甜的叫着人小姐姐,周姜有些小小的不服气。
      “叫你呀”,汪子骥想了想,慢吞吞的说出口“二姐姐。”
      这下所有人笑的更厉害了,周姜气不打一处来,佯装作势要打他。小孩子上下乱窜的尖叫着躲闪,场面有点混乱。还是周晏适时的说了一句控制住了局面“你是他的二姐姐,他不也是你的二弟弟。”
      周姜一愣,脑子转了转,终是憋不住笑出声来。
      周晏看了坐在斜对面的周殊一眼发现她也在回望他,目光里满满的谢意。说到底,面对这样计较身份的话题周殊多少有些尴尬。她心里明镜似的,比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清楚自己外人的身份。好在周晏适时的出来转过了话题替她解了围,也不让周姜难堪,还没搞砸年夜饭的气氛,一举三得,让她怎能不心生感激?
      然而周殊不知道的是,平日里别说是开玩笑就连交谈周晏都很少参与,他大多数时间都是有礼貌的倾听,保留意见。今天这样可算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周家人都隐隐察觉出周晏今天的异样,但这样的改变又是让人欣喜的。周晏是周家的独孙,所有人都希望这个男孩子好,希望他的生命是鲜活跳跃富有朝气的。为此,他们都愿意积极配合他的喜怒哀乐。
      除夕过后,年过的飞快。整一个正月周殊都跟周晏待在一起看书,练字。大多数时候周晏看的都是一些精装的外文原版著作,有时候也看国家级的天文杂志,偶尔还做做高考卷子。周殊知道今年夏天他就要高考了,他头脑聪明不出意外应该会不负众望。吃过晚饭,周晏一般都会站着在客厅练字,他从小跟着爷爷写得一手苍劲有力的柳体。傅颖兴致好的时候就在一边弹奏一曲,她本就出生于音乐世家从小耳濡目染,名家之中尤其喜欢维也纳古典乐派的代表海顿的作品,她多是弹一些明亮轻快的乐章。周殊对音乐的了解少之又少,她只认识贝多芬,肖邦跟莫扎特。直到多年之后她才知道这位保持乐观主义风格的伟大音乐家在死后的很多年里居然身首异处。真正是造化弄人,命运难以捉摸。
      人前他们交谈的并不多,但有时长辈们约了麻将他们就会多聊上两句,有一回周晏甚至问她要不要也练字试试?周殊当然不敢贸然执笔,她知道这一笔一墨甚至连宣纸的一角都是昂贵的,他们待她好,她更要处处留心,不能造次。她推说自己手笨又眼疾手快的在一边替周晏磨墨,周晏见状也没再强求。
      周殊一个人的时候细细想来也会感慨一番,这之前她是做梦也想不到会遇上这样的好人家。没有谁在她面前摆大架子,就连周姜这样的大小姐除了偶尔发发公主脾气也没什么坏心眼,高兴起来还跟周殊说一些私人的体几话。比如她告诉周殊自己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她外公原本希望她妈妈再生一个孩子继承姜姓,奈何她妈妈生她时差点难产说什么也不肯再生了。他外公打拼了一辈子眼见着希望扑了空失落了很久,后来还是他爷爷厉害,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法子,取了两边人家各一个姓做了她的名字才让她外公好受些。再比如她也告诉周家她在大学里如何风生水起的追自己喜欢的男生,说到尽兴处哈哈大笑全然不顾及形象。
      这样衣食无忧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其实能有多少心机,真正表里不一的是周殊这样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人,他们为了自保,早早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八面玲珑,更学会了言不由衷。表面上周殊接受着来自长辈们对她为人处世的夸赞,背地里却连自己都憎恶活的这样的口是心非。
      为了生活的更好,她往往压抑着自己的真性情,从前是,现在也是。她说不好体内的情绪哪天积累到一个边界值是不是会如数爆发,那会儿又该作何收场。她只知道眼下的一切都是好的,她愿意为了这来之不易的好而放弃一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继续扮好自己的角色,尽好本分。这美好多一秒是一秒,多一天是一天。可以的话,周殊希望是永远。
      覃姝是被肚子疼醒的,她感觉身子像是在水里泡过一样,浑身是汗,整个人虚空的厉害。她迷迷糊糊的开灯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一看,才凌晨三点不到,她也就堪堪睡了六个小时。今天是13号,跟医生预约复诊的日子。想到这她更加睡不着了,肚子又疼的厉害,覃姝干脆起身下床,一掀开棉被,她就看到床单上的一小块血渍。
      “靠”她低低的咒骂了一句就小跑着进了洗手间,她的月事提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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