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年的北京（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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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等了！”王惠站在屋里的一扇门前，扭过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前喝茶的郭德纲。郭德纲没发火，但是难得不高兴，脸色并不好看，眉头紧皱。
今天郭德纲在园子里有个演出，下午场时间快到了。可是他还没有动身的意思。
王惠又扭过脸，轻轻地敲了敲门，声音放得缓一些，“辫儿，你先出来吃饭。你回家的事儿出来咱们再好好商量一下行不行？”
“辫儿，你姐夫一会儿有演出——”王惠话还没说完，郭德纲站起来，声音不高，“辫儿啊，我同意了 ，你出来和我说说你想法就成。”
外面的话一字不落地进了张云雷的耳朵。
他就坐在床边，盯着墙上的一个小洞出神。那个洞很小很小，可是他在想，自己要是能从这个洞里钻进去离开这儿该多好啊。
这个屋子不大，朴实的很，一张小床，一张桌，一把凳，还有他自己平时喜欢听歌的磁带啊看的书啊买的小东西什么摞在桌上，地上摆着一个包里边装着衣服。
他张了张嘴，想说句话。可是嗓子冒出了一个沙哑的音节。这让他又抿住了嘴。
其实这有点烦，张云雷摸了一把自己的小辫儿，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姐，姐夫。我真的想回家。”
王惠就站在旁边儿，没料到门开的这么快，又听见了她弟许久不曾说话的嗓音，粗，哑，泪珠子唰一下就落下来。
张云雷用力握住他姐的手，又看向郭德纲，“姐夫，我真想回家。我现在唱不了太平歌词。不如回去继续上学。”
上学，是啊，他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别的孩子，在他这个年龄正是备受宠爱，懵懵懂懂的年纪，在学校除了看书学习就是撒泼撩闲。
这样的日子离他太远，突然之间这样的想法让他觉得很是渴望。
郭德纲点点头，过来摸了摸张云雷的头，“嗯，想清楚了也好。想回就回吧。”王惠听见他的话，带着泪的大眼睛瞪了他一眼，只攥紧了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姐姐，师父，我和我妈说过了，今天晚上就走。”
“行。”
窗外边的梨树上都是小冰碴，看起来就寒气逼人。
这个院子有点偏，南房瓦上的雪被午后阳光照着闪闪发亮。院子里枯草被雪盖着，烧饼拿个扫帚在扫门前雪，不时地扭过头来看看。
张云雷坐在桌子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样子，低下头摁了收音机上下一首的键。
现在是张信哲的《太过爱你》。
很经典很老的一首歌。他妈妈很喜欢的一首歌。常常在嘴边哼。
这让他想回家的感觉更加强烈了，恨不得马上回去。这里不是他的家。
张云雷很快地站起来。床上放着行李，他尽可能把所有的东西都带上，这是他五年来的生活印迹。
上学，学艺，演出。他尽量地让自己的生活丰富一点儿，可是还脱不了这几样。平时东西用来用去，也还是只有这么一点。
衣服，书，磁带。
他正看看还有什么值得带的东西的时候，房门啪的一声被烧饼打开了。
“烧饼,你扫完地了？”烧饼是个满脸雀斑的小胖子，有股子东北的虎劲儿。去年来拜了师开始学相声，两人就开始一起学艺一起喂狗打扫院子，玩得相当好。
“扫个什么劲儿啊？”烧饼虎不拉几，拉过他的凳子就坐下了，盯着他，“都磨了两个月了，怎么就非得走？”
非得走？他觉得一想这个事情就有点烦，“我说了我要回家！”
“我知道你要回家。我是问你，你以后是不是就不说相声了？是不是就不唱太平歌词了？”烧饼嗓门大，震得他耳朵嗡嗡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觉得一股心火，郁结了整整两个月的心火，“唱太平歌词？我怎么唱——”他的嗓子哽了一下，声音太用力岔了音，显得有点吓人。
烧饼一脸不安，立马出去端了杯水，递给他喝。
张云雷没接杯子，清了清嗓子，直接把凳子搬回去，不让烧饼坐。
烧饼这个纠结啊，站在一边摸着裤缝一边瞅张云雷脸上的表情，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辫儿，师父不是和你说了吗，只要那个好好保护嗓子，倒仓就一定能过去。”
张云雷没应声儿。他的火本来也不是对着烧饼发的，来的快，去的也快。
“辫儿，那你和哥说，你还回来吗？”烧饼从兜里掏出一袋驴打滚儿，递给张云雷，“给，你路上拿着吃呗。我中午出去给你买的。”
“不知道。”张云雷看了一眼烧饼那个诚恳样儿，接过吃的，又想了想，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这两个月他软硬兼施磨着表姐姐和姐夫说想回家，可是今天姐夫答应的时候，他那一下真的有点想哭。可是他真想回家，真的很想回家，回到熟悉的地方，看着熟悉的人。
“行，行吧。”烧饼对这个答案有点不高兴，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挠挠头，“辫儿，那我一会儿送你上车。”
张云雷点点头。他看了看屋里的表，都快四点了。“那现在就走吧。一会儿天就黑了。”
票是六点的票，路上就得花点时间。入了冬，北京的天儿就黑得特别快。
他套上一件厚羽绒服，提上行李就往外走。
“不等等师父他们啊？”烧饼也忙回屋穿外套，朝他喊了一声。
姐姐和姐夫晚上在园子里都有演出，真脱不开身。他又是从小一个人惯了的，这对他来说没什么。
“不等了。”他说。
张云雷和烧饼提着行李晃晃悠悠走了半天，好不容易上了去火车站的公交。这公交还真有点破，人又多，两人在中间拉着环儿还被挤得晃来晃去。烧饼一站稳就嘚不嘚嘚不嘚说了半天车破人挤还走的慢得亏还是个首都，气的卖票的大爷差点过来抽他。
张云雷踢了烧饼一脚，让他安分点儿。
烧饼撇了撇嘴，不出声儿了。
不过还是挺快就到了火车站。时间差不多，还早了一些。
烧饼瞅着张云雷进检票口，杵外面喊：“辫儿，把你东西看好。说不准有什么人呐！”
周围的人都扭过头来看他俩，哪个愣小子喊呢。
张云雷有点哭笑不得，赶紧摆手让他回去，声音还是哑，“我知道，你赶紧回去背你的贯口吧。背错了小心他骂你！”
“我背的好着呢！”烧饼扭脸就走，“那我回去了，你小心点。回去给师父报平安！”
张云雷应了一声。
他提着行李到了候车室，还有半个小时。找了个周围人少的地方坐下，把东西放好。
按说在一个城市生活了五年，走的时候一丁点留恋都没有，那绝对是骗人。他突然有点沮丧，或者说是从下午就开始的沮丧只是被回家的渴望压着一直没显出来。
但真是沮丧？
大概更准确地说是我真的就这么走了？
就这么离开了五年日日相对的相声和太平歌词？就这么走了？
他突然想起有一天晚上在园子里演出，唱完《四郎探母》出来都十点多了，迎面碰上一个老先生。老先生看起来五十多岁，说他唱腔还不够太成熟，但是已经很成气候了。然后又给他指点了几句唱法上的瑕疵。
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就问了一句您是干嘛的啊？
老先生突然面色一顿，苦笑着摇摇头走了。他再喊两声儿，老先生已经都走远了。
很落寞的身影。
张云雷不自觉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喉咙，男孩子成长的象征已经稍稍突起。他清了一下嗓子，发出了一声粗糙的声音。
他突然觉得自己现在也很落寞。只不过他十三岁的脑子里还没有落寞这个概念，浮上心头的就是快点回家。
车站里人很多，熙熙攘攘。外面已经有点黑了，车站里还算灯火通明。他突然很想在上车之前给妈妈打个电话。
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卖铺，还兼着电话亭的功能。张云雷带着行李，从裤兜里掏出点零钱，开始拨电话。
电话接通的很快。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谁呀？”
“妈，我，辫儿。”
一听见是他，那边的声音顿时兴高采烈起来：“辫儿啊！那现在坐上车了吗？晚上几点到啊，我叫你爸去接你！”
张云雷突然觉得鼻子很酸，他摸了摸鼻子，“快了，一会儿。大概得晚上十二点。”他又有点想笑，“让我爸来的时候给我揣个烤白薯呗！”
“行，行，不用我说你爸也肯定给你带。”妈妈在电话里笑，“辫儿，妈给你留饭，你快点回来。”
“嗯嗯，好，妈，快上车啦，就这样吧。”
“好嘞，儿子。”
张云雷很快地把电话挂上，交了钱，赶着去排队上车。
的确是火车开始检票了。
而且跨市的电话不便宜。
而且，他妈那么高兴，那么开心他回去，他却不知道为什么产生了一种愧疚。好像回去得不是那么光彩。
倒仓开始的时候，他还不怕，后来发育开了，他平日吊的高音死活上不去的时候，他就怕了。没法唱了。
他妈妈专门打电话说:“想回来就回来吧。”
说:“咱不怕倒仓，这可是咱们辫儿要长成大人了。”
说:“妈很想你。想你回来歇息。北京太累了。”
张云雷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他不想让爸妈担心。他的委屈，他的辛苦，他的努力，他爸妈都知道，这就够了。
“身份证！”检票员很大声地喊了一句。
他手忙脚乱掏出票和证儿，背着包过了站口，到了等车的站台上。
站台建在外面，两面都是车轨，风呼呼地刮过来刮过去，张云雷裹紧了衣服，把行李换了一只手拿，赶紧把手放进兜里温一下，实在太冷了。
天黑，寒风。身边三三两两地站着旅客，与他一样在等车。
火车秃噜秃噜地开过来了。
再见，北京。
相声，再见。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05年的北京（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