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与晚风》Aug_十三

5、人世几回伤往事

　　第二天，尤兮是被楼下热热闹的喧哗声吵醒的。昨晚她凌晨三点才睡，看了眼手机，这会儿也不过七点而已。她翻个身还想再睡会儿，但楼下的声音一直不停，男男女女的，不少人在做着堵新郎的准备。
　　发现实在是无法再睡着以后，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卧室的敲门声也恰好响起。
　　“水，醒了么？”
　　尤兮怀疑妈妈是不是一直贴着耳朵等在她的门口。她没有回答，起身下了床。
　　门外，尤母听到声响，确定女儿醒了以后，提高声音。
　　“你最好早点收拾出门呐，别赶上人家来接亲，堵得你下不去的哦。”
　　尤兮拉开门，尤母果然与门贴的很近。她淡淡地应了一声，走进卫生间。
　　尤母看见她眼底青黑，欲言又止，只摇了摇头，走进卧室帮她整理房间。
　　昨日尤兮很晚才回家，回来时抱着一个大纸箱子。现在那纸箱子打开放在书桌旁。尤母知道那一定是与林自爱有关的，叠好被子后，她还是忍不住朝里面看了两眼。
　　箱子里的东西很杂，打眼一看，多是女孩子之间相互赠送的礼物，其中一两件手工制作出来的，尤母还觉得眼熟，想来该是女儿在家制作它们的时候，自己有见到过。
　　尤母将碎发别到耳后，叹了口气，要走出去的时候，又看见书桌上一个盖子打开放在一边的黄色铁制零食盒。盒子里装满写了字的便签纸，有几张被尤兮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她拿起桌上的一张，上面写着“落日归山海，烟火向星辰，所愿皆所成”
　　字迹娟秀，是尤兮的笔迹，落款日期是她高三那年的六月。
　　又一张上写着“白头并非雪可替，相识已是上上签”，时间到了她大二那年的夏天。
　　盒子外的最后一张上写着“至此鲜花赠自己，纵马踏花向自由”，上面的时间是距今最近的，2015年12月31日。尤母想了想，那应该是尤兮大三上学期的时候。
　　“看够了没？”尤兮冷冷的声音传来，尤母慌张地放下便签纸。
　　尤兮黑着脸走过了，抓起那三张纸片塞进零食盒子里，然后狠狠的盖上盖子。
　　“就不能改一改随便看别人东西的习惯。”她低声说着。
　　尤母被她挤得后退了两步，听到她这充满斥责之意的话，有些生气，双手拍了拍围裙。。
　　“就你秘密多，从小这不给看，那不给看的。”说完，她哼的一声调头出去。
　　尤兮手里还攥着那个零食盒子，手指摩挲着盒面上浮雕做工的花纹，心绪很乱。
　　这份心烦意乱从昨天看到这些陈旧的便签纸时便开始了。
　　当时，郭嘉与从林自爱的卧室里搬出来一些收纳箱，他坐在客厅地毯上埋头整理，尤兮看着他沉默的背影，还对他说。
　　“郭嘉与，你难过的话，就哭一会儿吧！”
　　郭嘉与没有哭，反而是将长长的手臂向后伸来。
　　“这应该是你的东西。”他说。
　　他手中递过来的东西便是这个黄色的铁制零食盒。后来的时间，他们很忙，忙着整理遗物，忙着联系送葬车队，忙着与殡仪馆对接各项事序。直到凌晨回到家中，她才得空打开盒子。虽然心里已经猜到里面的东西会是什么了，但当那些侵染了岁月的昏黄印记的便签纸真切的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尤兮心中的振动还是很大的。
　　她在静谧的夜里，小心翼翼的翻看着它们。林自爱将它们保存的很好，平平整整，干干净净的。不知情的人若看到这些纸条上的文字，应当会同尤母一样，以为这不过是心思细腻的姑娘在少女时期摘抄的好词好句。而只有当事人自己，会一点一点的收紧心跳，对那些趁着晚自习下课，偷偷溜进别班教室，将纸条夹进一个少年课本的时光念念不忘。
　　到底是对那段青涩的岁月念念不忘，还是对岁月里那个闪光的人念念不忘呢？
　　28岁的尤兮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将盒子塞进书桌抽屉里，然后转身从衣柜中取出已经准备好的黑色套装。

　　九点钟，日初的天空泛着黯淡的蓝色，路灯还没有熄灭。早餐店门前的电炉子上蒸着包子，热气腾腾地冒着。
　　三个挺拔的男人推门走出来，一个皮肤黝黑，一个睡眼惺忪，一个眼镜遇到冷空气立刻布满雾气。
　　麦冬懊恼的摘下眼镜，放在嘴边哈了口气，然后在衣袖上擦拭。
　　肖楷瑞从兜里掏出烟盒，在手掌磕出来两根，一根叼进自己嘴里，另一根越过麦冬递给莫野。
　　莫野摇着头推开，还因着昨晚的那场酒局而头疼。
　　三人无声地朝小区门口走着。在临近小区入口处，看到一列整齐的黑色车队停靠在路边，引擎盖上的白色纸花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分外扎眼。
　　肖楷瑞猛吸一口烟，对身边两人低语道：“是林自爱的吧。”
　　麦冬点点头，“应该是。”
　　昨夜，苏安请帮忙婚事的一群朋友吃饭，他们大多是一个高中学校的，林自爱又与苏安同小区，是以难免有人会提起她的事情。他们和那些不认识林自爱的人一样，只是唏嘘她年轻生命的意外消逝。席间没有和林自爱熟悉的人，所以，林自爱的死被他们当做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提起，草草唏嘘过后，很快便又转到下一个话题。
　　三人不约而同的都想起了昨晚简短提起过的林自爱。比起旁人，莫野与肖楷瑞算是帮助过尤兮的，尤其肖楷瑞见过尤兮为林自爱奔走的模样，心中感触便要更深一点。
　　待手中的烟抽完，肖楷瑞吐出一口气，说，“走吧。”
　　莫野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他还驻足在那里，仔细的看着那边的车队。
　　“走了。”
　　麦冬又叫他，目光顺着他眼神的方向看了一眼，那里只有几个站在车边抽烟说话的司机。
　　莫野已经收回目光，一面按压着隐隐泛疼的太阳穴，一面跟上他们的脚步。
　　冬日的清晨，在这个老旧小区的对角线两端，正上演着人生的两件大事，一则至悲，一则欢喜。
　　林自爱家楼下已经聚集了许多前来奔丧的亲属好友。尤兮拿着黑色挽袖和白色胸花，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认识的人她便直接将车座安排告诉他们，遇上不认识的，她就掏出手机，一面询问，一面记录，然后再根据身份将其安置进对应的车组中。
　　一圈人员安排做下来，在寒凉的气温中她的额头竟是冒出了丝丝汗珠。
　　一个年轻女孩儿从楼上下来，小跑到她跟前，从她手中拿走剩下的黑色挽袖和白色胸花，趴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尤兮点着头，一面将黑色大衣的领口拉开一些，一面从人群中走出来，从口袋中掏出手机。
　　郭嘉与在电话中说他马上就到，尤兮本想劝他不用这样来回折腾，直接在殡仪馆等他们过去就好，她还想说这也是自爱父母的意思。但嘴巴张了半天，一大口冷空气灌进嗓子里，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昨日下午，他们与林父一同去殡仪馆筹备后事，尤兮也终于看到沉稳的郭嘉与在看到林自爱冰冷苍白的模样的时候，迅猛地红了眼睛，而后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捧着林自爱的脸颊，声音嘶哑。
　　“你怎么可以这么吓我，林自爱，你总是这么不负责任，到最后也要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等你玩够了，就复婚的吗？你不能这么不讲信用，你不能······”
　　回想起那场景，尤兮又开始鼻头泛酸，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感觉到一个人朝她这边走来，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撞进一个耀深的眼眸中。
　　那人好看的眉眼微微拧在一起，紧紧地看着她。
　　“别难过。”他说，那低沉的声音分外好听。
　　尤兮盯着他的眼睛，怔愣了一会儿后，目光移到别处，轻声说：“嗯，我还好。”
　　说完，两人之间陷入一片沉默。于尤兮而言，莫野的气息辐射太强，在他身边，她总是会不由自主地产生生理性紧张，口干舌燥，手足无措的那种。
　　在两人身后不远处的岔路口上，肖楷瑞和麦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又不约而同的看向那两个气氛怪异的人。
　　“他说，他和她不熟，这，不太像不熟的样子。”肖楷瑞眯着眼睛，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麦冬颔首，“这么看来，毕业后，他们确实见过啊。”
　　“可能还有些故事。”肖楷瑞接着说。
　　随后，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扯着嘴角一笑。
　　莫野又跟尤兮说了几句，还朝他们这边指了指，尤兮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两人立刻朝她挥了挥手，笑得礼貌又得体。
　　但瞧得出来尤兮对此有些敷衍，她僵硬的扯了扯嘴角，低着头对莫野说了一句话后，便转身回到了给林自爱送葬的队伍中。
　　莫野一直看着她回到人群中，才折身回来。
　　肖楷瑞凑过去，挤眉弄眼的问：“咋回事，你们俩。”
　　莫野没有理他，被凉风吹得清醒了许多，双手插进夹克外套的口袋里，朝苏安家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