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色之界》紫炎风暴

5、第8、9章

　　第8章

　　“我们王族还有人活着。”
　　“天哪。”
　　“解咒人来了。”
　　“真是我们的王族，看那双眼睛。”
　　“他到底是哪一枝血脉？”
　　“我们有救了。”
　　怨灵们窃窃私语，议论四起。

　　岚非却似没有听见一般，抬了抬脸，“我母亲灭族时躲过杀身之祸，逃进了圣城舍卫，我在那里出生。” 他顿了下，接着说，“我是风神沙哈选中的神官，最近得到许可离开风神神殿，想回我们的故乡。刚才我的同伴们说这个方向有异动，我就一个人先来了这里。”他的眼睛正对着渐渐升高的朝阳，阳光绚烂夺目，他那双明澈的紫色瞳仁，却没有分毫变化。

　　难道，这紧那罗王族的末代苗裔，竟然是盲人？

　　流歌怔怔地看着这个风仪高华出尘的少年。一边龙王那迦悠悠醒转，长出一口气，用手肘支着身体半坐起来。那迦看到岚非，顿时心下一块石头落地，回头发现流歌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挑挑眉毛，抬手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角，他意识到自己还穿着女装，多少觉得有点窘，一边动手摘下身上那些女孩子用的饰品，一边解嘲地说：“想不到雷神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吧？”

　　岚非回头向那迦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就象他能看到那迦现在的模样似的。流歌刚略放了一点心，却听到一声长笑，那原本是众多怨灵会集而成的幻象解体了，一条条黑影四散开来。有怨灵大声喊道：“我王，不要放过你面前的敌人。”
　　龙王那迦长身而起，大声道：“这姑娘是我的祭品，谁也休想抢走。”
　　一个怨灵桀桀笑道：“那么，你得先问问我们紧那罗族的王，会不会允许你和摩候罗迦的公主结伴离开？”

　　岚非咬紧了嘴唇，脸色骤变。

　　那迦辩道，“这女孩是摩候罗迦王族的不错，可是她是我性命相博才换来的祭品，如何能拱手——”

　　他话只说到一半就被另一个怨灵冷笑着截断，“杀了她，杀了她，我女儿被他们摩候罗迦人杀害的时候，也就只有这么大，她被逼着唱歌一直唱到死，那些禽兽用鞭子和烙铁逼着她活活唱到死……”话到后半，已经变成了呜咽。

　　那迦全身一个激灵，他想起了自己过去在夜叉族亲眼见过的惨剧。

　　天界鬼界，共有八个种族，八部众生每族都有自己的特点。
　　天族是至尊一族，拥有长到几乎无限的生命和超卓的智慧，是神在这个世界上的代言者，除了因叛逆而堕入魔道的阿修罗族，其他各族都服从天族的统治。天帝帝释天是天族的领袖，居住在天族的圣城舍卫。龙族和迦楼罗族世代侍奉天族，每个龙族和迦楼罗族人一生中都可以选择一个天族人做自己的主人，分享自己天族主人漫长的生命，也服从主人的命令。这三族都拥有飞翔的能力，人数都很少。
　　乾闼婆族居住在天国的北疆，是一个富有神秘色彩的种族。这一族代代相传，都是女王。乾闼婆族的女子拥有出众的美貌，擅长调制香料、演奏乐器，据说酒也是乾闼婆族最先创制的。乾闼婆族南邻夜叉族的土地，夜叉族的风俗与乾闼婆族正好相反，男尊女卑，粗豪尚武，每年都举行比武大会，最终胜利者便是夜叉王。夜叉族的土地和摩侯罗迦族的领土被夜摩沙漠隔绝开来，不走夜摩沙漠，就只有从沙漠最边沿一片状如新月的狭长草原才能通行，但是那草原上近年来盗贼蜂起，危机四伏。摩侯罗迦族所在的南方，天气炎热，多风多雨，物产丰饶，摩侯罗迦族擅长耕织，富于巧思。
　　夜摩沙漠过去的主人是紧那罗族，这一族人大部分是左撇子，个个容貌俊美，都是天生的歌手。在天国圣城舍卫，人人都知道每年向天帝恭贺新年表演的压轴好戏便是风神神官和乾闼婆族公主合作的神乐。乾闼婆族公主苏摩的琴艺天国第一，风神神官岚非的歌喉，也是天国第一。只是每次演出，人们总在猜测，黑发黑眸的苏摩身边那总是蒙着面纱的神秘神官，到底容貌如何？除了岚非的几个朋友，少有人知道岚非的出身。

　　就因为紧那罗族人都是天生的歌手，在他们国破家亡的时候，发生了很多悲惨的故事。

　　为了避免紧那罗人可能的复仇，在攻破昆左迦城的时候，夜叉族和摩侯罗迦族在一个问题上达成了完全的一致：彻底灭绝紧那罗族。那时摩侯罗迦王亚迦说：“死亡是紧那罗人唯一应得的命运。”而夜叉王有一句更骇人听闻的名言：“不知道紧那罗人的皮，做成靴子舒服不舒服？”那迦听说过夜叉族从紧那罗族掳回的战利品中有堆成小山的血迹斑斑的金牙，有连手指一起砍落的美丽指环，听说过夜叉族的士兵曾经研究出剥紧那罗人皮的最佳下刀位置：从臀部以上下刀，慢慢往下剥皮，这样就可以制作出高的或可以并腿而长的长统靴来。那迦知道，只有不到三千名紧那罗人在那场大屠杀中幸存下来，被掳为奴。在夜叉族贵族中一度风行着将紧那罗族的少男少女豢养在笼子里的游戏，那些不幸的人们终生都绝望地禁锢在笼中，却被迫为那些残暴的贵族歌唱出一曲又一曲欢快的乐章。

　　夜叉王有一次到圣城舍卫朝觐天帝，辞行的时候设宴答谢天国贵族，那迦也参加了。宴会厅屋顶的角落里悬挂着一只巨大的金笼，清脆迷人的歌声象泉水一般从笼中流泻而出。宴会后许多宾客都向夜叉王要求见一见这美妙声音的主人。笼子被放到了地面，一个□□的紧那罗族少女在笼中无助地蜷缩着，徒然地想掩藏自己的身体。持国天王的母妃应邀出席了那场宴会，她年事已高，看见这女孩这般情状心生怜悯，便向夜叉王夸奖这女孩美丽乖巧，希望夜叉王能对这女孩加以善待。夜叉王当时带了酒意，便问老王妃这女孩什么地方最可爱。老王妃回答说：“我年纪大了全靠假牙，连说话都漏风，这孩子容貌乖巧，歌声美妙，特别是唱歌时候一开口，牙齿雪白晶莹，真招人喜欢。”夜叉王笑而不答。老王妃第二天就收到了夜叉王差人送来的一个精致银盒。她开盒一看立刻惊叫着晕厥过去：盒子里是一副晶莹美丽的牙齿，整整齐齐，一颗不少。还有封信：贱奴蒙贵人夸奖，特将您昨天夸奖过的牙齿送上，还望赏用。

　　怨灵们犹豫不定地蠢蠢欲动，连地下的沙也在不停起伏，他们并没有把那迦放在眼里——谁会害怕一个被追得落荒而逃，还未交手就先晕厥过去的对手？

　　“我此行专为解开禁锢之咒，让大家能够轮回往生。”岚非的声音清朗动听，“解咒还需要借重龙王的力量，若那迦你答应助我一臂之力，我便让你带你的祭品回去，反正她不在这里流血，终究也要被放上你们龙族祭坛。”

　　那迦心知岚非是给自己台阶下，忙不迭地点头。

　　流歌发现显然岚非的话对那些怨灵起了很大作用，怨灵们不再把矛头对着那迦和流歌，而是纷纷围绕着岚非，无数个声音同时在诉说，在流歌听来，只听得一片嘈杂不堪。什么也听不明白。岚非却闭着眼睛，仔细地听着，不时还回答一两句，或者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什么。

　　那迦拉拉她，悄悄道：“我们快走，他会收拾这里。”一面召唤了金翅鸟出来。岚非还是闭着眼睛，回头向他们一笑，大声对那迦说：“龙王，你先到我队伍那里去等我，我随后就来。”

　　第9章

　　流歌疲倦地望着远方，金翅鸟带着她和那迦在空中一路向东，不知飞了多久，已经依稀能看见沙漠边沿极远处赭红色的山峰，还有一道弯弯的河流，从山脚下流过。也许是为了化解她的情绪，那迦一直跟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看，底下有人！”那迦似乎精神一振，“我们要找的队伍找到了。”他拍了拍流歌的肩膀，自己也整了整衣服，命令金翅鸟降低了高度。

　　地面上的队伍似乎正在休息，那些人发现了空中的他们，纷纷抬手遮挡着刺目的阳光张望过来。两个背后生着翅膀的人甚至从地面上飞起来，迎向他们。

　　“那是迦楼罗族的人，她们背后有翅膀，可以靠自己的翅膀飞上天，不象我们龙族和天族，虽说也能飞，都是靠幻术。”那迦看见流歌脸上流露出好奇的神色，向她解释道，“你以前见过迦楼罗人吗？他们都聚居在舍卫城里，很少到外界来。”

　　“见过一两次，在我们的善现城里。”

　　说话间，金翅鸟已在迦楼罗人的引导下降落在地面。

　　那迦刚落地，一团浅灰色的小影子就欢跳着向他扑了过来，却是一只卷毛的小狗，亲呢地蹭着那迦的脚。

　　“那迦，你遇见岚非了吗？你怎么没和我哥哥在一起？”一位手捧着金杯的少女款款而来，脚步轻盈。这位少女黑发如瀑，肤如凝脂，眸如墨晶，额前的细碎发缕隐约遮挡住了她流丽的眉峰，轻抿着的红唇丰润而精巧，笑容美丽谦和。

　　那迦向她行了半礼：“苏摩公主。”

　　乾闼婆族的公主，乾闼婆族女王王位的唯一继承人：苏摩。

　　苏摩一眼就看见了那迦背后的流歌，见她风尘满面，一望便知她是在沙漠中被渴坏了，连忙将手中的杯子递了过去，流歌顾不上道谢，就着苏摩手中一气饮干了半杯水，却喝得太急，剧烈地呛咳起来，一阵捶胸顿足，只觉越发焦渴。

　　苏摩忙命自己的侍女们扶流歌先去休息，她自己却邀那迦一同坐下道：“我看到你发出的求救信号，心想一定是遇上了什么棘手的事，我正和岚非在路上，他因为会风系法术，行动快一些，就先去找你了。为什么你们不一起回来？”

　　那迦把发生的事情大概告诉了她，苏摩听着流歌的遭遇，连声叹息，竟觉得无话可以安慰。她低头见那浅灰色的小狗还一直跳来跳去地缠着那迦玩，便挠了挠它的脖子，柔声道：“小狗那殊，去找你的伙伴玩罢，龙王累了，要休息了。”那小狗很是乖巧地跑开，找上了旁边一只始终安静地坐着不动的雪白大狗，扎在大狗怀里拱来拱去，用小爪子拍着大狗的耳朵玩。那迦认得这两只狗：大的这只叫耶摩，是岚非的爱犬，名字在紧那罗语中是“安静”的意思，小的这只叫那殊，是苏摩的爱犬，名字是紧那罗语中“觉有情”的意思。

　　苏摩的母亲是乾闼婆族的女王，父亲却是天族人。她父亲是负责守护圣城舍卫，号称“持国天王”的著名将领多罗吒。苏摩唯一的哥哥叫毗沙门，英勇善战，广闻博识，名动天国，号称“多闻天王” ，是天帝和鬼族阿修罗族作战最重要的将领。毗沙门便是和那迦签定契约的天族主人。

　　这时那迦想到自己为了救流歌惹上的一大堆是非，只觉一个头两个大，苦着脸向苏摩道，“我擅自离开你哥哥出来，还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你们要帮我向你哥哥讨个情。”

　　苏摩道：“那是自然，救人本来便是好事，哥哥心地也很善良，一定不会怪罪你的。倒是岚非，怎么还不回来？”

　　天已黄昏，岚非才回来和那迦、苏摩他们会合。他身上的青衣已沾满风尘，显得异常疲惫，问了才知道他这一整天都在奔波劳碌：安抚完怨灵，尽可能多地记下了关于禁锢之咒的情况，还去找到了那一批仍被困在沙漠中的摩侯罗迦人，给他们指明了路径，让他们返回摩侯罗迦。

　　稍事休息后队伍准备起程进入夜摩绿洲，苏摩把自己的辇车让给流歌，和岚非、那迦挤在同一辆车里。岚非听苏摩说流歌还在睡着，笑道：“你是给她下了什么药吧，要不我想她应该很痛苦，很焦虑，不会睡得那么沉的。”

　　苏摩抿唇笑道：“你猜得真准，她睡着时我在她心里种了株优钵罗花。优钵罗花靠吸取人的念头做养分，能把人心里头的恶念都吸光，让人心里平静。”

　　岚非应道：“说起来她身上毕竟也流着我们紧那罗族的血，也算是——我的亲人。”

　　“自然，因为是你的亲人，我才会把自己的车让给她。”苏摩笑盈盈地开口，又小心翼翼地补充说，“这个叫流歌的姑娘跟你长得真象。”

　　“是么？”

　　“真的，嘴唇和鼻子都象极了你。”

　　“长得相象也难怪，每次见到那个人，她都一再的谈到这个女孩，说这个女孩是我们唯一的血亲了。”岚非慢慢地说，“我救她的时候，倒真不知道她就是流歌，还以为是摩候罗迦哪个宗室女子。”

　　苏摩知道岚非从小在风神神殿长大，直到十岁他的生母才到神殿来和他相认，相认时岚非的母亲已经成了帝释天的妃子。也许因为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岚非和他母亲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和朋友提到自己的母亲——天妃日耀的时候，岚非一直用“那个人”来指代这位天国闻名的美人。

　　苏摩打量着岚非的侧面，岚非的脸型瘦削秀美，鼻梁周正，下颌略方，显得富有男子气概，可惜眼睛虽然大而美丽，却空洞无神。苏摩突然想到自己曾经见过的另外一双深紫色眼睛——那眼睛的主人是天妃日耀，顾盼神飞、光彩流动，鼻子顿时一酸。她怕自己声音有异会被岚非听出来，便不敢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