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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冰雨的好天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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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刘楠就自杀了。”韩冰雨拿起乳白色咖啡杯,用手指抹掉残留在杯角的棕色污渍,她的睫毛很湿,嘴唇却干燥的要命。
窗外开始飘起小雨,零零落落,韩冰雨拿起复古绿的长大衣披在肩上,白皙的手腕显得苍白无力,很难想象这样一枚瘦弱的姑娘,居然能唱出喧闹劲爆的摇滚音乐。
“以后你别来看我演出了。”某一次,在蓝莲花酒吧韩冰雨对我说。
“你不喜欢酒吧吵闹的气氛,又何必为了来给我捧场而糟践自己。”在酒吧唱歌的女子大部分都化着浓重的妆容,只有她轻淡的描了眉毛,涂着咖粉色的口红,清瘦的上身裹着一件松垮的男士衬衣,破烂不堪的牛仔裤上不知在哪里蹭上了白色油漆。
“这裤子是你自己扯烂的?”我基本上是喊出来的,酒吧震耳欲聋的音乐使得心脏都快麻痹了,这地方果真不适合我。
“嗯,前几天心情不爽,就用它消消气。”韩冰雨挠挠头,昏暗闪回的灯光下,那头奶灰色的利索短发染上淡金的光晕。
“是不喜欢这里。”我拿着瓶装苏打水喝了一口,一直扯着嗓门说话真的很费劲。“可我想听你唱歌。”
“你并不喜欢摇滚啊,再说台上唱歌的那个人也不是本来我。”她本打算来支Marlboro,却发现烟盒里空无一物。“黑子,来根烟。”韩冰雨转身对身旁一桌人其中的一个说道,我记得那个人是鼓手。
“又是红双喜,这烟一点儿不讨喜还贼难抽。”她一边吐槽一点烟。“猫儿,想听啥歌我单独唱给你,以后别再来这儿了,不适合。”
从那之后,韩冰雨时常录一些歌,保存在我手机里。她的声线干净纯粹,没有纷扰的世俗,只剩下干燥绵软的气息,这才是真正的她。
“大约凌晨四点,刘楠他妈疯了一般的尖叫声在楼下回荡。我冲下楼,拨开人群,他就那样安静的躺在水泥地上,血粘到我的手心,很热。猫儿,我觉得他没有死,他只是很累,需要休息。那满地的赤红不是血,而是忧伤,他不需要那些废料。”韩冰雨纸片一般的双肩抖得很厉害,我快速夺下即将燃烧到她指尖的烟蒂,一把抱住她。
“我没有去参加葬礼。”韩冰雨微微偏着头,靠在我的脖颈上。“那天,我一个人躲进他的衣柜里,那里是我们小时候常玩躲猫猫的地方。我能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那么近,却又好似奶糖上的糯米纸,轻薄的一捏就散了。”她头发无意地蹭在我的脸颊上,痒痒的。
“‘生而为人,对不起。’这七个字是在他衣柜的最深处发现的,那时候,我好像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多少个日夜,刘楠都是怎样度过的?躲藏在衣柜里,在窄小却充满儿时唯一快乐时光的地方,用马克笔留下那句话。”
“生而为人,对不起。”我喃喃地重复着,电影《被人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也说过同样的话,“也许,那里会变成胶囊壳,带他脱离现实的苦涩,就像松子小姐一样。”
“松子小姐圣母一般去爱每一个人,却落得那么个下场,而她只是希望被爱着而已。就算所有人都被救赎那又怎样,她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讨厌这样的结局,我讨厌没有刘楠的世界。我爱他,就像我爱你一样。”韩冰雨吐气如兰,熄灭烟蒂,再没流下眼泪。
“你要好好的,代替他那份,顽强的生活。”想必韩冰雨的母亲也是因为得知了刘楠患有重度抑郁症,最终在无尽的黑暗和绝望中沉沦下去,多少有些后怕,所以这断时间不敢再强迫同样患有抑郁症的女儿什么。
“猫儿,我打算买辆二手车,开启自驾游模式。”韩冰雨突然转变话题。
“钱够吗?”我回忆了一下自己的银行卡余额,大概可以帮到她一些。
“够,这半年在北京上海攒了些钱,加上我妈那个败家女人最近安生了许多。”她露出一丝略带轻松的笑意。 “一辆二手大众,朋友换车,这辆就便宜卖我了,反正我的技能也只有唱歌,在哪里工作生活都一样,居无定所。”
“只要是你喜欢的,怎样都无所谓,可我担心你的身体。”韩冰雨的母亲从来不关心她的任何事情,我甚至时常怀疑韩冰雨究竟是不是她亲生的。前阵子他妈突然热衷上买保健品,开销就像无底洞,远远超出每月韩冰雨打给他妈的生活费,为此韩冰雨没日没夜的工作,在与她妈吵了很多次未果后,母女关系彻底降到冰点。
“你不是说让我代替刘楠好好生活吗,我会做到。”韩冰雨从包里掏出一瓶氟伏沙明,“我有病,也有药。”说罢,取出一颗药配着红茶咽了下去。
“开始你的新生活吧,生而为人,即使痛苦也要顽强的活下去。”我的鼻子开始泛酸,眼泪代替语言,情绪上下翻涌,为刘楠的死,也为韩冰雨的重生。
傍晚,接到小熊的电话。
“吃晚饭了吗?我刚闲下来。”他的声音温暖的让我想哭,整整一天,我的情绪都充满了悲伤的色彩。
“你爱我吗?”这个问题很蠢,可我还是想问。
“你…怎么了?”他稍微有些讶异,也难怪,我们都不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你侬我侬的场景对话不太适合我俩。
“没事,就是有些想你。”我自嘲的笑笑,‘爱’真的那么难说出口吗?
“嗯,我也挺想你的。明天下班,我们去看电影吧?”
“好。”我没有对他说今天发生的事,是不想还是没必要自己也搞不清楚。
小熊,你会变成这个世界上我最亲密的人吗?我所有的情绪,积极的负面的,哪怕内心深处最黑暗的都可以与你分享吗?我想要倾诉的时候,你会愿意聆听吗?人终究是孤独的,大概没有一个人能真正地了解另外一个人吧,渴望被理解,却又害怕被看穿,没有秘密可言,自相矛盾,又一意孤行。人类进化到今天,还是作妖的不得了呢。
一周后,收到韩冰雨的消息。
“第一站,云南。”她在微信里这么说,同时发来一张与一只黑色拉布拉多的合影。
“这位是?”还是只小奶狗,通体毛茸茸的,黑豆似的眼睛惹人怜爱。
“我的小情人,前天在小区花坛边发现的它,冻得瑟瑟发抖。”难得韩冰雨发了段语音,估计是嫌打字太多麻烦。“这小家伙很乖,好像听得懂人话,我告诉饿了举左爪、想上厕所举右爪,这家伙居然瞬间就领悟了,还跟我特亲,粘腻的不像话,你说它是不是人变的啊?”
“八成是个妖精变的,名字起了没?”很高兴韩冰雨有人陪,哪怕是只小动物。
“起了,叫阿楠。”
“什么时候走,想送你。”
“不要,我讨厌别离。”
“一路小心。”
“好。”
打开窗户,外面飘起了小雪。
“看什么呢?”小熊从身后抱住我。
“你看,下雪了。”我轻轻地靠进他的怀里,“真是个好天气呢。”
刘楠,你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