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而来》尤妗

2、Chapter 2

　　【冉清】

　　刚回到家就得知家里突然有事，明天挪不开身。于是打了电话和兰姐改到了后天同样的时间。
　　当天我按照约定时间来到了兰姐的咨询室。
　　听到敲门声，兰姐开了门。她正在打电话，号码刚拨出去。
　　我准备退出房间等她打完电话，那边刚好接通，兰姐却做了个手势让我进来。
　　想必不是客户的电话，我听了也没什么关系。
　　我跟进去，带上了门。

　　“任翊，你今天生病了吗？怎么没有来上班？”兰姐关切地问候那边的人，语气中没有一丝责怪。
　　“哦没事，那等你忙完急事再过来，不要紧。”
　　我猜，那个任翊应该是兰姐的助手，前天下楼碰到的那个人。
　　我又开始有了那种情绪。

　　兰姐挂断电话，看我神色不对，给我倒了杯水。
　　我喝完水，情绪稍有缓和。
　　坐到昨天的沙发，兰姐首先不是让我继续昨天的叙述。
　　她问我：“刚刚是因为什么愤怒？”
　　我诧然，果然什么表情都瞒不过心理医生。
　　我对兰姐更信服了一些。

　　“我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个。我只要看到陌生人，就会对他们产生很大的敌意。尤其是35岁以下的。刚刚是听到您助手的名字，想到了那天碰到他的情形。”
　　我觉得我这种情况一定很罕见，兰姐却一点诧异的表情都没有。
　　她问：“那你看到我的时候呢？”
　　我摇头，“没有，可能是因为您的职业和穿着，以及……年纪，让我没能产生这种情绪。”
　　兰姐依旧一脸温和，“那为什么尤其是35岁以下的人？”
　　“因为他们最有可能是网络暴力的加害者。”
　　兰姐有些懂了，示意我说下去。

　　“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可发生了这一切，还不是转过头来发几只蜡烛就完事儿了？”
　　“逼死他的是他们，缅怀哀悼的也是他们。事情刚发生的时候，我看见谁，都觉得他们人前道貌岸然，背地里做的都是这些诋毁人的恶事。我脑子里都想象的出他们私下换了一副嘴脸，鼓捣着手机跟风四处乱吠的样子。”
　　“我知道我的反应太过激了。可兰姐你不懂那种感受。我们太熟了，熟到根本不用靠日常的问候来维系感情。许久不见各自过生活，从不会想念，但相聚时又绝不会变得生疏。”
　　“他出事那天，我们已经有一个月没联系了，但对于我们两个的相处模式，这很正常。突然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真的没办法接受。”
　　“我过不去，我真的过不去……没人知道，没人能懂……”
　　“一段时间过去了，我的状况并没有变好。我看着每个人的脸都觉得厌恶至极。他们怎么就能够忘记对他的诋毁，忘记他的离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他们难道不觉得他们背负着一条人命？他是那么阳光的一个人，他把所有的正能量都给了他们，可是结果呢？他们每个人都是凶手。每个人。”
　　我越说越激动，目光不自觉带上了些狠厉。

　　兰姐这时缓缓开口：“其实，梁祎也来过我这里。”
　　我愣住了。刚要滋生的恨意强行被扼杀。
　　“具体的咨询内容我不能和你透露，即使他已经不在人世。但我要说的是，他一直有在很积极地对抗抑郁症。”
　　“我都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是特别快乐的人。我觉得他是那种有什么不快乐都会和别人说的人，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即使我们认识了七年，即使我们那么熟……我一直以为……”
　　我说不下去了。
　　兰姐继续说：“一个人有很多面，你看到的往往是他愿意展现在你面前的那一面。有时候看起来天天都喜欢笑的人，其实私底下内心十分痛苦；有时候你看着很孤傲的人，其实心里非常强大。有一个词叫‘强颜欢笑’，特别是在工作、社交场合，人们习惯用笑容来掩饰内心的恐惧。所以，判断一个人是不是抑郁症的潜在患者，不要看他的外在表现，而是要看他真实的内在感受。”
　　“我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更无法原谅自己……我和他那么熟，别人看不出来，但我竟然也不知道……”
　　“我实在没法昧着我的心重新回到原来的生活。总有人要为他的死负责任。我纠结了很久要不要来咨询，我总觉得如果我治好了自己，更无法面对他。最艰难的时光都是他陪我度过，如果连我，也终将回归到原来的生活，那还有谁来为他的死赎罪？”

　　兰姐发现我情绪越来越激动，说了很多话来开导我，可我根本听不进去。
　　我陷入了思维的怪圈。
　　我觉得就这样替梁祎恨着这世上的人，是对他最好的纪念。
　　我决定停止治疗了。

　　【任翊】

　　其实今天早上我是忘记了上班，昨天反应了一整天，还没能适应这个身份。
　　接到兰姐的电话我才想起来，只好编了个理由说有急事耽搁了。
　　我想起来我是见过任翊的，怪不得昨天第一眼从镜子里看到我的脸觉得有些眼熟。
　　我也见过兰姐。
　　我去过他们的心理咨询室。
　　我对兰姐的印象很好，她很耐心地帮我，企图让我看到这世界的美好，可我最后还是没能够说服我自己。

　　消化掉任翊的记忆，我知道他是在家猝死的。
　　而我，因此从混沌中脱离。

　　任翊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在心理咨询室当兰姐的助手，每天两点一线。
　　不像我，为了我所热爱的，背负着我不能承受的。
　　我想要用我的方式得到世界的认可，让全世界喜欢我。
　　十年来尝尽酸甜苦辣人情冷暖。
　　后来，那次以后，我知道，我已变得不像我。

　　我变得羡慕任翊这样的生活。
　　不被很多人喜欢，但总归不会被很多人讨厌。

　　整理好公文包，我出发去咨询室，离我这个家很近。
　　上楼我发现兰姐的咨询室房门是关着的，应该是有客户。我又下了楼，坐在椅子上发呆。
　　我知道，即使拥有任翊全部的记忆，我依旧变不成真正的任翊。
　　我的抑郁症还是很严重。
　　保不定有一天，我再次熬不过那样的痛苦。
　　我本以为死了就得到解脱，不曾想，上天又要安排我重新体验一遍这苦难。
　　无边的痛苦又开始侵蚀我的脑海。

　　这时楼梯传来了高跟鞋的声音，把我的思绪带了回来。
　　兰姐从不穿高跟鞋，应该是结束咨询的顾客。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楼梯的方向。
　　然后就愣住了。
　　即使下来的女人戴着鸭舌帽和口罩，捂得严严实实，但我也能一眼认出她。
　　“冉清？”
　　我没有思考，脱口而出。
　　我忘记了我已不是梁祎。
　　我和冉清现在只是陌路人。

　　她好像本来想无视我直接走过的，没想到我喊出了她的名字。
　　她侧过来看了我一眼，在没看到我之前，我能感觉到她眉目间有些隐忍的不耐和怒意。
　　我太了解她了。尤其我还是一个重度抑郁症患者。
　　旁人的一丁点表情都会被我放大化。
　　然而当她的视线挪到我的脸时，那种情绪突然消散，目光变得有些奇怪，但也只有一瞬间。
　　然后她就压低帽檐走了，什么招呼也没有。
　　我站在原地，有些不可置信。

　　心中疑惑颇深，我上楼敲了兰姐的门。
　　我问兰姐冉清为什么来做心理咨询。
　　兰姐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意识到，这是隐私，是不能够透露给第三个人的，即使我是兰姐的助手。
　　可我太想知道。
　　冉清不可能有心理问题。
　　她不了解真正的我，我却完全了解她。
　　她像天使，而我注定落入地狱。
　　她从来不会那样冷漠地对待陌生人。
　　她也鲜少露出那样的表情，似乎是有点儿……厌恶？

　　我一下午都心神恍惚。
　　整理资料的时候我看到了冉清的申请表，她填的是社交恐惧。
　　可我知道那不是恐惧，那双眼睛里分明是恨意。
　　而我的记忆里，任翊与冉清只碰过一次面，是任翊猝死的前一天，冉清来咨询的第一天。
　　那时冉清也是那个表情。

　　放下申请表，我旁敲侧击和兰姐一通打听，企图又不破坏行业规定，又能最大限度知道冉清的情况。
　　兰姐很奇怪我今天的反常，但她被我磨不过，最终说了两句话。
　　“你难道不知道冉清已经半年没有演戏了？”
　　“而且，她不会再来了，她决定停止治疗了。”

　　我完全震惊了。
　　冉清是公认的工作狂。出道那么多年，几乎年年无休。
　　我喜欢和她做朋友，有一点原因就是她即使被重重艰难压得喘不过气，也还是能充满活力地度过每一天。
　　不像我。
　　可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想让她成为我。

　　貌似三章就可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