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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白鹭城主 ...

  •   慕承炎更是趁势低眉顺眼,像一个犯了错被戳穿的孩子,畏首畏尾地站着。
      慕轲训斥道:“混账东西,还不给叔公叩头认错!”似乎对慕承炎的唯唯诺诺的姿态仍十分不满。
      话音未落,慕承炎唰地跪了下去,羽毛般轻盈又快速,“求叔公赎罪!”脑门磕在地板上,更是铮铮作响,久久没有抬起来。但是那个轻易叩下的头下面,是一张胸有成竹的笑脸。
      一般这个时间仿佛静止的时刻,都会有一个看似不相干的人打圆场,或者和稀泥。
      陆子庭就是这个前辈,他愿意出声化解尴尬,他讨厌当老好人。又自相矛盾地,最讨厌尴尬。
      “慕老,年轻人难免犯错,难得他知错改错,就给他一个改过从新的机会吧。”但是因为他心里对老好人的厌恶,所以他在委婉表达的同时,依然坚守自己的主意,“况且……恕我直言,此事也并不全是少庄主的错。”
      慕承炎缓缓地从地上直起身体,将自己的嘴角尽力弯下来,目光平视,看着慕峥的膝盖以下。
      众人当然心知肚明,陆子庭指的事,是贺不弃家中污秽的隐秘。此等毫无人伦、有悖天道的陈腐之事,是他们习以为常却不愿不敢不想戳破的脓疮。并没有那么多人想要伸张正义,说到底,也是人家的家事,一个不慎,被反咬一口,便得不偿失了。
      如今慕承炎做了这只出头鸟,要说百利无一害着实不算事实,但是贺府那些中饱私囊、横行霸道,或者只是有损自身利益、有伤门内徒众的桩桩件件,此时都被唤醒。
      而事已至此,不如顺水推舟,做个人情送给易水山庄。以慕承炎的耳聪目明,对今日之事,必是铭记于心,没齿不忘,届时他睚眦必报也好,涌泉相报也好,全在今日一役。
      “姓贺的,确是罪有应得。”慕峥已经不想提这些和女人相关的事了,一方面并不对自己有利,另一方面不管他多么想摆脱自己的姓氏,他总归是姓慕的,他的姓氏,不容这群外人置喙。
      他厉声道:“但是,刚愎自用,恣意妄为,在其治下,山庄亏空大半;谋权夺位,偷漏财力为己用。如果只是贪财好色尚可修正,可他狼子野心,对养育自己多年、如父如母的长辈尚且大开杀戒,对一干忠仆良将更是大肆打压,令其心寒以致出走!”他停顿片刻,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缓慢地转动,将每个人脸上细微的波动都看在心里。
      “陆大侠,你方才说难免犯错,但这错,也有大错和小错之分吧。若所犯弥天大错,或者小错酿成大错,难道,要搭进我易水山庄数百年的基业不成?!”
      字字如锤,擂到慕轲心上。
      这是慕承炎坚持的说法,让贺府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如此,夏雨晴一介女流,虽然还是少不了被长舌妇们造就成江湖上的一段传说,但只要她一天在被迫害、被欺骗的位置,那些自诩正义刚直和自命替天行道有派人士,就愿意站在高高的山顶俯视她,同情她,施舍愤怒甚至眼泪,同时因了她的存在,才保住他们高高在上的位置,所以他们也绝不会容许她被毁灭。
      他要她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可能不够光明正大,但至少名正言顺。
      承认自己迫不及待要继位的说法,也是慕承炎所坚持的。他不能将慕轲配合演戏甚至默默助他瓦解贺府的事实让这些人知道。更何况,这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慕承炎自己都不曾知道。他不要父亲因为自己的关系,被这些他根本看不上的人诟病,而这一点,与他作戏离经叛道的初衷,不谋而合。
      也因为这样的坚持,慕峥对慕承炎的诛心之言,慕承炎毫无反驳能力。
      但是他不能永远这样默默地跪着,而让慕轲挡在他身前。
      众人只见慕承炎缓缓地站起身,待擦亮了眼睛,心跳跃跃地看他如何申辩时,听闻门外飘忽的脚步声渐响,定睛看时,那人已站在大厅中央。
      这厅中不乏外功高强、内功深厚的人士,却来不及分辨那人如何从门外走进门内,又如何从进门步入正中的。
      那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遗世而立,向慕轲抱拳行礼,上身微倾,“慕庄主好。晚辈忧心耽搁大事,便自行进了山庄,还请庄主见谅。”
      言下之意就是自己翻墙进来的,能翻越易水山庄的高墙,绝非泛泛。
      “无妨。”慕轲略一点头,算是回应。心想多日不见,白远遥的功力又精进了。
      白远遥不去关注一众铁青的面孔,只淡淡地解释“大事”。这足够令人费解,毕竟,今日的大事只此一件。
      “在下是与慕轩前辈有大事相商,不得已打断了各位的集会,还请各位勿怪。”他再次欠身,衣衫纹丝不动,好像很是歉意。
      所有人目光又转向慕轩,见他分明一脸茫然,却强装镇定,可见两人并没有约好;而这个白鹭城城主单枪匹马的,偏偏挑了这个时辰,挑了这个地点,和慕轩商议大事。慕轩虽然比他爹慕峥的足不出户要强些,但是也难得来易水山庄走动,此事众所周知。
      白远遥行事,剑走偏锋,鬼神莫测,从来目的不纯。他绝不是单单来找慕轩的。
      他接下来的行径也没想解除众人对他的疑问。
      白远遥绕过靠拐杖勉强站住的慕峥,向他身后的儿子慕轩走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一面双手送上,一面说:“这是前辈的管家吴仁手书的信,托晚辈务必亲手送到前辈手上。”说着,他拿腔捏调地压低了声音,但是音量依然足够被所有人听见,“吴管家路遇歹徒,身受重伤,现在城内疗养,已无性命之忧。”说着,深深地望进慕轩眼睛里,似要搅动风浪,最后,一字一顿地攻击对方的心坎,“慕前辈,请宽心。”
      慕轩什么话也没有说,他死死盯着那封信,脑门上不知什么时候蒙了几层汗,用尽力气控制着五官,却控制不住去接信的手。手在颤抖,起初如水下流沙,逐渐如风中旗帜。
      而后有嗤嗤的笑声打破,伴着颤抖的手从土黄色的信封中取出白底黑字的纸张,也不知慕轩能否看清摇晃的文字,他头上的汗珠变得豆大,那笑声依旧细若蝇蚊,总不消散。
      慕轲向慕承炎递个颜色,慕承炎向慕轩递上一杯水,谁知慕轩一看见慕承炎有所动作,双眼射出两道精光,立时将那信握成一团,一口吞了下去!
      慕承炎递茶杯的水停在半空中。他一早便察觉白远遥此行目的与自己有关,然而,也是直到此时,他才切切实实地感知到,白远遥的出现,竟是能对自己有意想不到的举足轻重的影响。
      许是慕轩终于意识到自己失态,竟至如斯地步,他脸上想挤出笑,却又实在不能,干脆绷着一张已经恐惧万分的面孔,掩耳盗铃地接过慕承炎的茶杯,仿佛一切如旧,就能带动这满堂众人一起失忆。
      不知是汗如雨下之后的口渴还是那封书信着实不好下咽,他将茶水一饮而尽,在四处寻找放茶杯的地方时,被慕承炎接过。
      慕轩目光恍惚,似又在找什么,终于定在慕峥严峻的脸上时,目光倏地锋利甚至疯狂。
      那近乎癫狂的眼神让慕峥都不寒而栗,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儿子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瞬间,透过这眼神,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兄长。然而待慕峥眯起老眼想要细看时,慕轩已经越过自己去向慕轲道歉了。
      “二哥,对不住,家父年迈,这两年天天梦魇,嘴里常常冒出胡话 ,一时说请大伯父来家里,一时又喊有贼人抓他,大夫换了一箩筐,总也不见好。今次是小弟见他思乡心切,才把他带了出来,没想到给二哥和承炎带了这么大一个麻烦。他方才说的那些话,二哥千万不要见怪,老人糊涂了。”最后几句话,慕轩一面将音量降低,仿佛要躲避着不让慕峥听到一般,一面伸出食指在自己太阳穴旁打了个虚圈,暗指慕峥脑袋已然不灵光了。
      这下,轮到慕峥大惊失色,他万没想到,在自己背后捅刀的竟是自己的儿子!他所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儿子、孙子不再像他这样,一辈子战战兢兢,被易水山庄的庄主踏在脚下,连山庄唯有的一席之地都要拱手让人。
      如果不是那根拐杖,慕峥怕真的要倒下去。但是他怎么会倒下去呢,有慕轩眼疾手快地从旁搂住他。
      “二哥,小弟先带家父下去休息,他实在太劳累了。”
      慕轲全程没说上话,他已看得分明,于是苦笑着点头。
      “慢着!”人群中不知是谁在叫嚣,“慕场主,你这是什么意思!?慕老前辈身体不适,就要早些知会我们,你接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之后才来说这些,不怕别人戳你脊梁骨吗?!”
      “就是,我看慕老前辈鹤发童颜,清醒得很嘛!”
      “你当我们是瞎子吗!?”
      群声而起,那些不站在慕峥这边的人,也只是不想被明目张胆地糊弄而已。
      但是慕轩很明显是要明目张胆地唱完这戏,他左手抓牢慕峥的左臂,右手揽住慕峥的腰,拖拉一件废弃木箱一般将自己的父亲带离此地。
      可怜慕峥面红耳赤,虽有零落的武功在身,却年久失练,根本禁不住慕轩用足了外力内力地裹挟着。只觉自后背向前胸冲入一股不可撼动的寒流,让他刚一开口说话,牙齿就开始打颤。
      而耳边还是这个孝子贤孙絮絮叨叨地念着:“爹,我陪你去客房休息吧……二哥,庄内还有现成的大夫吗……我知道我知道,你没病,我们就在庄里转转,这都多久没回来了。”慕轩一面向慕轲尴尬地使脸色,好像怀抱的这个人是个赘余的包袱,一面温温柔柔地规劝慕峥,哄他身体很好头脑也很清楚,他根本没病。
      此时慕轲眼角瞟向白远遥,白远遥腼腆一笑,向他微微一躬。
      慕轲又说了些家丑外扬,请勿见怪的敷衍话。
      众人听在耳里,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去管辖他人家的闲事了,跌宕起伏,掩人耳目,亦真亦假,他们也再无心力去辨别孰真孰假了。那些本想趁机击倒易水山庄的人,也因为没了慕峥这座靠山,而灰心丧气,夹着尾巴跟着人群,零零星星地离开了。
      那被众人围住的杭萍正被喊打喊杀地簇拥着出去,被慕轲留下;而最后一个到来的白远遥,亦最后一个离开,他依旧清清冷冷、彬彬有礼地作揖,仿佛刚才那场闹剧完全与他无关。
      偌大的正厅只余慕轲、慕承炎和杭萍三人时,他们又等了等,等到三人均听不见那些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之时,杭萍大大剌剌地找把椅子坐下,翘起了二郎腿,不耐烦地瞥了瞥桌上不知被谁喝过的茶,冷哼了一声。
      慕承炎见慕轲暂无异动,也就按下不提。
      慕轲仰起头,对着高高的天花板道:“梁上两位君子,还请下来吧!”
      片刻后,房顶有窸窸窣窣的响动,然后钟郁明和清烛站在门前,缓步进来。
      清烛一脸谄笑,微微挡在钟郁明身前,心虚道:“是我的主意。”
      “再不能是别人的主意了!”慕轲已然见怪不怪,面有愠色。
      原来,慕轲命钟郁明好好安置清烛后,这两人走到一处花圃僻静处,钟郁明将清烛兑到墙角,强忍住怒吼,低沉着嗓音:“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吗?!”
      清烛瞬间红了眼圈,像被掠夺了一样抿着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一层霜白。
      钟郁明瞬间融化,两只手握着她双肩,“好了,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放在那里,让你天天挂心。”
      “本来就是你不好!”清烛嗔怪道,眼圈没有褪去红色,眉头拧成一把锁。
      钟郁明揉着她的肩膀,柔声道:“先回房间休息好不好,这里有我们。”
      清烛的眼圈更红了,她重重地摇摇头,“不好!”她越过钟郁明的肩膀,看着正厅的方向,望眼欲穿。
      “不行。”钟郁明向左移了移身体,用肩头打断她的目光,正视着她,“危险。”
      方才慕轲和杭萍那几招,绝不似清烛所看到的这么简单。被高手过招时的场气所伤,也不是那么儿戏的事情。
      “那你也不许去!”清烛拧着眉头,已经在无理取闹的边缘了。
      有那么一瞬间,钟郁明有想要抬手打晕她的冲动。
      “不要说赌气的话。”他转过她的肩膀,推着她向醉花间走去。
      清烛双脚被推得向前蹭去,上半身却倔强地向后抵挡,在钟郁明一手推肩、一手握腰的悬殊力量下,细腰几欲折断。
      钟郁明不敢用蛮力,怕弄伤了她。当然这不代表他没有想过用蛮力。
      “钟郁明,我恨你!”
      眼见清烛脚下被推得在小径踩扁了两道枯草,钟郁明才折中地携她到房顶,他分辨着底下这群人说话的方向,找个一览无余又舒适的位置侧躺好——谁知道他们这个大会要到几时,让清烛靠在自己身边,护着她腰身,防着她一个不慎向下滚落的倾向,掀开足够四束目光穿越的房瓦,向下望去。
      需知易水山庄的房顶不是谁都能上的,但四面护卫见是他俩,便心照不宣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当时厅中人士众多,并不妨碍他们听到头顶上多了两个人的动作和呼吸声,但他们见以主人慕轲的功力,分明察觉了,却置若罔闻,也就不去理会了。也只那些毛头小子,连拳都抱出来了,想要好心提醒,被他们身边稍微年长的前辈一个眼神甩了过去,于是把停在半空中没抱完全的拳头,硬生生地收了回去;这也算识相的,还有那话到嘴边,脚下向前,别生生捂住口或者拦腰拉回来的。

      杭萍揣摩着这不明所以的对话,眯起双眼,瞥向这位“二妹”和她身旁的护卫,心里喊了声般配。马上又自己打断,继续疑惑着。
      “哎,木头!这丫头到底什么人?”杭萍放肆地喊着。
      三个少年人皆是一愣,一时不知道他叫的“木头”是谁。他们三人面面相觑,但见慕轲摇头微笑,这样一来,他们更愣住了。
      “你不也是觉得她们长得相像,才找她来假扮承灵的吗?”慕轲反问道,坐到杭萍身旁的椅子上,顺势向后倚去,如释重负般呼出一口气,刚才那叱咤风云的肃杀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清浅的志得意满。
      “你……”杭萍抬抬下巴,端详着清烛的脸,眉眼、脸颊、唇形,比对着记忆中的那张脸,半晌,侧头自嘲地笑笑,翻了个白眼,“我可真是,自作聪明。”
      慕轲又补上一刀,“谁说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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